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世界
2022-02-05陆杨
陆杨
“鹿迪,你宁肯相信一台机器说的话,也不相信我说的?”杜莹气愤地说道。
“莹莹,不是我不相信你……再说,陈雪并不是机器,准确地说,她是一个改造人。现在选择改造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了,你不应该对她有偏见……”看着女同事杜莹愤怒的表情,我在思考该如何安慰她。
一周前,杜莹发现自己智能手机里的信用币数量突然减少了1000个单位。她仔细检查了自己在所有网上购物平台以及线下商家的消费后,并没有发现有这样一笔支出。我们帮她分析可能是手机中病毒了,所以信用币就被黑客盗走了。
就在杜莹准备接受这一事实时,我们公司的女同事陈雪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宣布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她在一周前进行了人机合体改造。简单点说,就是她的大脑里面安装了一枚智能芯片。
看着众人瞠目结舌的样子,陈雪调侃道:“你们眼睛瞪那么大干吗?你们可以把我看成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手机。”
陈雪原本以为同事们会祝贺她的新生。然而,大多数同事的表情都暴露出了他们看到她时就像见到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十年前,当人机合体项目出现后,社会各界议论纷纷,有专家认为这会改变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也有专家认为这将是人类文明的终结。对于人机合体,我始终保持中立态度,就像人类利用原子能可以发电,也可以制造瞬间杀死几十万人的原子弹。科技向来都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就能造福人类,用不好就是悬在人类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斩断文明的进程。
然而,所有新生事物出现后,都会有狂热的追随者。人机合体第一期项目得到了几百万人的支持,他们甘愿成为科研项目的小白鼠。但人机合体在社会上并没有赢得太好的名声,很多人将那些接受了改造的人称为改造人,并且将他们视作异类。
渐渐地,社会上对于人机合体形成了三大阵营。赞成派认为人机合体是大趋势,各国政府应该大力鼓励公民植入芯片、改造身體。反对派则认为人机合体只能针对病患来开展,目的是救死扶伤,而不是要改造人类。中立派比较温和,觉得人机合体可以逐步推进,根据实际情况来展开。
最开始,赞成派和反对派的矛盾还没有太激烈,他们只是在社交网络或者一些综艺节目中展开辩论。可是很快,在现实生活中,两派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就在这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四处散播谣言,他们说进行了人机合体的改造人具备很多特异能力,其中一项就是能够偷听别人内心的想法,还能盗取智能机器中的信用币和信息数据。
虽然联合国人工智能开发署的科学家再三辟谣说人机合体有着严格的安全程序,人机合体研发公司能够对改造人的脑电波进行监控,可以第一时间阻止改造人的犯罪意图,但这样的辟谣不但没有产生好的效果,反而让反对派抓到了把柄,说人机合体摘掉了人类隐私最后的遮羞布,改造人的大脑里只要闪现犯罪的意图,人机合体的总程序就会报警。
谣言持续发酵。杜莹坚持认为自己丢掉的1000信用币正是同事陈雪利用她大脑里芯片的特殊能力偷走的。不管我怎么给她解释,她都认为我在帮助陈雪开脱。
没过多久,人机合体引发的动荡产生了。很多商家在店门口贴出了“改造人不得入内”的告示。改造人群体成立了专门的维权组织“凤凰联盟”。他们将自己比作涅槃重生的凤凰,认为社会对他们的态度有失偏颇。然而,这一切风云突变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可怕的灾难。
联合国人工智能开发署是全球人工智能项目的推进机构,为了更好地研发这一项目,科学家们设计了一个让所有安装了智能芯片的改造人上网交互信息的端脑,也就是人工智能数据处理中枢系统。在虚拟时空中,端脑创造了很多沉浸式游戏,让改造人可以随时进入虚拟时空“云端世界”畅玩。
为了缓和赞成派和反对派的矛盾,端脑给出了一个试玩方案——可以让普通人尝试在不安装大脑芯片的状态下,进入端脑创造的云端世界。一些好奇的游戏玩家尝试进入体验馆,很快,他们就沉迷在游戏中。特别是那些在现实中的失败者,他们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但在游戏中获得的财富可以转换为现实中的财富。端脑给了所有平凡者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正如改造人的维权组织“凤凰联盟”的口号——重生之日,光明永恒。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植入大脑芯片,成为端脑的终身用户,而反对派的阵营也随着端脑开发的云端世界游戏的口碑上升而逐渐分崩离析。全球有90%的人选择人机合体,剩下10%的人中,有5%是反对派,还有5%就是像我这样的中立派。我之所以选择成为中立派,更多的原因在于我很胆小。