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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未来(短篇小说)

2022-01-22单兆祥

中国铁路文艺 2022年1期
关键词:李海峰工区道岔

作者简介:单兆祥,男,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乌鲁木齐局集团公司阿克苏工务段。在《飞天》《绿洲》《黄土地》《甘肃日报》《新疆日报》《人民铁道》报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余篇。

韩强最喜欢的一首诗,是《相信未来》。每当工作或者生活中遇到坎坷或者不愉快,他总是高声朗诵这首诗,仿佛這首诗就是他力量的源泉,生命的加油站。

“强基达标”攻坚战开展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失眠。

他尝试着一遍遍背诵那首诗,排解心中的压力,为了不打扰别人,他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平日里能使他“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这一刻却没有了一丁点的功效。

“韩班长,新十四号道岔的螺栓还没有涂油……”熟睡中的李欢欢转了一下身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梦话,然后就鼾声如雷。

这番梦话将沉思中的韩强拉回眼前的现实。

这里是金土地工区食堂,白天大家在这里吃饭,晚上就成了韩强和他的工友们的住所。餐桌和餐凳都推到了墙角,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床垫和简单的被褥,二十三个人就挤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白天干的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工友们躺在地铺上很快进入了梦乡。韩强睡不着觉,索性去了办公室。

金土地是白水城至玉都市铁路线上的一个五等小站。虽然与白水城距离不足五十公里,但这里没有丁点城市边缘的气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只有一些耐旱的骆驼刺等植物无精打采地守望着岁月。

白玉铁路从这里穿过,东与白水城和梨城铁路相通,西与通往西部边陲重镇的玉都铁路相连,组成了一条穿越浩瀚沙漠,连接五湖四海的大动脉。

再过几天,金土地大型站改施工就要开始了,作为站改先锋队,白水城工务段重点车间道岔工区的干部职工们,担负着新道岔组装、站场基础改造等一系列前期准备工作。

今年25岁的韩强浓眉大眼、高大帅气,家在甘肃农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兰州交通大学毕业后,他不顾父母、亲人的反对,毅然怀揣理想,来到祖国西部边陲的白水城,在铁路部门就业,当了一名线路工。

晚上的交班会,在梳理明天作业计划时,韩强对明天的作业人员分工产生了犹豫,该不该让张啸去负责插入短轨的切割?别看这短短六米的钢轨,它就像一座大厦封顶最后一片砖头,一台机车发动机的活塞环,说粗了是切割,说细了是绣花,长一毫米、短一毫米造成损失不说,而且直接决定整个施工的成败。

张啸的技术,他百分之百地放心。但自从张啸被撤掉工长的职务后,工作中有时会心不在焉。韩强先是在张啸的名字上画了个问号,过了几分钟又抹掉,然后又圈个圈,又打了个问号,一时间拿不出最终的决定来。

他知道,越是这样的关键时刻,越是要慎重,越是要考虑到团结,只有自己的兄弟们团结一心,才能把工作干得尽善尽美。

韩强最后还是让张啸担任钢轨切割的负责人。不过他对配合人员做了适当调整,让做事稳重的陈俊平和综合素质强的王伟海做张啸的配合人员。

这个难题,算是告一段落。

韩强望着屋外摇曳的站台灯火,突然又想到了应急措施,这几天天气变化大,刮风降雨时有发生,他又拿出了安全预案,从头到尾研究起来,确认应急机具、照明、人员组织,不觉到了凌晨四点多钟。

觉得有些疲惫,刚趴在办公桌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韩强,你看你们干的活,这几处联结零件加力了没有?你再看前面连续十五根枕的方向,是人干的活吗?”

韩强正在处理病害,车间主任刘海涛冲了过来,电闪雷鸣地朝他吼了起来。

韩强立刻检查主任说的那些联结零件,居然发现有几处螺栓竟然掉在地上,再回头看前方的线路,刚刚校正完的线路,突然像画在纸上一样,在风中左右摇摆。烈日下,钢轨上闪亮的光带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他想大喊一声,但喊不出来。

这时候,他听见防护员阿孜古丽冲着他大声高呼:“火车开过来了,工长快下道!”

