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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霓虹闪烁

2022-01-22姜晓明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歌厅霓虹餐馆

姜晓明

萧瑟的街道上,一家霓虹闪烁的歌厅

台球室里的年轻人

傍晚前,满归镇飘起零零星星的雪。不是轻盈的雪花,而是晶莹、闪着光的雪片。

我走进一家开业不久的小旅馆。老板娘正在擦拭收银台后面的镜子,她染着一头黄发。柜台上那盆洗抹布的水,黑得像墨。她放下手中活儿,把我领到二楼客房,详细介绍房内设施:电视机、暖气片、衣挂钩、新被罩……我站在房间过道,频频点头。东北人的热情常常令人不知所措。这个季节没有其他客人,我的到来让她很高兴。

房间很干净,也很温暖,只是有股装修味。我打开窗,穿上棉衣,走出旅馆。

满归镇地处大兴安岭北部,位于中国版图的鸡冠上。满归因流经此地的孟库伊河而得名,“满归”为鄂温克语“孟库伊”的谐音。这里冬季漫长寒冷,一年中有半年处于积雪期,气温最低达-52℃。

一条主干道自西向东横穿小镇。干道中央立着一座造型简洁、富有张力的雕塑:一头昂首的驯鹿跃然于两株高低错落的松树间;锥形树冠犹如哥特教堂尖顶,直指天空;一只展翅的猎鹰巧妙地固定在树冠边缘。我围着雕塑转了一圈——松、鹿、鹰三股力量既相互依附又渴望挣脱。雕塑以西是林业局办公楼,东边是商业居民区。

我向东走。一个男人站在一栋平房的屋顶上,他正在接烟囱。房前站着一个女人。“再往上点儿,再来点儿。”她仰着头朝屋顶喊,右手挥舞着男人的蓝外套。她解释说,自家烟囱不能低过邻居家的——矮人一截,会气不顺。

我拐进南边小巷。巷子里都是统建的职工房,松木院墙,绿色铁皮瓦。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一堆堆松塔壳散落在各家院门外,雪水浸湿后,塔壳释放出浓郁的松香。

身后响起摩托车的喇叭声。我站到路边,一辆蓝色铃木摩托从我面前驶过。车上是对年轻夫妻,他们朝我羞涩地笑了笑,在前面的一户院门前停下。两人衣装整洁,色调明快。尤其是女人的鞋子,白得一尘不染。

“能给你们拍张照吗?”我贸然问。

“行啊!”小伙子爽快答应。

他把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遮挡隐约可见的肚腩。女人挽着他的臂弯,脸上泛起红晕。她有一双林忆莲似的弯眼睛。

餐馆里的聚会

“你从哪儿来?”小伙子问。

“北京。”

夫妻俩睁大眼睛,互相看了看。

“到家待会儿吧?”小伙子发出邀请。

他打开门锁。我跟着他们穿过摞满劈柴的院子。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家具,但收拾得跟他们的穿戴一样干净利落。地上铺着白色地板革,上面印着粉色和黄色花朵。我踩在上面,仿佛一脚踏进童话中鲜花遍地的雪野,雪白的墙壁更加深了我的这种印象。小伙子把我让到沙发上。他们坐在对面墙角的一张儿童床上。茶几上的一簇紫色塑料玫瑰花,挡住了我的视线,阻隔了彼此间的距离。

小伙子让我叫他小毕。小毕告诉我,他中学毕业后进了林场,是林场最后一批招募的合同工。现在大兴安岭全面禁伐,他们的任务由从前的伐木转为养林护林。在满归,几乎每个人都与林业系统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床头的墙上贴着拼音表和幼儿启蒙挂图,简易写字台上摆着彩色铅笔。小毕说,他们生了对双胞胎,但收入不多,一个自己养,另一个由父母代养。小毕媳妇始终笑盈盈地看着我们聊天。她把双手压在腿下取暖,胳膊僵直地贴在身体两侧。

