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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党,黑手伸向“耶稣”

2022-01-19冯璐

环球人物 2022年2期
关键词:黑手党耶稣画布

冯璐

在凝重的气氛中,耶稣诞生于简陋的稻草堆上,一旁的玛丽亚被天使及圣徒围绕着,衣冠不整,看上去还有几分疲倦。这幅名为《圣方济各、圣劳伦斯与耶稣诞生》(以下简称《耶稣诞生》)的世界名画,出自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画家米开朗琪罗·卡拉瓦乔之手。整幅画明暗对比强烈,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

画作面世三个半世纪以来,一直悬挂在意大利巴勒莫的圣洛伦佐教堂里,接受无数人的仰望。1969年10月的一个暴风雨之夜,小偷用刀将画作切出窃走,现场只留下画框。

半个多世纪过去,《耶稣诞生》至今不知所踪。这一失窃案被美国联邦调查局列入十大艺术品犯罪悬案。2022年年初登上中国电影院线的意大利电影《无名故事》,抽丝剥茧地还原了这一案件的来龙去脉。

圣洛伦佐教堂的失窃画作原悬挂处。

失窃的名画《耶稣诞生》。

电视片刺激了“贼心”

这幅高2.70米、宽2米的画作创作于1608年秋天,那是卡拉瓦乔最为艰难的人生时光。卷入一起凶杀案的他,在权贵的庇护下逃离罗马,隐匿于那不勒斯等地。他内心狂乱不安,有时挥舞着剑到处“暴走”,连睡觉时身边都放着匕首。最后,他去了西西里岛,作为逃犯度过了短暂的余生。

《耶稣诞生》是他接近生命尾声时的画作。与一般歌颂耶稣诞生带来欢乐的画作相反,卡拉瓦乔这幅画有强烈的戏剧反差感,表达出对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前景的担忧。不少看到这幅画的人会联想到自己的生活——这不仅是耶稣出生时的场景,也是一个刚刚生下孩子的平民母亲的生活景象。

360年来,这幅穿越历史、触动人心的油画被珍藏在圣洛伦佐教堂祭坛前方,慕名前来者络绎不绝。盗窃案发生前不久,《耶稣诞生》出现在一个关于意大利艺术珍品的电视节目中。节目介绍了一批散落民间的国宝级艺术品,还说悬挂《耶稣诞生》的教堂只有一个老看更值班。后来有人说,就是这部电视片让盗贼们知道了这幅杰作的价值——它的估值当年高达2000万美元(约合1.26亿元人民币),同时教堂的“不设防”状态,更刺激了盗贼的贼心。

黑手党头目巴达拉门蒂。

1969年10月18日早晨,圣洛伦佐教堂的神父一袭黑衣,踩着雨后湿漉漉的台阶走进教堂。他大惊失色地发现,祭坛前方的墙壁一片空白,地上散落着带有画布碎片的空画框。《耶稣诞生》不翼而飞。

消息一出,整个国际艺术圈都为之震动,巴勒莫这座历史悠久的静谧古城也被推上风口浪尖。为了找回这一艺术珍宝,意大利投入巨大警力四处调查,但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画作依然石沉大海。

线索指向黑手党

关于《耶稣诞生》的下落众说纷纭:被大火焚毁,被遗弃在一个农场的棚屋里,被老鼠或猪吃掉了,被人用作床边地毯,被锁在一个装有美元和海洛因的铁盒子里埋到地下,被送到南非换钻石,等等。

尽管各方猜测都未能得到最终证实,但几乎所有的故事都与黑手党有关。这也很自然——在上世纪60年代,巴勒莫的重大案件几乎都和黑手党有关。

在一个又一个落网黑手党成员的供述中,人们推断当时的情境大概是这样的:寂静和黑暗笼罩着圣洛伦佐教堂,窃画者利用袖珍手电筒发出的小光束,搜寻挂在墙上的画。他很快看到了这幅名作——很幸运,它处于一个不需要梯子的高度。他用手中提前打磨好的工具刺穿了画布,并应黑手党组织头目的要求,尽可能切到边缘。这并不容易,一不留神就会割伤自己的手指。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切下了画布,将其卷起放在自己的夹克里面。最后,他靠在教堂的外墙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发动汽车扬长而去,从此留下一桩悬案。

画作失踪数月后,有人将一块画布碎片寄到圣洛伦佐教堂,要求一笔赎金。这正是黑手党的典型勒索手法。不过,警方当时没有立刻采取行動,线索也消失了。2001年,圣洛伦佐教堂主教罗科接受采访时称,这幅画当年被保存在西西里黑手党头目盖塔诺·巴达拉门蒂家中,后者曾切下一块画布、寄给罗科来勒索。当时,罗科向警方求助,但他最终被视为嫌疑人并接受调查。警方后来为此道歉。两年后罗科去世,死前仍宣称他确信画在巴达拉门蒂手里。巴达拉门蒂死于2004年。