连忙应声望去,一列火车向他飞驰而来,等他反应过来,刺耳的汽笛声中,火车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韩强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脸上、身上全是汗水,心还在剧烈跳动,虽然是个梦,但他还是感到恐惧。

睡意全无,天色尚早,韩强呆坐在办公桌前,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但内心的恐慌、压抑,对于自己从事的这份工作,从骨子里感到敬畏。

记得刚来到铁路的时候,走出象牙塔的韩强,对铁路的认知还不是很全面。然而,当他在段集训完毕,和自己的伙伴们被一路走走停停的小慢车送到茫茫戈壁一个个小站的时候;当他第一天上线扛起沉重的洋镐、加力扳手的时候;当他看到自己的老工长一次次跪在线路上的时候,才隐约感受到铁路工作看似光鲜的背后,其实有许多鲜为人知的酸甜苦辣。

韩强的师傅是张啸。

那时候的张啸,是韩强的工长。

拜师那天,车间主任李海峰亲自将韩强推荐给张啸,非常认真地说:“张师傅是这个车间的技术骨干,跟着他好好学。”

他连忙点头,微笑着说:“张师傅好,请师父多指导。”

张啸当时端着一杯热茶,隔着缕缕升腾的茶雾瞄了他一眼,对李海峰说:“主任,带他没问题,就怕他和以前下来的那几个大学生一样,干不了几天就‘飞’了。”

然后看着韩强说:“线路工干的全是重活累活,你细皮嫩肉的干得了吗,既然主任要我带你,我就带你吧,不过我把丑话说到前头,我这人脾气不好,请你多担待。”

“张师傅人挺好的,当兵出身,性子急,再说线路工作是争分夺秒的活,就得分秒必争。”李海峰拍拍他的肩膀,给张啸打了招呼就出了门,屋里剩下他和张啸两个人。

张啸端起茶杯又放下。

看到杯子里的茶水不多了,韩强连忙给他添水。张啸也不客气地将茶杯交给了他。

烧水壶中,其实还有一大半,但韩强还是故意拿起茶壶去水房把水添满。

回来后,将水壶放到底座上,按下开关。

张啸原本板着的脸慢慢舒展了许多,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那天张啸和韩强聊了许多话题,从自己的人生说到了铁路工作,也从师父的角度对他说了许多关心和鼓励的话。

然而,让张啸彻底改变对他的看法、从心眼里认同这个徒弟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刚来到工区时,韩强和别的伙伴一样,每天在工区学习,然后扫扫院子,到食堂帮帮忙,认识一些作业工具等,日子过得平淡。每天除了听见火车在不远的地方轰鸣而过,能和自己今后职业生涯产生联系的只有院子里那些排放整齐的夹板、螺栓、弹跳之类的配件。在这里,放眼望去是一片茫茫戈壁,没有一点生机,说实在的,那时候韩强的内心可以用“冰凉”两个字来形容。

那个冬天据说是本地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冷的一年,一连几天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工友们不分黑白明昼地清理积雪、保障畅通。韩强觉得自己一个七尺男儿,也应该加入这场清雪战斗中,可他几次请求参加都被张啸拒绝了。

那天傍晚,工友们都在食堂就餐,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韩强知道有一场清雪的战斗即将打响,他突然眼前一亮,趁大伙不注意,偷偷爬到了车厢里,几分钟后,张啸带队出发,到了区间,车辆停下,大家拿工具的时候,才发现车厢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韩强。

张啸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喊了一声:“还不快点下来,等着冻死吗?拿上工具,跟着我!”

