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传播效能视角下的新时代中国国际话语权提升
2022-02-05文吉昌
刘 佳,文吉昌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 国际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91;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南京市行政学院] 哲学与文化教研部,南京 210046)
质量是产品的生命,效能是传播的根本。传播的思想观念只有真正为受众所接受和认同,传播的效能才能真正得到实现,传播也才是成功的。当然,传播的效能是时、度、效的统一。从国际话语权的角度看,追求国际传播效能是唯一的出路。
一、国际传播效能是国家国际话语权的重要保障
国际传播的效能,是各国政府在国际传播战略中最关注的议题。只有效能高的传播战略才能达到预期目标,实现国际传播的战略意义。习近平总书记特意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建强适应新时代国际传播需要的专门人才队伍。”(1)习近平:《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6月2日。当前学界已对该提议展开一些讨论,比如钟新从传播学角度认为:要促进媒体深度融合新格局,提升国际传播的效能(2)钟新:《以媒体深度融合新格局提升国际传播效能》,《网络传播》2021年第6期。。鲍姝辰同样从传播学角度研究并认为要通过“积极构建具有学理支撑的话语体系、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媒体集群、创造出易产生价值共鸣的传媒产品、整合应用以文化交流为导向的民间与社会传播资源”四个方面提升传播效能(3)鲍姝辰:《建构国际传播能力 提升对外传播效能》,《群众》2021年第14期。。邱锐、吴风从宏观层面设计了五个维度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其中包括“拓展顶层设计维度、拓展情感互动维度、拓展满足受众需求维度、拓展技术安全维度。”(4)邱锐、吴风:《五个维度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学习时报》2021年8月13日。这些研究从传播学角度为我们提供了国际效能提升的理论框架。
除传播学视角之外,还应当从国家战略层面思考传播效能问题。从国际传播概念上来看,国际传播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国际传播是指政府、组织、个人等多主体,通过大众传播、组织传播、人际交流等方式对对象国家的政府、民众实施传播影响的过程。狭义的国际传播更多是指政治传播,即以政治为轴心的信息流通。具体到政府层面,“正因为知道其他政治共同体与自己的成员在政治的各个方面不尽相同,才试图通过传播而使其改变,使其在政治的各个方面理解自己、支持自己、认同自己,进而趋同自己。”(5)荆学民:《国际政治传播中政治文明的共振机制及中国战略》,《国际新闻界》2015年第8期。当前,国内外学界普遍认为,狭义的国际传播是国际传播最核心的部分,政治性属性也是国际传播最典型的特征。
国际传播的政治属性决定了它与国家的国际战略密不可分。国际传播可以为国家的国际合作拓宽空间,为国家获得更大的利益和安全。在这个过程中,最具体、直观的表现形式就是为国家获得国际话语权,也就是帮助国家在国际上发出声音,获得参与相关国际事务,在国际事务中发表意见权力,最终对国际事务未来发展产生一定影响。国际传播效能的全面提升,意味着国际传播更加有效率,并产生更明显、稳定、长久的传播效果,这可以为国际话语权的提升提供更加坚实的保障。换言之,加强国际传播效能建设,能助力国家牢固、长久地掌握国际话语权。
二、国家战略层面的国际传播效能建设基本要素
从国家战略高度思考国际传播,其效能建设应当包括三个层面基本要素,其中包括自身话语建构力、国际话语塑造力、国际舆论竞争场上的主导力。
(一)自身话语建构力
