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行诗都是对高铁的敬意
2022-01-22福泰来
福泰来
捧着木马快递来的由中国铁道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发行的诗集《高铁,高铁……》,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书尚未读,先生敬意。这一字字一行行一首首有关高铁的诗,都是他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都是他和着高铁的节拍,带着火一样炙热的执念,将高铁的自然之美升华为灵性之美后的诗性书写。2021年7月28日,《诗刊》杂志社、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中国铁道出版社有限公司联合举办了该书的作品研讨会,对他的这部诗集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和中肯的建议。作为朋友,除了欣喜和祝贺,还能有什么呢?一个写作者,作品成书,这是最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了。
诗集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长卷,京张之虹”,8首詩歌,极写京张铁路之美。1909年,京张铁路建成;2019年,京张高铁通车。从时速30公里到350公里,110年,见证了中国铁路的发展。第二部分“建设,银线穿珠”,53首诗歌,写了12个人物,8种铁路工具,11项铁路行为,为人物立传,并给新时代大工业元素赋予了生命和意识。第三部分“高铁,高铁”,41首诗歌,凝聚了高铁情愫。这部分中的“白鸟”“猎豹”“大鲵”“雄鹰”作为一种象征,或明或暗,都是为高铁做辅助,显示出对高铁挚爱之深的情感。
阅读过程中,感觉自己更像是和作者交谈,更像是听木马给我娓娓道来一篇故事,一个寓言,一段传奇和一首动情的歌曲。沿着他颇有诗意的长镜头,在他充满灵性的文字里,仿佛进入了铁路火热繁忙的站场,看到了《拧螺丝的人》《二号隧道的铲车》《旋转座椅》《动车库》《高铁编组场》《轴承》《桥墩》《吊塔》《焊花水花》《长城站挡墙》,听到了《大地上的乐谱》《诗意的华彩乐章》《隧道里,我们为劳动者歌唱》《复兴号的风笛》《高铁对话》,感觉到了高铁的速度之美、力量之美、坚硬之美和柔软之美。在这种诗的氛围中,连空气都带有诗的味道。有谁不承认好的诗可以是气息呢,花香一样将人笼罩其中,在一种香甜氛围里,享受诗的快感。此时,已与我们认知里的文字无关了。
阅读这部诗集,我有以下三点感悟。
一、山高水长的情感
木马于1984年进入铁路工作,那时候,他只有17岁,风华正茂,是唐胥铁路工务段的一个普通养路工人。迄今为止,28年党龄,37年工龄,出版各种书籍17部。这样一位平凡又不普通的铁路作家,如果对铁路没有山高水长的情感,是不可能完成的。
他对铁路的深情,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工作的情感。我知道,工务段职工俗称有三大件:十字镐、道锤和撬棍。听听这三种工具就知道他们每天工作有多辛苦。在铁路内部,工务段职工的工作艰辛、危险是大家公认的。然而,即便在这样的工作条件下,木马却吟诵诗歌,以苦为乐。在人们司空见惯且杂乱无章,甚有些无序的场合,他发现了劳动的自然风景之美。寻觅和展现绝美的劳动场面,也许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作为铁路作家,木马更像一列怀揣火炉的小火车,从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到唰唰唰的高铁,30多年过去了,他出京哈、走大秦、下京九、穿陇海、进襄渝、上青藏、奔京沪,多条重点铁路建设工地和运输现场都留下了他创作实践的深深足迹。他在《大地上的乐谱》一诗中,满怀深情地写道:“我是一根轨枕,早就学会了担当/我是一粒道砟,刚刚学会了飞翔/我是一颗螺丝,在劳动中拥有了骨肉/我是一个在桩孔沉潜下去的意象/我是清华园隧道中的‘天佐号’/在大地深处的反响顶推中持续发力/在图纸上的轴线坐标中校正方向。”在现今这个浮躁的社会中,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钢轨,踏上站台,进入火车,或者说走进工地,木马瞬间便会安定下来,诗歌那种美妙的感觉就会随着劳动场面的音响,变成他的韵律,加上他对铁路的深情厚谊,有意无意间,便形成了自己对生活、对劳动、对铁路独特的理解。