韩强下车后才觉得浑身像灌了冷水一样冰冷,拿起工具,跟着张啸上了线路。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张啸似乎毫不怜惜他,一个劲地让他干活,清雪完毕,韩强早已汗流浃背。但回来的路上,张啸却默默地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了韩强的身上……

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和水房里哗哗的流水声,一抹晨曦透过玻璃窗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映出淡淡的红,先是一团一点的,慢慢的如同洒在洁白宣纸上的水墨氤氲开来。

一列火车迎着朝阳,轰隆隆地驶过戈壁滩上的小站金土地,空旷的站台恢复了宁静。金色的阳光洒遍站场的每一个角落,照亮错综的股道,照亮每一处站场标志,细心留意,这原本生硬的钢铁组合,这一刻,就是太阳光芒随意泼洒在戈壁滩上的一幅写意画,简单却又富有逻辑,直白却又蕴藏着哲理。

这个诞生了十多个春秋的小站,也许忘记了建设之初的艰辛付出和激动的泪水,也许忘记了成长中那些严寒酷暑中执着的守望,更不會知道,一场脱胎换骨的巨大变革,像一场暴风雨一样将要来临。

东头岔区,韩强和他的队友们提前到位。大家按照事先分工,迅速就位。几个工友,挥舞着铁锹,将石砟装满编织袋,另外几个人迅速背起袋子,快步冲上路基边坡,整齐地码垛起来。

陈俊平和王伟海拉着卷尺,一遍遍地测量钢轨的长度,并做好标记。张啸调试两台切割机,用力抽动发动机的绳子,切割机发出了快乐的吟唱。

寂静的岔区,又开始沸腾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拉开了帷幕。

一辆牛头车从远方的戈壁滩上沿着铁路路基下方的便道飞驰而来,后面紧跟着的是一台皮卡车,防护员阿孜古丽看到了,连忙用手机通知现场的韩强:“强哥,段长来了。”

“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听到韩强不太领情的回答,防护员阿孜古丽极不乐意地挂断了电话。心里想,这人今天吃秤砣了吗?但一阵微风吹过,她心里那一丝不开心很快就烟消云散,觉得韩强严厉起来,更有一股男人味。

工地上,道岔工区的工友们正在忙碌着,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工友们的黄马褂都被汗水湿透,但个个都干得非常起劲。

段长安澜一行走了过来,关切地问:“小伙子,干的咋样?都晒黑了。”

韩强说:“还可以,谢谢段长关心。”边坡下面,装运石砟的工友们干得热火朝天,还未等这一袋子装满,就有工友把空袋子放在面前,汗流浃背的他们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

段长安澜问韩强:“小伙子,不是计划用铲车上石砟吗,为啥人工装袋子?”

“报告段长,我们的其他任务都赶在了前面,就有了富余的劳动力,想着站改‘天窗点’任务紧,铲车作业的时候,道岔转辙、尖轨部分的枕木盒有死角,人工上砟还是速度快,所以我们就提前准备了一些。”

段长安澜高兴地在韩强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小伙子,不错啊,考虑得非常周到。”

段长来到张啸面前的时候,张啸将锯轨机有条不紊地安放在要打截的钢轨上,锯片对准事先画好的线条。

张啸按下了锯轨机的油门开关,抽出了缠绕在发动机转盘上的绳子,用力一抽,但锯轨机冒了一股白烟熄火了。紧接着又是两三下,但切割机犹如趴窝的母鸡,呱呱叫几声,就没有了动静。

现场突然显得格外寂静,车间主任刘海涛的脸色铁青,韩强的鼻梁上开始冒汗。段长安澜反而显得很温和,走过去问张啸:“张师傅,不用着急,慢慢来。”

这时,配合作业的陈俊平和王伟海,已经迅速将另外一台备用切割机送到了张啸跟前,准备撤掉那台不能发动的机械,可是张啸却将他们俩推开,从容地从工具盒里拿出一些维修工具,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发动机的外壳。

张啸对着发动机捣鼓了几下,上好外壳,迅速拉了一下绳子,发动机就突突作响,他又调试了一下油门,发动机便精神抖擞。张啸像一名勇敢的骑士,而面前的切割机,就是他斗志昂扬的战马,只见他挥舞了一下有力的臂膀,锯片飞转,将一束闪亮的火花,射向天空。

大家提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段长安澜看了看表,目光紧紧地盯着张啸,只见张啸稳稳地扎着丁字步,熟练地挥舞着机械,钢轨腰部一条红线迅速从轨面到轨腰,再到轨底,接着看见钢轨晃动了一下便分成了两段。

段长安澜看看表,然后走到锯断的钢轨前,看着整齐的截面平整如一面镜子,而且锯片切割的时候,将原来画好的白线均匀地分成了两半,高兴地喊道:“好!”

