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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代潮州女诗人作品的流传
——以《广东女子艺文考》之著录为例

2022-02-03宋迪

南方论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艺文女诗人潮州

宋迪

(韩山师范学院 广东潮州 521041)

冼玉清《广东女子艺文考》[1]是研究广东古代女性文学的一部重要文献,该书按经、史、子、集的顺序编排,著录了一百位广东女子的作品一百零六种,以书名为目,未见之书标明何处曾著录或从何处得知,已见之书则标明所见之版本,每种书均有作者时代、籍贯、姓名,凡存疑之处均一一考证,对后世研究广东女子提供了许多珍贵的资料,极具文献价值,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等书即以此书为重要参考资料,书中的精辟见解常被研究古代女性文学的研究者引用,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广东妇女著作的一张名片。

潮州地处广东东部,清末民初,潮州的概念已经基本定型,海内外潮州人共有的潮州,也基本上定型在这个基础上。这时潮州的辖县一共有9个:就是潮安(海阳)县、潮阳县、揭阳县、惠来县、普宁县、澄海县、饶平县、丰顺县、大埔县,还有汕头埠和南澳岛。这9个县还有汕头和南澳的人民,历史上统称为潮州人。古代即1911年以前。本文所说的“古代潮州女诗人”即此范围内的女诗人。

一、《广东女子艺文考》对古代潮州女诗人的著录情况

《广东女子艺文考》著录了元代郭真顺《梅花集》、明代谢五娘《读月居诗集》、明代辜兰凰《易解》《啸雪庵集》、清代范蒥淑《化碧集》,四位潮州女诗人的诗集共五种,其中有两人著录存在问题:第一,范蒥淑著录为“范蒥”;第二,疑谢玉娘、谢五娘为同一人。

(一)范蒥淑《化碧集》

《广东女子艺文考》中大埔范蒥淑误作“范蒥”,有“《化碧集》一卷,民国二十二年《松山丛集》排印本,(见)《梅水汇灵集》著录,清大埔范蒥撰。蒥字茹香,又字荑卿。引颐女。”[1]58范耀文在《清末岭东著名女诗人——范荑香》云:“范荑香,名蒥淑,字清修(约1805—1891),广东省大埔县三河镇梓里村人。”[2]范耀文为范荑香女士第六代内堂孙,所说应无误。

此文中亦介绍了《化碧集》之成书及各种版本:“她晚年时,欲将其诗稿尽数焚烧,幸得其内侄范玉墀,从火炉中夺回一部分。太守黄篑山与梁墨林等对范诗评价很高,将诗汇编成册,题名为《化碧集》,梁墨林作序。将刻版印刷时,范不同意,便作罢。直到范逝世后的1916年,梅人管又新在梁墨林、范玉墀手中得到范的诗稿,并得到范的亲属邓奖仙所提供的《荑香诗集》,汇编成《化碧集》,中国近代教育家、北京大学原校长蔡元培题写书名,制版印刷了几百册,很快就销售一空。不久,管又重印了一次。1933年,梓里范元将荑香诗入编《松山丛集》。1943年,梁墨林的曾孙梁宪民编印了《重刊化碧集》。1959年,马来西亚叶荣燊编印了《重刊梅县锡类庵化碧集》……2000年,嘉应大学副教授李景纲编印了《化碧集注释》;2002年,梅县诗社在《梅县诗丛》编辑出版了《新刊化碧集》。”[2]前后共六个版本。嘉应大学副教授李景纲《吟遍江城笛里花——读范荑香〈化碧集〉》一文中大致介绍了范的生平:“有关《化碧集》作者范荑香的平生,《重刊化碧集》中虽多人在《序》《跋》《题辞》涉及,却又语焉不详。现据有关文字,略作爬梳:范蒥淑,字荑香,一字清修。世居潮属埔邑(今梅州大埔县)。”[3]

温廷敬《潮州诗萃》卷二·闺阁有“范蒥淑,字荑香,大埔人。范孝廉引颐女,诸生邓耿光室。有《化碧集》。”[4]

饶宗颐《潮州志·丛谈志》“女诗人”有“范蒥淑,号荑香,大埔范菊町孝廉之女。”[5]。

而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6]有“《化碧集》一卷 (清)范蒥撰 《广东女子艺文考》著录(未见)蒥,字茹香,又字荑卿,广东大埔人,孝廉范引颐女,庠生邓耿光妻。”按《广东女子艺文考》所载,应是据《松山丛集》或《梅水汇灵集》著录。此二集笔者未见,据范耀文《清末岭东著名女诗人——范荑香》一文可知,《松山丛集》为1933年梓里范元所辑,范元为范荑香同村人,《广东女子艺文考》云其选荑香诗一卷。《梅水汇灵集》为1886年兴宁胡曦所辑,胡曦与黄遵宪、丘逢甲并称“晚清岭南客家三大诗人”,著有《广东民族考》。不知是此二书有误抑或是《广东女子艺文考》著录之误。《历代妇女著作考》据《广东女子艺文考》著录,以至于后世文人以讹传讹,实不利于潮州女诗人作品的流传和推广。

