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我唯一的软肋
2022-01-20刘创
刘创
月亮软肋
月亮是我唯一的软肋。
那年,我衣衫单薄,月光指引我来到南湖东岸。
湖岸连着别人的故乡。
湖里有我熟悉的月色,我不知疲倦地往返在上弦月与下弦月之间,对所有人隐瞒流浪的身份。
一只小船,静静地泊在来时的月光里。这样的水墨夜里,我拎一桶纯净月光,荡漾谁的忧伤?
多少年了,城市的灯越来越亮,让我看不到月亮,看不到自己独行的侧影。今夜,踩着月光的花瓣,行走在空旷的山野,像一只猫那样新奇而胆怯。
今夕何夕?恍惚在隔世的童话里。轻轻闭上眼,闻到了栀子的花香,闻到了秋凉。纯净的月光,丝丝沁入发根。这些久违的幸福明明灭灭,打开心窗让月光轻盈地跳进来。瞬间的我,脱胎换骨地绽放。
今夜,我独自迷失在山野,像一个误入世外的人,与自己相视一笑,然后是一生的一次回眸。
那世外,只在这个月夜里。
沐浴月华
陶罐置于月光下,空空的,什么也没装,只是我描写月光的道具。
是谁创造了这个陶罐,让我们一边小心翼翼,一邊倾心露胆。你会默默扛起陶罐吗?让盈盈月光和清澈的快乐,轻轻倾倒流溢。我知道陶罐的悲伤,就是一个道具的悲伤。
庞大的月华倾巢而出。月光从树叶滴落,在山涧流淌。这样的夜,被月光消融得近乎透明。只想烦衣脱尽,跳进溪水,沐浴在你庞大的月华里。不能自持地随月光起舞,如一片翎羽,在梦里静静地飘起。或者,像一个撒野的孩子不修边幅,在醒着的夜里狂野地激起水花。
今夜,我是月光中裸浴的男子,并不需盛水的陶罐。我在一片漾动的水声里透明,一次次消失,一次次融化。一抬头,看见七八只紫蝶柔若无骨地飞舞。
亲爱的月光跳啊跳,我浮生若梦。
月之印记
突然对月生出那么多怜爱。
浩渺无边的夜空,孤零零的月漂泊流离,像弃儿一般。月啊,你是经年的沟壑与山脉,是若隐若现的神话,还是不可逾越的浅浅伤痕。
月永远是一朵孤独的百合,静谧、洁白、清香,开在圆缺中,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今夜,我把月光小心叠起来,一页一页,就像叠起爱人的来信,放在靠近心跳的口袋里。如果这还不够,就把月做成一枚纽扣,刚好钉在靠近胸口的位置。已记不清什么时候,将那枚清冽的月从水中湿漉漉捞起,养在了心底。
把月亮当成心事,内心是不是很明亮呢?
月已西。一个孩子醒来,透过窗户迷糊地看了一下。月冷艳如霜也好,惊世骇俗也好,孩子懒得动心思,呢喃自语,又自顾安然睡去。
有月亮的夜晚,一切是那样的安好。
一些陌生的路人偶尔抬头看月,什么都没说。他们总觉得有月的夜多了些什么。多的那些,不是明晃晃的月光,也不是和你寸步不离的影子。
月夜多了些什么呢?他们说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多了些什么。
月出皎兮
最美的女子在月里。
最美的女子,守着最美的寂寞。
嫦娥,我爱上寂寞的你,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每个夜晚,嫦娥的微笑那样的逼近我,让我相信此生已无法绕过你不经意的表情。一些莫名的爱,痛楚般阵阵袭来,以潮汐的方式将我淹没。
你是我风吹河柳涟漪如曦的红颜吗?
