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纳兰词中的“悲”及其成因
2022-01-31于泽平
于泽平
(大连大学 辽宁大连 116622)
纳兰的“悲”,毫不掩饰的蕴藏在他的词中。“愁”和“病”像是纳兰与生俱来的影子。据前人统计,在纳兰现存的三百余首词中,“愁”字出现九十次,“泪”字出现六十五次,“恨”字则被使用了三十九次。其余“断肠”“伤心”“惆怅”“憔悴”“凄凉”等词更是多次被使用。纳兰本应该过着令人羡慕且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他却不慕名利,只醉心于诗词、厌倦于职业、轻看于富贵、不屑于仕途。
纳兰性德边塞词中之“悲”
纳兰词中边塞词的题材大致分为四类,主要是思乡之情、羁旅之愁、相思之苦和怀古之思。
思乡之情。在纳兰的边塞词中,有很多关于思乡的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甜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这首词是纳兰在驻扎的军队里所作。写的是军队向山海关方向跋山涉水的行走了很久很远,天黑了夜深了,他看着军队数千张帐篷点着灯,仿佛置身灯海一般,连绵起伏。但同时,这时的塞外也正是冷的时候,风雪交加,因此纳兰十分思念自己的家乡,因为家乡听不见边塞的寒风声,也感受不到塞外的严寒。多年的边塞生活,让纳兰无比的思念家乡,而纳兰却又无法回到故乡,所以这首词里的凄惨之意尤为严重。
羁旅之愁。这类词多写了纳兰侍卫生涯的无比辛苦。比如《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这首词写的是在深夜的时候、别的士兵都睡着了,只有纳兰还睡不着。看着塞外的景色,不如京城的灯红酒绿,这里安静漆黑荒无人稀,只要灯一关,便置身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这片黑暗中也只有星星能稍有告慰。大好时光里,他没有能够施展才华兼济天下,而只能终日行走在边塞,满目尽是悲凉之景。
相思之苦。这类词多写于纳兰结婚两年后,因为这时候他要时不时随着皇帝去南巡北狩,几乎不能回家,所以他常常会想念家中的妻子。比如《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红蜡泪,青鲮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纳兰看着遥远山上的一片微云,就想到了这片微云很像妻子的漂亮的眉峰。而后联想到妻子一个人孤单的看着红烛流泪的情景,他想着远方的妻子,听着塞外的冷冽的风,对妻子的相思之苦犹重。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偶尔的分离就会格外难熬。
怀古之思。这类词多表现为对祖先思怀,比如《浣溪沙》“桦屋鱼衣柳作城,蛟龙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纳兰因为尽孝听从家庭的安排,游于官场。他作为家族的成员,注定遵循着官途尽臣子之忠,为君王出生入死。但他生来抵触奴服侍君王,而且这也不是他所要的诗书人生。再加之祖先史前的恩怨,更让他在边塞词有着怀古之思的情感。
纳兰性德交友词中之“悲”
在纳兰现存的词中,交友词并不多见,其中涉及最多的是写给被他称为知己的顾贞观。其中以《金缕曲·赠梁汾》最为著名,“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试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峨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这首词中纳兰并没有以贵族公子自居,而是自称“狂生”来打消友人顾虑,纳兰虽出生于高贵的世家但他并不喜欢金粉世家的繁华喧嚣生活。他引用李贺的《浩歌》来明自己仰慕平原君,并有平原君那样爱才若渴、喜好交友的品格,但却无人理解。当他正感知音难觅时,想不到竟然遇到了顾贞观,纳兰说自己和顾贞观彼此青眼相对,互相器重。又表达了自己与顾贞观之间的承诺:我们一日心期相许,成为知己,即使横遭千劫,情谊也会长存的,但愿来生我们还有交契的因缘。最后一句的“然诺重,君须记”更是看出纳兰对这段友谊的珍重之心。
交友词中还有写给朋友姜宸英的。比如《点绛唇》“小院心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萧寺怜君,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这首词写时,纳兰的友人姜宸英正在佛寺借住,那里环境恶劣极其艰苦,纳兰便十分想邀请友人来家中居住。这首词中写了纳兰在小院里感到了寒冷,感觉自己在晚上衣服穿少了,自己饮酒本就孤单,突然的寒意,纳兰更孤单了。纳兰开始怀念和朋友姜宸英在一起的生活,也在担心着友人姜宸英是否有加衣服。因为这股晚来的寒意是就连槐花都没有经受得住,掉落了好多。纳兰此时多需要有一个知心人可以在他的身边,一起对月喝酒、作词、畅谈。但友人都不在他身边,他只是孤单的一个人。
纳兰性德的词以悲情为特色,这与纳兰所在时代文学风气的大背景和传统文学“以悲为美”是离不开的。纳兰的悲惨身份与经历更是决定了他的词悲情,下面将从这两个方面出发,分析纳兰悲情词的形成原因。
“以悲为美”的文学传统
纳兰性德的悲情词创作离不开“以悲为美”的文学传统。纵观中国古代文学史,可以说是一部士大夫生命价值不能实现的忧患史,如屈原、贾谊、司马迁、曹植、杜甫、李贺、辛弃疾等一大批文人,他们都是忧患史的书写者。回顾中国文化的历史,也可以深切真实的听到更多的是他们无奈的长啸、沉重的叹息。作品越接近生活的本质,就越深刻地感受到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悲伤。
