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的烟火气里发现时尚

2022-01-17徐天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海伦新疆时尚

徐天

“重组新疆民族风情”中的时尚元素。

2020年“重组新疆民族风情”中的男性时尚元素。

喀什男孩的“时尚造型”。

2018年，马海伦回到乌鲁木齐的朋友家借景拍摄，闲聊时发现朋友箍了牙套，镜头就刚好捕捉了这一瞬间。

喀什午后的阳光晃眼，摄影师马海伦走进了一个村子。两个孩子格外亮眼，小男孩一头黑发，小女孩则一头金发。小男孩告诉马海伦，这是他妹妹。

马海伦端起相机，想给他们拍照。小女孩很害羞，小男孩则有些兴奋。他的身后，地砖、墙体都已褪色剥落，红底碎花的墙纸用坏了几处。小男孩兴冲冲找出一个墨镜，在这灰扑扑又红艳艳的环境里，戴着凹造型。

马海伦觉得被击中了。她当时正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时尚摄影专业读研，置身于一群摄影界的天之骄子中，大家聊的自然是时尚大片、知名杂志实习机会和想要合作的品牌。

马海伦出生在新疆乌鲁木齐，在此次拍摄之前，已有八年未回。再次在新疆走走停停，少时的记忆被激活，她终于明确自己想拍什么——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性格的个体，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模特如提线木偶一般摆造型。

毕业后，她立刻回国，一次次在新疆拍摄，希望更多的人能从她的镜头里，看到新疆的细节、新疆的故事。

记忆里维吾尔族姐姐长及脚踝的长发。

生机勃勃的时尚

读研的时候，马海伦常常觉得煎熬。大家探讨的是高级时装，是别致的灯光和造型，她很不理解，这些应该是为人服务的，为什么人在时尚摄影里却成了道具？

马海伦的时尚初体验是远离所谓的高级感的，但十分活色生香，需要调动五官去体会。小时候，住樓上的维吾尔族姐姐走过，先飘来一阵香味，再是叮叮当当的声音，有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有繁复的耳环、胳膊上的镯子、裙子上层层叠叠的亮片彼此碰撞的声音。马海伦想，姐姐大概是要去约会了。这是她认为的时尚，美得生机勃勃又原生态。

马海伦的审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形成的。中午走出门，阳光晃到人睁不开眼，一切东西都因为光照加了层滤镜，格外鲜艳。天空是不染杂质的蓝色，路边的野花、小摊贩在售卖的干果，各色铺陈，在蓝天下更显得亮眼。街上飘着肉的香味、作料的混合味、水果干果的甜味，还有人身上的汗味、香水味。在视觉味觉嗅觉的多重刺激下，年长或年轻的女子穿着多彩的艾德莱丝绸走过。

在她被塑造的审美观念里，时尚是长发过臀、野生眉、蓝色眼影、包指甲花。这个关于时尚的定义，不仅仅在国际上，在国内也不是主流的。

马海伦是汉族人，她清楚地知道，国内有关时尚的定义主要来自于汉族的审美，这种审美内敛、极简、中庸，少数民族的审美只存在于小范围内。

但时尚圈确实有了新变化。少数族裔影响了越来越多的人，一线大牌开始设计极富民族特点的时装、配饰。马海伦觉得，自己一直在向外寻找的灵感，其实在骨子里、在根源里。她决定回新疆去拍摄自己的毕业作品，希望老师、同学能从这组作品里看到，时尚还存在别的可能性。

10天的时间，马海伦从沙雅到喀什再到阿合奇，不预设结果，只是撞进别人的生活，拍下她认为动人的瞬间。也许是一双眼睛的颜色，也许是别致的发型，也许是拖鞋的样式。

她想，时尚确实有另一种解释。如果离开消费主义的语境，抛弃对高级感的追求，回到热气腾腾的生活里，你会发现，时尚仅仅关乎你怎样表现你是谁。这是她从小就感受到的另一种表达，不追求时装品牌，也不追逐潮流变革，而是一种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2018年，喀什。抱小羊的妈妈是摄影师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偶遇的，她正在打扫庭院，她家的门刚好打开……

故乡与他乡

小的时候，马海伦曾随家人的工作变动在上海短暂待过一段时间。她意识到，外人对新疆有刻板印象。有的是恶意的，比如有人跟她说，新疆有挺多的小偷;有的是善意的，最常见的就是认为新疆人人能歌善舞。

马海伦觉得，这个她出生的城市和国内任何一座城市一样，在点滴中映射了中国的现当代史。有援疆的知青、兢兢业业的公务员、热情好客的小老板和追梦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有着普通的工作、普通的愿望，这些人的故事就是你和你邻居的故事。她想，她应该把新疆的这一面挖掘，并展现给更多的人。

不过，在纽约留学了一遭，远离了新疆，马海伦又发现，新疆的形象和意义远不止于此。

2019年，伊犁。一个刚刚结婚的哈萨克女孩正在走娘家。根据哈萨克的习俗，新娘要回娘家住1周，娘家的亲戚都会来祝福她。这是新娘和她的外婆，妈妈，小姨们在一起。

在纽约，马海伦生活在布鲁克林。刚出国没多久，留学生们聚在一起交流，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文化差异，觉得这里人种、语言乃至文化都丰沛交错，与他们在国内所感受到的截然不同。只有马海伦觉得，布鲁克林没什么奇突的，甚至很像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的大街上，从来都走着不同民族的人，说着各自的民族语言。她的好朋友是维吾尔族，对方与她长相不同、语言不同，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马海伦在这时才意识到，她从小就习惯、包容的人与人不同，原来是新疆带给她的。

从这样的视角看待新疆，马海伦犹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是她的家乡，她应该用第一人称的视角来看待它，街道、店面一如往昔，在飞机上看到了博格达峰，就知道到家了。但从18岁到26岁，她生活在异国他乡，三观成型，再次回到新疆、观察这里，她的视角不自觉地国际化。家乡对她来说，很近又很远，她是局内人，也是局外人。

她第一次發现，布鲁克林的街头文化，新疆也有。这些年，在国内各类说唱节目中，新疆年轻人频频登场，都得益于新疆的街头文化。年轻人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与世界共振。她看到美国的西部牛仔，想起了哈萨克族的牛仔，也是这样的酷。

马海伦想起新疆的一个定义，亚心。这个离海洋最远的地方，是亚洲大陆的中心。自古以来，来往商队络绎不绝，交流不断，使得新疆最终成为了如今的样子。马海伦曾因喜欢艺术、一心向往去外面看大世界，但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新疆才是最酷的。

最近几年，她的拍摄始终围绕新疆。里面有她的记忆，不能说是纪实，因为或多或少蒙上了一层滤镜;也有她的期盼，这双看过大世界的眼睛，希望能拍出新疆文化中可以放大、与世界同频的部分，这是未来的新疆，是新疆有可能成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