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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受戒》看汪曾祺短篇小说观

2022-02-03张苹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性情文风美育

摘 要:汪曾祺在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短篇小说《受戒》因其独特的艺术风格而自成一派,他的小说写普通小人物的平凡生活,关注地方民俗生活,关心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不拘一格地尝试小说叙述散文化、诗化的创作,《受戒》以其疏朗清淡的文风、自然性情的创作、晓畅有力的语言、滋润人心的美育体现了汪曾祺的短篇小说观。

关键词:《受戒》 文风 性情 语言 美育

一、疏朗清淡的文风

(一)清新自然的民俗写意画

民俗是人类传承文化中最贴近身心和生活的一种文化,它造就了中华民族的精神传统和人文性格,民俗包含了物质生活民俗、社会生活民俗和精神生活民俗三大部分。民俗是生活文化,依靠耳濡目染和言传身教在人际和代际相传。汪曾祺是一位喜欢走喜欢看的作家,他关注生活和民众,这也体现在《受戒》这部作品中。小说中用了近半的笔墨叙说民俗。《受戒》中的庵赵庄,三三两两分布着人家,庄中都是些曲曲折折的田埂,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远离都市尘嚣安谧自然的村庄,明海由舅舅带着去当和尚,经过一个县城,县城的风貌如何,汪曾祺只用了寥寥几个意象便将一个繁华市井勾描出来,而这几个意象又是汪曾祺精心挑选能够展现县城风貌的事物,小磨香油、吹糖人、耍蛇,都是在详细介绍村落、街市等社会组织民俗。小英子父母勤劳做着各种农事活动,齐心协力将日子过得红火,姐姐挑花绣花精心准备自己的嫁妆,这些都是在具体介绍生产民俗和婚姻礼俗。七月十五盂兰会上和尚们放焰口、飞铙、吹拉弹唱,这都是岁时节日民俗。和尚唱小调山歌,这又是在穿插介绍精神民俗。小说中还讲述了许多生活民俗,小英子的吃莲子、挖荸荠,这些多姿多彩的民俗叙述使整个小说富有浓厚的民俗色彩。

(二)散文化的小说叙述

小说是一种注重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环境三要素的文体。《受戒》讲述的是一对少男少女自由恋爱的爱情故事。与一般的爱情故事相比,汪曾祺的小说没有十分曲折跌宕的故事情节,没有特别突出的人物形象,反而是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描写成分颇多,俨然成为乡间风俗画的展示。小说近一半的内容多为乡里人家、和尚寺庙的琐碎事情,可谓是娓娓地讲述地方上的风俗人情。在人物的表现上,小说也是散漫铺展开来,让生活在庵赵庄的人物逐一登台,从明海家谈到明海舅舅,接着叙述荸荠庵里的三位和尚,由和尚们谈到与他们交好斗牌的贩夫走卒,再写小英子父母、姐姐,小说中构造了一幅生活在庵赵庄的民众群像。小说迟迟没有呈现出明朗的故事情节,叙述上呈现出散文化的风格,一直到小英子接明海回家,在船上两人闲聊时,小英子鼓起勇气对明海说不要明海当沙弥尾,也不要明海当方丈,自己要给明海当老婆,最后两人划着小船进入芦花荡,故事到这里才明晰起来。汪曾祺的这种创作和其父亲的艺术熏染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的父亲是金石画作乐器爱好者,是个“很有艺术气质的人”,父亲在绘画上对汪曾祺艺术修养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不可小觑的。汪曾祺的小说在最后揭示出小说创作的主题,这就同绘画一般,先是淡淡地勾勒几笔,让人捉摸不透,但最后全部完成时让人恍然大悟。小说看似没有中心人物,实则在文末将一切写作用意揭晓,看似散漫的小说创作实则也是精心安排,最终使小说具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艺术效果。