然后竖起大拇指说:“张师傅不愧是高手,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而且质量又这么好,说实在话,我见过锯轨的次数太多了,像这么完美的还是第一次。”说完率先为张啸鼓掌,大家也就跟着段长鼓掌。

段长安澜离开前,对韩强说:“你们工区职工的业务水平真的很棒,但是,不管是管理一个段、一个车间,还是一个班组,大道理都是一样的,作为一个管理人员,要走进每一个职工的心中,我们说的强基础,不光设备质量要一流,还要队伍一流,让坚持各项工作的标准和规范成为每个职工的行为自觉,这就是一流队伍的基础。”并要求韩强,再接再厉,确保站改施工,如期开展。

韩强拍胸膛做了保证。

段长一行离开后,韩强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晚上,张啸和韩强谈起白天的作业,问道:“段长给你说了些啥?”韩强笑了笑,说:“啥都没说。”

半夜,窗户玻璃乒乓作响,把韩强从梦中惊醒。刮风了,韩强连忙起来把窗户关好,正要继续睡觉,就听见办公室里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紧接着传来金土地工区的核算员的敲门声,声音是那样紧张:“工长!工长!”听不到一点反应,她又在楼道里高呼:“集合了,集合了!”

韩强知道肯定发生了突发事件,快步赶到办公室。

金土地工区的核算员看到韩强,就像找到了救星,急切地说:“韩工长,调度通知,上行线K989+800处发生晃车,要工区立即处理,可我们工长正发烧呢,你说咋办啊?”

韩强不假思索地冲到楼道里,歇斯底里地喊了两声:“集合!集合!”

五分钟之后,道岔工区的依维柯驶出金土地的院子,消失在茫茫风沙之中。

好在司机大胡子原本就是这个车间的司机,熟悉管内的线路,比规定时间提前五分钟赶到了现场。各类机具人员到位通过驻站确定无车通过,韩强迅速组织人员上道,对晃车点前后两百米展开加密检查。

韩强发现,晃车地点轨面上,有一些碎石,怀疑造成晃车的原因,但检查数据没有出来,就没敢轻易下定论。

风很大,黄沙漫天飞舞,张啸拽着衣襟走过来说:“我看线路没有啥问题啊!”

韩强用脚将碎石清理掉,继而弯腰用双手抚摸钢轨。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用手电光示意张啸跟他来,张啸心领神会地顶着风和韩强走下路基。

韩强和张啸借着手电光,沿着外围的防护栅栏,一片一片检查,发现距离晃车地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有一处涵头,防護网开了一个大口子,就叫司机大胡子送来钳子和铁丝,把破损的防护栅栏修补牢靠。

检查数据出来了,线路几何尺寸良好,这就应了韩强的判断,立刻收兵,撤离现场。

身边的张啸叹息一声说:“忽略防护栅栏这样的小事,也会造成大麻烦的。”

韩强点了点头,说:“师父,你说的对,干咱们这一行,处处都要留心,处处都要落实标准,路局一再强调‘强基达标’,线路的安全畅通,关键就是基础,考验我们的只有一条,基本功过硬,标准作业。”

发生晃车的南疆线980公里处,有一条连接村庄和学校的小路,放学回家的孩子,为了走捷径,要穿过那座涵洞,韩强对晃车的结论是:经过此处的孩子,从防护栅栏的破洞钻进去,到线路上玩耍,将石头放在线路上,列车经过产生阻力,造成晃车。

张啸对韩强的这个总结表示非常肯定,说:“韩强,你现在真让人刮目相看。”