房间里有种需要我们用说话才能驱走的安静。小毕问了我许多关于北京的问题:房价、收入、花销……他们非常羡慕我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旅行。“北京对于我们来说想都不敢想,”他摇着头说,“太远了!太贵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抿紧嘴唇。我们谁都不再作声。每个人都把视线落在那簇明艳夺目的塑料玫瑰花上——它不用浇水,也不会枯萎。

窗外天光渐暗,白地板革上蒙了一层阴影。我起身向小毕夫妇告辞。临别时,小毕塞给我两个沉甸甸的松塔,上面密布着颗粒饱满的松子。我吃了两粒,有些许金酒的芳香。

夜幕寂然降临,静谧笼罩小镇。

沿街的店铺纷纷亮起霓虹。冷萧的街道片刻间变成炫目的舞台。到处流光闪烁,溢彩律动。在这个遥远的北方小镇上,在群山与空茫夜色的掩映下,此刻的妖娆显得分外孤独与落寞。我置身其中,感觉自己既像个投入的观众又像个游离的演员。

下夜班的女人

一個老人蹲在街边卖葱和辣椒。起初我并没有看见他,只注意到那里停着辆板车,直到听见咳声,才意识到有人。老人裹着旧皮袄,脖子缩在毛领里。他的样子让我想起儿时的姥爷,他曾推着板车载着我去场部卖白菜。我问起老人身上皮袄的年头。他侧耳倾听,然后把一只手从袖筒里抽出,张开五根变形的手指,“五十年了!”他大声说。我望着他,洒在他身上的霓光渐渐消弭了他的存在。

起风了。我走进一间台球室。几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边打球边叙旧情。台球撞击,然后分开。在轻柔与迅猛的磕碰声中,一幕幕回忆滚落球袋。看了一轮推杆后,弥漫的烟味让我再次回到街上。夜风凛凛,令人清醒。街道两侧有几家歌厅,门前都停着摩托车。我在一家歌厅外停下脚步。歌厅的窗上镶着严实的铁皮护板。挡住了私密,却挡不住一个女人沙哑幽怨的歌声:“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一家小餐馆里,两个男人在喝酒。他们面阔颧高,肤色如松塔。满归曾是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政府所在地。现在,鄂温克乡已迁至根河市郊,靠狩猎和饲养驯鹿为生的鄂温克人住进了具有北欧风情的木屋别墅。但老一辈人仍然怀恋满归的敖鲁古雅,他们把这里称作老敖乡。

“金”字招牌遍及小镇:金雨歌厅、金夜KTV、金来快餐、金枝超市……在另一家玻璃窗上贴着“金日”的餐馆里,聚餐人围桌而坐,相互轮番敬酒。碰杯的弧线筑起情感之桥,吞下的烈酒在体内燃烧。他们暂时忘却白日烦恼与窗外寒宵,将彼此滞留在易逝的时间中,不醉不归。

然而,聚散终有时。喝高的男人相互搀扶走出餐馆,脸上带着留恋与困倦。有的晃晃悠悠地跨上摩托车,有的钻入停在路邊等候的轿车,引擎声突突回荡,载着他们驶往梦乡。说过的话语与今夜的醉意,会随着次日醒来,变成过往,成为忘记。

霓虹渐暗,街道归于沉寂。我站在街角,仰望星空。浩繁的银河里,仙后座随着我身体的转动由“M”变成“W”。

第二天清晨,我在寒秋中醒来。载着霜花离开满归。沿着人车罕至的S204省道继续北上,穿过茫茫林海,去往下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沿途我会看见活着的松树、驯鹿和猎鹰。

一家餐馆外,一个打电话的女人与一箱等待降温的啤酒

醉酒的男人

主干道上矗立的雕塑

鼓浪屿洗浴——一个让人充满想象的名字,仿佛拉近了南方与北方的距离

溜进一家单位大门的牧马

荒废的老屋

森林里,焚化树骸的土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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