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麦凯，一直愤怒永远搞笑

刘潇

亚当·麦凯

2020年4月，《不要抬头》在芝加哥取景拍摄时，剧组被告知片场因疫情而关闭。作为导演的亚当·麦凯和全体拍摄团队一样，回家歇了半年。其间，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时任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演讲中大谈如何注射消毒水预防疫情，“现实比我的喜剧更荒唐”，他觉得自己已经为拍电影找到了最真实的场景。

麦凯喜欢拍严肃话题、真实故事。但这些严肃素材到了他的手中会以戏谑的喜剧形式出现。多年的创作经 验使他能够驾轻就熟地将社会性话题转变成节奏快、信 息量大、逻辑线清晰的喜剧。2015年，由他执导、参 与编剧的电影《大空头》将美国精英如何忽视2007年 的次贷危机征兆，最终将美国经济带入崩溃的残酷现实，编成了引人入胜的荒诞喜剧，并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 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等5项提名。2018年，他导演 的喜剧传记电影《副总统》，获得奥斯卡奖8项提名。在这部作品中，他反思美国民主制度产生的领导人物如何 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引发了一场不义战争（伊拉克战争）。

最近两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美国一直是疫情 重灾区，但上至总统下到民众，许多美国人在面对这场 灾难时始终持漠视态度。麦凯深感美国的荒唐与疯狂， 于是他以这部2021年圣诞平安夜上线的影片，“给美国 上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难临头，全网狂欢 

影片取名“不要抬头”（Don't Look Up），一方面是麦凯对“娱乐至死”的坚定讽刺;另一方面，他将讽刺的火力面扩展到了全体美国人：美国的观众或多或少都能在影片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也是此片在美国褒贬不一的一大原因。两种截然相反的影评同时存在：“这是本年度最激动 人心的喜剧！”“这是本年度最无聊的电影！”作为“贺岁片”，《不要抬头》众星云集，表演夸张而热闹，讽刺意味却一点都不含糊，看点满满。

影片中，“小李子”（莱昂纳多·迪卡 普里奥）饰演的天文学家明迪和“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饰演的天文学博士迪比 亚斯凯观测到一颗彗星即将在半年后撞击 地球并将毁灭整个人类。作为“吹哨人” 的两人开始奔走呼吁，终于被邀请进热门节目的直播间， 呼吁全体美国人行动起来。紧接着就是一番既出乎情理又在意料之中的“骚操作”：主持人为了节目效果频繁 扯开话题;“吹哨人”的大声呼吁被网友制作成了表情包;美国政客满脑子选票和赚钱;科技大佬与政府勾结，试图从彗星撞地球这个话题中大捞一笔;美国民众只知 道低头看手机里的网红如何蹭热度;“吹哨人” 迪比亚 斯凯由于说出了事实，被美国政府绑架;天文学家明迪 被名利场劫持，忘了初心……直到最后一刻，彗星撞上地球的瞬间，才有人把盯着手机屏幕的双眼抬起来。这部电影的讽刺性不言而喻，一语道破美式狂欢的荒唐内涵，真实得“让人笑不出来”，有影迷把这部作品称作“年末最癫狂的电影”。

《不要抬头》剧照。“小李子”“大表姐”饰演的“吹哨人”在直播节目中呼吁全美国重视即将到来的灾难，却遭到网民嘲讽。

《不要抬头》海报。

说其“癫狂”是因为麦凯把美国上下 骂了个痛快。很多人好奇这部讽刺了全美国的电影如何能请来如此多的明星大腕坐镇？麦凯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认为这是连锁反应的结果，本身像是一个轻喜剧。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种讽刺时事的题材不容易找演员，所以他首先与詹妮弗·劳伦斯探讨创作初衷，并答应以她为主角写一部剧本。于是，詹妮弗·劳伦斯爽快地签约，随后，迪卡普里奥也心动了。接着是金球奖终身成就奖得主梅丽尔·斯 特里普的签约。一环套一环，最终麦凯成功地将这部作品变成了众星云集的“贺岁片”。