韩强不好意思地说:“能有这样的进步,还不是仰仗师父的悉心指导。”

张啸不再言语。虽然韩强是张啸的徒弟,但他对韩强为人处世的大度,还是很敬佩的。

金土地站改,要在四百多分钟时间内利用三个“天窗点”完成涉及站内新增到发线一条,拆除既有三组道岔,新增七组新型道岔和新建一条经济开发区物流专用线的施工任务。同时,还要保证线路的安全,运输畅通,难度如同虎口拔牙,压力前所未有。

凌晨五点多钟,黎明前的黑暗。

段长安澜的车已从白水城出发。

决战在即,这位指挥官再次去现场检查,早去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看看现场的真实状况。

他想到前几天锯轨现场的一幕,他明明可以揭穿张啸的小把戏,但看到他高超的技艺,他又忍住了。

这是为什么,他反复地思考过,得出的结论是部分职工沿袭了管理中的陈规陋习,良药还得细火慢煎!他想借助这次大型作业,把把脉,等站改结束,必须下狠心根治这种顽疾。

夜晚,路上车很少,车子开得很稳,也很快。车上除了司机,只有他一个人,也非常安静。

司机直接把车子开到新铺设的物流专用线。

按照段上的安排部署,今天插入道岔的施工料具应该到位,涉及汽油等危险物品,为了保证安全,必须专人看守。

司机说:“段长,我去前面等你吗?”

安澜说:“你给我打手电照明。”司机陪着他上了高高的路基。

轨排刚刚组装完毕,方向不良处所很多,线路上的道砟石,有的地方还没有完全达到均匀饱满的要求,这些都在预想范围,也是后续的工作,安澜对这个现状还是满意的。

沿着坑坑洼洼的路基继续前行一百多米,安澜找到了存放施工料具的地点。是座简易的帐篷,刚走到旁边,就听见里面有人警觉地喊了一声:“谁!”接着刺眼的强光就照在了他们的脸上。

在帐篷内值班的是道岔工区的张啸和劳务工陈体军,看到是段长,连忙熄灭手电筒。

“段长,这么早您咋来了?”

“这么早,你们不也在值班吗,你们辛苦了。”

凌晨戈壁滩的气温有些低,但安澜的心里是暖和的,他觉得这些职工们都是非常可爱,非常敬业的。安澜和张啸聊了几句,问张啸干了几年了、撤掉工长是咋回事,等等。前往下一个地点前,安澜意味深长地给张啸留了一句话:“张师傅,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记着,明天的锯轨中,可不能有小动作。”

黑暗中,张啸觉得自己的脸上像着了火。

司机说了一句“多保重”,就陪着安澜下了路基。

黑暗中,张啸激动地说了句:“明白!”

千呼万唤的金土地站改大型施工,终于吹响了集结号。

一大早,全段参加会战的干部职工,从不同的地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空旷的戈壁滩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各车间的领队下车,就连忙向施工总指挥李海峰汇报人员状态,等总指挥给他们分配任务,小小的临时指挥所被围得水泄不通。

段长安澜也早早地赶到现场,他没有去李海峰的指挥所,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想有过多的干预,对李海峰的指挥能力他是认可的,听着对讲机里李海峰有条不紊地安排部署,他只插了一句:“各组负责人,场地狭窄,千万要注意安全。”

对讲机里接二连三传来了应答声。

施工现场,张啸、陈俊平和王伟海一边仔细测量即将切割钢轨的数据,一边调试打眼机、切割机,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们备足了锯片、降温水罐、切割机和打眼机,一声声调试机械的轰鸣,似乎提醒大家,施工已进入倒计时。

曙光照亮金土地工区的角角落落的时候,大战开始了。

各方将士迅速列队,段长安澜声音洪亮地说:“一场大战就在眼前,我相信我们的将士们一定能打好这场攻坚战,为全段干部职工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两百多名参战将士振臂高呼。