只要你愿意,我立即坐在你面前,衣衫整洁,举止优雅得体,吟诗,饮酒,让桂花洒落一地,像丝绸和玉一样与你相爱。
信纸
一张信纸,薄如蝉翼。
信纸就放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这是你未寄出的一封信,你让它自己决定留下还是飘下去,抑或,像咒语一样消失。你吻一吻右下角的落款,吻痕很浅,像奇怪的伤痕。
每一秒钟,你都在为一张信纸提心吊胆。
形形色色的人,像秋日的蝴蝶,你不知道这昭示什么。
霓虹闪烁在信纸上,充满铁锈一样的颜色,没人知道你的忧伤被铁锈洗过。整个夜晚,一阵一阵热浪,就澎湃在你的肺里。
那张信纸依然在阳台上。黎明之前,你小心且有条不紊地把天空的浅蓝色退给信纸,把那些不谙世事的露水退给信纸。
最后,把一只倦鸟也退给信纸。
让信纸,自由去飞。
双人舞
只轻轻一旋,心啊,向上飞。
两个人的舞蹈,一个人孤芳自赏。
无法停止的旋转,在秋水之上。
夏夜,一朵旋转的莲或睡或绽放,离心灵很近,离幽幽的芬芳,很近。
夜的流萤轻舞而去。轻旋,是一种怎样的等待。
一曲曲的相拥,便是一次次的曲终离散。音乐响起的时候,人群如起伏的麦浪。而你,在闪烁的麦芒上,舒展如青鸟,临风卓立。
月光浮动,那么透明,那么浅。
这个夜晚,我只是一只翩飞的黑蝶。
是从你旋转的裙袂中逃逸的,一点心动。
音乐之间
九朵向日葵,盛开在你的临摹里。
向日葵肆虐地照耀你的脸,照耀着书籍和一些奇异花朵。你时而平静、时而凌乱的呼吸,摇曳在向日葵的身体里,丰收的欢乐充满质感。
你拨弄古琴的手指,是森林里跑出来的声音,有多少翅膀在扇动,就有多少次奔跑,平平仄仄的和声,哗哗流淌,热望滋滋作响。
把笔仔细洗净,像洗自己爱惜着的身子,毛笔和你皮肤一样润泽。铺开檀香的宣纸,酣畅淋漓的狂草飘扬在你的笑意里。
浓情千结,淡墨一点。
最终只看见一些叶子的轮廓,叶子的绿还很单薄,薄得分不清是春天的雾气,还是秋天的雨色。画笔上淡淡的一缕炊烟,飘到如今。
弹奏一曲“潇湘水云”,一条河流,经久不息地流淌。月光的蛊惑,让夜喝下了爱的毒剂和蜂蜜。三面靠山,一面临水,你内心所有的羔羊都坚强地涉过月光之河,它们沿着你的双手,寻找“龟兔赛跑”的寓言,四处流浪。
那是一幅跨时空的画。你像一位归来的船长,像一片海浪,歇在船舱里。一束淡淡的灯光就能穿透你、沐浴你,并将你洗净。
一首婉转的单曲循环中,那颗遗失的种子,不知何时已经发芽。寂寞的紫藤爬滿了书架,满眼的藤蔓,如丝,如织,如网。
夏之叶
落寞不着痕迹,只有叶子恣意地轻歌曼舞。
夏夜的风从树枝的腋窝伸过来,那温暖潮湿的手,在小小的鸟窝里掏啊掏,一个个童话和寓言色彩斑斓,涂满了叶子。
树梢上的叶子,就像一些或明或暗的月亮,聆听树下的呢喃,也淡淡地照耀树下的欢乐和痛楚。我能看到的,只是叶子的背面和柔风抚摸的月晕。
流星划过的星空,装饰着夜莺的啼声。叶子仅用一个背面沉默的姿势,就足以让人心如蝶舞。那个宁静的夜晚,我看叶子在舞蹈,月光触动叶脉将琴弦弄响。从此的枝头,长满了青青的诗行。
露珠在叶子上滚来滚去,露珠里有晶莹的日子。
如果一片叶子滑下一滴露,一片丛林就会有一场雨。
寂静的夜,是哪片叶子预谋了那场滂沱?
叶之蝶舞
那个秋天,最后的探戈是那片叶子,如蝶悄然飘落在你发间。
秋天来临的时候,迷雾袭击了树梢。那些美丽的叶子说,我病了,我无力对抗季节。我听到叶脉渐渐干涸的声音,一些叶子已飘落于地,另一些叶子残留枝头。那些被描绘得异常美丽的叶子说,亲爱的,我将死去。叶子,是你背叛了季节,还是季节背叛了你。
在季节轮换的时刻,仅一片叶子就伏击了所有的期待,并颠覆整棵月光之树。一夜之间,满山遍野都是枯黄的意境。
那时,我双脚还站在盛夏之中,头顶已是秋风萧瑟。在渐冷的秋风里,一株掉光叶子的树,袒露的心思在我的注视中一丝不挂。
我拾起那些落叶,它们都噙着眼泪。
美好的叶子,躲在我的心境里啜泣不止。
更远的地方
四月,应该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我被清风捉住,卑微的喜悦多么年轻。
青山映照之下,体内的水源开始苏醒。
空气是柔软的,鸟儿的叫声是柔软的,赤脚踩在泥泞里是柔软的,河的流水是柔软的,傍晚升起的炊烟是柔软的。此刻,我只需要一些柔软而肤浅的幸福。
从前,把门上的小小铁器叫作锁。
后来,把内心不能说的小小秘密叫作锁。
现在,把更远地方的一江春水叫作锁。
望望天空,就知道总有一些事物是锁不住的。突然发现天空如此之蓝,如此之深邃。它们用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说让人心动的蓝,纯净的蓝和那些貌似明亮的东西,是我那一时刻的心情,是我假想的爱情。
