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视域下中国原创绘本对美术乡土教材的借鉴与启示
2022-01-19龙敏
龙敏
(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湖南 长沙410012)
乡村教育是乡村文化活态传承的重要手段,而乡土教材是乡村教育不可缺少的重要媒介,也是乡村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之一。在乡村振兴的时代大背景下,大力开发美术乡土教材具有重要意义,有利于乡村本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
在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中,速食的读图时代催生了“绘本热”,中国各式各样优秀的原创绘本如雨后春笋般涌出。绘本的思想融入图文并茂的表达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与精神状态,使大众能够在轻松、快速、直观地阅读中获得审美素质教育,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儿童绘本书籍具有图文结合的特质,阅读对象既包括儿童又包括成人,在书籍出版领域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儿童绘本通过图文互动叙事的形式给孩子提供了人生早期阶段需要的思考、语言及想象力[1]。绘本是文学与美术的统一体,从文学上,中国原创绘本以中国传统神话故事、古典文学、诗歌、民间故事等为内容;在美术上,参考中国美术各种表现形式,呈现与外国绘本不一样的中国风貌,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内涵,中国原创绘本是孩子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不可忽视的“窗户”。美术乡土教材是乡土文化传承的平台,图像与文字相辅相成,与绘本有共通之处,从符号学的角度剖析中国原创绘本,挖掘其对美术乡土教材的启示,为美术乡土教材的发展提供更好的方向。
中国原创绘本由图、文两种要素构成了独特的符号系统,通过这一独特的符号系统传达出中国文化精神内涵。皮尔士从符号与它所指涉的对象关联上分出3种不同的类型,即图像符号、指示符号和象征符号。而这一分类可对中国原创绘本图、文两种要素进行剖析,学习和借鉴中国原创绘本的优点,并与自身乡土文化优势结合,对乡土教材的发展具有一定意义。
1 中国原创绘本中的图像符号
图像符号通过写实或模仿来表征其对象,它在形状和色彩上必须与对象的某些特征相同。换言之,图像符号依靠类似性来表示对象,是被表征对象本身的一种特性[2]。但图像符号并不与对象完全等同,而是一种肖似性的程度。中国原创绘本中的图像大多从传统元素中提取,中国传统元素与图像符号之间具有肖似性,图像符号的肖似性实际是由中国传统文化习惯或思维为图式转换而成的,中国原创绘本中的图像符号与“中国元素”的相似性不是仅仅在外在面貌上的联系,更是图像与“中国元素”传统文化的联系,如在绘本《阿诗有块大花布》中以中国民间元素大花布作为推进全文的主要线索(图1),大花布作为礼物缝制成各种动物的衣服,随着大花布越来越小,而阿诗朋友越来越多,大花布作为传统民间布艺品的肖似性符号,凝聚着深厚的民族情感,延续着人与人之间的民族情怀。除了大花布,绘本中蕴含着其他中国元素,如画布上荷花的纹样、旗袍、团扇等。中国传统元素是中国原创绘本区别于外国绘本的亮点之一,但绘本作家不是直接把元素拿来,而是在客观事物的基础上,需要作者主观地构建一个似真似虚的绘本世界,将图像符号融入其中,让读者感受到图像的活力与生气。