随着施工总指挥的一声“开始”,现场顿时沸腾起来,轰鸣的机械犹如万马齐鸣,一个个冲锋陷阵的将士更是气势如虹。

“韩强,你们把钢丝绳的鞘子插牢固,认真检查一下,你们几个注意安全!”在李海峰的指挥下一台大型起重机的臂膀升入云霄,四根钢丝绳吊起拆除的轨排,缓缓转移到线路外事先平整好的地方。

随着旧线路拆除,新道岔推入到位,两端接头合拢,调整几何尺寸,确认开通线路的一系列工作进入白热化程度。

办公室组织的后勤人员,将绿豆汤、矿泉水送到工地上,但似乎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吆喝声。

李海峰一路小跑到段长安澜跟前,报告线路整修基本到位,符合开通条件,请示是否开通线路。

段长安澜听着李海峰沙哑的嗓音,看着他满面的灰尘和汗水,非常谦虚地说:“你是总指挥,你说了算!”

随着李海峰一声高呼:“开通线路!”一台压道机车缓缓通过施工地点。

金土地站改的第一仗,完胜告捷。

由于金土地工区容不下大队人马住宿,晚餐过后,各路援军陆续离开金土地。

韩强提出对白天施工地段线路进行补强整治,潘太平立即响应,于是上报施工总指挥李海峰,申请临时维修天窗,组织两个工区的人马挑灯夜战。

晚上的天气变得格外凉爽,一路走来,清风扑面,让人觉得精神振奋,望着站台上通明的灯火和远处隐隐约约摇晃的杨树梢,突然间觉得这里的夜色真美!

走近施工现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机器剧烈的轰响声,似乎让人突然失去了听觉。眼前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和一束束闪烁的光芒,流光溢彩、一浪一浪涌动在视野中,令人瞬间感到眩晕。

脚下的道砟石被太阳晒得烫脚,30多台冲击镐工作中发出的热量,在作业现场形成强大的气团,远远的都能感到热浪袭人。

经过白天的鏖战,虽然大家都很疲惫,但现场的气氛却是紧张而又不失活泼。

经过连续三个多小时的奋战,两个工区的职工,齐心协力,完成了施工地段的补强施工,随后撤离现场,返回工区。

而此刻,距离下一个大型施工还有不到七八个小时。

现场突然安静了,韩强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月光如霜,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落满露珠。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件粉色的呢子大衣,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旁边,另外一张桌子上,是熟睡中的阿孜古丽。他连忙起来,轻手轻脚地把大衣披在阿孜古丽的身上。

阿孜古丽不止一次地说过喜欢他,这个能歌善舞,活泼可爱的姑娘,总是那么热情,很多时候也让他产生过爱慕之情,但他的心里只有工作。

他准备叫醒阿孜古丽,让她回宿舍睡,但想了一想却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回去睡觉了。

今天,是地处戈壁滩上的金土地站最不平静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金土地站改进入最后的攻坚。白水城工务段的职工们,要拆除总共三组的道岔,推进包括一组菱形道岔和其他三组普通道岔的任务,金土地站改施工,成敗在此一举。

一大早,各路人马迎着黎明的曙光及时赶来,李海峰起得更早。对今天施工的每一个环节,每一项技术要求,每一处安全风险进行回放,他及时与赶来的段技术科、安全科负责人结合施工展开分析讨论,力求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

正午,烈日肆意炙烤,辽阔无际的天地仿佛是没有墙壁的桑拿室,找不到出口,让人的呼吸都感到急促。

施工命令下达后,大家按照分工冲锋陷阵。

张啸、陈俊平和王伟海,继续负责钢轨的切割打磨,飞溅着火花的切割机,准确地切断早已标记好的钢轨。

韩强负责旧线路拆除,松开联结零件后的将士们迅速配合大型机械将下架轨排移除,然后将道床清理干净。

随着前期准备工作就绪,施工负责人李海峰集结全部人马又马不停蹄地推移组装好的道岔,在响彻云霄的号子声里,整齐的轨排一寸寸地向前移动,在场的所有科室干部、车间负责人也身先士卒,并肩作战。

