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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梁启超以佛学塑新民思想

2022-02-06占子涵

产业与科技论坛 2022年3期
关键词:梁氏佛学众生

□占子涵

梁启超自述“喜欢研究佛教”;肯定佛教是“时代之良药”。其诸多著作中,有不少是直接或间接探讨佛学与教育相关的论说,包括《论佛教与群治关系》《佛陀时代及佛教教理纲要》《说无我》等篇章,皆映现了他的佛学与教育观之间的联系。虽然学界已有人注意到梁启超的佛学研究价值:诸如1989年郭明、廖自力、张新鹰《中国近代佛学思想史稿》辟有专章(第十二章)探讨梁启超的佛学思想;1992年麻天祥《晚清佛学与近代社会思潮》同样专章(第六章)分析梁氏的佛学思想及佛教文化研究;2012年蒋海怒《晚清政治与佛学》也立“第七章”梳理梁氏“自由主义的佛学格义”。可惜他们都疏于将之联系到其伦理教育观上。因此,本文一则希望能弥补已有研究之不足,二则彰显梁氏在清末民初的特定时空背景下,如何吸收佛学的养分并应用于教育理念中。

一、佛学鼓励新民的进取冒险精神

教育目标,引领教育工作的方想,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对此,梁启超的主张是显而易见的——即热切倡导新民意识,以培养新民为目的。这一观点,散见于他长期从事的政治、学术、新闻、教育等事业中,可谓俯拾即是。特别是他透过报刊的传播力量,发挥那极富感动力的文笔,吸引了难以计量的读者之关注,教育感化作用几可说是空前的。

《新民丛报》则是梁启超在戊戌变法失败逃亡日本,于1902年创办于横滨,1907年终刊。该报立意取《大学》“新民”之旨,以为欲维新中国,必先维新国民。梁氏发表的《新民说》即该报主体文字。他说:“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新民”云者,……在吾民之各自新而已。”其释新民之义是:“新民云者,非欲吾民尽弃其旧以从人也。新之义有二:一日,淬砺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日,采捕其所本无而新之。二者缺一,时乃无功。”他共举出国人当自新之大纲十六项,依序是:公德、国家思想、进取冒险、权利思想、自由、自治、进步、自尊、合群、生利分利、毅力、义务思想、尚武、私德、民气、政治能力等。在他看来,吾人若能就这些项目一一勘之、鉴之、改之、补之,则新民可以成。

梁启超在《新民说》第七章中论述“进取冒险”中,征引佛法立论,他说:“佛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吾以为不能焉,以为可畏焉,斯不能矣,斯可矣。吾以为能焉,以为无畏焉,斯亦能矣,斯亦无畏矣。”凡人为什么会缺乏魄力和无畏精神,梁启超认为这是源于人本身对生死的畏惧,也就是“胆力”,它是进取冒险的重要源头,是国人极需补强的精神。有宗教信仰的人,因为知晓生死,从而无所畏惧。依其考察,古今中外一切宗教家(如德国的马丁路德)、政治家(如美国的华盛顿、林肯,英国的克林威尔,法国的拿破仑)、探险家(如葡萄牙的麦哲伦,西班牙的哥伦布)等之所以能做出伟大事业,就在于他们凡事都抱着高度的热诚,都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梁氏把这种精神比之为佛教所说“三界唯心”所推演出的“无畏”意志。这观点,同他写于1899年《唯心》一文,前后呼应。该文云: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虚幻,唯心所造之境为真实。……豪杰之士,无大惊,无大喜,无大苦,无大忧,无大惧。其所以能如此者,岂有他术哉?亦明三界唯心之真理而已。……苟知此义,则人人皆可为豪杰。

梁启超在《新民说》中引用孔子的话。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己,相对众人而言,个人自称为“己”,相对个人的本心而言,“己”可理解为“物欲”。所克制的对象是己(物欲),而克制物欲的又是一个己(本心)。以己(本心)克己(物欲),可称为自我挑战;挑战成功,可称为强。自我挑战,以达成功,进而称强。所以说,人类之所以胜过禽兽,文明人之所以胜过野蛮人,在于前者有希望,有理想,有未来。所怀的希望越大,进取冒险的程度越强。梁氏意在采取佛教义理,以启发国人的自主觉悟和冲创意志,可谓用心良苦。

