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铁路与边城的百年情缘(散文)
2022-01-22韩玉皓
这里是孕育边城的生命之源,一条大铁路催生了城市的进程和百年发展。
——题记
作者简介:韩玉皓,笔名山野,1958年生,原《哈尔滨铁道报》副总编,现任哈尔滨局集团公司关工委副秘书长,黑龙江哈尔滨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哈尔滨市决策咨询委员会中东铁路研究专家组成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旺盛之泉”:满洲里
秋阳暖暖,天高云淡。一趟中欧班列开出满洲里站,穿越“中华人民共和国”巍峨的国门,意气风发地驶往俄罗斯的后贝加尔方向。
站在距国门不远处的火车头广场,望着渐行渐远的列车,满洲里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的一位专家向我们动情地讲述起这座城市与铁路的故事。他感慨道:“火车站是我们这座城市的母亲。直到100多年后,我们历经苦苦的寻找才找到了它的‘产房’,就是最早的那间木刻楞站房。满洲里就是从这里呱呱坠地的。”
城市寻根
中东铁路上的城市大都因“站”而兴。以哈尔滨为中心,西端的满洲里,东边的绥芬河,无不以车站为城市的“襁褓”。火车的第一声笛鸣,就是这座城市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中东铁路建设初期,满洲里站还没有固定的候车室,站舍是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刻楞。我们在王铁樵先生办公室里看到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栋木刻楞尖顶的平房,外接一个门斗,大门敞开着,传教士、抱小孩候车和从候车室出来的旅客都在镜头里,尽管旅客不是很多,倒也显得很是热闹。前几年有文章说“满洲里站的临时候车室现如今依然保存完好,在横跨铁路线的天桥以西约50米处”,经过多方考察,王铁樵先生认定,此建筑早就不存在了,文章里说的只能是以讹传讹了。
以往,对这个木刻楞站舍史料上没有任何记载,民间也从没有过这个传说。莫非是翻译有误,几经俄语专家的求证,应该说翻译得准确无误。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20世纪初,满洲里的史学家们竟然从另外一个渠道得到了满洲里木刻楞站舍的老照片。它的出现,令研究者喜出望外,如拨开迷雾见到了晴天。“最早的站舍被历史遗忘,这座城市的‘妈妈’在100年后才重新回到她的诞生之地,笑看她历经百年沧桑之后的幸福家园。”
美丽的传说
这个故事发生在百余年前,与火车和车站有关。
一位中国牧羊女住在火车站附近,每天都要把羊群赶过铁道线,让它们到对面的水泡里饮水。一天,她正赶着羊群过铁道,突然一列火车飞速开过来,刺耳的汽笛声,吓得羊群四散奔逃,没有来得及逃跑的羊群被碾在车轮下面,牧羊女惊呼一声,便昏了过去。
列车停住了。俄罗斯小伙子司机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抱起昏迷的姑娘,将她放到了安全地带,并立即抢救。等姑娘苏醒过来,小伙子和他的工友已经将失散的羊群聚拢到姑娘身边,用叽里咕噜的俄语边说边比画,一脸歉意。他把姑娘交给赶来救助的车站人员,留下几张卢布作为补偿,然后离去。由于语言不通,姑娘只好望着小伙子远去的背影不停地招手,直到火车远远地离去。此后,火车经过这里都会降低速度,不再鸣笛,俄罗斯司机们则会趴在驾驶室的窗口或站在车门边认真瞭望,看到牧羊女就会向她挥手致意。牧羊女也会微笑着回应。一次区间停车,俄罗斯小伙子拿着面包和奶油过来看望牧羊女,并送给她一枚勋章。从此,牧羊女每天都会戴着这枚勋章去放牧,盼望有一天能和救她的俄罗斯火车司机再次重逢。
日俄战争爆发,火车道被封锁,火车站之约终成遗憾。俄罗斯小伙再也没有出现,周边的牧民陆续搬走,但牧羊女依然守护在铁道旁,在这枚勋章的陪伴下,直到晚年。
时至今日,美丽的故事还在流传。《画说满洲里站往事》执行主编苑春光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他小时候还从邻居家看到过这个牧羊女的照片!
由火车演绎的爱情故事,从昨天流传到今天,并一代代成为现实。越来越多的异国情缘因铁路而更加精彩,“山楂树”般的恋情温暖着这座城市。
橋头堡上的“中国红”
往事越百年,故事有新篇。
作为齐齐哈尔机务段出国班组的火车司机是令人羡慕的。他和伙计们每个月都要驾驶着内燃机车出国十几次,任务是将中欧班列从满洲里国门牵引到俄罗斯的后贝加尔火车站,中欧班列换装俄方后,再把空车拉回满洲里。
每当擦拭着机车头上镶嵌着的那枚熠熠生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精神抖擞地驾驶着机车从满洲里口岸站开出国门,老邵总会有一种自豪荡漾在脸上:“这开大列就像接力赛,我们就是从中国出发的第一棒!”