(二)谢五娘、谢玉娘

《广东女子艺文考》有“《读月居诗集》一卷……明海阳谢五娘撰。五娘万历间人,聪颖绝伦……恽珠《闺秀正始集》补遗有‘谢玉娘,广东揭阳人,诸生陈艺蘅室。’疑即谢五娘也。”[1]14因五、玉二字形似,又都为潮汕人,所以冼玉清怀疑二者为同一人。

温廷敬《潮州诗萃》有:“谢五娘,明万历中才女,有《读月居诗》一卷,今佚。”“谢玉娘,揭阳人,海阳文学陈艺蘅继室。艺蘅为莲山从子,一家群从,皆耽吟咏。艺蘅诗尤俊爽。玉娘与闺门唱和,足称佳偶。惜早年殂谢。”可知谢五娘并非谢玉娘。

谢五娘为明代海阳人,谢玉娘为清代揭阳人,谢玉娘诗名、诗作数量皆不如谢五娘,谢五娘有别集《读月居诗集》一卷,诗作被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明诗综》等全国大型总集收录,谢玉娘则相对而言识者寥寥,诗作流传不多,被全国性闺秀总集——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收录。

3、郭真顺

郭真顺是潮州奇女子,曾以一首长诗挽救一寨人性命。历代潮州府志县志等都记载了其人其事其诗,一些全国性大型总集如朱彝尊《明诗综》、钱谦益《列朝诗集》也有收录。饶宗颐《潮州志·丛谈志》:“郭真顺,揭阳人,潮阳处士周瑶妻也。幼而淑惠,受经于其父,旁通经史百家言,长于古诗,尤有智辨。明初王兵下岭南,指挥俞良辅征诸寨之未服者,时真顺年六十,从瑶居溪头寨手制长歌,遮道上之,奇语惊人。良辅览诗大喜,一寨得全。教三子皆成名。著有《梅花集》。”

在各类诗集、史志中,郭真顺的名字并不一致,如朱彝尊《明诗综》杨天培《潮雅拾存》等作“郭贞顺”,钱谦益《列朝诗集》、陈珏《古瀛诗苑》、温廷敬《潮州名媛集》、冼玉清《广东女子艺文考》中作“郭真顺”。对此,冼玉清在《广东女子艺文考》中有所考证:“翁辉东《潮州文概》一谓‘真顺原名祯顺,因避清帝胤祯讳,改为真顺。’考朱彝尊《明诗综》作‘郭贞顺’,《明诗综》刻在雍正前,不能预知避讳改‘祯’为‘真’。且清世宗讳‘禛’非‘祯’。《说文》‘禛,以真受福也。’‘祯,祥也。’两字截然。祯字在当时并不避讳,贞顺原名必非后改。《文概》说近附会,为纠正于此。”纠正了翁辉东所说的谬误,但也未提及为何《明诗综》作“郭贞顺”。本文按史志所载,从“郭真顺”之名。

《广东女子艺文考》共收录一百位广东女子的作品,其中潮州女子共四位,元代一位、明代两位、清代一位,占4%。而现存规模最大的清代女性诗歌总集《国朝闺秀诗柳絮集》五十卷中,收广东女诗人七十三位,其中潮州女诗人六位,约占8%[7],若再加上嘉应州,则有7位,约占10%。何以全国总集收录多而地方文献收录少?大约是因为《柳絮集》收诗并不问其有无成书,广纳博采。潮州虽然没有多少大家名家,但有不少好诗佳句,因此《柳絮集》中潮州府女诗人比例仅次于广州府。《广东女子艺文考》只收有书者,是因为作者认为潮州古代诗歌的总体艺术水平一般,女性诗歌就更少,其后序云:“大抵吾粤文风,以广州府之顺德、番禺、南海、香山为盛。加以交通利便,易为风气。作者之众,理固宜然。而高州比他府州为多者,则以高州府志、吴川县志、石城县志皆经李文泰纂修。李本通人,又知时者。故采高州女子集部特多。此又人事提倡之力也。至于外府僻县,刻书不易。即有书矣,而流通为难。其中坐是埋没者,亦所在有之。”[1]1

饶宗颐《潮州志》、温廷敬《潮州名媛集》著录的女诗人比冼玉清《广东女子艺文考》的数量多很多,大概是因为温、饶位潮州人,搜集乡邦文献不遗余力,而冼为广府人,三者编书的出发点和着眼点都不同。可见保存和传播还需要乡邦人士的努力。

