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开“一面”还是“三面”

任冬青

清人董诰所编《全唐文》有颜真卿《天下放生池碑铭》，其文曰：“昔殷汤克仁，犹存一面之网；汉武垂惠，才致衔珠之答。”(《全唐文》卷三三九，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435页)唐乾元二年(759)冬，颜真卿调任升州(今江苏南京)刺史，有感于肃宗诏令天下设放生池事，特以楷体正字，详书始末，刻之金石。尔后16年间，又上《乞御书天下放生池碑额表》，撰《乞御书题额恩敕批答碑阴记》。他在文中援引了商朝开国君主成汤的放生典故，即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网开一面”。然则，颜氏原文是“存”一面之网，为何会演变成现在的“开”一面之网呢？这得从成语的本事起源说起。

网开一面的典故，首见《吕氏春秋·孟冬纪》：“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吾网。’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为此也？’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祝曰：‘昔蛛蝥作网罟，今之人学纾。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鸟；汤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网其四十国，非徒网鸟也。”(《吕氏春秋》，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03页)大意是，商汤劝诫猎人捕捉禽兽时不可赶尽杀绝，要给动物留下生路，遂收起三面网，只留下一面。显然，《吕氏春秋》“收其三面，置其一面”的记载与《天下放生池碑铭》“犹存一面之网”在内容上一致。《史记·殷本纪》沿用《吕氏春秋》旧闻：“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网。’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史记》，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95页)文字稍有出入，故事大致相同。《史记·殷本纪》言“张网四面”，“张”作为一个动词，启人深思。“张”有张开、打开之意，那么，网开一面是否可以释义为张开、打开一面猎网，而不是撤离、去掉一面猎网？《说文解字·门部》云：“开，张也。张者，施弓弦也。”(《说文解字注》，凤凰出版社2015年版，第1022页)由此可见，网“开”一面与网“存”一面同宗同源，二者可会通。

《现代汉语词典》“网”字下有词条：“网开一面，把捕禽兽的网打开一面，比喻用宽大的态度来对待。本作‘网开三面’。”(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353页)不难发现，前者的打开一面，本意指张开一面之网；而后者的网开三面，则指向撤离、去掉三面之网。因此，为防词意混淆，注释中的“打开”换作“张开”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