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慢热”的德国童书要快跑

记者|李 丽

一家“小而美”版代的巡礼之年。

曾在德国求学生活5年，在歌德学院工作5年，20多年与德国出版界打交道的王星，简单、认真，童心未泯。

几本薄薄的德国儿童文学插画故事书，为什么有些成年读者说“看不懂”，有的说“感觉莫名的蠢萌，又害怕有什么高深的蕴意”？

小老虎和小熊，离开家去寻找梦想中美丽的巴拿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自己已认不出的家，以为终于到了巴拿马…死神要带走小女孩，小女孩说等她先做完作业，可是小女孩的算术题，有的死神也不会，为了第二天知道题目答案，死神就一天天地等，陪着写作业…出门去寻找幸运的小女孩，一开始就做错了，她抚摸了一只母猪，却没有去喂鸡顺便拔根鸡毛…走到没有路的地方，她发现一辆自行车，骑车回家了。如果她一开始就做对了，结果又会怎样呢？

《噢，美丽的巴拿马》《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这类德国童书，就是这样讲故事的。

“作为一个‘诗人与思想家的国家’，一个哲学的国度，德国文化和德语图书是非常独特的，但也正是因为它的独特，德语图书走向世界其实挺艰难的，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爆发以来，这两年，德国出版社的日子很难，中国出版社也难”，2005 年创办华德星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王星，十几年来代理引进了数以千计的经典畅销、长销的德语童书，占据国内翻译出版的德语少儿图书的一半以上。

2021 年又是艰难的一年——在与《出版人》记者的交流中，王星不由叹息。据她介绍，截至目前，受疫情影响，德国大部分出版社仍在实行居家办公的弹性工作模式，因为经营下滑，一些出版社还出现了频繁的人员离职，这导致了王星和同事们与德方的沟通变难，经常无法得到德方及时回复，甚至有时连续好几天找不到人，这让王星她们又着急又忐忑，不知道对方是染病被隔离了，还是辞职了。国际物流也出了问题，样书寄送常常晚到数月，甚至莫名丢失。国内方面，因为鼓励原创、引进版图书比例压缩，加上线下渠道萎缩导致的图书销量下滑，出版社引进外版图书的需求骤降，王星和她的同事们，从过去被出版社追着“轰炸”，开始转变为线上线下主动出击，多样营销，定向服务，即使“被虐”也甜蜜。

在这格外艰难的一年里，尽管有这些困扰，但真正让王星总是放不下，不停琢磨的是：纯文学类的德语童书在中国，大部分销量都上不去。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以下简称“川少社”）引进出版的德国作家于尔克·舒比格的《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算是一个例外。该书自2006 年被川少社引进出版后，持续畅销，不断再版，加印了50 多次，累计销售超70 万册。即使在2020 年受疫情影响最严重，童书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依然卖出10 万册左右。

但这样的例子并不多，同样是屡获大奖，在德国家喻户晓的“国民级”当代儿童文学大师雅诺什的“小老虎和小熊”系列，6 册中除了其中一本《噢，美丽的巴拿马》每年能走2 万多册，这套作品进入中国市场近20年，辗转三家出版机构，历经几个版权期，销售却一直不温不火。王星认为这套图画书在文学形式上和《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一样，极富童趣和哲理，能让0-99岁读者都从中体会到阅读的乐趣，并且更加通俗，“雅诺什笔下的小老虎和小熊的IP 形象都已经‘出圈’，2020 年被杭州的一家公司购买，即将被印制到文具、书包、T 恤、帽子等商品上，可图书的销量为什么就是上不去呢？希望小老虎和小熊形象的文创产品上市后，能够对图书的销售有所促动。”王星不甘心地说。

德语童书正用“蠢萌”高深蕴意打动成年人

王星希望从川少社热卖《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的经验中，为德语文学类引进版童书走出销售低迷找到参照路径。到底是哪些人在买在读《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呢？川少社的回答是：有孩子自主阅读的，有家长买了和孩子亲子共读的，也有家长自己阅读的。自2006 年川少社引进出版该书以来，一直将该书作为重点品持续推广，在各电商平台不断曝光，策划各类专题销售页面。读者好评不断，在各社群持续发酵，口碑传播，忠实粉丝年年累积。

从豆瓣上的读者留言可以看到，这本书吸引了很多成年读者，川少社国际部主任尹川表示:“作者舒比格既像一个孩子，又像一个哲学家。他以孩子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发现日常事物不寻常的一面，带给读者惊喜，启发读者对生活的思考，唤醒了成年人心中的童真。”据尹川介绍，“这本书前些年就卖得不错，虽然没有达到近年的销量，但一年也能躺卖小几万册。后来图书版权到期要续约接洽，国内很多同行都关注这本书，德国版权方当时觉得这本书卖得还不够好”。尹川说：“那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为了顺利续约，我们在销售这本书多年之后，重新做了营销规划。我们进一步认为这个书不仅是给孩子的（因为这个书内容的天真，孩子一定是可以读懂的），也能给大人看，所以我们近些年的销售也会和一些有格调的小众书店合作，希望进一步把这本书呈现给成人读者。”