自身话语建构力主要是向世界解释“我是谁”的能力。这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自身话语体系的形成,另一方面促进自身话语体系的外向性转化。对于前者,主要是构建自身的理论体系、话语体系,讲清楚自身物质层面、精神层面的内核。物质层面更多是可见的内容,包括我们当前的经济、社会发展的水平,还包括党的组织形式、机构等,还包括推动这一系列发展的一整套制度、法律、规则、条例甚至是方式、方法、手段等能够以文字符号直接、充分展现的内容;精神层面则更多的是无形的内容,包括我们的文化、习俗、传统、社会氛围等难以用文字符号直接或充分地展现的内容,其中意识形态是核心。对于外向性转化,也就是将自身建构起来的物质层面、精神层面的话语向外扩散、传播,争取让更多的人认知、认可甚至思想上发生有利于传播者的改变。话语建构力的两个方面缺一不可,如果自身没有形成先进、有说服力的话语体系,难以为对外传播提供话语资源。但形成话语体系之后没有很好地进行外向性转化,导致缺乏受众,自身话语建构也没有发挥其应有效用。比如美国为自己建构起一整套以“人权”“自由”“民主”为核心的精神层面话语体系,又构建了以美国经济、社会发展为基础的物质层面话语体系,并通过外交、传媒等渠道将之向世界扩散,让世界认知了解美国的话语体系和生活方式,这就是美国话语体系构建的同时还促进了自身话语体系外向性转化。
(二)国际话语塑造力
自身话语建构力很大程度上在国内舆论场上完成。国际话语塑造力是一国站在国际舆论场上,体现为参与到国际舆论场话语建构当中的能力。国际话语塑造力重点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国家对国际事务或重大国际事件的定义权;二是国家对国际制度和游戏规则的制定权;三是国家对国际是非标准的评判权。这三方面也成为各国争夺的焦点。如近几年比较热点的竞争领域,包括智能科技发展领域的国际标准制定、医疗卫生特别是流行病学领域的国际标准制定、劳工权益保障的国际标准制定、环境污染领域的国际标准制定、食品安全领域的国际标准制定、国际航空运输领域的国际标准制定等。任何一个国家在争取到相关领域的世界标准制定权之后,就可以自上而下形成严密的话语系统和理论逻辑,其他国家将会扮演一种“配合竞争者”的角色,最多只能对已经制定好的国际标准进行补充和完善。
(三)国际舆论竞争场上的主导力
国际传播的政治性并非固定不变,有时呈显性有时呈隐性,其变化受到国际关系、国家利益、意识形态等多方面影响。在发生战争这一极端情况下,国际传播的政治性会被放大,最终导致形成与军事行为相配合的激烈舆论战。在舆论战中,国际传播中的其他要素如真实、客观、中立受政治性制约,一切都要服从于战争胜利这一最终目的。在非战争时期,国际传播的政治性更加隐性但并未消失。一些国家和政府一直将之放置在国家战略的重要位置,甚至认为舆论场上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发起进攻就意味着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比如美国约翰·米尔斯海默认为:“国际体系是一个险恶而残忍的决斗场,要想在其中生存,国家别无选择,只得为权力而斗争……在国家意图不明的世界里,大国必须尽可能多获取权力来保护自身,以防任何国家的挑衅。”(6)[美]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王义桅、唐小松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 38 页。在这种思维下,一些国家或政党会在国际舆论场上对其他国家展开恶意攻击、抹黑,其战略目的要么为自己国家谋取更大的利益,要么为自己打造国内执政合法性。如果对方没有能力抵抗对方的舆论攻击,必然损害该国国家利益、甚至影响到国内舆论场,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因此,是否获得国际舆论竞争场上的主导力,抵抗来自他国的恶意攻击,维护自己的战略优势,是衡量一国国际传播效能高低的重要方面。
三、从国际传播效能看我国国际话语权面临的挑战
国际传播与国际战略紧密相连,国际传播效能面临的阻碍在一定程度上也映射出我国国际话语权面临的挑战。总体而言,当前国际传播效能建设在以下几个方面受到阻碍。
(一)自身话语建构力中发生中外话语不对接