这组道岔,是一组在南疆线上为数不多的新型菱形道岔,有以一当四的特殊功能,但组件复杂,吨位重,组装难度极高,二百多名干部职工,历时三个多小时的苦战,顺利地完成推入工作,连接好渡线,让原本“散架”了的站场设备重新还原为一个更加强劲的整体。

这时,刘海涛指挥施工机械,将道砟均匀地铺满道床,紧接着其他车间的队伍展开匀砟,金土地工区的职工紧随其后开始捣固夯实。

工长潘太平汗流浃背,身上的黄马褂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头上的汗水顺着帽檐不断滴落,滴在面前的钢轨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金土地站改,可以说是开膛破肚,原有的道床基础都支离破碎,新铺设的轨道有的地方起道量超过大,一组道岔要反复起、拨、捣、改十多次,才能达到几何尺寸的要求。

道岔推入就位,施工总指挥李海峰又重新对人员进行了布局,分成若干个小分队,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力求将每个工序做的不留瑕疵。

望着焕然一新的金土地车站,安澜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经过这场沙场点兵,他对队伍的状况,了如指掌,对于以后工作的思路,他也在酝酿之中。他既要让会干活的人懂得遵守规矩,也要让墨守成规不作为的人知道创新。

这时,线路上走来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人,是本地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要对金土地站改进行采访,他们围着安澜,七嘴八舌地争相提问。

安澜非常沉着地指着不远处的李海峰说:“他才是施工总指挥,他和他身边的职工们才最有权力说话。”

记者们就像蜜蜂一样迅速围住了李海峰。

面对镜头,李海峰一下子没有了思路,说了句:“金土地站改圆满结束。”就没有了下文,脸变成了茄子色。

好在记者们早已安排好了他们的采访内容,让采访持续了半个小时。

金土地站改结束后,白水城工务段组织召开表彰会。段上人事调整,李海峰到重点车间任主任,刘海涛去了白水城线路车间任书记,更让韩强没有想到的是,他被任命为重点车间的副主任,潘太平成了技术员。职工们还住在食堂,韩强到食堂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大师傅告诉他,新任工长张啸给他安排了客房,行李搬走了。

突然变天了,一阵狂风吹过,乌云翻卷,顷刻间天地一片黑暗,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工长张啸在楼道里喊了一声:“集合!”班组人员知道要雨巡了,连忙准备装备,楼道里一片匆匆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嘈杂声,等张啸他们准备完毕,开始上车的时候,早已在院子里等候的韩强,大喊了一声:“我们巡东头,你们巡西头。”依维柯抢修车立马冲进了雨雾中。

刚上便道的时候,雨还像瓢泼,可离开金土地不到十公里,地面却是干的,没有一点下过雨的迹象。

韩强下了车,看看头顶的天空,漂浮着几朵云彩,太阳的余晖把云彩的边缘浸染得一片绯红,真是十里不同天!返回的途中,韩强又对几处过水桥涵进行了认真检查,发现水流没有变化,就给调度汇报“雨巡完毕,没有发现险情”,然后撤兵回营。

半道上,对讲机里传来张啸的呼叫:“韩主任,1058公里发生特大洪水,已经向调度汇报了,你们赶紧过来!”

原本还叫司机把车开慢一点的韩强,听到这个信息后,一个劲地催促快一些、再快一些。

车子在国道上跑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又钻进了风雨里,车子的雨刷器不停地上下摆动,但刚看到前面的路面,就又被雨水挡住了视线。接近1058地点的公路上,桥涵排泄不及的洪水,漫过了路面,四处都是一片水的世界。

“大胡子,冲过去,等后面的洪水下来就过不去了!”韩强一声令下,依维柯汽车就从马路上的流水中冲了过去,等到了前面安全地带,车里的人回头望去,巨大的洪水就像一道悬崖,向经过的地方扑过来。