樟树，是我们江西的省树。自从我看到那张千年古樟的照片后，我就对这个叫东浒村的地方心生敬意。我似乎只需透过一张照片，就窥见了它的全部：这里的村民，对待一棵古樟的态度，对待大自然的馈赠，肯定是无比友好的。

尹川强调：“续约时我们做了详细的营销方案，并专门翻译成德语，与德方进行有效沟通。这本书能一直由我们社出版并且现在卖这么好是基于很多因素的。有德国出版社在授权上的专业性和严谨判断，有王星老师的出版情怀，也有我们社对这本书的真诚喜爱以及在挖掘潜在读者上的不懈努力。”

同时，川少社不断引进出版了作者舒比格的其他作品——《风过生日》《白熊和黑熊》《月亮上的孩子》等，扩充舒比格产品线。2017 年7 月，川少社根据读者需求，推出于尔克·舒比格的代表作合集《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硬精装珍藏版，定价88 元，包含了《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我和她》《大海在哪里》三本简装本的内容，图书装帧、包装和广告语更针对成年读者，再次掀起该书销售高潮。

尹川说：“我们把舒比格的作品大部分都做了，延续了定向对一个作者打造的思维，相互刺激营销和销售。”

尹川回忆：“这中间还有个插曲，因为我们很喜欢这个作者和他的书，做了很多他的作品，我们在2014年初特别请王星老师联络德国出版方，进一步邀请舒比格为中国的小读者寄语。他非常高兴，很快通过出版社和王老师发来了寄语，6 月他发来寄语，没想到两三个月后，2014 年9 月，这位快乐睿智的老人就离世了。”

尹川感叹：“和我们合作的德国贝尔茨出版社，是非常专业和具有出版情怀的，他们对作者作品的把握和授权非常慎重，从图书本身出发，首先考虑的是怎么授权，更有利于这本书在他国的传播，而不是看谁家报价高就把版权给谁。他们的严谨来自于对图书和出版的重视以及他们的专业情怀。”

“后来德国疫情比较严重的时期，我们通过王星老师沟通，给包括贝尔茨出版社在内的几家德国出版社寄送了口罩，促进了双方的沟通和友谊，我们觉得是很好的一个互动，德国出版社也很感谢”。尹川表示，“通过好的书，建立好的合作，促进大家的相互交流和理解，这本书简直发挥了好大的作用”。

尹川说她还曾经请王星帮着追了一位奥地利童书插画家和作家六七年，“终于这位童书艺术家的大部分作品落到了我们家。其作品内容具有很强的文学性和艺术性，简单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前几年她的作品一直过不了选题会，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最后终成正果”。

为每本书找到最适合的出版社

王星告诉《出版人》，对于什么是好的图书，什么样的德语图书更适合中国，中德出版人的想法有很大差异。“德方版权经理人介绍一本书的时候，大多只介绍书的内容，只谈这本书的叙述方式有多好，插画好在哪里，而一些背景信息，比如这本书作者的优势，获过多少奖项，过往销售情况，往往不提，她们认为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本书本身好。但有些中国的出版社往往需要从获奖信息等外部评价中，首先确认这本书的权威性和专业性。”

王星说，有的国内出版人，可能哪天听到别人说某本书特别好，就一路打听来到我们这里要这本书，而且一定要买，志在必得。“曾经，有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来选书，我们提前按照这位编辑的需求做了准备。其中一本书我觉得特别好，把故事详细地讲给她听，并把精彩之处指了出来。但她没选这本书。然后过了很长时间，某天她突然说‘王星，有一本书，听说是你们代理的版权，我特想要，我看美国《时代周刊》对这本书评价特别高’。有趣的是，这本书就是我曾经给她介绍过的那本。后来她一听具体故事内容，也想起来了，不免有些尴尬。由此可以看到，我们的编辑选书，有时还不是十分自信，需要借助一些外界的因素来下定决心。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自信需要市场来培育，但我们的市场目前却还不是很稳定和规范。同时前期的选题必然会影响到后期市场。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和恶性循环的问题。我们期待着一个良性的循环。”

《噢，美丽的巴拿马》内页图

王星表示：“其实我比较赞同德方出版人的观点，要多关注图书本身，根据对图书本身的感受来做判断，而不是凭借很多外界因素，过分依赖外部评价做判断。”

当然，在王星看来，还是有很多让人备受鼓舞的事例，她说：“有的人就特别能从书本身去判断。比如市面上一本已经卖了近20 年的图画书《月亮的味道》。当时决定做这本书的编辑，他就是喜欢这书，一眼就看上了，我跟他说这书在德国的销量可是平平，卖得很一般，你要想好了，而且很多出版社反映画风有点暗，他说他就是喜欢，然后毅然决然地买了版权，之后这书越卖越好，反复加印。”