自身话语建构过程中,我们在第一个阶段,即自身话语的形成过程中取得了卓越的成绩。一方面,我们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让世界看到中国独具特色的、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理论;另一方面,我们也注重从学理层面进行宣传阐释,形成阐释中国、阐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阐释中国共产党的理论体系,在一定程度上用学术回答了“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等一系列让世界认知中国的关键性问题。然而,在自身话语建构的第二阶段,即促进自身话语的外向性转化过程中却长久以来存在障碍,尤其是中外话语不对接。一方面,我们的理论尚未有效转换成为国际普遍理解、认可的话语模式,导致我们在国际上有时“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局面。另一方面,国外对我们的话语缺乏耐心和包容,宁可以自己熟悉的方式对我们展开认知。对此亚裔学者郭宝钢(Baogang Guo音译)提到,当代中国研究中,很多学者对中国政治存在偏见,他们倾向于将西方特征放在中国文化传统的辩证二元论中。但要了解中国,西方观察者需要走出他们传统的认知偏差,参与一些文化对话和批判性思维。他们需要从中国文化的角度来理解中国政府。一些研究表明,中国人和西方人有很多认知差异。这些差异是基于他们的语言、心理和遗传变异;这些差异可能会产生不同的政治价值观、偏好和行为模式;也会影响中国共产党做出决策(7)Baogang Guo,Sino-Western cognitive di?erences and Western liberal biases in Chinese political studies,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tudies,Vol.24.No.2,2019,pp.181-182.。话语不对接导致的最终结果是传播者与认知者完全在两条轨道上运行,我们传播出去的也收效甚微,对方对我们的认知也经常会出现偏差。
(二)我国在国际话语塑造中的存在缺位
在国际话语塑造中,中国仍然属于“后来者”的角色,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已经占据很大一部分的塑造权。比如美国一直重视加强与国外各种标准化制定协会的交往,因此在核心的关键领域派遣美国科学家进行管理和运营。经过长期的努力,美国成功地将自己国家的各种科学研究协会制定的标准推广成世界性的标准。由此而来,美国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中,在国际上占据了科学技术国际标准制定的诸多权力。除了美国之外,英国、法国、日本等其他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或多或少担心中国科技的发展会影响他们对高科技国际标准制定权的主导和掌控。而中国在这样的既定话语格局和规则中只能以被动跟从者的角色参与,难以深入到核心引领话语的位置。
(三)我国在舆论竞争场中处于被动局势
国际传播政治属性不会消逝,舆论场斗争也难以完全消除,大多是由显性转向隐性而存在。由于与西方意识形态存在差异,我们在舆论场上面临的局势尤为复杂。西方运用各种手段对我们进行持续打压。首先,西方利用西方民众对冷战的恐惧和记忆,刻意地将中国“描绘”成苏联的国家形象,比如“列宁式政党”是美国学界最常见的词语之一。与此同时,西方还通过各种手段渲染冷战氛围,让世界认为中国将如前苏联一样,未来会对西方世界发起挑战。其次,西方敌对势力持续炮制一些妖魔化中国的论调,从“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中国锐实力论”到“中国不负责任论”,每一种论调都曾甚嚣尘上,对我国国际形象产生不利影响。除此之外,西方敌对势力还经常炮制一些抹黑中国的事件,干扰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认知。面对敌对势力持续发起的舆论攻击,我们很多时候处于被动局势,在国际舆论场上难以快速、有效消解抹黑我国的话语。
四、强化国际传播效能助推我国国际话语权提升
为应对挑战,我们可以在抓住基本要素的最核心、最关键的内容、在强化国际传播效能的基础上,着力提升新时代中国国际话语权。
(一)从学界合作入手共同推动国际性话语构建