电影拍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演员凑齐，万事俱备，麦凯正想带领众星一展拳脚时，却被告知疫情原因片场关闭。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中，麦凯看到了美国社会暴露出来的越来越魔幻的荒唐本质，他也更坚定了拍这 部电影的初衷。电影拍摄重启后，他火力全开，这部电 影完美击中了美国人对自己国家的几乎所有指控：总统不负责任，媒体娱乐肤浅，大企业操控政府，民众或疯 狂或麻木，等等。有影评人如此评价：“（《不要抬头》）每一记都是直给球。这就是时代的荒诞现实，从政治、 商业、文化，到民众，看似繁华热闹，但抬头一看，美 国这辆马车正在散架。”

用搞笑的方法讲严肃的故事 

《不要抬头》之前，麦凯的成名作是《王牌播音员》 和《大空头》。2004年，麦凯执导、编剧的喜剧片《王 牌播音员》大获成功，这算是他对“娱乐至死”的“初 代嘲讽”。2015年，他的风格有了很大转变，开始更直 接地反映现实话题。当年的奥斯卡热门影片《大空头》 就是他的一次成功尝试，影片除了同样众星云集之外， 快节奏的剪辑、清晰的逻辑线以及生动细致的人物刻画 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更给当时的美国社会打出了一 个大大的问号 ：所谓的华尔街精英在狂欢过后，撕碎了 美国经济信誉度，最后由谁来买单？

麦凯似乎对这样的话题情有独钟。与《不要抬头》的灾難主题类似，《大空头》讲述了2007年美国次贷危 机爆发前，少数几个“人间清醒”的金融从业者看出危 机端倪，从而提前退场、大捞一笔的故事。

编剧出身的麦凯是一个不太讨好人的“耿直男”，圆圆的脑袋，配上一副圆圆的眼镜，圆圆的肚子里却藏 不了事，总是不吐不快。大学时他已开始兼职单口喜剧演员。毕业后，他在芝加哥当了几年即兴脱口秀演员， 与同为脱口秀演员的史蒂夫·卡瑞尔成为朋友。卡瑞尔 对麦凯的评价是：“他（对美国社会问题）的愤怒是显 而易见的，但并不妨碍他用搞笑的方法来讲故事。”

年轻的麦凯将美国社会的荒唐与疯狂看在眼里，于 是选择了编剧这条路，因为他觉得以讽刺喜剧的方式最 能抒发内心的想法。1995年，他应聘进入了美国全国 广播公司（NBC）《周六夜现场》剧组。

这部创始于1975年的夜间秀在美国家喻户晓，除 了经常请来当红大腕客串外，最大的看点便是紧跟时事、 讽刺尺度大。从总统议员、商业大亨，到社会热点、潮 流时事，都能嘲讽个遍。《周六夜现场》也为美国娱乐 业培养了不少著名编剧、脱口秀主持人。

麦凯就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打开了视野，对如何 将讽刺喜剧与时事热点结合起来有了更加专业的技巧。 在《不要抬头》中，他就将近年美国的热点齐集一身， 观众看了都高呼“梗王”上线。

2004年上映的《王牌播音员》剧照。右一为威尔·法瑞尔，右二为史蒂夫·卡瑞尔。

2015年上映的《大空头》剧照。

在《周六夜现场》的工作经历使得麦凯获得了一个重要的人脉资源：美国著名喜剧明星、编剧威尔·法瑞尔。从进入《周六夜现场》起，麦凯就与法瑞尔合作剧本、段子。幽默天性加上对美式民主的质疑，使两人一拍即合，开啟了一段长达20多年的合作，那时他们最热衷的话题莫过于恶搞布什家族了，法瑞尔也因在《周 六夜现场》上模仿老布什而出名，深受观众喜爱。

到2001年，在《周六夜现场》没日没夜埋首苦干 了6年后，麦凯与法瑞尔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业内搭档。 名声在外，踌躇满志，麦凯想要探索属于自己的电影语 言。但好莱坞是个名利场，即便有法瑞尔“背书”，没 背景、没影视大作的编剧想要混出头可不容易。直到 2004年，他与法瑞尔合作的喜剧电影《王牌播音员》 一炮打响，小成本大票房的佳绩让麦凯在好莱坞站稳了脚跟。