王星透露，总体上，文学性和哲思性比较强的这一类德语童书在中国要卖得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努力，很多国内出版社更感兴趣的是德国的知识类、科普类的童书。越是内容简洁、运用性强、实用功能强的图书越受欢迎。但是版权卖出去之后是否能够做起来，还是要看出版社的投入力度，以及找没找对营销点。北京科技出版社从瑞士一家出版社引进出版的《肚子里有个火车站》《牙齿大街的新鲜事》科学绘本系列是其中卖得最好的，两册的累计销售目前已经超过300 万册。

被“虐”的甜蜜与忧伤

就像尹川提到，她们从华德星际购买版权，并不是简单签个合同就没事了，她们会请王星帮助联系德国出版社和作者，写寄语、拍摄采访视频、发送很多照片，来配合在中国的营销，会让王星帮忙连续好几年追一个作者的版权，会整天追着要某个作者的其他作品出版信息，用尹川的话说：“已经虐过王老师和她的助手无数遍。”

王星坦陈，日常沟通的琐碎是磨人的，相比之下，跟国外的版权经理打交道比跟国内的轻松省心一些，主要他们比较规范和统一。“但是国内不一样，一家社有一家社的做事思路，和老客户的沟通一般还比较顺畅，新客户就需要较长的磨合期。再一个原因是有的机构人员不够稳定，本来固定和某个版权经理合作，这个人突然走了来一个新人，就得从头跟他磨合。”

除了版权经理换人，王星觉得最重要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国内出版机构领导的更换，领导换了之后，经营思想和理念都会发生变化，产品线、工作流程可能也跟着变了。

现在疫情的影响下，与国外出版社的沟通也变难了。同时国外出版机构之间的并购重组还导致华德星际的代理业务范围调整，无形中也增加了她们的工作量。王星透露，她们合作了十几年的一家历史悠久的德国出版社，它的一部分业务就被另外一家出版集团并购了，王星她们代理的书目也要跟着重新梳理。

华德星际现在代理着德国、奥地利、瑞士等国30 多家出版社的图书版权，其中独家代理的有20 多家，大部分是德语图书，因为瑞士的出版社也出版少量法语图书，这些法语书也由华德星际代理。

王星告诉《出版人》，2021 年，华德星际办公室搬家了。借着搬家，也因为疫情使得图书推介更多转到线上，华德星际重新全面梳理了可供书目，除了最近出版的新书，还发现了许多以前因为繁忙和空间拥挤被忽视埋没的好书。现在她们重新整理了这些书的中文简介，做了更加系统的汇总和细致的分类，把每本书的亮点提炼出来，再把关于它的所有国外媒体的报道信息和获奖情况整理出来，陆续发布在华德星际的微信公众号上。更新后的中文可供书目加在一起有300 多页。王星说，“编辑们收到可供书目惊叹道：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啊！”同时，华德星际的公众号还连续推送“大奖作家和获奖作品”作家专题系列，目前已经推送到了第13 个专题。

王星有些怀念2015～2017 年华德星际输出童书版权的鼎盛时期，“我记得2016 年一年我们就卖出去400多本书的版权。”目前她只能面对现实，比以前做出更多的努力，尽力把德语好书推介翻译给中国的读者。除了日常通过微信公众号推送、微信工作群讲书，邮件群发新书信息，华德星际还针对一些老客户，推出一对一的选题推荐，并组织中德双方的编辑、版权经理召开视频在线会议，增加互动交流，仅2020 年一年，就举办了10 多场视频会议。这两年，王星还费了很大劲一家又一家地说服不会轻易改变的德国出版社，让他们终于接受了电子版权合同签署。

华德星际规模很小，小而精的团队更像一个家庭。王星说，这个家期待着更多的优秀年轻人加盟。但目前的招聘很难，很多优秀同时也热爱书业的本科生都要考研，一些已经硕士毕业的也要继续深造。可事实上她们的未来规划却大都十分纠结、消极和茫然。王星非常惋惜难以留住这些优秀的孩子。但，正因为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着焦虑、内卷、迷茫，具有独特的德式幽默哲思的童书，或许可以让人们换个角度认识世界和定义成功，从倦怠中重拾儿童般单纯的快乐和勇气。果然，12 月27 日，在距离2021 年结束仅剩五天之际，王星一大早喜悦地告诉《出版人》：“最近几天好消息不断，由华德星际代理版权，在国内出版不久的几套儿童插图故事书、儿童小说、校园文学类图书都已取得可观的销量。接力出版社引进出版的《狐狸侦探》系列，自今年五月推出第一册以来，整个系列三册半年总印数累计14.7 万册。”

回望格外艰难的2021，这些“不一样”的德国童书，正以不羁的想象，给王星和更多人带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