二、自然性情的创作

(一)创作有感慨有性情

汪曾祺曾言一个人能否成为作家,跟少时所受的语文教育是密不可分的,跟语文教员很有关系。汪曾祺少时的国文老师高先生很喜欢归有光的文章,归有光喜欢将日常生活琐事写入文中,文章总是写得平易近人,给人以清新之感。归有光的这一文风对汪曾祺的小说创作起到了重要的影响。汪曾祺出生于江苏高邮水乡,虽然十九岁时就已经离家出外求学,之后的几十年又在昆明、上海、北京、张家口等地辗转,但是故乡的风土人情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终身的,汪曾祺在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小说作品有一种落叶归根、游子思乡的味道,他晚年的诸多作品均流露出以家乡为背景创作的影子。《受戒》写得有感情有性情,虽然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汪曾祺的小说中始终有他少时记忆的影子。《受戒》中的庵赵庄以汪曾祺的家乡为原型,他的家乡多寺庙,少时汪曾祺经常到寺庙去玩耍,有以和尚为职业的普通和尚,这些和尚做完法事,脱下袈裟会互道辛苦,这给了少年汪曾祺心灵的触动——和尚也是讲人情的。小英子青春活泼,家人勤快、整洁这些都是少时汪曾祺记忆中家乡人物给自己留下的记忆,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使得《受戒》的创作不至于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本是虚幻的小说呈现出散文化真实的叙述特色。这一点和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弟子不无关联,沈从文在自己的自传中回忆小时的自己总是喜欢逃学,用眼睛去看周围的世界,对上学以外的一切事情都很好奇,并且将这一切都牢牢刻进脑海里,汪曾祺也是如此,他说:“从小喜欢到处走,东看看,西看看……也许是这种东看看西看看的习惯,使我后来成了一个作家。”

(二)叙述平易自然

《受戒》讲述的是发生在水乡的一对少男少女美好的爱情故事,小说中所叙述的主体是一群生活在庵赵庄的人们,讲述的都是人间稀松平常而微小的生活情节,构建的是一幅幅乡间的风俗画景。可以说汪曾祺的小说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没有营造太多的生活沉重感,他的小说叙述的是发生在乡村坊间的人情冷暖,关注的是平民百姓的人间烟火,文章始终以一种平常心审视人间生活,写出了生活的常态,充满了人情味和生活味。他的小说与他的散文一样,更多地关注身边的人、物、事。小說是其散文创作的另一种特殊形式,他的散文写民俗风物、人生人物、足迹旅行、美食佳肴等,这种对当下生活的关注使得他的散文与周作人的散文小品一致。这固然和每个作家的个性有关,但和每个作家的童年熏染也是密不可分的。汪曾祺出生在一个当地比较富裕的士大夫家庭里,祖父白手起家置办下两千亩田地,家中经营着药房,祖父和父亲都能为乡人治眼疾,他的父亲极具艺术修养,对汪曾祺的艺术熏陶较深远,汪曾祺虽然自幼丧母,但是祖父、继母格外宠爱疼惜他,这样的一位艺术家拥有一个相对幸福的童年,也由此培养了他乐观豁达的情怀,即使在面临生活的逆境时,他依然能够用平和的心态去看待生活,和地方的群众百姓处理好关系,赢得当地民众的欢迎。到了20世纪80年代,文学艺术百花齐放,汪曾祺沉积的创作情怀最终喷薄而出,用自己平易自然的风格创作出行云流水的作品。

三、晓畅流动的“汪氏”语言

(一)语言的暗示性

汪曾祺在文学创作时秉持的语言观是:“语言要能引起人们的联想,可以让人想见出许多东西。因此,不要把可以不写的东西都写出来,那样读者就没有想象的空间了。”由此可见,语言要简洁,要给读者留白。《受戒》中的语言就具有这样的文字力量。当明海受戒后,小英子划船接明海回去,明海告诉她,寺里有意选他当沙弥尾,因为自己相貌好,为人又聪明,小英子直接向明海表白,不要他当和尚,自己要给明海当老婆,最后小船划进芦花荡。小说的结尾以自然景物收尾,在芦花结穗、蒲棒直立、水鸟惊起的画面中,让读者想象故事的结尾。这里汪曾祺用富有水乡特色的景物营造了一个极具浪漫情调的意境,在这里一对青年男女相互倾慕,私订终身,他们惊起了水鸟,水鸟“扑鲁鲁”飞远了,小说结尾言有尽而意无穷。