2017年,另一名黑手党成员盖塔诺·格拉多告诉意大利反黑手党委员会,巴达拉门蒂曾经要他查找《耶稣诞生》。格拉多说,他找到了窃贼和那幅画,然后画作被巴达拉门蒂带到瑞士的一家艺术品经销商那里。这位艺术品经销商看到这幅杰作后非常激动,但建议将这幅画切成小片,以便“谨慎地出售”。2017年的时候,这个商人已经去世了。此前,黑手党成员弗朗西斯科·曼诺亚曾于1989年向法官供认,自己是参与偷窃《耶稣诞生》的团伙成员之一。他说:“我曾向一位瑞士艺术品经销商展示过这幅画,但展开它时,许多颜料碎片脱落,画布已经被毁。”

两个说法似乎彼此印证,坐实了巴达拉门蒂至少是盗窃案的收赃人。到2018年,调查人员判断画作被割碎的说法不准确,格拉多可能把《耶稣诞生》与巴勒莫地区被窃的其他画作弄混淆了。调查人员相信《耶稣诞生》仍然是完整的,还曾出现在一个东欧城市。不过,从事艺术品失窃案调查的侦探查尔斯·希尔认为这幅画还在西西里,用作黑手党毒品交易时的抵押品。还有人说,它曾经在黑手党的内部会议上展出,用作头目权力和威望的象征。

长期致力于追回被盗艺术品的鲁多维科·盖佩多说,黑手党参与了很多被盗艺术品的非法交易,这些艺术品被用来换取毒品和武器。不幸的是,统计显示,只有1.5%的艺术品盗窃案以追回物品和成功起诉罪犯而告终。而随着时间流逝,《耶稣诞生》失窃案的知情者也日益减少,这幅名画重见天日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创作者墓地也“失踪”

事實上,卡拉瓦乔的作品遭窃已不是一次两次,目前存世作品不超过80幅,不少作品已经在历史的硝烟中灰飞烟灭。卡拉瓦乔是巴洛克画派的开创者,他的作品在市场上轻易便可拍得上千万美元。

卡拉瓦乔。

卡拉瓦乔的一生危险而又迷乱,本人也充满了不解之谜。他生于1571年,原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穷瓦匠,“卡拉瓦乔”只是他出生的村庄名字。他粗暴易怒,刀剑不离身,常因惹下祸端而逃亡。

卡拉瓦乔的创作生涯开始于罗马。他做了4年学徒,给很多知名画家当过“枪手”。随着羽翼丰满,他决心独立创作。转折点发生在他与画家普罗斯佩罗·奥尔西和西西里岛艺术家马里奥·明尼蒂结下友谊之时。已在画坛确立地位的奥尔西把卡拉瓦乔介绍给有影响力的收藏家;明尼蒂则变成他的模特及伴侣。逐渐地,他的画作吸引了红衣主教弗朗西斯科·蒙特的光顾。蒙特甚至邀请卡拉瓦乔前来同吃同住,对其欣赏程度可见一斑。

卡拉瓦乔成名了。他找渔夫、农民、工人、流浪汉等普通人当模特,笔下的艺术形象筋骨裸露、胡子拉碴、衣服褴褛,爱神丘比特成了咧嘴笑的顽童,圣母形象则可能出自做模特的罗马高级妓女。这些形象完全改变了16世纪宗教艺术的传统画风。他自己也声称,就是要把这些下层民众带入教堂。

人们排着队去教堂看卡拉瓦乔的画作,上层人物也不断给他订单。凭着旷世奇才和独树一帜的风格,他干两周的活儿赚的钱就足以让他闲逛一两个月。而且,来自上层社会的赞助人摆平了卡拉瓦乔的一系列出格行为——他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到处打架斗殴,治安记录和审讯记录足足有好几页。最后,他被一群不明来历的人袭击,在热病和伤痛中英年早逝。和失踪的《耶稣诞生》一样,没有人知道卡拉瓦乔的墓在哪里。

2015年,《耶稣诞生》通过数码技术成功复原,复制品挂在圣洛伦佐教堂祭坛上方。原作画布的空框架被保存在另一个房间里。西西里博物馆协会主席贝尔纳多·托托里奇说:“这件事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拥有画作的人无疑已经处于他生命的尽头。如果他还愿意来到上帝面前,救赎自己的良心,现在是时候这样做了。如果他愿意主动将这幅画还给巴勒莫的居民、卡拉瓦乔和全人类,那么,这个案子可以像童话一样结束。”

左图:挂在巴勒莫圣洛伦佐教堂的《耶稣诞生》数码复制品。右上图:技术人员对《耶稣诞生》进行数字修复。右下图:石膏涂层的复原,是用与原画布相类似的动物胶、颜料和碳酸钙混合物制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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