老邵和他的伙计们也可能不知道满洲里站与这座城市的百年过往,但是,他们会从繁忙的运输交路中,从进进出出国门的一趟趟列车上,感受到百年口岸的命运就像这列车和轨道一样血脉相通、休戚与共了。
打开一张西伯利亚铁路、后贝加尔铁路、乌苏里铁路和中东铁路线路全图,会惊奇地发现,处在中东铁路西端的满洲里正处在欧亚大陆的桥头堡,其铁路运输东经哈尔滨通向全国,西向后贝加尔通向俄罗斯并直入欧洲腹地。如今满洲里口岸成为“一带一路”陆路通道上的重要节点,责任重大,使命非凡。
满洲里与铁路息息相关,铁路的元素融入这座城市的每一根“毛细血管”。直到现在,满洲里人还习惯地称呼“道南”“道北”,这“道”就是横贯欧亚大陆的铁路,在中国境内的滨洲线的西部起点。走在当年的克鲁季茨基大街、卡西诺夫大街、马科夫耶夫大街等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建筑群,铁路员工住宅、铁路医院、铁路公寓、铁路职工俱乐部……无不刻下铁路的印痕。这种神奇与静谧,整整延续了80多年。
时光到了1988年,打开的国门,涌来开放的春潮。以前要通过几道关卡、查验“边防证”才能进入的边城,一下子潮水般通过铁路涌进大批中外商家。这个安宁静谧的口岸小城,民间边贸热一浪高过一浪,国内外“倒爷”奔走在满洲里的大街小巷。从此,满洲里人不再沉醉于“时光旧影”,而是敞开怀抱,笑纳八面来风。1992年满洲里被国务院确定为“首批沿边开放城市”,与日本、俄罗斯、波兰、匈牙利、新加坡等4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广泛的贸易关系;到1998年,中俄两国贸易迅速升温,满洲里成为中国最大的陆路口岸。2001年中俄两国签署《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以后,中俄贸易量骤增。2000年,满洲里铁路口岸被列为国家优先发展、重点建设的13个口岸之一,一场热火朝天的大口岸建设高潮到来。
孙有利是地道的满洲里人,1988年到1998年,他任满洲里车站站长的10年间,正是民间边贸最红火的时期。这位从开站至今120年以来任职时间最长的老站长,回想起那段时光还是心潮难平……
老站场改造从小到大,东场的准轨到发线一下子增加了7条,宽轨到发线在原有10条的基础上又增加了5条;换油基地、木材换装基地、国内到发货场、木材熏蒸场等如雨后春笋般一夜间“冒”了出来;大型龙门吊机、巨吨桥吊机拔地而起,入夜的换装场灯光亮如白昼;新建的满洲里站连接俄罗斯铁路网的宽轨场,连接国内铁路网的准轨场及中铁集装箱满洲里办理站、快运行包作业区、伊利托物流作业区和连接满洲里站及边检场方向的宽、准轨联络线的区间等铁路国际货场相继竣工,一个国际化的口岸站接运、换装场迅速形成;全国第一家铁路口岸联检大楼投入使用……
如今,早已退休的老站长孙有利,站在横跨站场的铁桥上,看到这一列列新的运输产品,真是感慨万千。他的目光随着远去的列车,思绪也被带向了远方。他和后贝加尔站三任站长的交往,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由原来的单一国家贸易到国家贸易、地方经济和民间贸易融合的历史进程。正是口岸贸易的红火,加深了中俄两国铁路人的交往。双方国境站站长会面的时候,俄方站长称他为“站长”;向孙有利请教铁路业务、切磋通关边贸的时候,管他叫“师傅”;私下交流、兄弟般沟通的时候,小伙子们调皮地叫他“爸爸”。三个称谓,10年光景,展现了中俄两方站长的深厚情谊,成为满洲里的一段佳话。
俄方站长在离开岗位之后,他们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员工制服赠送给孙有利。2017年1月,后贝加尔铁路局扩建铁路博物馆,一定要陈列两顶中国铁路员工的大檐帽。孙有利闻讯后,把自己珍藏的两顶中国铁路员工大檐帽,欣然捐献给了俄方。交接仪式上,俄方博物馆馆长维捷斯拉夫馆长与孙有利紧紧拥抱在一起,翘起大拇指说:“中国铁路,哈拉少!”
