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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的下午茶

2022-01-22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老白中年人神话

白红卫。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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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红卫给我发来一个定位,是长乐路上的朵云书院。我们约在这家书店的咖啡馆里聊聊。

电影《爱情神话》上映后,白红卫的许多朋友都在笑谈他与电影主角老白的相似:“没想到老白成了电影人物的原型”、“白辛苦把自己折腾到电影里去了”、“我的朋友老白出名了,变成网红老白了”……

导演邵艺辉在上海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六年,交了一堆“闲人”朋友,白红卫便是其中之一。但白红卫决不承认自己是闲人,他曾在上海电视台工作,后来忙着画画、烧菜、打鼓、接送混血小孩、写小说,称自己“白辛苦”。邵艺辉将这些元素都安置在老白身上,还给老白的画展起名为“白辛苦不辛苦”。

白红卫和片中的老白都住在旧法租界,朵云书院亦在此。店内墙上挂着金宇澄的画作,玻璃门上贴着戏剧台词,比如“在智慧对智慧者不利的地方,拥有智慧多么可怕!”来自《俄狄浦斯王》。

我去到时,白红卫正参加一个下午茶局。六人围坐,白红卫靠着门,另有五位四十多岁的上海女人。她们都喜欢《爱情神话》,有四位去看了两遍。她们说这片子特别贴近她们的生活,又接地气又有趣。

“上海男人就是很爱去菜场的,我爸爸八十多了,每周还要做一桌喊我们回去吃。”

“我老公周末都要去菜场逛逛的,解压。”

“到我们这个年纪,周围很多人都离过婚了。”

“爱情嘛,有最好,没有也可以。”

我问她们为什么今天工作日也不用上班,她们大笑说:“我们就是有钱有闲,只不过老公还没失踪。”她们觉得片中的三位女性之一格洛瑞亚有趣又潇洒,不禁念出电影中的台词:“做只野猫也蛮好的,想去啥地方就去啥地方,想做啥就做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吃好之后,嘴巴一擦,头也用不着回,跑路呀。”

她们也喜欢画画,拿出手机点开里面的画作照片,请白红卫挨个点评。“这个不错”、“你这个老师教的有点问题”、“明暗应该有个大切分。”白红卫道。她们说以后要转来白红卫这里学画画,白红卫摆摆手说别了,他要去写小说。

她们都是在“上只角”长大的上海人。尽管上海各区已经繁荣发展了三十年,“上只角”、“下只角”这两个历史词汇依然会出现在一些老上海口中。“上只角”指旧上海时期的法新租界和公共租界西區。具体而言,就是那些著名街道:南京西路淮海中路、武康路富民路、巨鹿路长乐路、复兴路衡山路等等。除此之外的旧上海,都是下只角。

时至今日,“上只角”依然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无怪乎她们说到徐家汇时依然要提起那曾经是一片农田,对五角场和复旦大学的记忆只有“没有人气“和“阴森森”——五角场的规划源于民国政府为打破租界垄断城市中心的“大上海计划”。

当我同她们说起网络上一些对于电影“悬浮”的争议时,她们连连反驳:“喝咖啡的修鞋匠在别的区可能悬浮,但在我们这个区,很正常”、“淮海路的修鞋匠修的老巨(贵)的鞋子,修的都是好鞋子。”

2

在一片好评中,邵艺辉所面对的最尖锐的争议莫过于:影片所呈现的上海是不是真正的上海?老白的老房子市值大约五千万,这还能算是普通人的故事么?

邵艺辉在社交媒体上反复回应过这个问题,大意是说她想讲的是谈情说爱的小事,而不是为了展现地道的上海。“我只是拍了一个局限的、我熟悉的、但不够全面和客观的上海。”她说,“是中产还是小市民,是穷人还是富人,也得是观众根据自己的坐标去判断。”

旧法租界住着富人,也住着搬不走的穷人;内环的怀旧,外环未必能共情。但在一部爱情片中讨论阶级问题就像在凯司令面包房里找葱油拌面:两者都是本地特色,但它们各有各的来处。