再以熊亮的《长坂坡》为例(图2),该绘本是以中国传统京剧为创作题材,京剧虽是国粹,但京剧所处的时代语境与儿童的生活经验距离较远,儿童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作者熊亮借用了孩子生活中比较喜爱熟悉的猫来打破儿童与京剧之间的隔阂,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作者将猫的花纹与京剧的脸谱进行结合,不同纹路的猫经过京剧程式化脸谱的妆扮,一一对应着角色:张飞猫的黑十字门蝴蝶脸、豹头环眼,有凶猛、骁勇之相;曹操猫的奸白脸勾半截脸,突出老辣奸猾之性格;还有鼻梁上抹一小块白粉的丑猫角色夏侯杰。京剧猫的角色可以视作京剧脸谱的生、旦、净、丑的肖似性符号,借此来认识京剧脸谱,在引领儿童初次接触京剧上不失为成功的图像符号。传统文化自身的庄严在肖似符号的转换下变得富有亲和力。
图2 《长坂坡》(熊亮,2018年)
另外,在中国传统绘本中,图像符号大多采用中国传统的技法与风格进行表现,呈现出具有中国风貌的图像符号,如林良、陈美燕合作创作的《绿池白鹅》中,简练的写意线条和悠扬的水墨意味,引导儿童走入淡泊、雅致的中国水墨世界;秦文君、郁蓉合创的《我是花木兰》以剪纸的形式表现人物的形象。此外,还有以具有民族风格的年画、画像石、漆画等来呈现图像符号,让这一中国基因由外而内地渗透于图像符号之中。
2 中国原创绘本中的指示符号
指示符号与所指对象之间存在空间邻近性或因果性的关系[3],在绘本中该符号能够导向和决定对象的行为和发展,读者借助指示符号把握对象以及整个故事的意义,指示符号架起了读者与绘本之间沟通的桥梁。绘本与读者的首要互动要数读者自主翻开绘本这一动作行为。绘本不同于动画,其需要手动翻阅,而绘本的翻页设计作为指示符号,引领读者以故事、图像相符的方式来呈现画面。如姚文的《迷戏》,在观戏的场景中,以“双门”打开的翻页方式引导读者呈现序幕拉开的场景。此外,还有经折装式、蝴蝶装式等中国传统的装帧形式,读者借助这一指示性符号与作者共同营造绘本故事场景。
中国原创绘本中,中国文化渗透在每一个场景中,以空间关系的塑造勾起读者的内在体验,产生对文化价值的认同感,并进一步导向他们的思维,场景符号具有空间指向性,而空间发挥着文化价值观的指向性。以熊亮的《屠龙族》为例,龙自古以来是中国文化的象征,而作者将中国与西方对龙的差异象征结合起来,构建起“相杀—想念—相爱”的3种场景(图3),在开场屠龙族是以杀死龙为使命,龙与人之间是对抗的关系,场景以冷灰色调为主,颗粒纹理厚重,整体情绪压抑沉重;随着龙越来越少,逐渐没有人见过龙,屠龙族以壁画、雕塑、龙的布偶等各种方式记录龙,表达了对龙的想念,场景转为暖调,灯光透着浓浓的温情与思念;经过漫长的岁月,屠龙族找到了龙,而这时呈现的是龙与人玩闹的场景,氛围温馨和谐。3个场景分别对应着中国传统文化被丢弃、被替代、被找回,场景转换伴随着情绪、态度的转变,读者收到了场景节奏的指示,引发在外来文化冲击下对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思考。
图3 《屠龙族》(熊亮,2007年)
绘本是图文并茂的文本,文字在绘本中扮演着双重的角色,即语言的表达和视觉符号的角色[4]。一方面,语言的表达是指文字传达出的语意,其本身携带的信息具有指向性,引导读者理解绘本内在涵义。在中国原创绘本中,以文字呈现中国传统故事、民间神话故事、民间诗歌等,直接指向中国文化,如蔡皋的《月亮粑粑》将一首长沙著名的童谣用绘本的方式呈现出来,民间童谣是社会流传下来的集体文化,其自身富有的节奏韵律能触及人们的内在体验和情感,使读者不自觉地随着文字的节奏跟唱起来,沉默的文字符号借读者的声音营造了浓厚的文化氛围。另一方面,字体设计、文字大小、编排、重复等都是读者在阅读绘本时的视觉指示信号,将字体图案化,让字体与图案进行结合,充满趣味性。以黄缨的《漏》为例,绘本中的旁白采用宋体,而小偷和老虎的心理活动和动作采用稚嫩圆润的加粗字体(图4),增添了小偷和老鼠的滑稽搞笑,指示着读者带着诙谐幽默的感情去阅读文字。绘本中,作者根据叙事内容来排列文字,画面中并没有具体表现驴背山、驴背湾和驴背岗,而文字的排列与图像和文字内容相互呼应,指示着读者的视觉路径,顺着文字的排列和图像的移动获得与文字内容相称的体验,感受波浪起伏的曲折。文字符号的指向性同样也能带领读者进入绘本情境中,深入文化氛围。
