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密克戎来袭，中国如何应战？

苑苏文

2022年1月8日晚上，天津大学北洋园校区组织师生在篮球场开展全员核酸捡测。图/人民视觉

天津，在引起防疫体系的警觉之前，奥密克戎已经低调地传播了至少一周。作为去年11月末刚正式命名的新冠病毒新变种，奥密克戎在一个多月里席卷全球，也入侵了有着钢铁长城般防疫体系的中國。

2021年12月13日，天津成为中国内地首个报告奥密克戎境外输入病例的城市，26天后的1月8日，随着两名本土奥密克戎感染者在天津津南区被发现，在对他们有交集的人员与空间的筛查中，感染者数量“井喷”。截至1月11日12时，包含最初两名感染者在内，天津共上报了97例新冠阳性病例。尽管目前天津的本土病例与境外输入病例不能确认为同一传播链，但天津疾控中心承认，病毒至少已经在天津传播了三代。按照奥密克戎平均潜伏期2.7天计算，这意味着病毒已经在天津传播了至少一周，造成了难以溯源的社区传播。

倒计时开始了。从1月9日早7时起，确定奥密克戎本土传播还未满24小时，天津计划在两天内完成全城核酸检测，有近1400万常住人口的天津城被划为封控、管控和防范三个区域，三个区域居民的健康码分别变成红色、橙色和绿色。对于“幸运”的绿码居民，未在规定时间内参加核酸检测的，健康码调整为橙码，只有完成核酸检测，且结果呈阴性后才转为绿码。

但这些雷霆举措已无法挽回病毒在先前的逃逸。在河南省安阳市，一名从天津津南区返回该市下辖汤阴县的大学生引发了奥密克戎在当地的传播。截至1月11日8时，全市累计报告确诊病例84例，其中汤阴县有82例。目前尚未有其他地区报告天津关联奥密克戎本土病例，但各地对天津来客已开展排查。

据统计，每天往返于天津与北京之间的人数高达10万人，冬奥会举办在即，首都北京紧急叫停了所有往来天津的列车，并要求12月9日（含）以来途经或旅居天津市的人员“立即报备”——2014年12月9日，这是天津市从境外输入的全国首位新冠奥密克戎病毒无症状感染者的日期。

“风暴中心”天津

2021年12月13日，天津首次报告发现奥密克戎境外输入病例，这是一名无症状感染者，于12月9日输入中国。目前天津、广州、长沙、深圳、浙江、河南等多个省市已经报告了奥密克戎境外输入病例，而天津、河南、广州等多地又报告了本地传播病例。

天津最初的两名奥密克戎本土病例，是在发热门诊筛查出来的。生活在津南区辛庄镇的29岁托辅机构工作人员和生活在津南区咸水沽镇的10岁小学生，都因为低烧，在1月7日前往津南医院发热门诊就诊，并在1月8日凌晨确认为核酸阳性，经基因测序确认感染了奥密克戎。

通过托辅机构和其他病例，最初确诊的两名病例有了关联。接下来的两天里，在儿童病例的密接和次密接中，有14名小学生和1名家长确诊，而在成人病例的密切接触者中，有6名托管班学生和4名托管班学生家属被确诊。辛庄镇和咸水沽镇被列为封控区，率先开展核酸筛查，此外，还有10余名辛庄镇和咸水沽镇居民被筛查出核酸阳性。

在引起警觉之前，奥密克戎已经隐匿地传播了一段时间。在此前的发布会上，天津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张颖首次透露其“至少已经传播了三代”。在河南安阳，去年12月28日从天津返乡的一名大学生被确诊感染了奥密克戎，而从12月28日至今，已过去近两个星期。

1月10日，张颖接受央视采访时表示，与“老”的病毒株5～7天才传播一代相比，奥密克戎毒株传有可能2～3天、3～4天就会传播一代。以此推算，三代的传播时间即为近两个星期。这也是天津要求在两天内做完全员核酸筛查的原因，“如果我们全员核酸检测的时间再延长的话，有可能会出现新的一代。”

天津疫情传播链尚不完全清晰。但两名本土确诊病例的主要居住和活动范围，集中在天津津南区咸水沽镇和辛庄镇，这两个乡镇距离天津滨海国际机场直线距离不足20公里，两个镇子附近还有南开大学与天津大学的校区。

病毒学专家常荣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奥密克戎传播了至少有一周多，令溯源变得比较困难，不排除病毒由进口物品、冷冻商品带入境内，在镇里也可能居住有机场工作人员。

