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里A气”的构式分析及其网络语境下的新发展

李秋娟

【摘要】 “A里A气”构式来源于“A里AB”，其构式义为“对人或事物的性质、状态的评价”。进入该构式的词以形容词为主，名词或动词则带有“描述义”。相比基式，该构式有程度加深义。在新兴互联网环境下，“A里A气”由主要表负面评价发展为更多地表示中性、积极的评价，对语境的依赖程度更高。

【关键词】 “A里A气”;主观性评价;网络流行语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4-0120-03

一、引言

“傻里傻气”“粗里粗气”这类词，其整体意义无法从内部组成成分及相互关系上推断出来，故将它视为“A里A气”构式。这是一个半固定的重叠形式，由四个音节构成，其中“里”和“气”为常项，分别位于第三和第四个音节，“A”是变项，以复现的形式出现在第一、三音节。

（一）对“A”的探讨

在BBC语料库①中搜索该构式，共搜集到32个词。能进入“A里A气”构式的形容词的数量远胜于名词和动词。所以，形容词是该构式的典型成员。

（二）对“里”的探讨

学界对于“里”的定位争议颇多，[1]石锓（2005）把“A里AB”式中的“里”看作是在语音弱化的条件下产生的音缀; [2]罗日新（1987）将“里”与形容词连用时看作词缀用法，整个词组相当于“方向、方面”的意思; [3]刘叔新（1996）认为类似构式中的“里”应当看作音衬，且加强了语气与贬义色彩; [4]祝克懿（1994）认为“里”是替代第一个B来构形。[5]伍艳（2011）认为“里”起源于口语化的“哩”，作构形标记。一般认为，构词法与创制新词有关，构形法与词的形态变化相关。“A里A气”是以“A气”为基式的重叠形式，与基式相比没有理性意义的变化，不应当看作新词。所以，一般认为“里”作为构形形式比中缀说更合理。

（三）对“气”的探讨

“气”在类似的词中指人的作风习气，例如娇气。伍艳（2011）认为“A里A气”构式最早是由“A里AB”构式演变而来，后又经过类推作用不断强化其能产性。在这个过程中，“气”的意义逐渐虚化，已经不能承担该构式的主要意义。

二、“A里A气”的句法功能

经考察，“A里A气”构式可以作多种句法成分，定语、状语、补语、宾语、谓语以及小句。总体的句法功能类似状态形容词，但略有不同。

（一）作状语

形容词作状语一般要重叠或者加助词“地”，部分状态形容词可以直接作状语。“A里A气”本身属于一种重叠形式，但仍然需要加助词“地”才能作状语。

他一言不发，傻里傻气地站着发愣。（《鼓书艺人》）

（二）作定语

构式“A里A气”最常用的用法是作定语，表示人或事物的性质、状态等。与作状语时一样，“A里A气”作定语修饰中心语时，同样要带助词“的”。因为该构式音节数较多，且无法对中心语起限制、区别作用，所以与中心语的距离较远。

是呀！就是临街教师家那只脏里脏气的公猫呀。（《我是猫》）

（三）作宾语

根据对语料的整理，发现“A里A气”作宾语的例子很少，说明该构式的指称性功能不强。

连续到你们家对面去等那个始终没出现的“未婚夫”，是傻里傻气。（《失火的天堂》）

（四）作补语

形容词只有极少部分能作补语，但构式“A里 A气”作补语却比较自由。

在这种时候他只好尽量装得流里流气，但其实他很上进。（《红拂夜奔》）

（五）作谓语

形容词常作谓语或谓语中心语，“A里A气”同样可以作谓语，也可受状语修饰。

他说他马上要过来！那个傻瓜真有点疯里疯气！（《失火的天堂》）

（六）单独作分句或者加“的”作分句

陆建设说：陆掌珠，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的，苕里苕气，一边去吧。（《你以为你是谁》）

他大冬天戴墨镜，宝里宝气的。（微博）

（七）不能受程度副词“很”“非常”修饰，但可以受程度义较轻的“有点儿”修饰。

因为正是这种土里土气的艺术，不拿腔作调，最能体现贫民大众的智慧和生活风气。（《货郎集》）

*因为正是这种很土里土气的艺术，不拿腔作调，最能体现贫民大众的智慧和生活风气。（《货郎集》）

那个傻瓜真有点疯里疯气！（《失火的天堂》）

（八）不能受否定副詞“不”修饰

*他穿得不土里土气。

她穿得不土气。

三、“A里A气”的语义分析

构式义无法从内部组成成分及内部关系推断出来，所以构式义的解读需要从构式整体出发。整体来看，构式“A里A气”具有以下几个语义特征：

（一）[+主观评价]

说话人在具体的语言交际行为中会使用语言表达自己对他人及事物的看法，做出自己的主观评价。在过去的语法研究中，有学者表示该构式呈现出一种憎恶态。在分析过程中，发现绝大部分语料符合该结论，但也存在少数例外，观察下列句子：

