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十三年
2022-01-29严伟兰
严伟兰
我的孩子12岁,我和婆婆初相识应该在13年前。那时候,她在乡下种菜,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铲上一筐莴苣,摘上一篓丝瓜,用扁担一挑就上街卖了。她的菜不零售,而是整箩整筐地卖给农贸市场的小摊贩。卖了菜,她得抓紧时间赶回家整墒理沟、洗衣做饭。婆婆是勤快的、辛苦的、有收入的,但奇怪的是,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并没有拿出什么钱来。我还没来得及计较,就做了她的小儿媳妇。
这十多年里,婆婆偶尔帮我们把孩子带回老家照应一阵,偶尔来城里帮我们做做饭,时间都不长。尽管我们一家三口非常喜欢吃她做的菜,尽管我的孩子十分亲近她,但对她,我们还是不敢多依赖。原因是婆婆的子女多,她惦着这个,记着那个,在哪儿都像身在曹营心在汉。尤其不好的是她喜欢“劫富济贫”。
由于两个女儿生活状况不如两个儿子,又由于我这个小儿媳妇不如她的大儿媳妇会管丈夫,婆婆做得了小儿子的主,当然就能做我家的主。我们领回来的新床单、草鸡蛋、风鹅、海鲜,只要是双份,必有一份会被婆婆做主送给大姑子、小姑子,乐得那姐妹俩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以为我这弟媳大方。
日子一长,我竟也有了婆婆的习惯。上周五,我把自己刚在商场买的270元的裤子送给了大姑子。那裤子什么毛病都没有,我就觉得腰围大了一点,正准备拿出去找人修整,正巧大姑子来了。看见她,我竟和婆婆一样送东西刹不住车。只是送出手后,我多少有点后悔。
婆婆不是一个人来我们家的,她的身后不僅带着其他子女,还有她的亲眷和村里的张三李四。婆婆有哥哥弟弟七八个。婆婆没来时,那些舅爷我们不惹,太多了,惹不起。婆婆一来,今天东家来,明天西家来,串门人流水似的走了又来。舅爷自家、舅爷枝枝节节的儿女家,为着芝麻大的事都要来我家走一趟。老公打趣他的妈妈和舅爷:“一窝狗一窝亲,一窝猴子翻眼睛。”婆婆喃喃地说:“你说怎弄呢,娘亲娘亲哎。”她知道这给我们添麻烦了,无奈,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
十多年里,婆婆的衰老无声无息,我因此几乎没发觉。最近几年,她不忙菜地了,转而忙外交,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昨天,她的大儿媳妇过40岁生日,她从乡下包了一辆车,带上七七八八的亲戚,一路开到大儿子家。吃过饭后,她又带着乡下亲戚在城里逛街。晚上,她帮大儿媳妇洗了碗送了客,回到我们家已经快十一点。她已经累得站不住了。她端盆水泡脚,坐那儿半天不动。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跑了一天,趾甲被脚汗泡开了难受,想剪趾甲。她吃力地把腿往上搬,因为人胖,脚丫子勉勉强强才搬到膝盖上。她的眼睛也不济了,有一下没一下,好几次指甲钳从趾甲边上滑过。以前大姑子来了,婆婆顺便把她抓来当个差。但婆婆怕我嫌脏,从不喊我。今天要不是逛街逛难受了,她也不会急着剪。我说:“我帮你。”老公也在隔壁故意大声吩咐:“小三子,给我妈把趾甲剪一剪。”
婆婆嘴里说不要,手上的指甲钳已经放下了。那双大半辈子跟泥土打交道的脚,顽固地带着岁月的记忆,个个趾甲长而厚,趾甲缝里依然藏着污泥。我一只手剪不动,两只手合在一起,才能把坚硬的趾甲剪下来。随后,我装作不经意地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就回房间了。不一会儿,隔壁传来婆婆惬意舒坦的鼾声,我才又去卫生间,用洗手液把手仔细地洗了一遍。老公笑我假干净。
做人家的媳妇,就是这样充满酸甜苦辣吧,我是,婆婆也是。不饮酸辣汤,不知生活味。我们就这样做女儿、做媳妇、做婆婆,所有的功课学完整,成就了女人在家庭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