另一个与老白相似的细节是,白红卫和老白都有几套房子在收房租:他们都在过去二十年的房价飞涨中有所收益。不同的是,老白的房子是外公留下的,白红卫的房都是自己购入的。

白红卫祖籍山东,两岁时随着父母来到上海,住在浦东。“那时候陆家嘴像农村一样,”他说,“1999年在安福路买了房子,就搬到了安福路。我赚了一点钱,就开始投资买房,话剧中心那附近的房子我买的时候才八千二一平,现在十万多一平。”

邵艺辉这样形容她的闲人朋友们:“他们这些上海人,首先家里都有房,是不缺钱的,他们又不想挣大钱,也没说要怎么阶层跃升一下,或者是有更大的野心。反正不缺钱,能吃能喝,同时也没有花销的。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所谓)过某种精致生活,只是说很享受生活,就是愿意把钱用来喝咖啡。”

白红卫将自己的工作室安置在巨鹿路的新式里弄,他和朋友们喜欢去三楼露台吹风聊天,在夏夜喝酒唱歌。“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露台,蓝天白云,四周都是红色的瓦片,巨鹿路、富民路被大梧桐遮着,非常舒服。”

他好客,手艺是跟酒店大厨学的,都是响油鳝丝、红烧肉、糖醋小排、清蒸鲈鱼这样的家常菜。“我烧饭,大家来吃,来聊天,带有意思的朋友来,真的是非常热闹。”白红卫说,“我也是有情怀的文艺青年,不喜欢俗气的人,一天到晚谈怎么赚钱,我不喜欢。我觉得我买了好多房子,钱的事情就不要谈了。谈了半天钱,你会把钱给我用吗?我很讨厌这样的人。我喜欢大家谈谈艺术,谈谈文学,谈谈诗歌,谈谈建筑,谈谈爱情,谈这种东西我比较喜欢。”

老白《爱情神话》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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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红卫说不清自己谈过多少恋爱,总之每次都是刻骨铭心,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我有什么办法,每个人都有软肋。我非常欣赏那些能从一而终的人,就好像一个工作从二十岁做到退休,太厉害了。我不是这样的人,但我对感情是真挚的。我尊重我自己,如果没感情了,一直吵架了,大家就是应该分手。”

他有过一段九年的婚姻,一双混血儿女。“现实的婚姻和谈恋爱完全是两码事。谈恋爱是约会,结婚后每天起来就是吃喝拉撒,大家都赤裸裸面对这个杯子谁洗,这顿饭谁做,这个过程中就会产生争吵,最后离婚。”白红卫说。

“哪有那么多爱情神话啊,”《爱情神话》里的李小姐说。中年人轻盈澄澈的心动,勇敢地走向对方,已经是一场神话。

“二十岁的时候有激动,有心动,有眼泪。哪怕我七十岁,我也希望有这种感觉,我希望我骑车约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出去吃饭。但也就是心里想想。年纪大了,我也骑不动车了,浪漫的东西也没了,都要回到现实。”

一个中年人,反复经历了因为长相气质产生好感,接触后互相喜欢,坠入爱河,再因争吵分手的过程后,已经感到“无聊”。“认识、谈恋爱、分手,每次情况不一样,但本质是一样的,一轮一轮这样重复,很烦的。”白红卫反思过,也总结过,“都希望自己有好的爱情、好的婚姻,但真碰到这种事情有什么办法?”

我与白红卫分享了一位中年朋友的感慨:“中年人的感情特别纯粹,年轻人谈恋爱还能图个什么,中年人是真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啊。如果我20年前离婚,我会觉得房子和钱对我都很重要,还要好好继续我的事业、我的爱情。现在我55岁,感觉说不定再过十年我就死掉了,管那么多干嘛。”他说。

对白红卫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写小说,这是他从少年时代延续至今的梦想。他已经不期待爱情的心动与眼泪,言词间透着中年人的现实:“我们这个年纪,已经想得很通透了。找个老伴伴一伴,出去旅个游、吃个饭、逛个街。老夫老妻了,不要吵架,不要鲜花礼物,倒茶、喝水、吃个药,互相照顾下,安安心心等死。”

“所以,爱情会消失么?”我问他。

“爱情不可能消失。但两个人之间的爱情绝对会消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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