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矛盾引发探究，用任务引领阅读——以《红楼梦》整本书阅读之“解读宝玉”为例

◎ 方 婧

《普通高中课程方案与各学科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施行以来，对于新课程新教材探索和实践的研究日趋深入。“双新”背景下的语文教学，更注重以学习任务群的形式来提升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红楼梦》整本书阅读与探讨”任务群则是统编教学体系中的重要环节。

然而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内容丰富、情节复杂、人物众多、意蕴深邃。中学生受限于阅历和年龄，对于这样的鸿篇巨制，容易产生距离感和畏难情绪，在学习《红楼梦》时遇到诸多阅读困难。教师应当根据实际学情，授课时切实落实“双新”要求，以文本中看似矛盾之处的困惑来引发探究，以任务驱动来贯通课上课下的双向学习过程。本文谨以“解读宝玉”一课为例，对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七单元“《红楼梦》整本书阅读”进行教学思考和探索。

一、单元任务群设计

针对《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课堂教学，笔者共安排了九个课时，分别从人物、情节、语言、艺术手法、文化内涵、思想主旨等多个维度进行任务设计。具体内容见表1。

表1 《红楼梦》整本书阅读课堂教学安排

“双新”教学重在以任务驱动来提升学生学习的主动性与积极性，真正践行“把课堂还给学生”的先进教育理念。尤其是讲解《红楼梦》时，由于名著阅读的特殊性，课堂很容易演变成教师单方面的讲座教学，学生被动接受了大量的信息输入，但实际上这是以教师阅读来代替学生阅读。因此课上时间应当留给学生们进行阶段性阅读成果展示。一方面有助于教师及时给予学生们本阶段阅读成果的反馈，另一方面也可以以此为基础，让学生们进行交流讨论，深化对该部分内容的理解。或引导学生们进一步品读一些容易忽略的细微之处，或布置开放性、思辨性的问题鼓励学生进行讨论、辩论。课下时间应当留给学生进行自主阅读。《教师教学用书》中曾明确表明“整本书阅读”的单元目标之一为“建构并积累阅读长篇小说的方法和经验”［1］。唯有让学生利用课余时间自主阅读、撰写笔记、交流讨论，才能真正掌握阅读方法，建构阅读经验。

课下的阅读是独立的思考，而课上的交流则是群体智慧的碰撞。课上的任务成果交流与展示是对学生自主完成任务的肯定，鼓励学生真实阅读，培养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而建立在“任务成果”上的深层次讨论，则让学生的思维能力与阅读深度进一步提升。课上与课下双向结合，才能真正做到对整本书的有效阅读。

二、“解读宝玉”一课的任务设计

（一）精化学习内容，以“矛盾”作为切入点解决学生的阅读困惑

《红楼梦》包罗万象，内容广博而庞杂，被誉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周汝昌曾点评：“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部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文化小说’。”它承载着杰出的文学与文化价值，具有深邃的思想主题。一般而言，文学作品的思想主题一般多是从人物形象中表现和反映出来，因此品鉴人物是深入体会小说主旨的重中之重。

然而，《红楼梦》这部古典现实主义著作描绘了数以百计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红楼梦人物谱》中记载庚辰本人物共600人，程乙本共672人。［2］人物众多然则课时有限，因此选择哪一个人物至关重要。笔者选择以贾宝玉的形象作为授课重点，其原因有以下三点。首先，贾宝玉作为故事主人公，以他为中心串联起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和诸多丰富精彩的情节，通过解读宝玉，可以辐射众多的红楼人物。其次，作为一个思想性格复杂的艺术形象，贾宝玉在中国古代小说人物形象画廊中一枝独秀，具有独到的艺术魅力，寄托着作者曹雪芹的人生慨叹。最后，宝玉形象多面而复杂，他的很多言行不为人所理解，直至今日也常常被人误读，学生如果没有深入文本探究，对他的理解常停留在浅层。因此，人物鉴赏课上以“贾宝玉”作为分析和探究的范例。

笔者明确了人物选择后，从哪一方面解读宝玉也是难点。“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善，说不得恶，受不得正大光明，说不得混账恶赖，说不得聪明才俊 ，说不得庸俗平凡，说不得好色好淫，说不得情痴情种……”一连多个“说不得”展现了贾宝玉复杂而矛盾的性格。并且宝玉性格又是在动态发展中，他被正邪两气所赋，其言行举止也有很多正反相背、自相矛盾之处。例如，他主张“女儿清爽、男子浊臭”，但他对女性的态度似乎就有些矛盾，前后也不完全一致，这让学生产生了一定的阅读困惑。

人物言行举止的矛盾之处，往往隐藏着人的本质属性，也是人物形象立体而丰满的重要表现。在解读该人物时，不做预设性讲解，而是鼓励学生发现人物性格的矛盾之处，引发学生兴趣，进行深入探究，促使学生带着问题从书中寻找答案。笔者以“矛盾之处”作为授课的切入点，帮助学生精化学习内容，避免他们在碎片化解读人物中迷失了重点，而带着解决阅读困惑的学习动力来进行阅读也将会是有效阅读、真实阅读。