溯源虽然艰难，但天津仍在推进。张颖就解释说，尽管现在境外输入和本土新增病毒的基因测序结果不同源，但不能完全排除直接从境外到天津的可能性，“这个病毒的传播不单纯是通过人，还会通过物和环境来传播”。此外，天津还在追查病毒从其他地区入境再传到天津的可能性，“目前找到了一些线索”。而目前，虽然源头仍没有找到，但从流调信息来看，传播的链条没有中断，津南区的托管班、小学，还有后续的病例都有直接的关联。

截至1月10日15时，天津全市采样962万余人，完成检测342万余人，除报告的阳性感染者外，其他均为阴性。“盲目乐观为时尚早。”张颖认为，目前全部采样人员中，只有约三分之一出了结果，随着检测结果进一步完成，也许还存在着病毒或是阳性感染者出现在津南区以外地区的情况。

截至1月11日12时，天津共报告本土新冠病毒感染者97例，其中确诊病例49例，无症状感染者15例。这些确诊病例中，有90人都在津南区被发现。

奥密克戎正从“风暴中心”天津外溢至其他省份。河南安阳的本轮疫情始于1月8日，安阳首次发现2例本土确诊病例。其中病例1为郑州市返回人员，病例2为安阳当地一中学汤阴育才中学寄宿生，随后在育才学校，检出多名人员核酸阳性，学校一名教师的父母也被感染，人口约50万的汤阴县迅速开展了全员核酸检测，筛查扩展至安阳市。截至1月11日8时，安阳市累计报告确诊病例84例，其中在1月10日0时至11日8时，汤阴县新增了56例。

与天津近在咫尺的首都北京也严阵以待。根据2020年底天津交通运输委员会发布的数据，每天约有10万人从天津去往北京通勤。密集的城际高铁线往返于京津之间，从早晨6点到深夜11点，每半小时一班车，双城之间的通勤时间也只需半个小时。而根据百度地图迁徙大数据，2021年12月25日以来，天津迁出人口流入最多的省、直辖市为北京、山东、河南、辽宁、山西等。

北京迅速切断与疫区的交通关联。从1月9日14：50起，铁路部门暂停发售天津地区至北京地区的车票，而在公路方面，天津市全部省际班线及省际包车业务取消，途经天津市高速公路中，长深高速小站站、津港高速盛塘路站、津晋高速汉港站、津港站只出不入。

“本市人员非必要不去津，天津人员非必要不来京，建议京津通勤人员居家办公。”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提示，疫区人员限制返京，而在2021年12月9日以来途经或旅居天津市、12月25日（含）以来途经或旅居河南安阳市应当立即报备。而天津市也在1月8日晚间发布通告，要求广大市民群众“非必要不离津”。

如何迎战更隐匿的传播？

自2021年11月中旬在南非被发现以来，奥密克戎已经攻破了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大门，在南非、英国、美国等国家，奥密克戎迅速成为主要流行毒株。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1月4日表示，目前在美国新增病例中预计占比已达95.4%，德尔塔毒株占比则降至4.6%。

在短短两个月里，奥密克戎何以肆虐全球？已有的研究显示，作为变异毒株，奥密克戎更容易突破针对老毒株的疫苗防线，造成“免疫逃逸”，在快速传播方面，奥密克戎不只是复制所需时间更短，由于其致病力减弱，无症状感染者比例高，在被察觉时已经低调地隐匿传播一段时间，更难溯源。

2022年1月9日下午，天津南开区天津大学卫津路校区家属院，天大四季村、六村、三村、新园村等社区居民分批分次扫码选行核酸检测。图/澎湃影像

奥密克戎的蔓延速度，将研究者远远甩在其身后。目前尚没有对奥密克戎数据的全面研究出炉，但世界各国疾控中心都对其有了预判。“新冠感染比过去两年中的任何时候都难以防控，以往的防控手段几乎都失灵了。”常荣山提到，根据去年底英国的报道，奥密克戎毒株传播力为德尔塔的3至4倍。奥密克戎毒株传染数R值已升至3至5之间，即每个感染者平均传染3到5个人，而该国目前德尔塔毒株传染数R值为1.1至1.2之间，而从全球各地收集的数据看出，奥密克戎感染的主要是年轻人。

