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翻译:王维诗歌的重释与再生∗
2022-01-26曹培会秦思
曹培会 秦思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29;长安大学外国语学院,西安710064)
提 要:大卫·欣顿是美国当代著名中国哲学和古典诗词翻译家,先后翻译过王维等多位中国古典诗人的诗集。从中国古典诗歌和哲学典籍的阅读和翻译中,他体悟并形成独特的宇宙荒野观,并将其辩证的哲学思想反哺并融入到对王维诗歌的重释中,使其译诗在诗歌、哲学和生态3 个层面达成统一,在英语世界得到重生。欣顿从生态哲学的视阈阐释中国古典诗歌也得到东道文化的认可。
1 欣顿其人其译
大卫·欣顿(D.Hinton)是美国当代著名中国古典诗词和哲学翻译家。在大学期间,欣顿偶然间接触到杜甫诗歌,从此便痴迷于中国古典诗歌而一发不可收。欣顿先后翻译过杜甫、陶渊明、孟郊、李白、谢灵运、王安石和王维等中国古典诗人的诗集,还编辑出版《山居:中国古典山水诗歌》(Mountain Home:The Wilderness Poetry of Ancient China,2002)和《中国古典诗歌选集》(Classical Chinese Poetry:An Anthology,2008)两本中国古典诗词合集。不仅如此,欣顿是唯一独自将中国古代5 大哲学典籍《论语》《孟子》《庄子》《道德经》《易经》悉数译为英文的译者,此外,他还翻译过著名的禅宗典籍《无门关》。欣顿从中国古典山水诗词中溯源到荒野宇宙观的中国哲学根基,并将中国传统哲学智慧运用到自己的写作中,以当下的文学形式呼应和再现中国古代的朴素哲学,完成视觉艺术实验性叙事诗《化石天空》(Fossil Sky,2004)、诗歌集《诗歌:生活的香料》(Poetry:The Spice of Life,2012)以及《饥饿山:心灵和文学指南》(Hunger Mountain:A Field Guide to Mind and Literature,2012)。译著等身的欣顿获得索顿·怀尔德终身成就奖、兰登翻译奖和美国笔会翻译奖等国际著名奖项,被誉为“几十年来最好的中国古典诗词英语译者”。
2 身体力行之宇宙荒野观:生态与哲学的结合
欣顿仰慕王维、谢灵运等山水田园诗人豁达适意的情趣和品格,笔耕不辍地翻译了数十本山水田园诗集,同时把自己当成生活在美国当代的隐士。他追随着中国古代诗人性乐山水的山居田园生活方式,大部分时间都隐居在佛蒙特州一个名叫东加来(East Calais)的小镇上。在那里,欣顿以石匠工作谋生,以诗词为酒,以中国传统哲学为花,身体力行过着简朴而富有诗意的生活,实现在乐山趣水中寻道于自然的精神栖息。
欣顿不仅栖于自然,而且心怀自然。他从对当下生态的人文关怀出发,认为西方传统的宇宙观将人与自然对立而论,所秉承的是自然工具论,即自然是为了人类的福祉和发展而存在。二元对立的宇宙观指导下的人类实践活动对大自然进行掠夺式的征用,造成严重的环境恶化和生态失衡。与之相反,中国传统哲学如道家和禅宗体现的是一种物我交融、人与自然浑然如一的荒野宇宙观(Wilderness Cosmology)。在中国山水诗歌中,欣顿找到生态和哲学的契合点,提出“宇宙荒野观”。“荒野宇宙观为中国古代所有的诗学思考提供了语境。它是中国文化的核心,构成中国几千年来‘修身养性’的本质。”(Hinton 2006:xiv)中国山水诗歌以丰富的自然意象、简洁的句式和灵动的诗魂创造出一个个空静和谐的意境,是诗人们山水徜徉间在诗歌中对荒野宇宙观的实践。“中国山水诗代表世界上最久远的荒野文学传统。”(Tonino,Hinton 2015:5)当下盛行的深层生态学认为人要寓居并融入自然之中,成为宇宙万物中内在的一份子,将意识融入风景中,达到天人合一的精神共鸣。中国道、禅哲学和古典山水诗歌完美地将人类的直接经验融入到风景和意识之中,体现出朴素的精神生态学观点,是深层生态学的东方源头。“荒野宇宙观诗歌极具当下性。在全球生态恶化和大规模的物种灭绝的当代,寓居荒野的重要性变得更加具有急迫感和普世性。”(Hinton 2002:xiii)而这种荒野宇宙观是当下西方诗歌中没有的,因而,欣顿在翻译中国古典诗歌时,着力再现其中蕴含的哲学内涵和宇宙观,并自称其翻译为“文化翻译”(Cultural Translation):“虽然我紧扣原诗的每一字和细节,但我是在重新作诗,也许最好称之为文化翻译。我觉得,我翻译的不仅仅是字词文本,而是中国文化。我想把它对人类在宇宙万物中的地位的理解带给西方”(Tonino,Hinton 2015:12)。