高歌迈进新时代,中国开放的大门越开越大,“一带一路”倡议让百年口岸承负起新的历史使命。满洲里地处中俄蒙三国交界处,是欧亚第一大陆桥最重要、最快捷的国际大通道,素有“东亚之窗”美誉。
边城满洲里因铁路而生,因火车而兴。当年,这里是中国共产党人寻求革命真理的“红色驿站”,新中国建设、支援抗美援朝,这里是坚固的运输后方;当年的“牧羊场”,如今中外观光客云集,是世人心之向往的“打卡”地……
火热的边城:绥芬河
来到绥芬河的这天,正值中伏。正午时分,城市中心矗立的那个高大的温度计上,显示着鲜红的数字——38.7℃。当地的一位朋友说,今年这里不仅天气炎热,而且持续时间之长,在他这个50多岁的老绥芬河人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绥芬河市东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接壤,山在城中,城在山里,彼此包容与涵养着这块土地,是名副其实的边境山城,也是气温适宜、风光秀美的宜居之地。
我对这边城并不陌生,且有几分喜爱。因为在铁路上工作和对历史文化研究的原因,我曾几次到过这里,感受了时令的变化、边城的风情和历史文化的底蕴。但是,每一次来都会有新的发现和不同的感受。
这次在绥芬河我感受最深、最热的还是这里日渐升温的红色文化。
绥芬河红色历史文化的渊源是与铁路分不开的。
清晨,走进火车头广场。一台上游型0590号火车头停放在广场一侧,好像征战归来正做着短暂的小憩;中东铁路时期的绥芬河工务段旧址,如今的契诃夫咖啡馆与火车头毗邻相望。晨光照在“面包石”铺就的广场上,白墙、灰顶、黄色腰线相间的大白楼越发巍峨庄重。它与中东铁路的正式运营相伴而生,从1955年至2005年的半个世纪里一直为铁路所用,直到2009年被绥芬河市辟为中共六大暨绥芬河红色国际通道纪念馆,现在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
大白楼的红色历史波澜壮阔,展陈的细节更是感人至深。在这里有我们铁路人的身影:绥芬河站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单殿元舍生忘死秘密掩护党的早期领导人;抗日老战士张林在保尔精神的激励下,战胜双目近乎失明的疾病,写下了《老共青团员》的自传体小说,成为中国铁路工人的“保尔”。机务段、绥阳站、估衣店、东北沟、21号界碑……都有铁路工人舍生取义的身影。
“绥芬河是百年中东铁路的交会点,是中国工运接触马克思主义最早的地方,也是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建立第一个党组织的城市。”“大白楼作为历史的见证,百年来就这样静静地恪守着一份历史的印记。
离开大白楼,我们依然没有停下踏訪的脚步,直奔市中心北海公园西侧、转盘道与远东第一桥之间的和平公园。公园里鲜花争艳,绿草葱茏,簇拥着一座友谊和平天使纪念碑,直入云天。这是为嘎丽娅而建的。纪念碑褐色花岗岩底座上面,是嘎丽娅的青铜雕塑,蓝天白云下,她神情自若,挥舞头巾前行。这座纪念碑与和平天使嘎丽娅纪念馆相距很近,向人们讲述着一个和平天使的悲情故事,也是绥芬河历史上悲壮的一幕。
1945年,嘎丽娅这个生长在绥芬河的17岁中俄混血少女,随4名苏联士兵走上了炮火纷飞的天长山要塞战场,深入虎穴,去劝降负隅顽抗的日军。然而,这个美丽的少女再也没有回来,年轻的生命与天长山一样成为永恒。和平天使嘎丽娅纪念馆是一栋古香古色的二层小楼,于2013年落成。纪念馆已由最初的展出面积200余平方米扩大到现在的600平方米,史料翔实,图文并存,一个血肉丰满、青春洋溢且大义凛然的嘎丽娅走进了人们的内心。
2009年10月,“友谊和平天使”纪念碑落成,基座台座正面镌刻中英文碑名,右侧用中俄文镌刻俄罗斯总统普京为这座纪念碑的题词:“俄中友谊就是相互理解、信任、共同的价值观和利益。我们将铭记过去,展望未来。”这座纪念碑也是象征中俄两国友谊、祈望世界和平的杰作。
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是一片红色的土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前夕,中共六大历史资料馆在绥芬河近郊著名的天长湖东侧拔地而起。一条红色的塑胶路依山而上,青松、白桦,绿叶山花夹道而来。一字排开的一块块紫红色石头上,镌刻着中国共产党历次代表大会召开的时间、地点。踏上这条道路,犹如走进党的百年历程,回响着中国共产党铿锵迈进的脚步声,历久弥坚。
与中共六大历史资料馆相继建成的还有绥芬河红花岭东北抗联小镇,这里是第四届黑龙江省旅发大会重点红色旅游景区。在这里,会更多地了解东北抗联浴血奋战的历史,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但是因时间关系,我们不能前往,留下了些许遗憾,当然,也就多了几分牵念与向往。
绥芬河这座有着十几万人口的城市,目前拥有大小十几个以红色为主题的博物馆、陈列馆、史料馆、纪念园区。所到之处,“红色”成为这座城市最耀眼的元素,让人沉浸在激情满怀,心潮澎湃之中。
百年口岸,情暖边城,红色之光已转化为城市发展和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巨大热能、动力之源。由于受到疫情影响,昔日的民间边贸按下了暂停键,但是,火车站里依旧是一派繁忙的运输景象。绥芬河铁路口岸,是黑龙江省唯一对俄铁路口岸,是中国东北对外开放、参与国际分工的重要性视窗和桥梁,被誉为连接东北亚和走向亚太地区的“黄金通道”。2020年,经由绥芬河站进出境的中欧班列开行突破200列。2021年上半年的进出口货物也在不断“升温”。
绥芬河,这火热的边城,有激情,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