中国文学的传统之一就是“以悲为美”。比如刘鹗的《老残游记·自序》:“《离骚》为屈大夫之哭《庄子》为蒙叟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于《西厢》,曹雪芹寄哭于《红楼》。”刘鹗在《通志堂集》卷三《填词》中,“诗亡词乃盛,比兴此焉托。往往欢娱工,不如忧患作。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怜春,凤蜡红巾无限泪。芒鞋心事杜陵知,只怜惟赏杜陵诗。古人且失风人旨,何怪俗眼轻填词?词源远过诗律近,拟古乐府特加润。不见句读参差三百篇,已自换头兼转韵。”表达了对诗词的认识:“往往欢娱工,不如忧患作”正是他师承“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可见,纳兰性德的悲情写意,是与传承下来的文学离不开的。
并且当时的正统文学认为的主流主要是“诗、文、赋”,而词是“诗之余”,本就不太受重视,所以填词就更不被正统文学所接纳,甚至到了被鄙夷的境地。而且纳兰出生在在朱彝、陈子龙之后,但是他并没有受这两大家的影响,纳兰从文学角度肯定了词。所以他在创作原则上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现实主义传统,并把这个传统还在他创作的首位,也把这个当成振兴词学的主要内容和先天条件。基于这种传统的继承,导致他在表现艺术风格的同时,会尤其重视次的内容。他觉得词和诗是一样的,都是“欢娱工,不如忧患作”。他由此也认为,填出好词,并不是作为娱乐的,而是要在词中着以深情,用词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悲伤。用情去填词,也是纳兰一生的写照。纳兰也一生为情所困,不管是对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妻子也好都是极其深情的,但他并不幸福,他即不能辜负父亲和家族的期望,他也不能喝心爱的妻子白头到老、和知己朋友每日诉说心肠。所以纳兰会愿意运用跌宕流连长短句来表达纳兰难以说出的悲伤的情感。同时他又是一个敏锐善感、纤柔多愁的文人,其心灵是细腻而敏感的,这就决定了他的词美到了极致,悲也到了极致。
身世和经历
词人的身世和词人经历很大程度上可以影响词中的情感走向,正如纳兰的悲惨身世与经历就会决定纳兰的词中多“悲”。
纳兰性德,是宰相纳兰明珠之子,母亲是英亲王的女儿,在温室中长大的他,不知道世间的尔虞我诈。纳兰身体体弱多病,一定程度上在精神上也给纳兰带来了痛苦。纳兰创作的340多首的诗词中,有130多首写的是秋意和严冬,出现的凄楚悲凉。因为纳兰出身于满洲正黄旗,由于对八旗子弟的要求特别高,所以纳兰能文能武。纳兰非常勤奋,在几岁的时候就因为擅长骑射而闻名,他的的箭术尤其厉害。纳兰性德多次想征战沙场,却上书无回。而且纳兰性德看着自己父亲在官场里辗转受困,一步一步经营着,也对做官感到了厌倦。他也明白自己终将报国无望。
纳兰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情谊很深,但表妹就被选入宫了。同时表妹也被皇上看重,成为了皇上的妃子,再也不会出宫了。纳兰与卢氏的婚后生活虽如胶似漆,但结婚两年之后,纳兰被任命陪皇上出去巡视狩猎,能回到家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再后来,卢氏因为生产,缠绵病榻,年仅二十一岁就去世了,也离开了他。纳兰与顾贞观是一生的至交。虽然纳兰与顾贞观的地位、年龄都相差很大,但是纳兰十分看重与顾贞观的友情。纳兰和顾贞观身处两地并未见面也长达八年之久,他又怎能不悲呢?
所以,纳兰很难像一般男子一样阳光明媚。纳兰才华横溢却报国无门,珍惜亲情、珍视爱情、重视友情,但表妹、妻子、朋友都相继离开了他。这些都一起决定了纳兰的多悲伤情绪,也一起决定了纳兰词中多悲情色彩。
纳兰性德把“悲”写进了他的词中。在边塞词中,他在描摹边塞风光之余,更表达了对远在家乡的妻子的思念,对边塞羁旅生活的困苦的感叹与对祖先的怀念之悲。在交友词中,他把惺惺相惜与分离的痛苦都写到了极致。
总之,纳兰性德词多悲情。而这些一方面与我国古代“以悲为美”的文学传统,尤其是其“欢娱工,不如忧患作”的词学主张相关,另一方面则与纳兰性德的身世、遭际有着莫大的关联,他这一生可以说在爱情、亲情、政治生活、友情等方面皆不顺利。也是因此,他在悲情词的书写上有着他人难以比拟的成就,对后世影响深远。
注释
[1]贺利《纳兰性德悲情人格的文化成因》,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第69页
[2]纳兰性德《纳兰词》,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19页
[3]聂小晴《中华经典藏书 纳兰词》,华侨出版社,2013年,第253页
[4]纳兰性德《纳兰词》,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20页
[5]聂小晴《中华经典藏书 纳兰词》,华侨出版社,2013年,第44页
[6]纳兰性德《纳兰词》,吉林美术出版社,2015年,第145页
[7]纳兰性德《纳兰词》,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39页
[8]刘鹗《老残游记》资料,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第1页
[9]纳兰性德《通志堂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2019年,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