(二)语言的流动性

汪曾祺的小说语言初看朴素无华,但整体读来,文气顺畅,颇有自己独立的文风。“文学语言也是这样,句与句,要相互映带,互相顾盼。一篇作品的语言有一个整体,是有内在联系的。”《受戒》整篇作品短小精悍,语言质朴,如同一位老者在跟读者娓娓讲述发生在故乡的一些有趣的人、好玩的事,他的小说语言明白如话,但又淡而有味,讲完一个人物和事情,接着继续讲述下一个故事,语句自然流畅,尤其好用短句,句法简洁清楚。也正因为文章短句多,因此,汪曾祺的小说中虽然没有特别曲折的故事情节,但不会给读者过于絮絮叨叨、烦冗的感觉。故事情节虽然平淡,但叙述的语言节奏干脆利落,给读者一种平心静气的阅读感受。

(三)语言的地方性

汪曾祺语言的地方味比较明显。高邮属于江淮地区,在小说中,汪曾祺经常会使用一些江淮方言词汇和方言句法结构,小说读来就给人一种清新别致之感。小说在描写小英子母女三人时写道:“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滴滴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文学语言是简洁有力的,按照方言说话习惯写文章别有一番地方风味。“滑滴滴”指女子头发梳得顺光水滑,“格挣挣”写她们衣服穿戴整整齐齐,这样的方言放进小说中,化俗为雅。小英子最喜欢挖荸荠,小说中写她“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溜溜的泥里踩着”。这里的“凉浸浸”指泥土凉快,江淮方言中常用的词语,明海解释“挂褡”就是在庙里住,有斋就吃,小英子问“不把钱”,这里“不把钱”指“不用给钱吗”。现代汉语大词典中几乎没有这种表述,它属于江淮地区人们的方言口语,但汪曾祺能够从生活中将方言词汇写进小说中,使得小说别具一格。

(四)语言的个性化

汪曾祺认为小说的语言要贴着人物写,要能够写一人就像那个人的口吻,小说中小英子姐妹打趣的场面极具生活气息,尤其体现在语言的生活化。“你一天到晚叽叽呱呱——”“像个喜鹊!”这里小英子的姐姐文静稳重的一面展现出来,同时借助姐姐之口将小英子活泼的一面写出来。小英子送明海到城里受戒的第四天,隔着一条护城河,小英子看到了正在墙根散戒的明海,小英子的一段话非常符合人物的性格。小英子隔着河流大声呼唤明海,关心他的受戒情况,并且询问明海回去的日期,最后肯定地告诉明海自己来接他,这里的小英子活泼、热情、大胆、果敢,而明海简短的回答恰恰也反映了他憨厚朴实的个性。

四、滋润人心的美育

(一)人物美

汪曾祺笔下的人物呈现了人性的美好。在《受戒》中,作者勾描了生活在庵赵庄的群像。这些人不论社会地位高低、职业贵贱,在汪曾祺笔下都是美好的。他们大多勤劳、朴实,有浓浓的人情味。小说中连写偷鸡贼时用的也是一种温润的文字:“常来的是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都是正经人。”“偷鸡的……看准了一只老母鸡,把铜蜻蜓一丢,鸡婆子上去就是一口。这一桌,铜蜻蜓的硬簧绷开,鸡嘴撑住了,叫不出来了。正在这鸡十分纳闷的时候,上去一把薅住。”明明是行径不光明磊落、以偷盗为生的盗贼,但是汪曾祺并没有用辛辣的文字对其进行讥讽,只是客观平实地叙述事实。在小说中,庵里的和尚与盗鸡贼正常打交道,一起斗纸牌,明海跟这位正经人要铜蜻蜓看看,对方也很乐意给。明海拿着铜蜻蜓到小英子家试验这个铜蜻蜓,小英子的娘也只是骂了骂明海,反倒是小英子童心十足,非要拿着这个铜蜻蜓玩。小说中甚至用“真灵”这样惊叹的口吻写了铜蜻蜓的厉害之处,而对盗鸡贼的评判全都省略不写,这个片段也只是以“傻了眼了”收尾,反而给读者一个充足的想象空间。