常荣山指出，天津在发现本土传播后，两天内就计划完成全民核酸检测，反应已经十分迅速。但已有的研究显示，奥密克戎的传播具有隐匿性，更容易“穿透”现有的物理防控体系。奥密克戎还令“外防输入”难度增加，流调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张颖也承认，奥密克戎的隐匿性对溯源带来了巨大的困难，比如从天津进入安阳的病例，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的症状，而目前在天津发现的阳性感染者症状都非常轻，因此在进行排查的过程中，由于奥密克戎具有隐匿性、传播快，所以一旦有人漏掉，再发现时密接者可能变成感染者，会在社区里又造成一代或两代的传播。“所以对于奥密克戎，无论是从溯源、流行病学调查，还是管控方面，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鉴于奥密克戎变异株的传染性超过了以前所有的变种，除了疫苗之外，口罩防線同样重要，尤其是在如火如荼的全程核酸检测中，做好自身防护，避免“人挤人、人挨人”也是减少传播的重要途径。

在全球范围内，希腊政府已经决定强制餐饮业工作人员佩戴比医用口罩保护效果更好的FFP2（N95）口罩，或叠加佩戴两个医用外科口罩，去超市采购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民众也必须遵守类似规定。法国许多的地方政府也正在分发FFP2（N95）口罩。

2022年1月1日，云南昆明市盘龙区拓东体育馆新冠疫苗临时接种点，市民进行加强针接种。接种之前，医护人员为市民进行健康评估。摄影/本刊记者 刘冉阳

常荣山建议，中国居民使用N95或KN95口罩的人员较少，在本轮参加天津全城核酸检测的市民，外出时应戴双层外科口罩，或者在布口罩外面套戴一个外科口罩，因为布面口罩叠加外科口罩，可以增加口罩的密闭性。

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进行的实验显示，非系带的外科口罩和布质口罩分别只能阻挡42%和44.3%的咳嗽散出的气溶胶，而叠加两个口罩的组合则提供了92.5%的保护。美国卫生机构进行的其他研究表明，佩戴双层口罩与未戴口罩的感染者接触，可以减少83%的传染可能，使用系在脸上的医用口罩或塑料保护层，或在外科口罩上叠加保护层，则减少了64.5%的传染几率。

“叠加两个口罩的保护效果为90%，即可以减少90%的传染概率，而单个口罩的效果则为70%，但FFP2口罩的效果比叠加佩戴的效果获得过更多的验证。最近的一项研究声称，当两个人都戴有外科口罩时，传染的风险会下降到原来30%，但是如果两个人都戴上FFP2口罩，则下降到仅为0.4%。”常荣山说。

不过，奥密克戎尽管传染性强，但根据已有研究，其毒力有偏弱的趋势。奥株的这一特性，令目前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去医院，5天左右就能自愈，因此许多国家在防控时遵循“就地隔离”的政策。

“由于奥密克戎无症状感染多，症状也不易于和普通感冒区别，不排除它已经潜入了主城区的可能。即使发现了阳性，如果像以前那样转运至定点医院，在负压救护车不足的情况下，转运就有扩散的风险。”常荣山指出，奥密克戎新的特性，在以往多轮疫情中没有遇到过，他建议严肃认真考虑居家隔离，只有在症状明显，自感需要就医的情况下，再用“负压救护车”转运去医院。

他介绍，美国目前的通行做法是“抗原自测+居家隔离5天”，感染者5天后如果出门要戴口罩。“目前美国每日新增100多万奥密克戎确诊病例，但医疗资源没有因此而出现挤兑，ICU病房还有富余。”他指出，目前，欧洲多国、以色列、澳大利亚也基本采用这一防控思路。

在天津的本轮疫情中，儿童确诊病例较多，引发家长担忧。常荣山分析，儿童的疫苗接种率不高，再加上奥密克戎感染人群年龄中位数下降，导致儿童非常易感。不过，儿童感染奥密克戎之后，症状和成人相比并无很大差异，还是无症状感染居多，与成人相比，儿童免疫系统发育不全，令儿童感染导致重症并暴发细胞因子风暴的几率变小，儿童感染人群中重症及死亡率极低，后遗症也很少。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认为，奥密克戎作为刚兴起的变种，尽管一些报道预测了其特性，但仍缺乏基于权威数据的科学研究，因此现在还未到对奥密克戎“定论”的时候。他在公开场合呼吁，首先奥密克戎症状较轻，发现更难，更易传播，对于病人个体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群体防范来说难度更大。

吴尊友还提到，奥密克戎使得疫苗效果降低的程度，比其他的变异毒株更大，因此他认为，要抵御奥密克戎，“特别需要打疫苗加强针”。

国际上有一些人乐观地认为，奥密克戎将成为新冠疫情终结的开始。对此，德国华裔病毒学家、埃森大学教授陆蒙吉并不乐观。“奥密克戎有可能完全冲垮现有的防护线。”他认为人们在讨论奥密克戎时，往往忽略一些关键问题，比如是否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来防止疫情扩散，以及非医疗干预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封住奥密克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