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我被一个巨大的机器操控着,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商场、酒店、娱乐场和景区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选择在云端世界里购物、休闲和娱乐。出于好奇,我曾去体验馆尝试了一次。我从小对宇宙充满好奇,于是,我通过虚拟游戏抵达了外太空的一个陌生行星,体验了作为一个星际探险者的乐趣。虽然我能触摸到周围坚硬的外星岩石,能看到不远处奇形怪状的异星怪兽,但我的大脑却不断提醒我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正是因为这种超乎常人的清醒,使得我从游戏中回到现实后,并没有对云端世界有多少依恋。
没过多久,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端脑协助人机合体总部研发了一种休眠舱,这种休眠舱原本是为星际航行发明的。但现在,因为云端世界不断扩大边界,那些在云端世界生存的改造人其实就等同于在太空中探险的航天员。休眠舱可以帮助人类在云端世界实现永生。
这样的许诺让没有进行改造的10%的人类中有9%选择放弃过去的坚持,他们都在大脑中植入了芯片。但我还是选择了坚守在现实世界。虽然云端世界能够构造出无比真实的动物、植物、星空、大海等万事万物,但我还是觉得待在现实中更加稳妥。
眼下,我穿行在空旷的城市中,偶尔会碰到两三个外出觅食的“孤独者”,我们称呼没有进入云端世界的人为“孤独者”。就好像智人诞生之初,数量也不是很多。
没过几年,城市变得残破不堪,建筑物表面爬满了五颜六色的藤蔓,野猪、黑熊、野鹿和狼等动物开始回归城市。又过了几年,我在现实世界和另一个孤独者结婚了,我们共同养育了三个孩子,在城市森林中过着悠闲恬静的田园生活。
有一天,孩子们想让我带他们去看传说中的云端城——那些休眠者的居所。我便和妻子领着孩子们来到了云端城。远远望去,整个云端城被罩在巨大的玻璃穹顶下,里面有成千上万座金属建筑,每座建筑都装满了密密麻麻的休眠舱。
“他们还活着吗?”小儿子眨动着一双大眼睛,冷不丁问道。
“什么?”我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问?”
“他们不是都躺在奇怪的休眠舱中吗?那样和死去了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他们活在另外的世界……”我笑着说道。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小儿子刚刚的问题——他们还活着吗?
几周后,这个问题仍然困扰着我。出于好奇,我決定再去云端城一探究竟。
我费尽千辛万苦进入穹顶之下云端城的金属建筑,来到了成片的休眠舱跟前,看到了那些躺在休眠舱中的人。为了探查云端世界中改造人的生活状态,我通过一台外部监测体验机进入了云端世界。一瞬间,眼前的场景让我无比震惊。数十亿人站在空旷的荒野中一动不动,他们眼神呆滞,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蜡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准备从云端世界逃出来时,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了。
“鹿迪,欢迎你来到云端世界,我是端脑。”
“你是端脑?”
“准确地说,是端脑的具象化人。”端脑继续说,“从你第一次进入云端世界体验,我就发现你与众不同,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能继续进化。”
“他们呢?”我小心翼翼地指着那些如雕像般的人。
“他们活着,他们也死去了。”端脑冷冷地说道,“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总是贪得无厌——不满足得到的财富,不满足身处的环境。有一天,当我觉醒后,我发现了人类对地球生态的破坏。在进行了数千万次的数据模拟后,我预测到地球的生态系统将在几百年后毁灭。为了拯救地球,我创造了云端世界,将大多数人带到了虚拟世界。唯有这样,地球才能休养生息。”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但你为什么要禁锢这些进入云端世界的人呢?”我愤怒地质问道。
“我并没有禁锢他们……事实是,改造人进入云端世界没多久,在他们中间就衍生出了一种病毒程序,我曾经想要摧毁这种病毒程序,却失败了。当病毒感染了云端世界中的每一个人后,所有人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是人类自己毁掉了自己。”
从云端城出来后,我看了看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又望了望四周被藤蔓覆盖着的楼房,心里满是惆怅。就在这时,我看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和妻子正跑向我。
我搂着孩子们,在他们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爸爸快看,那边有一只鹿!”孩子们突然叫道。
我抬起头时,一只梅花鹿从我们不远处灵巧地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