（二）明确学习重点，以“任务”作为教学主线来引领学生深入阅读

传统教学方式一般以课堂讲解为主，通过教师设计主问题，引导学生逐步深入品读课文。然而莱夫和温格等教育学家曾提出情境对于认知、学习的重要性［3］。《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也提倡“情境式任务教学”，即教师通过创设相应的情境，将任务群中的目标和要求细化为可施行的活动和任务。

学生们先前已经学过一些小说阅读中的“人物分析与鉴赏”的方法。例如，情节分析法、人物塑造法等。韩璐曾建议可以“以人物判词作为落脚点”，或者是“理解人物的诗歌”作为深入理解人物的方法［4］，这些都是行之有效的人物分析法。

本节课则主要通过“梳理人物关系及其变化”的方法来解读人物形象。这一方法非常适用于如《红楼梦》这般具有众多人物以及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的长篇小说。通过梳理人物的人际网络图，可明确人物在社会环境中的地位、身份、社会关系，呈现人物在不同人面前的多种面貌，有助于多角度分析来展现一个饱满而立体的形象。这一方法可同样用于赏析《红楼梦》中的其他人物，《红楼梦》人物众多，风采各异，且彼此关系紧密而复杂，以“人物关系”法解读人物，可真正做到“以一带多”，解读一人形象，引申出众多其他人物形象，构建全面的红楼人物谱。

1.课下学习任务

（1）借助回目，参照表格或文字梳理与宝玉相关的人和故事。思考小说塑造的宝玉形象及其意义。

（2）收集宝玉的“呆话”，评选宝玉最经典的名言。

（3）以“性别”和“年龄”为标准将宝玉身边的人归入“年长男性”“年轻男性” “年长女性”和“年轻女性”四个象限，比较宝玉对他们的不同态度，并分析原因。

2. 课堂学习

（1）创设情境并提出主问题：《红楼梦》塑造了一个怎样的宝玉形象，这个形象有什么意义？ 教师在课堂上先展现学生所选择的宝玉经典名言。根据预习作业反馈，绝大多数学生选择了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句宝玉的“呆话”形象地展现了宝玉反对男尊女卑，尊重女性的平等意识。然而书中宝玉的另一句话“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第 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与前一句形成矛盾，宝玉看似尊重女性，但是他似乎只对年轻的女性散发善意，而对年长女性颇有微词。因此分析宝玉可从其独特的女儿观的矛盾之处为切入点，探究宝玉的精神世界，从而正确解读形象。

（2）衔接课下，小组代表展现宝玉人际网络图，静态比较并探讨宝玉对不同人的态度。从宝玉的话语中展现了女儿观的“矛盾之处”，宝玉似乎是以“性别”和“年龄”为标准来区别对待他人的。因此在预习作业中，学生们也以此为标准来梳理宝玉身边的人际关系图。根据学生所写的高频率的人名来进行汇总，如图1所示。

图1 宝玉人际关系图

课堂上要求学生分组讨论并交流自己的梳理成果。并请小组代表发言，联系具体的情节 来分析此类人为何会让宝玉持此态度，其他成员进行补充。

【明确要点】通过比较分析可以得出，认为男子是“须眉浊物”的贾宝玉，却亲近秦钟、柳湘莲和蒋玉菡。他反感周瑞家的、李嬷嬷这些大观园的婆子，却对刘姥姥怀有一颗悲悯之心，他爱护年轻的姊妹和丫鬟们，可也公开表示过对薛宝钗仕途经济之言的不满。

教师引导学生们再联系具体情节思考宝玉对其不同态度的原因，思考宝玉所亲近喜爱之人大体上有何共性，畅所欲言，发散思维。教师进行总结，宝玉并不是以“性别”和“年龄”为标准，而是以“真”与“情”为标准，他亲近喜爱的是不被世俗所玷污的本真之人，不因现实而虚伪的有情之人。他的女儿观矛盾背后自有情理，因为他真正喜爱和追求的“真”与“情” 在《红楼梦》的年轻女性群体中较为常见。严云受曾指出：“少女是比较符合他的个性美理想的人。”［5］

（3）动态比较分析宝玉对年轻女性的态度有无变化。《红楼梦》作为一部长篇章回体小说，在时间跨度上写了人物从少年到青年的经历，所以解读形象，可以从动态的角度去思考变化，让我们明确，人物形象并不是片面的、静止的，而是成长的，变化的，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解读人物的丰满和复杂性。课堂上仅以宝玉对年轻女性的态度为例，思考其前后的变化。

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

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明确要点】宝玉最开始认为“众女儿都要以眼泪埋葬他”，还带有一点贵族公子自我中心，占有主义的想法，但后来他对女子的喜爱之情中也越发多了一丝平等、尊重。“龄官划蔷” 之事让宝玉有所领悟，而“金钏儿投井、晴雯被逐、与宝黛的情感亲疏变化”等事件也让宝玉逐渐成长。思想情感的变化是双向的。宝玉的变化离不开身边女子对他的影响。詹丹曾提及：“女性不但成了贾宝玉确立价值观的标准，也帮助贾宝玉不断修正着自己的人生目标。”［6］在宝玉的世界中，除了父辈的教导之外，女子们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其实更为重要。他也从孩童般、贵族公子般的那种占有心态中转变，变得更能体谅女子的难处，更为尊重女子的处境，他的“真”与“情”更完善了。