倘使没有诗人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对铁路的那种深沉的情怀和热爱,便不会在枯燥、艰辛、危险、臭汗的繁杂劳动中,产生出形而上的诗行,更不可能感受到劳动的美。如此,才能产生出《大地深处的桩基》,才能有“是的,那是钢筋笼豢养的力量/是的,那是混凝土定型的力量/是的,那是三合土夯实的力量/我们为一道彩虹扎下根须的力量/为一条高铁,砸实每一寸路基的力量/在每一个着力点,扎实每一根基桩/我看见那神奇的力量一波一波向地心传递/接通地幔之下激情与信念的岩浆”这样执念的思想与力量的喷涌。
二是对诗歌的挚爱。在铁路工地和现场,木马从来不是旁观者。他是一把劳动的好手,更是一位有血性的诗人。他把对诗歌的热爱注入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脑子里永远跳动着诗的搏动。凡诗人就有激情,凡诗人就有思想和幻想。只要将思想和幻想营造得足够结实,足够细致,足够契合,就有可能和现实世界交融,甚至在某处接通。作为诗人,这个接通点就是诗歌。诗歌就是要寻找那个幻想地带。读木马的诗集,给我最大的感觉是,他的诗,更像是说出来的,而不像是被写出来的。木马这种说出来的诗,贴近生活,接到地气,富有韵律,朗朗上口。比如《拧螺丝的人》,“他们的工作,主要是拧螺丝/拧螺丝,拧一块打了孔的铁/拧一块有了心思的铁/也顺便把自己拧紧在岗位上/高铁上的这些螺丝/都可以称之为优秀的螺丝/都是经过强度检验的螺丝”,这是用心观察后的倾诉,是用心体验过后的话语,更是真情抚摸后的喷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拧一块有了心思的铁”这句诗的,像是在说话,而在这些“话”中,生长着的却是诗人的情愫。在这样的诗歌中,人和铁,思与拧,互为因果,相辅相成,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人在拧螺丝中,产生力量,螺丝在被拧之中,磨炼人的意志。所以,诗人才说:“看似是人在拧着螺丝/其实是螺丝在拧着一个人的信念/我朝手心呵口气/跟他们继续拧,直到/把一块铁疙瘩拧出反抗力/拧出让心为之一动的/肉体的柔软。”谁能不被这样的诗句感动呢,又有哪个诗人能够在如此枯乏,让人精疲力竭的“拧”中,联想出如此让人心动的诗呢?由此,我深味到,好的诗歌,是隐藏在劳动中的细节,带给我们惊喜感觉的,不仅是一种文字,更是一种语言,它停放在劳动的每一个细节之中,等待着有缘分的诗人看到它。
在这部诗集中,大量诗歌是以高铁一角作为题材,以劳动为画面,以人物为中心,以想象和思想为翅膀,让那种叫作诗的东西在天空翱翔。由此,我想起巴金先生说的一句话:“我写作,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因为我有感情。”把这句话用到木马身上,非常贴切。
二、丝丝入扣的执念
木马为人做事最大的特点,如果非要用两个字形容的话,那就是执念。诗歌、书法和绘画,是他一生追求的“三大要素”。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木马在微信朋友圈里,每天早午晚都会发出这一时刻他的书法和绘画。就是说,他每天早上起床便习字绘画,中午饭、晚饭后也都在做同一件事情。为了得到家人的支持,他将自己的爱人和女儿也培养成了书法爱好者,这不得不讓人佩服。
当我细读他的诗集时,会感觉到一种唯美艺术境界的诱人和吸附。他在诗集后记中,有这样一段话:“的确,我写诗的绝大多数灵感都来自火车,来自关于钢轨的劳动,以及观察和思考,也来自在路上的状态。在火车上,阅读、凝神和眺望之间,轮轨唰唰唰的声音会滤去心中世俗的杂念,思想会出现纯净的真空。我总会适时地在世界上最小的书桌上打开笔记本,或者干脆在书眉空白处笔走龙蛇。在火车上,我看到了四季轮回的微妙变化和生命的沧桑。我从沿途的城市、村庄、田野看见时间流逝的擦痕。更从火车上的旅客、那被相似的行程暂时归结起来的狭长的命运的走廊,发现人世间被旅途集约到一起的欣喜、陶醉、巧合、遗憾、惆怅……”他把自己对诗歌的执念编织在自己的诗句中。在《铅丝绣花》中,他这样写道:“大处看,手势像写意/小处看,指法却是工笔/每一朵花大同小异/镶着金属丝边,你手下的花/与牛仔服上被铁锈渲染的/另外的几朵并无二致。”在诗人眼里,劳动就是书法,就是绘画。想想,我们的书法和绘画又何尝不是劳动呢?他是真正把诗歌嵌入灵魂里了。让读者感受到充满劳动气息的独特风景,这种风景来自生活,来自劳动,更来自心灵,人类心灵象征独一无二的景观。