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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为何紧盯供应链

2022-01-19雷墨

南风窗 2022年2期
关键词:拜登供应链特朗普

雷墨

1月3日,拜登召集了一次农业、肉禽行业的会议,主要谈的是供应链问题。这是去年12月22日,白宫发布“更公平、更具竞争力和韧性肉禽供应链行动计划”的后续。众所周知,从去年初夏开始,拜登政府就被国内供应链紊乱弄得焦头烂额。为此,他还在去年10月和12月发表了两次全国讲话。几乎与此同时,供应链问题也成了某种全球现象,成为拉高多国通胀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对于拜登政府来说,供应链不只是“问题”,还是正在酝酿的战略。早在2020年美国大选期间,作为总统候选人的拜登,就在竞选纲领中公布了重塑供应链的计划。入主白宫后,拜登在政策调整、推动立法以及外交行为上,都把供应链问题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拜登曾把特朗普发起的贸易战称为“灾难”,认为强化供应链才是美国经济强大的关键。入主白宫后,拜登也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发力。

国内供应链出问题,对拜登来说是个大写的尴尬,但这并没有改变其政策计划。从政策思路来看,拜登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一石二鸟,即一方面强化国内供应链,另一方面重塑全球供应链。不过,作为“老外交”,拜登的政策重心“本能”地偏向美国之外。美国国内供应链紧张得到缓解只是时间问题。更值得关注的是,拜登政府在全球供应链问题上如何作为。

溯 源

从源头上看,不难发现供应链(supply chain)是个商业或经济学概念。比如,英文维基百科对它的定义是:供应链是一个由组织、人员、活动、信息和资源构成的系统,所涉及的是把产品或服务提供给消费者。“供应链活动涉及的是将自然资源、原材料和零部件转化为终端产品并交付给终端客户。”

在英文谷歌中检索相关信息资料和学术文献,绝大多数内容都聚焦商业领域。学术领域把供应链与政治(politics)联系起来的研究,大多是分析地区热点对相关行业或企业的影响。即便从权力(power)视角研究供应链,主要研究对象也是行业领军者尤其是大型跨国公司在供应链的形成、变迁中的角色,即“企业权力”而非政治权力。

历史地看,全球范围内、带有现代意义的供应链,其形成始于1980年代,而美国是主要推动者之一。那时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思潮,以及其后冷战的结束,造就了某些学者所说的“超级全球化”。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供应链,生成动力主要来自商业,而非政治。

南风窗传媒智库推出、2022年将再版的《重新认识美国》一书,对那个时期的世界经济有这样的判斷:在那个以自由贸易为导向的经济体系里,大企业尤其是跨国公司,通过全球供应链活跃在世界经济舞台,而国家之手受到规则、制度的约束。

供应链在相当长时期里是个“商业概念”,与世界经济大势不无关系。而如今经济全球化遇阻,以及地缘政治的回归,正在使供应链从“商业概念”朝着“政治概念”的方向转变。这个转变趋势,主要的推动者也是美国。

小布什政府时期,供应链问题是个很边缘的政策问题。从公开的资料来看,他执政八年,美国政府没有发布任何关于供应链的官方文件。小布什及其政府高官为数不多的涉及供应链的公开讲话,主要谈及的是如何确保进口安全(尤其是食品药品等民生商品),以及防范恐怖主义活动对供应链的破坏性影响。

供应链真正进入政策领域,是在奥巴马政府时期。2012年1月,奥巴马政府发布了题为《全球供应链安全国家战略》的文件。这份由奥巴马签名的政府文件,正文内容仅6页,主要涉及如何保护与强化全球运输、邮寄、海运网络及其相关基建设施。2015年3月,奥巴马政府以白宫与商务部的名义,发布了题为《供应链创新:巩固美国小型制造业》的文件(全文22页),主要内容是如何帮助中小企业适应供应链的变化,从而促进就业。

如今经济全球化遇阻,以及地缘政治的回归,正在使供应链从“商业概念”朝着“政治概念”的方向转变。这个转变趋势,主要的推动者也是美国。

特朗普政府时期的情况比较特殊,主观上没有关于供应链的系统性战略,但客观上却将供应链问题上升到了战略层面。疫情暴发前,特朗普政府的兴趣是打贸易战,虽然其主要意图是平衡贸易赤字,但也有逼迫海外美国企业回流的考虑。这就触及了全球供应链调整问题。疫情暴发后,医疗物资的短缺使供应链安全成了异常扎眼的政策问题。而此后经济复苏过程中的“缺芯危机”,使供应链问题更加凸显。

特朗普执政的最后一年,美国的政治精英们对供应链问题已经形成了共识:美国国内供应链出了问题、全球供应链对美国不利,而且这些都需要以战略视角来应对。

转 变

早在2020年大选期间,拜登就开始酝酿供应链战略。其竞选官网上,有篇题为《拜登计划:建立美国供应链、确保未来不面临关键设备短缺》的文章。细读该文内容,能清晰感知美国在供应链问题上态度的明显转变。

比如,拜登把供应链问题定位为事关国家安全的战略问题。上述文章写道:“尽管医疗物资和设备供应是我们最为紧急和迫切的需求,但美国供应链危险并不限于这些领域。”文章提到,美国应该解决供应链脆弱性的问题,即在关键原材料、能源、科技等重要领域对中俄这样的外国供应者的“危险依赖”。

不仅如此,该文还大致勾勒出后来拜登政府供应链战略的基本轮廓。文中提到的“全政府模式”“综合应对”“联合盟友”等,都成了拜登政府供应链战略的核心要件。

最为关键的是,把供应链战略与大国战略竞争结合起来,或者是以重塑全球供应链来应对战略竞争。虽然计划中不乏关于解决美国国内供应链问题的内容,但整体上意图明显“对外”,即重点放在海外供应链上。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转变?其中既有国际大环境,也有美国的小环境。而且,这两种环境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这种转变,具有相当的不可逆性。