二、古代潮州女诗人作品流传甚少的原因

首先古代女子作品数量就很少,冼玉清《广东女子艺文考》后序谈及古代女性文学时有如此论述:“学艺在乎功力。吾国女子,素尚早婚。十七八龄,即为人妇。婚前尚为童稚,学业无成功之可言。既婚之后,则心力耗于事奉舅姑周旋戚䣊者半。耗于料理米盐,操作井臼者又半。耗于相助丈夫,抚育子女者又半。质言之,尽妇道者,鞠躬尽瘁于家事且日不暇给,何暇钻研学艺哉?故编中遗集流传者,多青年孀守之人。”女性的一生几乎都奉献给了家庭。除此之外,女子从小所受教育也无法与男子相提并论。

后序中还提到女子成名的三种情况,“就人事而言,则作者成名,大抵有赖于三者。其一名父之女,少禀庭训,有父兄为之提倡,则成就自易。其二才士之妻,闺房唱和,有夫婿为之点缀,则声气易通。其三令子之母,侪辈所尊,有后嗣为之表扬,则流誉自广。”并举例说明,如郭真顺、范蒥淑为受父兄影响者,皆家学渊源,其来有自。另外还两位潮州女诗人谢五娘、辜兰凰,也可归入受父兄影响之类。古代女子不但成名有赖于家庭中的男性,作品的保存和流传同样也是有赖于男性的。

由《广东女子艺文考》对潮州女诗人的著录情况可见,古代潮州女诗人的诗歌流传范围不广、时间不长,且很多诗歌都已亡佚,四位女诗人的五种诗集中有四种已亡佚,仅存距今时代最近的清代范蒥淑《化碧集》,而此集也是其内侄从炉火中抢救出来才得以保存并流传的。据笔者知见的文献,收录古代潮州女诗人最多的应为饶宗颐《潮州志》,存诗最多的应为温廷敬《潮州名媛集》。有些诗人诗作已不存,有近一半诗人仅存一、两首诗。究其原因,大约有以下几点:

第一,潮州地处偏远,正如冼玉清所言“外府僻县”,整个唐代没有一篇诗作传世,至清诗歌才发展繁荣。

第二,潮州气候湿热,虫蚁猖獗,书籍纸张容易受潮被腐蚀。凌扬藻《梅水汇灵集例言》云:“积经岁月,必耗蠹而不可复留。”

第三,作者本人焚毁诗稿。女性焚稿在古代文学创作中是很常见的现象,从《历代妇女著作考》所著录的诗集名中可看出,很多女子将自己的诗作焚毁,一些诗作在抢救中才得以幸存,书名以“焚余”为首。潮州女诗人也存在这种情况,如上文所引范荑香“晚年时,欲将其诗稿尽数焚烧,幸得其内侄范玉墀,从火炉中夺回一部分。”得后人悉心搜集,终存一百余首。又如饶宗颐《潮州志》载“陈卧云……独居密室,诵经之余喜作韵语。后且十年,自知度劫,举其稿尽焚之,故诗无传。”由此推知,有些诗作可能无人抢救,或来不及抢救,最终湮没无存。有幸被人抢救的,也只能流传下来一部分,很难见其全貌。

第四,后世子孙不爱惜。因“刻书不易”,有些诗作未及刊刻,藏于家中,被后世子孙遗失。如《潮州诗萃》所载李琼贞,“所遗诗文数卷,无名人表彰,藏于家。再传子孙不知宝,竟没于水火。惜哉!”

第五,大部分男性文人不重视。潮州诸邑明清旧志共三十本左右,除周硕勋的乾隆版《潮州府志》外,皆无女诗人诗歌。总集中收潮州女诗人诗歌也很少,即使收也只有几个特别有名的,如郭真顺之类。选家搜集潮州女诗人作品有时甚至要到全国性的总集中找,如谢五娘现存诗作约一半得自钱谦益《列朝诗集》,《广东女子艺文考》“《读月居诗》”条目下有:“《列朝诗闰集》选其诗九首,《古瀛诗苑》亦选其诗九首,除与钱选重复三首外,合之共存诗十五首。”

由上可见,古代潮州女诗人作品的流传情况不容乐观,从横向看,广东最有影响力的女性文学研究著作之一《广东女子艺文考》对潮州女诗人的著录数量少而问题多,极大地影响了潮州女诗人的诗歌在潮州以外的地区传播;从纵向看,迄今为止,对古代潮州女诗人诗作全面搜集整理的只有温廷敬的《潮州名媛集》和饶宗颐的《潮州志》,后继乏人,对潮州地方文献的整理和研究工作还有待进一步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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