风景本身就阐明人的心灵。他的诗歌特别注重心灵与劳动的契合,讲究心灵境界的净化塑造与提升飞跃。我始终认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应该把自己的艺术创作深植于自己熟悉的行业,并极力吸收借鉴外部先进文化养分。读木马的诗,可以感觉到木马通过诗歌,把自己与高铁,与铁路职工完全交织在一起了。他和建设者一起劳动,一起流汗,一起担当,一起思想。心心相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一体。他在《高铁娃》中这样写道:“京张高铁,四年多的工期/我们项目部,就有二十多对小夫妻/把娃生在高铁旁……/赵高铁、王京张、徐冬奥……/大家比着赛着把娃的名字/和京张高铁挂起钩来/工程也要生‘优质娃’/隧道和桥墩/光润得像娃的屁股蛋儿/摸上去心里美得很/真像摸着自己的娃。”生命,生活和劳动,我们的职工已经把它们糅合到一起,就连孩子的名字也和工地的现场联系起来。与其说是新潮,更不如说是心情和纪念。而诗人捕捉到的,与其说是“惊喜发现”,更不如说是深透把握和对劳动者文化心理的精准掘发。诗人用极其简洁而匀称的文字,记载了他对高铁建设者的实况和敬意。抓住某个特殊瞬间,将它变成一张照片,一首小诗,一个实体。此时此刻,世界上任何人和物,都无法将它质疑。因为那是诗人用眼睛做镜头,用心和思想拍摄出来的“精品”。好的诗,能让人感觉自己不识字,甚至不认识某个人,却可以使人裹挟其中,感受那种无法言说的美妙。
人生在世,好像从一出生,就被结构在了社会关系中。必然的、偶然的,都成了这个关系网上的一个结。而木马的这个结,系在了他执念中的文化背景墙上。作为一名从最基层成长起来的铁路职工,木马在围绕钢轨奔走、劳动和与职工交流中,悟出了许多在课堂和书本中学不到的东西。在实践中,他深味道,无论是工作还是文学创作,艰苦劳动和实际历练远比书本知识更丰富、更鲜活、更微妙、更有用。
诗歌是时代旋律中跃动的音符,诗人是时代的见证者、咏叹者和探秘者。忠于真实又大于真实本身,它是无数个真实最深处源源不断的声音折射。大千世界,诗歌似乎有点像生活的偶然所得,那种神来之笔,给人惊喜和痴迷的同时,又让人振奋和憧憬。诗歌不同于小说和散文,它是那种既快捷又迟缓的小精灵,不动声色时,如无此物,刹那降临时,又像林中闪电,转瞬即到。它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此。真正的诗歌,不是一己悲欢的低吟浅唱,也不是个体思绪的发泄和舒张,有追求和负责任的诗人,会与时代同步,投身于火热的生活之中,投身于劳动者之中,才能创作出满意的诗篇。比如《隧道,舞台之梯》:“隧道中的梯子/黑暗中的梯子/没有登天的想法/但仍有向上的欲望/蹲在下面,仰望/一座抽象之塔/与高处的劳动有关/与汗水浇铸的信仰有关/一架梯子/像瘦到极致的巨人/也像一首诗/拧干了水分的/架构。”这样的诗,这样的情绪和感觉,如果不是在生产一线,不是对铁路、隧道、劳动工具和劳动者,有着深厚情感,哪个关在屋子里的诗人会写出如此生动鲜活、富有哲理、情感饱满的诗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梯子,在他的笔下,竟然有“想法”有“欲望”有“信仰”,竟然像诗,被拧干了水分的“架构”。我不知道木马这灵感来自哪里,更不清楚他是怎样对一个普普通通的梯子产生情感的。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借这把梯子,表达对普通劳动的歌吟。一定是保持住了自己的自律,不断阅读和思考,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深刻,才能使自己的诗心充满触觉,才可以听到来自隧道深处的神秘声音,同时也能听到自己内心的脉动。在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发现不同寻常的美,发现梯子的真正价值。