此人瞌睡昏昏走过来，朝罗宾转过一张蠢里蠢气的大脸盘，还扬扬手中一根带钉头的长棍子。（《霍桑短篇小说选编》）

“蠢里蠢气”是对脸的贬义描述，隐含厌恶情绪。

小孩子的声音奶里奶气的，稚气十足。（微博）

“奶里奶气”是对小孩子声音的描写，符合孩子的年龄特性，表达亲近喜爱的评价。

那个小姑娘说话温声细语，对谁都和里和气的。（微博）

“和里和气”是对小姑娘品格行为的夸奖，表达说话人对小姑娘的褒义的主观评价。

由此可见，构式“A里A气”主要在言语交际中起负面、贬义的评价作用，这是因为进入该构式的“A”以负面词语为主。但是当“A”为中性或褒义词时，该构式也可以表达积极的主观评价。

（二）[+程度加深]

陈小荷（1994）提出，主观量是含有主观评价意义的量，与客观量相对。状态形容词的重叠形式本身就表示量的增加。我们一般认为，形式越多，该形式包括的内容越多。[6]

别人都说他傻。

别人都说他傻气。

别人都说他傻里傻气的。

比较上面三个例子，量的概念在逐句递增，程度义在不断加深。“傻里傻气”形式上有四个音节，通过重叠强化了“傻”的程度，表现出一种主观大量的用法。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A里A气”构式无法受程度义很深的“很”和“非常”来修饰。

（三）[+状态描述义]

构式“A里A气”也主要用来描写人或物的状态及品格，具有强大的绘人性与绘物性特征。

只见在膳食堂的桌上，斜里歪气地坐了三个人。（《闯荡江湖》）

“斜里歪气”用来描写三个人的状态，即坐得不端正。

但能进入构式“A里A气”的A并不仅有形容词，还包括少量名词与动词。经考察，这些名词与动词都含有“描述性”的语义特征。

可玄月则怒着一胜子的气，只觉这老家伙碍手碍脚，自是对他没好气、但又不好明里发作，便只得说话吐里吐气：“我也没来过，也不知道！”（《生死决》）

“吐”为动词，但在这里带有“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的描写性，指玄月带着情绪，故意使自己的语言表达不流畅，因此可以进入这个构式。

安妮宝贝的读者里居然有四成男性，想到当年我也像他们一样看这些扭扭捏捏娘里娘气的东西，脊背不由得一阵阵发凉。（微博）

“娘”为名词，表示妇女或者母亲。但在上面的例句中，“娘里娘气”表示“非常像女性，扭捏造作”的状态。“娘”能进入构式“A里A气”是因为它带有一种“做作、不阳刚”的语义特征，符合整体的构式义。与之相同，“A里A气”格式中含有大量以动物为基式的用例，比如“猴里候气、虎里虎气”等，这是在凸显名词某方面的描写义，凸显“猴子灵活”“老虎健壮”的语义特征，并用此形容人的状态。

（四）[+口语化]

经过对语料的分析，发现这些语料来源绝大部分是微博、网络小说、武侠小说等，没有科教文本等相对正式严肃的文本，因此，一般认为构式“A里A气”的口语程度较高，使语言表达更加生动形象，诙谐幽默。与基式相比，该构式调侃意味儿较浓。

那个姑娘傻气得很，可爱极了

那个姑娘傻里傻气的，可爱极了。

相比起来，第二句更加自然，因为“傻里傻气”比“傻气”的口语色彩更浓，一般用在轻松欢快的语境里，这样与后面的“可爱”更相称。

四、与“A里AB”构式的对比分析

以往的研究中，“A里A气”常常被看作是“A里AB”构式的形式之一，即B为“气”的情况。但二者略有不同。

（一）能否转化为“AABB”式

绝大多数能重叠为“A里AB”构式的形容词都能转化为“AABB”式，但“A里A气”则不能（除和里和气外）。这主要在于“A里A气”构式中存在大量没有基式的词。例如“马里马虎”和“马马虎虎”都有基式“马虎”，但“笨里笨气”没有“笨气”这样的基式。另外，“气”作为一个逐渐虚化的词，已经发展为类词缀，所以“气气”这样的用法比较少。

（二）能否单独作状语/定语

“A里AB”作定语与状语时，有时可以不带助词“de”，但“A里A气”在偏正结构作修饰语时，要带助词“de”。

哆里哆嗦认了错。

傻里傻气地摇摇头。

*傻里傻气摇摇头。

（三）能产性

陈明龙（2012）认为，除了有对应基式的“A里A气”外，另一部分“A里A气”构式已经成为“词语模”，因此拥有强大的能产性。但“A里AB”仍然只是重叠形式，所以自身的能产性不如“A里A气”强。[7]