欣顿立足当下的深层生态学,回归中国的哲学传统,以双视的文化眼光审视西方传统的认知局限,其译诗既在形式上竭力保留中国古典诗歌的形式和韵味,又以深层生态学反视和再现以道、禅为主的中国传统哲学的文化内涵,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当代英译创立新的阐释传统。
3 欣顿的辩证哲学翻译观
深谙中国传统朴素哲学的欣顿不仅在道禅思想中找到对当下生态思考的根基,同时还将道禅哲学的辩证观,如“有无相生”“语默相成”等思想,融入其译诗中,形成独具特色的翻译风格,使其荒野宇宙观在译诗思想和形式上得到统一。
3.1 有无相生
《道德经》主张“涤除玄览”的认识论。“道”幻化于无形,正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失。《金刚经》结句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道出“一切皆空”的佛法大义。禅修就是身在大千万物中,却对于外物不粘不滞,以虚空寂静之心超脱俗世烦扰的修行。深受道、禅影响的王维在诗歌中利用“无”和““有”的辩证统一创造出意境空灵而哲思深邃的诗学风格。据笔者统计,在425 首王维诗歌中,“空”字共计出现94 次之多。王维诗中的“空”并不是空无万物的空,而常常以“空林”“空山”的词组形式出现。如《鹿柴》中“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先点明空山,后以“人语”否定空山之空,造成语义上的矛盾,使读者在这一“有无”的矛盾张力中找寻“空山”之“空”实为诗人之“心空”映象的真实含义。“空”是理解王维诗歌的诗眼,也是体现道、禅哲学宇宙观的关键字。欣顿充分肯定王维诗歌的空灵艺术,“王维最大的魔力是他的诗歌可以激发直接而又深层的‘空’的体验”(Hinton 2006:xviii)。其译诗集《王维诗选》中所选100 首王维诗歌,带有“空”字的诗歌多达34 首,“空”字共出现37 次。
欣顿对“空”的翻译体现出他对中国道、禅哲学的思考,如《汉江临泛》中颈联“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描写诗人泛舟汉江之上,风起浪涌之时,诗人所乘之舟随浪在水中上下摇荡,波动之大就好像岸边的城郭和天空都随之上下浮沉一样。在诗人晃动的视野中,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消失。这里的“空”既是诗人极目远望之处的天空,也是现实逐渐在诗人心中模糊,最终消于虚无的虚空。黄思礼与张音南将其译为far skies(Walmsley,Chang 1958:105),叶维廉将其译为sky and earth(Yip 1972:29),威尔士译为earth and sky(Wells,Cheng 1974:46),余宝琳将其译为heaven and earth(Yu 1980:170),巴恩斯通父子与徐海新将其译为be⁃yond earth,beyond the sky(Barntone et al.1991:166),这些译本均采用天空之“空”的含义。只有瓦格纳将“空”译为distant emptiness(Wagner 1981:138),表达出虚空之“空”的含义。而欣顿则在瓦格纳的译文之上更进一步,将其译为rippled waves fluttering empty sky⁃distances.既译出“空”之“天空”的表层意义,又以empty 表达“空”之“虚空”的深层意义。
欣顿在译诗中不仅对“空”的哲学内涵进行再现,还从“空”字拓展延伸,在译诗中实践其所主张的有无相生的辩证统一哲学观。以欣顿所译和巴恩斯通父子与徐海新合译《和使君五郎西楼望远归思》作对比分析:
和使君五郎西楼望远归思High on West Tower with Wu Lang,Gazing into the Distance and Thinking of Return Looking into the Distance and Missing My Home at West Building with Official Wu Lang高楼望所思,目极情未毕。枕上见千里,窗中窥万室。悠悠长路人,暖暧远郊日。惆怅极浦外,迢递孤烟出。能赋属上才,思归同下秩。故乡不可见,云外空如一。From the tall building.I gaze at the horizon,thinking.Eyes reach their limit.Feelings go beyond sight.My head on a pillow,I see a thousand miles,Glimpsing innumerable houses through the window.People walk slowly on long roads.Dim sun in the remote countryside.My melancholy reaches far beyond the creeks.Smoke appears,far off and lonely.You are so talented at writing poems But I,like a lowly official,just think of going home.My village can't be seen.Beyond the clouds is only void.——巴恩斯通父子与徐海新译本(1989)We gaze off this tower into our thoughts.Feeling wide⁃open to the far end of sight.we look a thousand miles from a cushion,see from this window ten thousand homes and people taking a far road out and away through mist⁃and⁃haze distances of sun.Out beyond the river it goes all the way:grief and sorrow,a lone plume of smoke,and you think of going back,of offering your lofty talent tothose who need you.But nothing's left of ancestral villages now.Out beyond cloud.it's all empty as origin.——欣顿译本(2006)
《和使君五郎西楼望远归思》是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时与使君济州刺史所作应和之诗,表达思乡而又不得归的离愁。尾联中诗人直抒胸臆,道出全诗的乡愁主题:即使诗人登上高楼,故乡的影子依然不得见,只有淼淼白云漂浮眼前。“空”字点出诗人不见故乡的愁绪和落寞。巴恩斯通父子与徐海新译本与源诗基本实现字义对应,将“空”译为void,再现诗人浓浓的乡愁。但是,欣顿在译诗中则在荒野宇宙观的基础上对源诗进行创译。“能赋属上才,思归同下秩。”本意在表示使君五郎文采斐然,而自己心中所想尽是思乡之情。而欣顿在译诗中则改变“乡愁”这一诗题,译为:and you think of going back,of offer⁃ing/your lofty talent to those who need you.在欣顿的译诗中,我们看到一个希望以才华效忠君王、积极入世的使君五郎,而诗人“我”的思乡之情却被欣顿略去不译。诗人的声音直到尾联才出现,但此时诗人所发感慨不再是思乡愁绪,而是渗透了哲思的感悟:But nothing's left of ancestral villages now./Out beyond cloud.it's all empty as origin.(故乡已几近成空,云之外,太初皆为空。)与有入仕之心的使君五郎形成对比,诗人体会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归于无”的宇宙发展规律。世间大千万物在有无之间不停的转化,没有固定的形态,不变是相对的概念,变才是宇宙运行的不二法则。即使是作为物理实体的故乡,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最终归于虚无,更不消说原本属于身外之物的功名利禄皆是过眼烟云,认识到这一点的诗人于是发出感慨:It's all empty as origin.但这又何尝不是欣顿借诗人王维之口,以译诗之名,通过创译对其荒野宇宙观的重新书写呢?