实现中外话语对接的核心问题是构建以我国话语为主体的国际性理论。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鲜明地展现中国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8)习近平:《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6月2日。实现这一要求,我们可以通过学界合作入手推动国际性话语构建。首先,从理论构建角度看,学者群体是理论构建、理论创新的重要依托。要想改变当前既有的话语体系,必然离不开与各国学者展开沟通交流、通力合作;其次,从理论创新角度看,打造通融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不是单向创造、单向输出的过程,而是外向性转化、双向互动过程,这必然要求调动对方积极性,促进对方的参与、配合、互动,从而做到中外话语相互适应、实现创新;再次,从认知中国角度看,国际学界相对而言是更加深入理解中国的群体。学界对中国的关注有悠久历史,在美国、欧洲等国家积淀深厚,而且当代中国研究已经发展为国际显学,其中有不少学者能够客观公正地看待中国,他们拥有深厚的研究造诣。这为我们进一步与之展开对话,搭建共通的话语框架奠定了更好的认知基础。
(二)着力加强国际制度性话语权建设
国际话语塑造力的核心是获得制度性话语权。制度性话语权是指一个国家在国际经济政策、规则制定及国际机制等方面的影响力和决策权(9)央广网:《“详解十三五”制度性话语权》,http://china.cnr.cn/ygxw/20160726/t20160726_522787128.shtml。。国际话语塑造力的核心是获得制度性话语权。国际话语塑造力的提升是一个系统化的工程和体系,并不是争取一种短期的、针对特定事务或特定对象的国际事务话语权。而制度性话语权的本质是通过制度形式将话语权固化,其可以通过制度形式在国际社会中形成长期、普遍、稳定的影响。缺乏制度性的固化支持,国家的国际话语权会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状态。例如,俄罗斯曾经一度和西方国家接触较频繁,并被邀请加入了“八国集团”,作为“八国集团”成员国在国际各类事务中发出声音。然而,由于俄罗斯并不是“八国集团”的创始成员,也从未真正在“八国集团”机制中获得决策权,随着与西方国家关系转入紧张,随即便被取消了“八国集团”成员国的地位(10)中国新闻网:《白宫宣布将暂停俄罗斯G8成员国地位》,https://world.cankaoxiaoxi.com/2014/0325/365621.shtml。。
我国目前的国际话语权也存在着经济领域强、政治领域弱;发展中国家中影响大,发达国家中影响小的不均衡状态。因此,国际话语塑造力应当以国际制度性话语权的建设为核心,为我国发展营造良好国际环境的同时,也为世界长期稳定发展提供保障、贡献力量,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理念。
具体来看,制度性话语权的建设作为一项系统性工作,应同时在以下两个领域发力:一方面,积极参与已有的、具有普遍影响力的国际组织、国际机制,提升在上述组织、机制中的投票权、决策权,强化引导议程和决策的能力;另一方面,大力推动国际制度创新,在网络空间治理、航空航天合作、深海极地探索等新兴领域(11)高奇琦:《深度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保障 提高我国制度性话语权》,《人民日报》2016年2月3日。,建立新型国际组织或国际机制,反对发达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的垄断,支持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经济体平等参与全球事务治理。
(三)引领“去政治化叙事”共同抵制舆论霸权
通过上文分析,西方某些国家与敌对势力一直未放弃在舆论场上对我们的打压,而当前其国际传播的政治性更加凸显,这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敌对势力将国际传播的政治属性地位提升,甚至压倒国际传播的真实性、客观性等属性;二是敌对势力在国际传播中加大了政治性话语的叙事,压倒国际交流、国际合作等叙事话语;第三,包容、理解类话语减少,而差异性(尤其是意识形态差异性)被刻意放大。当政治性被提升到一定高度时,其真实性、客观性容易被掩盖、甚至被忽视,让人“有理说不出”的感觉,此时的关键已经不在于“说理”,而是从根本上降低国际传播中的政治性,让客观真实的情况不被政治性所束缚,从而得到顺利展现。具体而言,我们可以从自身开始建构“去政治化”的话语叙事,做到以中国故事为主线,“讲形象、讲情感、讲道理,讲事实”,达到说服人、打动人、感染人、影响人的目的。与此同时,我们需要在国际舆论场上呼吁,提倡各国开展去政治化的国际传播,引领加强各国增加非政治化国际传播内容,共同抵制舆论霸权和舆论打压,最终推动国际传播回归真实、客观,更好地发挥其沟通民心、促进理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