二、佛学提倡新民的独立自由自尊精神

法性如来藏是我国佛教的发展最为重要的阶段,也是佛教我国本土化的象征。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经典就是《大乘起信论》。《大乘起信论》所说的觉,是指“心体离念”的自明性。本觉既是佛性,也是法身。是众生成佛的内在依据。法身即众生离染成净,达成佛果,两者是二而一的。本觉是体,始觉是用。众生修佛了脱生死之心,就是始觉的一种表现。同时又以“一心二门”来调节真心与妄心的纷争,一心是众生普遍性的心体,二门是真如门与生灭门。前者是清净性质的,后者是污染性质的。所以真如门是成佛的内在依据。所以由此可以推论出以下结论:第一,众生的平等自由意志。在禅宗看来,自性即佛。众生的体性无二。每个人天生具足,只是因为被习性执着污染了心智,没有发现自性罢了。第二,个体的自觉能动性。禅宗的思想被陆九渊继承,“心即理”学说标志着个体能动性与自由意志的极大发展。梁氏也强调欲求真自由,必自除心中之奴隶始。他列出四种“心奴隶”——古人之奴隶、世俗之奴隶、境遇之奴隶以及情欲之奴隶。针对情欲之奴隶,梁氏应用佛教的语词指出:“形无一日而不与心为缘,则将终其生趑趄瑟缩于六根六座之下,而自由权之萌叶俱断矣。”认为人之丧其心,不由他人,而是因自己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深中情欲之毒而受牵缚。

他在剖析“自由”中,也引用佛教理论: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之说法,岂非欲使众生脱离地狱者耶?而其下手,必自亲入地狱始。若是乎有志之士,其必悴其形焉,困衡其心焉,终身自栖息于不自由之天地,然后能举其所爱之群与国而自由之也,明矣!”

此以佛言,论有识之士为国人争取自由之义,表现出教育家、宗教家的慈悲情怀与济世精神。在他看来,若能克制情欲,使吾人不为顽躯浊壳之所困,然后有以独往独来,其得力固不可诬也。他同时以日本明治维新成功之因说:“日本维新之役,其倡之成之者,非有得于王学,即有得于禅宗。”这里他主要透过阳明心学与佛教禅宗思想呼吁国人“勿为情欲之奴隶”。

还有,梁氏在解说“自尊”一项中,同样藉由佛法加以申明。他说:“凡自尊者必自牧。……贡高我慢,世尊所以设戒。”认为“新民”必是个性独立、自尊自重的人。自尊之人,能保存其高尚之人格,尽力完成其分际上应尽之义务,何足以自高自大,目中无人。依其观点,佛陀戒人“我慢”之教,弥足珍贵。他又说:“凡自尊者必自任。……自尊之极,乃有如伊尹所谓“天民先觉”,如孟子所谓“舍我其谁”,如佛所谓“普度众生为一大事出世”。”此处他以佛教“普度众生”的菩萨道精神及孟子“舍我其谁”的胸怀等,吁请国革除“旁观者”的心态,勇于自任,冀盼大家做一个个自尊人尊之“新民”。

三、佛学倡导新民的“无我”的人生观

梁启超从佛学中汲取了许多养分,其中,“无我”理念应是他认为最具价值的。

1898年,他撰《〈仁学〉序》,以中国第一烈士谭嗣同先众生而流血牺牲为典范,扼要申论佛教“无我”理念可破除俗众“有我见”之大弊。他说:今夫众生之大弊,莫甚乎有我之见存。有我之见存,则因私利而生计较,因计较而生罣碍,因窒碍而生恐怖,驯至一事不敢办,一言不敢发。究其极也,乃至见孺子入井而不怵惕,闻邻榻呻吟而不动心,视同胞国民之糜烂而不加怜,任同体求众生之痛痒而不知觉,于是乎大不仁之事起焉。故孔子绝四,终以毋我。佛曰:“无我相”。