图4 《漏》(黄缨,2007年)
3 中国原创绘本中的象征符号
如果一个符号和它的指代对象之间“有一种人为加上的性质”,那么这个符号就是一个象征符号。象征符号与符号指代的对象具有普遍性和常规性的联系[5]。绘本中的符号并不仅仅局限于符号本身,符号的本质和内涵在于符号的意义,象征将意义与文化、概念、事物相联系,借助象征符号对事物、文化、观念进行隐喻,以一种可见的方式呈现一个不可见的思想,凸显绘本的深刻内涵。中国原创绘本中,以石狮、京剧、年兽等具体物象象征中国传统文化,但文化不能仅仅落于“中国元素”之中,优秀的中国原创绘本的象征符号将传统与现实联系起来,以“人”的立场来建立符号,让绘本的意义不是局限于文化的表征,而涉及对自我、他人以及社会的思考。
以黑眯的《辫子》为例,开篇小女孩背对着读者、面朝镜子耐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作者用4幅小“镜头”依次表现了小女孩梳辫子的过程,凸显了女孩的细心以及对头发的喜爱,辫子伴随着小女孩每天的生活,已成为小女孩自我特征的一部分,是自我认同的一个标识。然而这样具有自我印记的辫子被收头发的人剪掉了,辫子强制被剪给小女孩内心造成创伤。于是小女孩决定去寻找自己的辫子,在迷失中闯入了一个奇幻的梦境之中——一群头上长着树干的狗,树枝上挂着许多辫子,这时小女孩的短发已经长过脖颈了,只是小女孩执着于将辫子接到自己的头发上并未发现。这个梦境仿佛是时间的隧道,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地抚平小女孩的创伤,而小女孩聚焦于过去遗失的东西却没有发现新长出来的头发。绘本没有太多文字的叙述,辫子作为意象染上了象征意味,辫子象征着自我的一部分,剪辫子象征着自我的遗失与创伤,头发生长象征着在追寻中的成长。另外,该绘本中长着树干的狗、田地里的草也是对辫子的隐喻,读者通过这些象征符号能够认识到小女孩自我探索的心理路径,从而产生共鸣,引发读者对自我认同的思考。剪辫子的这一故事是作者童年的回忆,而“收辫子”也是“乡村记忆”的镜映。作者将自我的遗失与追索融入了“乡村记忆”,产生了双重象征意义,让这个“乡村记忆”有了人生的厚度。
4 中国原创绘本对美术乡土教材的启示
中国原创绘本是中国文化向儿童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在儿童心中构筑了中国文化的美好图景,潜移默化地增强了儿童的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感,呈现了不同于外国绘本的民族化道路。美术乡土教材也是乡土文化传播的重要媒介之一,目前中国的乡土教材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相较于绘本,其内容的趣味性、文化的情景性以及文化的深度性仍需加强,虽然绘本与教材是有区别的,但可基于二者的共通性,为美术乡土教材的发展提供启示和方向。
(1)挖掘乡土元素,营构符合“生心”的乡村印象的图像符号系统。
乡村拥有着丰富的资源,在乡村深厚的文化底蕴下,伴随着乡村代代相传的民间故事、神话、传统节日、民间工艺以及大自然等乡村本土元素,这些资源都可以成为教材开发的源点。但乡土元素并不是直接纳入即可,这些元素需要根据学生的认知进行重塑,构建符合学生认知的图像符号系统,让学生能够从教材中自主地去观察、发现和认识,与美术乡土教材中的图像产生互动,而不是通过抽象的概念说教的方式来了解乡土文化。如某乡土教材《图腾文化》一课中,仅仅采用苗图腾纹样的图片和概念文字来呈现,这样直接将图腾元素放入教材,难以触发学生内心深处的反应。苗族的图腾是银饰的重要造型,以拟人化的银饰图腾形象来描述苗族蝴蝶妈妈的故事,在故事中呈现常见的苗族图腾:牛、龙、鹡宇鸟等,这些图腾作为图腾文化的形象符号成为学生与教材互动的对象,学生在故事的形象符号与生活使用的银饰的相关性中感受图腾文化的内在魅力,体会苗族银饰中“蝴蝶妈妈”的文化记忆。文化自身外衣是沉重的,需要以“生心”的活泼来装饰文化,让文化变得亲和。我们要充分挖掘乡土元素,并结合学生的乡村印象对其进行提取、加工、润色,生成承载着乡土文化的图像符号。