【课堂小结】贾宝玉就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多面体，其丰富复杂的每一个性格就如同多面体的一个侧面，然而所有侧面都指向共同的核心，警幻仙子曾提及宝玉“天分中自有一段痴情”，他的种种行为、个性、主张都源自这一段痴情。詹丹曾提及：“他（贾宝玉）区分人的标准也是一个‘情’字，没有什么善人和恶人，有的只是有情人与无情人”“贾宝玉是以情来认识世界，区别善恶，也是以情来处理事件的。”［6］

（4）结合对宝玉形象的理解，探究贾宝玉形象的意义。 教师先在课堂上展示甄宝玉的相关情节，引导学生比较分析贾宝玉与甄宝玉的异同。再以一个开放性问题“在那个时代，你想做贾宝玉还是甄宝玉？”来鼓励学生畅谈自己对贾宝玉的理解，对这个形象进行有现实意义和文学意义的思考。

【明确要点】甄宝玉与贾宝玉有相似的起点，他们都对女儿有天然的亲近，而结合先前分析的内容，对女儿的亲近实际上源自对“真”与“情”的向往。但是后来二者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甄宝玉对世俗和现实妥协，成了那个时代汲汲营营的士大夫的一员。而贾宝玉选择坚守，碰撞那个充满着“伪”与“礼”的社会，并最终选择了出走。

本问题用来引导学生思考“真与伪”和“情与理”这两大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症结问题，从而体悟贾宝玉形象的文学价值与艺术价值。从文学意义上，贾宝玉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最后只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但是“真干净”，保持了精神和灵魂的洁净，是超脱于现实之上的艺术理想。从思想意义方面，贾宝玉是色彩鲜明、线条清楚的民主主义精神的完整轮廓或模型［7］；从历史意义层面，贾宝玉是反抗封建贵族家庭和封建等级制度的前驱者，然而他自身也挣扎在重重矛盾冲突之中，选择“出走”作为解决方法也能反映出早期反抗者的无力。而从作者创作意图角度，曹雪芹描绘了一幅“树倒猢狲散”的封建家族末世画卷，贾宝玉身上集中呈现了封建贵族家庭的末代子孙在大厦将倾之时的幻灭感。

3.课后学习

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红楼梦》展现了一群风采各异的女子。笔者请学生从中选择一个人物并厘清她的人物关系图，运用“比较阅读”来解读人物形象，写一篇 600 字人物短评。

三、教学反思

高中生阅读《红楼梦》的现状仍存在不少问题。由于学业繁忙，课时有限，再加上兴趣原因，很多学生对这部长篇著作并不熟悉。而书中细腻的日常生活细节的描绘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更是学生的阅读障碍，让他们不愿意反复阅读，深入品味。部分学生只大致了解故事梗概，粗略阅读过几个主要人物的故事情节。或者借助现今便捷的网络资源，从网络上获得一些结论式的赏析，对名著文本浅尝辄止，以先入为主的观念来取代自主思考。采用这一种简单应试化的学习态度，难以达成有效的学习目标。

于鸿雁曾指出：“中学课堂上的名著阅读课，不必过于强调学术性和研究性。”［4］这句话并不是反对深层研读，而是反对以学术化结论来取代学生们的自主探索，以深奥枯燥的理论来“吓”退学生。也许中学生对《红楼梦》的理解较为浅薄、简单，但在阅读过程中形成了自主化思考，这种真实阅读的体悟是十分可贵的。通过任务形式来开启有效而真实的阅读体验，通过课上课下的双向互动来引导学生在泛读基础上深入品读、解读，是一种极具可行性的教学方式。

再者，教师习惯性地以权威姿态来对学生进行信息输入，然而“经典阅读是一种具有精神深度的个性化阅读”［8］。王宁也提及：“设计以语文核心素养为目标的语文课程，必须提供给学生自主学习的长河，设置适合学生的真实情境，组织好学生的语文活动，要比照本宣科、强力灌输的难度大得多。”［9］因此对于整本书阅读，教师应当将主体位置让渡给学生，结合学生的实际情况，根据他们真实的接受程度，布置切实可行的阅读任务。保护学生阅读理解的个性化差异，形成开放的审美评判标准，尊重学生的阅读感悟，以一种“平等”姿态与学生交流阅读体验，形成师生的良性阅读互动，建立学生的自信心。

然而“平等交流”并不意味着“放任自流”，教师应当给予阅读计划和阅读方法上的指导，及时调整学生的阅读进度，修正学生碎片化阅读、粗浅化分析的不佳阅读习惯。引导学生既要深入分析文本细节，又要建立“整体意识”，学会前后观照情节，动态分析人物。

“整本书阅读与探讨”学习任务群，通过让学生“阅读一部长篇小说、一部学术著作”，学习并运用阅读方法，培养持续阅读的兴趣和习惯，获得从阅读中丰富精神世界、拓展文化视野、提升文学品味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