好悬啊!身边的阿孜古丽尖叫一声,拽紧了他的衣角。

车子下了国道,在坑坑洼洼的便道上,顶着泥泞和风雨前行十多分钟,到了张啸通报的水害地点,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是南疆铁路上的一座大桥,巨大的洪水早已把两侧的八字墙掏空,两侧桥墩上方的枕木悬挂在半空中,面对如此巨大的洪水,人的力量就显得那么渺小。

开始,水不是很大,事先赶到的张啸,还带着金土地工区的职工们用麻袋装满沙土,挡在水流冲刷开了的缺口上,但转眼之间,那些麻袋就不见了踪影。

韩强立即让人员后撤,及时把现场的情况上报段调度指挥中心。

电话里传来了抢险总指挥安澜的声音:“保证人身安全,密切关注水情变化,及时上报信息。”

电话的那一头,段抢险指挥中心早已与车务、机务、电务等部门协商沟通,各方抢险人员、大型抢险机械都浩浩荡荡地向水害地点赶来。

雨停了,天也黑了,洪水慢慢退去,抢险队伍都赶到了现场,一场抗洪抢险的战斗,在黑夜中展开。大桥周边灯火通明,到处传来机械的轰鸣声、口号声。

戈壁滩上的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但造成的危害是巨大的,抢险的第一步,首先就是尽快恢复线路的畅通,几台大型机型,开足马力,回填土方,逐步恢复水毁的道床,抢险人员在韩强和张啸的带领下,迅速对水毁的八字墙进行临时处理,大家全然不顾洪水的冰冷,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一张张铁丝网拉开了,一袋袋沙土填上去,慢慢地码垛起一座小山。

走出河道,准备到线路上卸防洪车运来的片石时,身边的阿孜古丽心疼地说:“韩强,你的腿流血了!”

借着灯光,韩强才发现腿上开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血不住地往外涌。

阿孜古丽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的黄马褂,撕了一块布条,缠在韩强的伤口上。

这一刻的韩强,觉得浑身都是力量,他深情地看了阿孜古丽一眼,就带着弟兄们冲上路基,打开防洪车的车门,将一块块片石抛向水毁的路基下方。

路基下方,石块发出剧烈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两车片石过后,紧接着又是几车石砟,回填工作基本到位。张啸带着金土地的职工们忙着检查线路,韩强就带着自己的弟兄们开始捣固,十几台冲击镐,在桥头的两侧轰鸣,线路基础也一寸寸夯实。

经过长达十个多小时的鏖战,段管内近年来一场最大的抢险圆满告捷。当一列火车缓缓限速通过,现场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韩强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下路基。

到車上清点人数时发现韩强还未回来,大家找到他时,韩强已昏倒在路基旁。

得到消息,段长安澜立刻用车将韩强送到了市人民医院。

经检查确认,伤口无大碍,缝合处理一下就没事了,关键是太累了,需要补充能量好好休息几天,安澜这才放心地离开医院。

凌晨,当黎明的曙光照进病房的时候,韩强醒了。

床头桌上插着一束鲜花,是韩强最喜爱的百合花,地上放着一些果篮,头顶的输液器正将一滴滴药水输送到他身体里。

“我这是在哪里?”韩强转头看了一下,发现有个女孩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甜。“阿孜古丽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女孩也被吓醒了。

真的是阿孜古丽。韩强感到格外激动,忍不住想哭。

他忽然记起,在他昏睡时那段压抑而又漫长的时间,他的脑海里始终重复着一个画面:在他倒地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格外轻盈,像是长了翅膀,他要飞了,他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回头看见的是泪流满面的阿孜古丽。

一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北京南站,复兴号动车组列车从北京南站首发。

掌声响起,在鲜花的簇拥中,第一批旅客登上了动车。

复兴号平稳启动,如同风之轨迹,在祖国大地上划过一道闪亮的银色弧线,车厢里传来了欢乐的歌声、喝彩声。

一对来自祖国西北边陲铁路的年轻人,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和面前茶几上纹丝不动的茶水,惊叹道:“真快!真稳!”

窗外的景色如梦如幻,飞驰的列车啊,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期望,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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