后来，麦凯说：“有了这一部电影成功带来的名誉度， 我就可以在接下来的作品中夹带私货了，不用劳神费力从零开始塑造人物，而可以直奔主题，表达我要表达的东西。”

2007年，他与法瑞尔成立了喜剧视频网站“娱乐 至死”，制作了大量讽刺喜剧小品，两人不仅放飞自我， 将讽刺喜剧玩得不亦乐乎，“娱乐至死”网站还斩获大量奖项。名利双收的同时，麦凯真正迎来了自己的话语 权，他的政治讽刺风格开始在好莱坞独树一帜，提起政 治讽刺题材，人们第一时间便会想到亚当·麦凯的名字。

到了2009年，两人开始觉得“娱乐至死”上的表 演还不够尽兴，干脆另起炉灶，创作出专门讽刺小布什 的舞台喜剧《不用谢，美国 ：与小布什的最后一晚》， 大获成功，连着演了一个月。这些经历，也为麦凯在多 年后执导、编剧喜剧传记电影《副总统》打下了基础。

在好莱坞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近些年，好莱坞电影业受到网络平台的巨大冲击， 不少业界大佬都“下嫁”网飞这样的新兴流媒体播放平 台。在这一过程中，一方面折射出好莱坞日趋陈腐的制 片体系已经越来越留不住人，另一方面，网络世界的复杂性也让导演意识到讨好所有观众是不可能的，而这也 给麦凯一贯的嘲讽风格提供了一个合理理由 ：既然无法讨好，便不讨好。

作为卖座电影的导演兼编剧，麦凯早已成为好莱坞 体系中的一分子了，客观地说，正是好莱坞给了他名利， 但“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软”这句话从来不会在 他身上得到印证，他仍旧在作品中毫不客气地讽刺政客和权贵，以及普通民众。有时，他那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的做法，使得他的“金主”都被伤得不轻，其中也不乏 好莱坞实权派人士和奥斯卡委员会成员。

《副总统》剧照。本片讽刺了小布什政府的虚伪与无能

有不少人评价他的作品 “过分极端，简单粗暴”。 麦凯也知道这种在圈内“友尽”的做法迟早会让自己没 人缘，但每当看到美国上下那些糟心事，他还是管不住 自己的那张嘴，不骂不痛快。所以当好莱坞中流砥柱“小 李子”在《不要抬头》合作协议上签字时，麦凯“都觉 得难以置信”。《不要抬头》引发热议，既给了麦凯信心，也证明了本来就不爱讨好观众的他更坚定地要在讽刺喜 剧这条路上“走到黑”了。近期，麦凯透露，他将以刚 刚开庭审判的硅谷女骗子伊丽莎白·霍尔姆斯事件为原型，拍摄一部讽刺喜剧，定名《坏血》。

麦凯的创作热情是发自内心的。在2016年奥斯卡 颁奖典礼的现场采访中，媒体问他平时如何写作，他回 答 ：“我就在家写作，写作本身就让我很兴奋了。每天 早上，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后，我会直奔回家，兴冲冲 走进书房。”

虽说是段子手出身，天生就有幽默感，平时的麦凯 看上去却是个忧心忡忡的人，就像电影中“小李子”和 “大表姐”脸红脖子粗地呼吁美国人认清灾难现实一样，出席《不要抬头》电影发布会时，麦凯也与众星不同， 他戴着口罩，眼镜片后面眉头紧锁，与他笔下的张狂截 然不同。

严肃地撕碎美式虚伪，才是这个做了30多年喜剧 的导演真正的精神内核。

亚当·麦凯

1968年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导演、编剧、制片人、演员。1995年至2001年，参与创作美国家喻户晓的夜间讽刺小品剧《周六夜现场》。2007年，创办喜剧视频网站“娱乐至死”。近日，由其执导的讽刺喜剧电影《不要抬头》播出，引发观众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