幸好还有一棵树等候在这个春夜的湖畔,幸好还有久违的风把我带进时光的旋涡,幸好我是那个风一吹就容易感动自己的人。
幸好我相信,你在我身后看星星。
从星空下走过,我们说过的话全都变成了星光的一部分。
诗里的流水
读完一首关于春天的诗,诗歌里的流水就流动起来,一直流到你的内心。
诗歌里的流水,其实就是你熟悉的湖水。
湖畔升起淡淡的雾霭,像变幻的思绪。你觉得这些雾应该是淡紫色的,抑或是蓝色的。梦幻的雾气里,鱼是不会迷路的,鸟可能会。你不知道自己是鸟,还是鱼。
其实你并不在湖边,你在一个名叫溪的地方。你一句话也不说,内心流淌着清冽,听溪流吟诗,任溪流给出拥抱,给出微澜,给出浅吻。
有流水的指引,任何一条路,都可抵达你的想象。
诗歌是奇怪的东西,溪水和湖水也是奇怪的东西。
湖在你的远处,仿佛装在画框里。
你不在画里,而你身边的小溪水正怯怯地流向画里。一匹发光的小马驹奔跑而来,也留在画里。从一条溪开始,葱茏的青草匍匐着,不顾一切,翻进画框。
春天的羊羔和流水,却不断突破围堵,跑出画框。
这是一幅唤醒春天的画,我们赞美生活的时候,会有太多的事情发生。
回到湖岸
微风轻轻地一跳,就回到春天的湖岸。
起初晨雾如湖的启蒙,随即阳光很好,让湖展示出异禀天赋。
草木身体里的奇思妙想,一次又一次舒展,它们争相露出羽翼。枯萎已经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新生元气的草木是可以入药的,每一颗回到春天的心,正在等待被治愈。
你是那个穿新衣的孩子,手中的气球晒得有点蔫,还没讲完的童话故事晒得有点蔫。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好像来自你的静脉,正模仿你的心情。
湖风钻进你敞开的外套,你凝视了一会儿内心,凝视了湖的远处,内心升起某些事物,一回头仿佛就看到少年偷觑过你的那一道眼神。
遇见的想法如此强烈,成群结队闪亮的事物,被你所爱。
霞光照耀,湖面上漾动的波纹与你有关。
如何到达这样的湖岸,需要你的想象。
梦中的湖泊
湖畔的阳光很好,我愣了一下。
渐渐认出这些熟悉的阳光,其实它们根植于几年前,某个不经意的上午。它们是你日记里写的一个个小片段,是你捧在手心里的一把坚果,是一朵向日葵涂满了阳光的执着,是一片深爱湖泊的青苇盎然而生。
是在湖畔的小屋,我把少年的柴火伸进炉膛,可疑而炽热的炉火,摇曳不灭。
我愿意就此遁形,像你日记中描写的那样,把炉火和落日比喻成与灵魂有关的东西。关于湖的诗句时而明亮,时而晦涩,湖水隐藏了你的所愿。在不同的声调中,听到阳光轻易地穿过水面,听到婴儿最初的啼哭之声,有最新鲜的气息。
初绽的花蕾还有一段寻香的路要走。
阳光召唤下,粼粼的湖水,一波一波地从身体里涌过。
湖面折射的阳光,在脸上跳跃。城市的喧嚣,季节的轮换,是可以忽略的。我们一如懒散的湖水,总有虚度时光的理由。
你仿佛第一次来到梦中的湖泊,微漾而温热的湖水中,一条向往上游的鱼,呼应着灵魂深处的微光。
梦中总有一个湖,岸边总靠着一只小船。
一滴露珠
与一滴露珠对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不同的自己。
先是看见一滴露珠,然后看见一片叶子,后来才发现站在叶子后面的你。
拥有就那么简单,一滴清露便让人心动不已。
露珠里藏着一座湖泊。或者,还藏着一条沟渠。
这样想着,这些水便流向你。
长久地注视着一滴露珠,美好的事物从内心升起,难以置信的爱情从内心升起。露珠里的恍惚与清澈,像一盏晨灯,从另一个方向照亮我们。
一滴露珠,安静而浩大,此刻它成为我们的全部世界。
我们和这个早晨,进入露珠的内部。
如雾
深夜,我听到天鹅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
好像湖被鞭子抽打了两下,一瞬间湖变得异常安静。湖,不知忧伤还是幸福。
这样的深夜,我被湖雾吞没着。我无法区分雾气与你的呼吸。你的影子被渲染得野性十足,我不想叫醒那些昏睡的鱼,我忍住喘息,忍住火热的体温和深夜的翅膀,一直逃到事物的最深处。
压缩过的念想,和大雾一起蓬松起来。
这样的夜仿佛有些飘浮,我形同柳絮,涣散如雾,任由身体里潜伏的另一个人出逃,让他在黑暗中惹是生非,亲吻艳丽的花朵。
还是让他去啮咬湖畔的坚果吧,令他用狂欢的心情,砸开坚硬的壳,并沉溺于湖水的疼痛。
湖岸早已坍塌,唯有一枚流血的坚果得以凸显,悸动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