3.2 语默相成
“语”与“默”是道禅思想另一对正言若反的辩证关系词。道家主张无为而治,不言之教。世间万物任运自然,各有其道,不应以主观臆测之言语干涉,故《道德经》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默”才是认识世界万物本源的方式。在追求梵我合一的禅宗思想中,万象混一,皆归于本心,而一旦使用语言去描述,则固化和限制这种初心的领悟。因而,“不可说”是禅宗第一要义,与道家思想一样都认为语言是思想的滞累,主张去语障,解心囚,以不说而说。欣顿认为,中国古典诗歌是道、禅“不言而言”的物质体现。首先,中国古典诗歌的“不言”体现在诗歌篇幅上,中国古典诗歌追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趣,因而诗人用词凝练,短短数十词便能写意万千。其次,中国古典诗歌的“不言”体现在诗歌中词与词之间出现的语法空缺上,诗歌的意义就存在在词语的“言”与语法的“不言”之中,形成“言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诗人在诗中是沉默的,诗人思维的缺席给读者留下大片的可供想象的空白,是一种无言独化的诗学表现,也是中国独特的美学特点。因而,中国古典诗歌是以不言而言的语默的诗学。“古典诗词的鉴赏是一种非常具有创造性的阅读行为。词与词之间是空无的,读者用‘有’填满这个‘无’,从而加入到这个完整体中。”(Hinton 2008:xiv)因而,欣顿在翻译中国古典诗歌过程中,不仅注重词(言)的翻译,也给“默”提供表现的空间。
欣顿首先在译诗的篇幅上遵循中国古典诗歌凝练简洁的诗风,尽量减少“言”在整首诗歌中的比重。“王维是中国,乃至所有文学史上,最安静的诗人。其诗之‘音’源于绝对的静默。”(Yip 1972:x)据笔者统计,欣顿译《王维诗选》中原诗与译诗的字数比约为1:1.2,基本实现以字译字的凝练风格。而黄思礼与张音南合译的《王维》中原诗与译诗的字数比1:1.7,叶维廉译《藏天下:王维诗选》中原诗与译诗的字数比1:1.24,相比较而言,欣顿更贴近地再现出中国古典诗歌的“默”的诗学审美。
其次,欣顿不仅关注文字本身的表现力,而且还将道家“语默相成”的哲学观渗透到诗歌中,认为文字之外的空白同样是文本的表现形式。“表意文字周围的空白使文字本身鲜活起来。我们阅读的时候,往往集中在文本上,忽略文本周边的空白。但是对于中国古人来说,这些空白是文本从中诞生的‘无’。”(Hinton,NEA 2011)由于英汉语之间的语言差异,中国古典诗歌,尤其是绝句和律诗等近体诗,以诗行字数和平仄彰显形式特征;而英语诗歌则以重音的排列作显性标记。为使译诗具有东道文化英语诗歌的可读性的同时,又最大可能地再现中国古典诗歌的形式特征,韦利首创以重音对应原诗诗行字数的“重音体自由诗”,汉学家余宝琳在翻译王维诗歌的时候同样沿袭重音体自由诗的形式。欣顿遵循重音体自由诗的译诗规范,以每行五重音和七重音对应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五言诗和七言诗,但同时,在重音体自由诗的形式上又进行开拓,以两行诗为一个段落,每联之间空隔一行的布局,体现出中国古典诗歌中“联”的诗学特色,见下例:
新晴野望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Evening Landscape,Skies Blue Again Skies open blue again across vast plains,no dust or haze to the very edge of sight.City gates lookout above a river⁃crossing.Village trees trail a creek up to its source,and silver water shimmersbeyond fields,emerald peaks towering behind ridgelines.It's the farming season.No idleness now:families pour out to work southern fields.