执念,这是所有熟悉木马的人的共识,这个词似乎是专为木马造的。一个人做事情,一时一刻都可以坚持。如果坚持三十年,初心不改,矢志不渝,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木马为诗,整整三十年了。从1989年始,他连续十年参加诗刊社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习。2001年,为了心中的执念,他毅然“北漂”求学。先后参加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习,终于“漂”到了梦想中的天堂,被借调到《诗刊》社任编辑,一干就是七年。在北京,他得到许多名家名师指教,加上他自身的努力和刻苦,广泛汲取艺术营养。系统学习了中外文化艺术理论,研读了大量中外诗人和作家的作品,文艺理论功底和艺术鉴赏力得到大幅度提高,为他稳健地迈向讲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诗刊》工作期间,他不仅编发出大量读者欢迎的诗作,也创作出了一批脍炙人口的诗歌,尤其可喜的是,他还写出五十多万字诗歌日记,出版了五部诗歌专著。我想,但凡有这种执念的人,都会在某一领域成为领军人物,都能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
三、天马行空的灵性
某种意义上说,木马的诗歌是他用一双慧眼,将铁路职工最普通,却又是非凡的日常工作,用诗歌完美地勾勒出来。他几乎把高铁最灿烂最吸人眼球的一面呈现给他的读者,用精致精准精美的语言将建设高铁的人,请进他的诗歌,让他们在其中舞蹈。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让读者也走进他的诗歌,按照他的韵律节拍,和他塑造的人物一起劳动、一起舞蹈,一起思想,一起流血流汗。他的诗歌具有这种影响和力量,让读者情不自禁地走进去。
文学作品书写内容,需要的是语言,语言是作品的翅膀。读木马的诗集,给我最强烈的感觉是他的语言。他的诗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炫耀的语句,没有夸张的言论,更没有使人惊悚炸裂的话语。他的语言是恬静优雅从容的,就像我前面说的,不是写出来的,更像是“说”出来的,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地流淌进读者心田,润泽、浇灌。一个纯粹而透明的艺术家的襟怀、操守和才华,几乎毫无保留地呈现和展示在读者面前。尤其是他充满灵性的文字,吸引了大量读者。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他的诗歌语言的话,我觉得,他用的是“活”的语言。比如,“拧一块有心思的铁”“隧道深处,一块铁会说话”“小伙儿睡得比铁还沉”“一块铁在速度中轻盈起来”“铁是固体中走出的液体”“铁身上的伤疤让人想到月球表面”“隧道中的铁比阳光下的铁沉稳冷静”,等等,木马似乎与铁较上劲了,诗集中类似的句子比比皆是。一块生硬无趣冰凉的铁,在他的笔下成了具有灵魂的圣物。他是与铁有缘有情有爱啊!这样的诗歌,读起来,顺畅、生动、上口、有意思。形成了他诗歌的风格,建立了他自己的文体风格,形成了地道的木马语言。试想,如果一个诗人的内心深处没有一个诗性的灵魂,那么,他永远看不清世界的真面目。是诗性,让木马的心更纤细、更敏感。一种如水一样流动的风格,如高铁一样飞翔的风格,接近生活,与铁路职工心心相印的风格。比如《检修车间》,“子夜,动车像巨大的软体动物/带着一天的疲惫和鲜为人知的体悟/潜入洞穴/在甲站和乙站之间/进食,产卵;进食,产卵/现在,它巨大的腹腔忽然空了/比空无一人的站台还要空/比头顶旋转的星空还要空/行走在超然的走廊/离地三尺,高铁的气息/……/迅速淹没了我和一列动车/突然而至的孤独。”我们说,好诗一定非常准确,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甚至语音的错落有致,都不能出错,否则,将会对诗歌产生影响。因为诗歌不仅是抒情、感性,也不仅是风花雪月。好的诗,某种意义上是诗人用自己全部的失败凝聚的成功。它们中有对生存密码的思考和揭示,有对言说的探索和解放,是世界上最精密、最微妙、最困惑的语言缩影。它们内在地呼应我们的迷思,让我们变得更警醒高妙,带给我们某种人文的、语言的、文化的、修饰的、谈吐的骄傲。像这样“被桥墩举到空中的道路,有了令万物微微仰望的高度”“大地与人生那么多沟壑、颠簸、坎坷,正在被一双神秘之手轻轻擦掉”,还有“今生姓铁,做一块有血有肉的铁,是惬意而幸福的”“每天早晨,响应汽笛的召唤,像一台醒来的动车,去加盟每天都在拔节的钢轨”“高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月老”“中国高铁,改变了人们对其居住的大陆的看法”“一种铁的身后会诞生另一种铁,一边住进我们的身心,一边借助前一种铁,跑向比生命更远的地方”。这样的句子,这样的表述,这样的感觉,真的可以说是神来之笔。谁能说这样的句子是诗人趴在书桌前写出来的呢?高铁这块“铁”,要在诗人灵魂中,生存多么久,相恋多么深,盘桓多么牢,才能孕育而成的啊!