大背景是超级全球化时代结束,经济全球化进入调整期。在超级全球化时代,供应链上的权力主角是跨国公司。但在进入调整期后,政府尤其是世界主要大国的政府,正在从企业手中收回部分权力,而且是以服务于国家外交或战略为导向。

在这一点上,美国表现得尤为明显。2020年2月国会通过的《外国投资风险审查现代化法案》,同年5月国会通过的《外国公司问责法》,以及2021年4月参议院外委会通过的《2021年战略竞争法案》,客观上都会助长联邦政府权力的扩张。而这种扩张,是以企业经营权被“侵蚀”为代价的。

另一个原因是政治思潮的变化,导致对供应链的认知出现变化。全球化的黄金时代,供应链的形成、演变遵循的是“效率”逻辑,即如何让企业获得更多利润。在如今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升温的国际政治氛围中,“公平”成了政府决策更加重要的考虑因素。而新冠危机引发的一系列经济、社会问题,又让“安全”成了无法回避的问题。这些都已经反映到对供应链认知的变化中。

2021年6月,拜登政府公布供应链战略后,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副主任萨梅拉·法齐利说:“数十年来,把劳工视为需要管理的成本,而非需要投资的资产,削弱了美国的供应链,侵蚀了工资以及服务于工人的工会使命。”这事实上在告诉美国的企业,别再“效率优先”。而这背后,反映的是政治思潮的变化。

还有一点原因“很美国”:美国深谙“联结即权力”的逻辑,企图通过重塑供应链削弱对手、强化自身权力。美国历史学者尼古拉斯·兰伯特,在一本关于英国金融实力与一战的书中指出,英国是“联结即权力”的先知先觉,英国的决策者非常清楚该国的金融网络对于赢得一战的作用。

美国学者丹尼尔·德雷纳在《相互依赖武器化的使用与滥用》中,把美国称为将相互依赖武器化的开山鼻祖,最为直接的例证就是美国利用别国对其经济上的依赖,通过经济制裁达到外交目的。

目前的情况,正在发生不利于美国的变化。根据相关研究,2001年,与美国的贸易额高于与中国贸易额的国家占比是80%,2018年,这一比例将为30%。美国感受到了危机,企图通过重塑供应链,在重要和关键领域施加影响,改变美国在“联结即权力”逻辑中的不利地位。

当选后喊着“美国回来了”的拜登,是要带领美国与世界“重新联结”的。当然,这种联结绝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有选择地联结,即重塑全球供应链。需要指出的是,将供应链视为战略的思维,肯定比拜登的任期要长,即便拜登之后白宫的主人,是特朗普本人或者特朗普式的人物。

主题是削弱中国优势

2021年2月24日,拜登签署行政令,正式啟动供应链评估。同年6月8日,拜登政府发布了名为《建立弹性供应链、振兴美国制造业和促进广泛增长》的评估报告。自此,拜登政府完整的供应链战略“跃然纸上”。

需要指出的是,将供应链视为战略的思维,肯定比拜登的任期要长,即便拜登之后白宫的主人,是特朗普本人或者特朗普式的人物。

该报告公布之后,舆论和学术界的解读很多,但几乎都突出了两点:这是一项宏大的政治工程;瞄准与中国的战略竞争。

这份报告长达250页,与奥巴马政府时期两份关于供应链的报告(分别仅为6页和22页)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涉及领域和政策布局来看,与小布什政府时期让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负责、关注“进口安全”,以及奥巴马政府时期由商务部牵头、寄望“促进就业”不同,拜登政府的供应链报告主要参与方有商务部、能源部、国防部、卫生与公共服务部(事实上,国家安全委员会、贸易代表办公室等几乎所有其他联邦机构,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聚焦半导体、高能电池、关键矿产资源和制药业,开出的“药方”几乎是对美国经济内在机理与对外关系的重构。

此外,虽然那份报告从标题上看,像是美国想“自我强身”,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与中国的战略竞争。报告提及中国(包括脚注)多达458次,而提及国家次数位居第二的日本,只被提及85次。通读全文不难发现,拜登政府的供应链战略在围绕一个主题转,即如何强化美国的优势并削弱中国的优势。

目前看来,拜登的供应链战略在布局和实施上有如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内外联动。入主白宫以来,拜登的经济政策很多都带有“内外联动”特点,这也符合其“服务于中产阶级的外交”之理念。在这一点上,供应链战略体现得尤为明显。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学者香农·奥尼尔的话说,“美国的供应链就是外交政策”。

在她看来,拜登政府对于供应链的评估与重塑,有着“一箭双雕”的作用:一方面,可以让美国的供应链更安全、更具韧性;另一方面,能够激活与盟友之间的合作与协调。奥尼尔分析称,美国不能单枪匹马逆转全球化,也不会追求朝鲜式的自给自足,但可以战略性地联结全球供应链,重组和分散生产。

从2021年4月16日在白宫接待首位于拜登上台后来访的外国领导人(时任日本首相菅义伟),到2021年10月底最后一轮外访(出席G20峰会期间召集“供应链峰会”),拜登本人及其政府高官,外交议程几乎都没有绕开供应链问题。

另一点是定向脱钩。虽然美国贸易代表戴琪明确否认“中美脱钩”,甚至还提“再挂钩”,但她的指向是贸易,而非供应链,尤其是涉及具有战略意义的供应链。无论是拜登作为总统候选人时提出的关于供应链的“拜登计划”,还是就任总统后推出的供应链评估报告,都在渲染美国的“脆弱性”,而脆弱之源就是在供应链上对中国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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