他认为,去除“有我见”,才能生大勇、行大仁。

梁氏为了弘传佛教“无我”理念,1925年发表《说无我》一文。他引用佛教经论阐明之:佛说法五十年,……一言以蔽之,曰:“无我”。……“我”之毒害,在“我爱”、“我慢”,而其所由成立,则在“我见”。……《成唯识论》卷四云:“我爱者,谓我贪于所执我,深生耽着。”我爱与兼爱不相容,对于我而有偏爱,则必对于非我“他”有所不爱。……“我慢者,谓倨傲待所执我,令心高举。”万事以我为中心,以主我的精神行之。……故见自封,习非成是,湮覆真理,增长述情。我爱我慢,其毒天下如此。至其为个人苦恼之根源,更不必论矣。而其所由起,则徒以有我之见存,故谓之“我见”。不破此我见,则我爱与我慢决末由荡涤。此佛所以以无我为教义之中坚也。

梁氏此段文字颇能彰显佛陀“无我”说的谛义及其德育原理,这对于吾人的道德教育,深具意义。有了“无我”理念,便能发挥同体大悲的大爱。梁启超说:感情方面,佛专教人以同情心之扩大,所谓“万法以慈悲为本”。慈谓与人同善,悲谓与人同意,佛以破除假我故,实现物我同体的境界,对于一切众生,恰如慈母对于爱子,热恋者对于其恋人,所有苦乐,悉同身受,佛以这种纯洁的爱他心,必须尽量发挥,才算得佛的真信徒。

唯有“无我”理念,才会彻明真理,能彻底的利他。此处梁氏的理解,实契合佛教同体大悲的菩萨道精神。

1923年,他为东南大学学生请演,题为《东南大学课毕告别辞》,作为送给学生学期结束之勉励语。他首先说明知识在人生地位上固然重要,但精神修养无疑更为重要。他语重心长的说:现在中国的学校,简直可说是贩卖知识的杂货店,文哲工商,各有经理,一般来求学的,也完全以顾客自命。……我以为长此以往,一定会发生不好的现象。中国现今政治上的窳败,何尝不是前二十年教育不良的结果?……现在全世界的青年,都因此无限的凄惶失望,知识愈多,沉闷愈苦。中国的青年,尤为利害。因为政治社会不安宁,家国之累,教他人为甚,环顾宇内,精神无可寄托。

他称这种精神窘况为“精神饥荒”。如何挽救此一精神饥荒,他强烈建议应用佛教的“无我”理念,认为以“无我”作为人生观,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和绝对的自由。

《传习录》有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由上述所知,主体与客体不是各自独立的,而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状态,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心外无物是一种理想的道德境界,就是心有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梁启超指出:人不能单独存在,就世界上哪一部分是我,很不对的。……佛家主张“无我”。所谓“无我”,并不是将固有的我压下或放弃,乃根本就找不出我来。……彻底认清我之界限,是不可能的事,世界上本无我之存在。能体会此意,则自己作事,成败得失,根本没有。……将为我的私心扫除,即将许多无谓的计较扫除。

梁启超肯定佛教“无我”之说,是唯一能超脱烦恼、痛苦,能不计成败得失的良药。他以自己为例说:“我用功虽少,但时时能看清(无我)此点,……(故)我常觉快乐,悲愁不足扰我,……我现已年老,而趣味淋漓,精神不衰,亦靠此人生观。”在他看来,只有建立“无我”的人生观,才是最完美的人生。

四、结语

1901年,梁启超撰《自励》诗二首,其第二首云:“献身甘做万矢的,着论求为百世师。誓起民权移旧俗,更研哲理痛新知。”表明愿作学者、教育家,誓志唤起民权,隔迪新知,化育新民。这简单数句,颇能象征梁氏一生的伟大志向以及对国家社会乃至人类的宏巨贡献。

梁启超学术思想,本有鲜明的启蒙、致用特质,其在汲取佛学精华之后,乃自然地将它措诸于教育理念与教育实践之中。一者,他热切倡导新民意识,以培育新民为教育目标。其划时代的《新民说》,大量征引佛法立论,申述国人务须明鉴、改造、补强的国民性格和精神。二者,他致力弘扬无我理念,推介为最完美的人生观。在他看来,“无我”理念于人的生活安定与精神解脱,以及社会的互助共荣,价值无与伦比。欲拥有完美人生,无我理念的建立和实践,是一帖最佳的药剂。换言之,梁启超是在汲取佛学精华之后,融通儒释与近现代西方进步文化,形成了以治世、救国为根本关怀,从教育与伦理考察佛学对世间社会的作用,视佛学为自渡渡人、救国济世和建构理想社会的凭借,体现出一种用佛学教化人民,以改造国民性、育成新民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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