诗的声音,永远不会消失于这个世界。读诗,即倾听诗人与被描写的事物之间那种隐秘的声音。这个声音强弱短长,对于一首诗的力量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木马的《桥墩》一诗,只有九句,却震撼人心。他这样写道:“這坚实的胸膛/让人想到巨人/力量延伸出体外的部分/拍拍它,一种信任/会导入身体/靠在它身上/血脉奔淌的隆隆之声/感受远方/遥远而厚重的心跳。”只这几句就够了,再说,就是废话,就是无病呻吟,就是蛇足。读木马的诗,看到前面的字句,你绝对不可能想到后面的语句。他似乎会拐弯,而且拐得很别致,在读者不可能想象得到的时候,拐到了另外一种思想的维度之中。比如《仰视一颗螺丝》,他是这样写的:“与其说我抓了它一下/不如说是它拽了我一把/京张高铁上的官厅水库特大桥/第二拱最高处,杯口大小的一颗螺丝/是我的好朋友/今天,我不能再爬到高处/只能以长焦镜头凝视它/它也因为看见了我而微微颤抖/我看见它紧紧搂住普通的岗位/甚至看见它内心的力量/顺着螺旋的跑道轻快地滑动/晚上,帐篷里睡不着/我默数着生命中打过交道的螺丝/我试图一一松开它们/我试图一点点拆开自己,像一座桥/一根根取下数以万计的杆件/最后,螺丝落在了天上/慢慢发出光来。”你说,木马是在写一颗螺丝吗?从普通的螺丝到最高处的螺丝,从打过交道的螺丝又转到落到天上发出光来的螺丝。我不知道在木马的脑子中,他是怎么转移思路的,更不知道他在构思这首诗的时候,大脑中的思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诗歌关注真实,而笔下的诗歌却来自内心的真实。就是说,诗人的虔诚之心,关系着真实的程度。真实在诗歌之中,慢慢成了待定物。是不是说,诗歌中的真实,是一种与现实生活在精神层面的呼应呢?文学需要的是记忆,而不是眼前看到了什么,主要是心里想到了什么。仔细读木马的诗集,会突然体会到一种奇特的感受:他的诗好像要把写的每一个字,都种在了纸上一样。他写诗的时候,一定不是与语言交谈,就像在与风交谈,与光交谈,与速度交谈,与铁交谈,与劳动交谈,与劳动者交谈,当然,更是与高铁交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布罗茨基说:“诗的写作是意识、思维和对世界的感受的巨大加速器。一个人若有一次体验到这种加速,他就不会拒绝重复这种体验,他就会落入到对这一过程的依赖,就像落进对麻醉剂或烈酒的依赖一样。一个处在对语言的这种依赖状态的人,我认为,便可称为诗人。”我想,木马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体验到并多次重复了这种“麻醉”。
建议铁路作者认真读读木马的这本诗集,这是因为,一方面加深对高铁的认识,加深对建设高铁人的认识。作为我国第一部高铁诗集,是木马高铁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成果,更是诗人献给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一束诗意之花。
一部作品的诞生,他的身上一定有其幼年时期自然和思想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一部长篇作品出现,不是偶然之物,是与作家整个身心的影响密不可分的,包括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情感的、素养的乃至身体诸方面的因素。木马是一个性格相对内敛和思维比较异于常人的人,从表面上看,他乐观,甚至在人群中,愿意享受快乐和诙谐。而在私下,他却是一个与寂寞为伍极为孤独的人。他喜欢孤独,并不亚于他追逐热闹,正是这样一个个性矛盾的人,面对冰火两重天的孤独与喧嚣,他却可以使两者和谐地融为一体,累积成既矛盾又统一的性格整体。他经常说:“在自己体内存在对立要素的两个世界。反复出现感觉与精神的对立与融合,由此而产生的紧张,就成了自己进行创作活动的原动力了。”这在他的诗集里,非常明显地体现出来。他在《一只鹰盘旋在钢梁桥的上空》中这样写道:“在工地上,连续几天/我都注意到了天空中的这只鹰/像滑动的磁针,偶尔/凝固不动/任凭天空的唱盘兀自旋转/……于是我确信/每一片波浪都看见了自己在天上的影子/每一片羽毛都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样子/而这只鹰,张开的翅膀一动不动/像一小块飞起来的钢板/轻盈,但又很严肃、很庄重/仿佛替大地上所有的钢铁/在天上松开了翅膀。”细细品味一下这首诗,这些句子,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出诗人那颗既矛盾又统一,既孤独又喧嚣的内在情绪呢?
诗意就是世界观。因为它决定一个作家写什么或者怎么写。而写什么,则是对现实的选择。没有观点的现实是不存在的。诗意很难用语言描述,艺术是对真实的超越。
真诚期待木马以此诗集为新起点,再接再厉,为读者奉献更新更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