五、网络环境下的新变化

语言是动态发展的系统，词汇会不断地出现、消亡、变化。“A里A气”构式的用例最早可以追溯至清代，并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但是随着社会发展，网络中出现了相当一部分新用例。比如“橘里橘气”“gay里gay 气”“厅里厅气”“部里部气”“茶里茶气”“姬里姬气”“师里师气”“桃里桃气”“幂里幂气”“港里港气”“菲里菲气”“素里素气”等。相比较原有的词语，这些语料的出现说明“A里A氣”构式化程度逐渐加深。

（一）进入该构式的名词增加

在CCL语料库中搜索到的语料，“A”为形容词的占比最多，这也是整个构式的特点之一。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网络上出现的新语料中“A”为名词的数量大大增加。比如“茶里茶气”“桃里桃气”。与之相关的证据有两条：一是在网络环境中，有大量表示事物的表情包，比如“茶”“猫”“狗”等，网民会直接利用这些表示事物的象形表情包来代替A组成语段，构成“表情包+里+表情包+气”的格式在文段中运用，并逐渐成为潮流。相比较形容词，名词的表情包更形象易懂，数量更多。因此，能进入该构式的名词数目也越来越多;二是该构式中出现了大量利用人名组成的新词，比如利用杨幂、刘亦菲的名字构成的“幂里幂气”“菲里菲气”等，这样直接使用专名来代表某种状态特点，与专名的泛化有共同之处，更为形象生动。

（二）构式的口语性更强

新兴语料主要存在与小红书、微博等网络交际平台，是用户分享日常生活或者心情时常用的构式，因此口语色彩更强。相较传统语料来说，这些新用法灵活性更高，但很难被固定下来。

（三）构式的非贬义色彩更强

憎恶、贬义一直是该构式的主要感情色彩，有学者认为该构式的贬义色彩除了来源于“A”本身以外，还与“里”息息相关。但在网络环境中，发现新的语料只是“描述人或事物的状态、性质”。比如：

今天要上公开课，给大家分享一套师里师气的穿搭吧！（小红书）

小朋友喝水的样子厅里厅气的，太可爱了吧！（微博）

“师里师气”是形容“很有教师气质”，“厅里厅气”是形容“有老干部的气质”，這些都是非贬义的用法，甚至隐含赞扬与喜爱。

（四）对语境的依赖性更强

相比传统语料，新兴语料对语境更为依赖，包括直接语境和间接语境。例如：

快来get这双靓女秋冬长筒靴，你也能幂里幂气啦！（小红书）

“幂里幂气”是指“像杨幂一样的穿搭风格”，同理还有“菲里菲气”指“刘亦菲一样的妆容、穿搭风格”、“黛里黛气”指“像林黛玉一样的性格特点”等。这些新兴词汇需要听话者拥有相关的背景知识，且如果脱离具体语境，听话者很难明白说话者表达的意思，因此对语境依赖程度较高。

（五）语言形式更加多样

互联网时代加快了信息的传播速度，人们在传递信息时更加注重生动形象性。从传统语料来看，“A里A气”构式的形式是由四个汉字字符构成，但在互联网语境下，“A”的形式更加多样。可以分为两种，一是由外语词汇担任“A”进入构式，如“gay里gay气”，表达对男性身上非阳刚气质的评价，非贬义。这与当今世界频繁的文化交流息息相关，是外来词与汉语在语言的接触交流过程中呈现出的特殊现象。二是由象形图案（以动物为主）担任“A”进入该构式，这样整个构式更加形象具体。在互联网的语境下，人们接收的信息量突增，所以越来越追求语言的形象性，这也是这种形式得以流行的最大原因。

六、结语

构式语法视角下，“A里A气”的构式义是来自于整体的构式，而不是由内部的组成成分及其关系所推断出来的。该构式主要是用来表达“人或事物的性质、状态的评价”，它的感情色彩主要由进入该构式的“A”来决定。在互联网的新环境下，该构式产生了许多新变化并表现出强大的能产性，但由此产生的许多新词需要依赖于具体语境，稳定性较差。

注释：

①本文所选语料大部分来自CCL语料库。

参考文献

[1]石锓.论“A里AB”重叠形式的历史来源[J].中国语文，2005，（10）：49-59.

[2]罗日新.“里、中、内”辨异[J].汉语学习，1987，（4）：13-16.

[3]刘叔新.轻声“里”属什么单位的问题[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6，（1）：83-93.

[4]祝克懿.论“A里AB”式形容词[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8）：52-53.

[5]伍艳.现代汉语“A里AB”格式的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1.

[6]陈小荷.主观量问题初探—兼谈副词“就”、“才”、“都”[J].世界汉语教学，1994，（4）：18-19.

[7]陈明龙.重叠状态式A里AB的比较研究[D].上海师范大学，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