《新晴野望》是一首五言律诗。诗人以平淡清新的笔墨描写初夏时节、雨过天晴的乡村田园之景。诗歌语言凝练清新,色彩丰富,诗中虽描写农家夏收的繁忙景象,整首诗歌所体现的意境却是诗人恬然自乐的淡泊心境,是王维田园诗歌的代表作之一。为体现五言律诗中的字数要求,欣顿的译诗以五重音节奏对应源诗中的五言,句法简约。不仅如此,律诗一般为8 句,两句为一联,以先后顺序分为首联、颔联、颈联和尾联。欣顿在译诗中以空白行将联与联之间进行区分,体现出中国古典诗歌中整齐简洁的诗学风格。该首诗歌中颔联和颈联同样体现出中国古典诗歌中对仗的对称之美。其中颔联中“郭门”对“村书”、“临”对“连”、“渡头”对“溪口”;颈联中“白水”对“碧峰”、“明”对“出”、“田外”对“山后”,体现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的对仗,“白”与“碧”的颜色对比,还增加诗歌画面的视觉冲击感。译诗中,欣顿以city gates 对village trees,above 对up,silver wa⁃ter 对emerald peaks,shimmers 对towering,beyond对behind,fields 对ridgelines,基本上再现出源诗中工整的对仗。此外,欣顿在译诗中甚少使用具有完整实际意义的实用动词,多使用across,a⁃bove,behind,beyond 等介词。动作消失的同时也使诗人的话语得到消音,整首诗歌以一幅图画的形式安静直陈地摆在读者眼前,意义从沉默中诞生,诗歌得到言说。“在中国,这种宇宙观本质上存在于语言本身。……存在于仅靠词语就能体现意义的最简语法中,和名词和动词中,尤其是动词。因为古汉语的动词没有曲折形式,没有时间限制。”(Hinton 2011:36)欣顿在译诗中以介词代替动词,避免使用英语动词的曲折形式,体现“语默相成”的宇宙观和哲学观。
我们认为诗歌由可见的文字构成,但文字周边的空白同样是构成文本的一个要素,文字与空白相辅相成、互化互生,形成作为整体的诗歌呈现给读者。欣顿在译诗中运用留白的表现技巧,以每两句之间的诗行空白,一则体现中国古典诗歌中“联”的诗学特征,二来将中国传统的留白艺术运用在英语诗歌中创造陌生化诗学效果。基于道家“有无相生”的哲学辩证思想,欣顿将文本留白称之为“话静默之声”(voicing silence)(Tonino,Hinton 2015:9)。欣顿还将这种文本留白运用到对诗歌形式的创新中,2004年欣顿出版实验性诗集《化石天空》,将诗歌从传统意义上的页面布局中解放出来,其诗行以横竖不一、错落有致的格局散落在地图一样的纸张上。读者读诗,就如同漫步在一片没有道路的山中丛林一般,在诗行的空隙间穿梭,自由选择诗行的结合,自己制定路线。诗歌体验对于欣顿来说,与他在饥饿山中带着对中国哲学的解读进行徒步一样,是一场精神的修行,读者要消失在诗歌中,就像走进一片森林,诗行间的空白为读者提供一条融入的路径,文本从中再生,读者也以“默”在其中完成精神修行。
4 结束语
欣顿认为,诗歌要表达人的日常经验,直探人类意识的最深处。但当下诗歌缺少的也恰恰是风景和意识的结合以及哲学的真实性。而幸运的是,他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找到自然和哲学的完美结合。“王维是中国诗歌最精华的浓缩,他从日常体验中提炼最基本的3 个元素:意识、风景和空。”(Hinton 2006:xiii)诗歌中的山水田园启发欣顿对当下生态的人文思考,道禅思想中的宇宙观和哲学观给他思考的工具。他将这种辩证的荒野宇宙观融入到其译诗中,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形式和内容进行实验性的再创作和再阐释,“欣顿译诗使人耳目一新,这些古老的诗让人感觉是那么的新鲜而富有当代性。他开创一个文学翻译传统,翻译焕然一新但又是原作的共振”(Hinton 2008:backcover)。
欣顿从生态哲学角度阐释中国古典诗歌也得到东道文化的认可。2007年,英国作家尼尔·阿斯特利(N.Astley)编辑《地动天惊:生态诗》(Earth Shattering:Ecopoems)中收录包括王维、李白、陶渊明、贾岛、杜甫、寒山和苏东坡在内的7 位中国古典诗人共8 首诗歌,其中除杜甫的《春望》一诗采用华兹生(B.Waston)的译文之外,其余7首诗歌均为欣顿所译。欣顿的生态译诗呼应现代社会对生态环境的人文关怀,赋予中国古典诗歌以当下化的时代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