(二)情感美

汪曾祺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我没有那么多失落感、孤独感、荒谬感、绝望感。”见文如见人,从汪曾祺的人生遭遇来看,他是一个始终能够在生活中寻觅到希望和快乐的人,即使在恶劣的环境中,他也能够活出生命的精彩。他戏言自己是“中国式的抒情人道主义者”。在《受戒》中,小说用清新自然的文字呈现了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这里的人淳朴自然,充满性灵,没有一丝人性的恶意和丑陋。这里的生活怡然自得,人们自给自足,邻里和睦融洽。汪曾祺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受戒》中小英子和明海自由恋爱,两情相悦,他们的爱情没有掺杂任何的世俗功利,挖荸荠的小英子总是故意用光脚踩明海的脚,当明海看到小英子在田埂上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心里痒痒的,整个人的心都被搞乱了,呈现出男女爱情最美好的一面,仿佛没有经过世俗的侵染,他们的爱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心喜悦。

(三)生活美

《受戒》描写了一个未经大都市侵蚀的田园牧歌式的诗意生活,这里的人们生活和美。在小说中,汪曾祺将生活的艰辛不易、苦楚压抑的一面都过滤了,小说中贫穷、饥饿等生活阴暗面几乎都没有刻意展现出来。从明海的出家来看,明海家中兄弟四人,父母均是以耕种为生的农民,家中田产稀薄,只要兄弟三人就可以耕种,言外之意,家中养活明海有困难,所以家中也不养闲人。明海出家一方面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另一方面又可以攒钱,日后仍可以还俗娶妻生子。汪曾祺叙述当和尚也是本地的一个特色,将生活中的困苦都隐去了,而他更想呈现出生活的诗意和美。小英子家中父亲是个“全把式”,为人聪明能干;小英子的母亲是个聚宝盆,勤劳精神,夫妻两人和和美美地生活,日子过得兴旺。 两个女儿一个活泼烂漫,一个懂事稳重,家中总是充满了生活的乐趣和幸福。这种生活美更是体现在每年七月十五的盂兰会上,盂兰会本是生者为祭祀祖先、超度众生的一场法会,本是严肃庄重的,但是汪曾祺笔下的盂兰会是热闹欢快的。汪曾祺始终用一种温和的眼光看待生活,用平和的心态创作小说,他理想中的生活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天人合一、怡然自得、潇洒自然的生活是汪曾祺所羡慕和追求的,于是,在小说中便有了小英子一家庭院的精心描写:“房檐下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种着一棵栀子花,都齐房檐高了。夏天开了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荸荠庵都闻得见。”这种人与花、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面,類似于古代士大夫笔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汪曾祺将生活的美寄寓在文字中。

结语

汪曾祺以其特有的小说理念创作了富有汪氏风格的小说,小说看似如散文一般叙述散漫,毫无章法,实则精心构思;文字看似稀松平常,如说话般记叙,但是精心将方言、口语、雅言融合。他的小说文字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小说内容滋润着人们的心灵。

参考文献:

[1] 汪曾祺.汪曾祺作品集(散文卷)[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6.

[2]汪曾祺.汪曾祺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

[3] 李建军.中性风格的魅力与局限——平心试论汪曾祺[J].文学评论,2016(4).

[4] 潘小玲.寻找文化自我的生命历程——“汪氏文体”的形成[D].华东师范大学,2016.

作 者: 张苹,盐城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主要从事语文教育与学生管理。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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