(2)营造乡村文化情境,形塑学生“乡人”文化认同
乡村是学生生命的起源,是学生生活成长的地方,而文化渗透于学生乡村生活的日常中,美术乡土教材通过指示符号引导学生阅读教材,感受文化,营造乡村文化情境,建立学生感官或记忆与乡村文化的动态关联,增强学生的乡村文化认同。乡土元素在教材中并不是孤立存在,其作为文化符号置于乡村文化空间中体现自身意义与价值,如在以银饰图腾形象描述蝴蝶妈妈的故事时,其背景可采用湘西苗画的形式,通过线条粗细急缓来营造画面氛围,湘西苗画场景的文化空间指向性能够给予学生情感的融通与文化的共鸣。此外,注重教材的交互式学习,采用与教材内容相符的装帧形式,提供多元化的阅读视角,增强美术乡土教材的情境代入感,使学生能够获得由纸张呈现形式带来的多维文化感官体验[6]。如在乡土教材中放置一些银饰图片,插入探究性的问题,采用“翻翻页”的形式对银饰的结构、形状、图腾进行解析,以“翻翻页”的形式指向答案揭晓,增强教材与学生的互动。在美术乡土教材中文字也同样具有指向性。在视觉上,当前大部分教材都是以单一、整齐一致的字体来呈现内容,然而文字的排列、文字的大小和字体设计等能给学生带来不一样的感官体验和情感态度,文字的视觉呈现应当与文字内容、图像相匹配;在语意上,语境能给学生带来富有想象力的情境画面,乡村有许多朗朗上口的歌谣、有趣的乡土神话故事、独具特色的方言等,这些都可作为文字的素材,能勾起学生个人经验的集体记忆,迸发学生与美术乡土教材对话的火花。美术乡土教材不是乡村文化的科普,其可以视为感受乡村的一个通道,在有限的纸面空间中感受、体验乡土社会,引起共鸣,获得“乡人”的文化认同[7]。
(3)拓宽美术乡土教材视野,深化乡村文化内涵,实现乡村文化的活态传承
美术乡土教材是乡村文化的载体,而这并不意味着教材只需要照搬乡村文化即可,文化因其创新而得以发展,文化因具活力而打动学生,美术乡土教材应赋予乡村文化新的生命力,从新的视角看待乡村文化的意义,以“学生”的角度来诠释乡村文化。如在绘本《驿马》中的驿马所寻找的楼兰象征着梦想、绘本《年》中的年兽象征着看似暴怒顽皮但内心渴望关注的孩子,这些都是以新时代的思想来诠释具有文化底蕴的传统题材。在乡土教材《神秘的傩面具》一课中,傩是古代一种祭祀、巫术的仪式,傩面具是仪式中重要的器具,具有驱疫逐鬼的作用,将“半人半兽”的傩面具作为勇敢、无畏、积极向上的象征符号,表现面具下湘西人在困境中求生存的坚强意志,让学生体悟湘西民族精神。傩面具传达了先民的愿望,在今天的时空中,傩面具亦可寄托学生的梦想。拓宽美术乡土教材视野,从历史的乡村文化挖掘出永恒的思想与精神,从传统的乡村文化内涵中延伸出当代意义,学生能透过传统的“镜头”看到自我与他人,焕发出自己的生命体验,使乡村文化真正深入人心。乡村文化是乡村的根,而乡村的学生是乡村生发出来的种子,即使日后随风万里,离开了乡村,乡村文化的根早已扎在他们内心,伴随着他们在其他地方传播。
5 结语
文章在符号学的视域下从图像符号、指示符号、象征符号3种符号类型分析中国原创绘本,绘本中存在带有中国印记的肖似性符号、带有文化情境的指示性符号、带有古今寓意的象征性符号,这些符号都构成了中国原创绘本中的“能指”与“所指”,呈现中国传统文化之神韵,这为美术乡土教材的创新提供了新方向。美术乡土教材还应加大对乡土文化母体的开发,加强教材文化情境的营造,加深文化主题深层的启发。使美术乡土教材更好地弘扬乡村传统文化,唤起孩子对家乡文化的情感认同与自信心。中国原创绘本与美术乡土教材都具有育人的作用,但二者育人的价值不仅是文化知识学习的工具,而是素养养成的桥梁。从符号学的视角研究中国原创绘本,以探求美术乡土教材可创新挖掘的方向,符号学是中国原创绘本与美术乡土教材互鉴的重要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