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族独眼巨人故事浅析
2022-01-17杨柳
自《荷马史诗》第二部《奥德修记》中出现了独眼巨人故事以来,世界许多国家和民族先后都开始发现了这一相似故事的存在,尽管各个民族的故事名称各异、情节略有不同,但大都与《奥德修记》中的主要情节相一致,纵观各民族的独眼巨人故事,我国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独树一帜,在情节的曲折度及故事的完整性上,都演绎出了别样的风格。本文就以《阿勒克·蔑尔根》和《巴萨特斩除独眼巨人之歌》这两部作品为例,深入研究哈萨克族独眼巨人故事。
《奥德修记》中的波吕斐摩斯这一形象在荷马的笔下被塑造得十分典型,但这一故事是否为独眼巨人故事的源头,尚不可考。其流传范围极为广泛,欧洲、亚洲均有相似故事版本的出现。“在塞尔维亚,在罗马尼亚,在爱沙尼亚,在俄罗斯,在芬兰,都有类似的传说。”在阿拉伯故事《水手辛巴达》中,也有独眼巨人的存在,我国早期的《太平广记》“新罗”条目中,也曾出现过,甚至鄂温克族的起源也与巨人故事相关。《大荒北经》也曾记载:有人一目。而这些故事中,尤以哈萨克族的故事最为典型和完整,且哈萨克族出现了两篇关于独眼巨人的故事,分别是《阿勒克·蔑尔根》和《巴萨特斩除独眼巨人之歌》,本文将通过这两篇故事探析哈萨克族独眼巨人故事的独特之处。
一、作品内容浅析
《阿勒克·蔑尔根》故事比较简单,主要写主人公神箭手——阿勒克在去往远方打猎时,无意中遇到了铜爪女妖,在杀死女妖之后,遇到了女妖的丈夫独眼巨人并被其抓回洞中,但阿勒克靠着勇气和智慧,趁巨人熟睡之际刺瞎了他的眼睛,并在最后的搏斗中杀死巨人,解救了周围的百姓。
《巴萨特斩除独眼巨人之歌》情节较为丰富,神女与乌古斯的牧羊人结合,生下了独眼巨人,母亲给他的戒指使他刀枪不入,他大肆侵犯乌古斯。最终,半人半兽的英雄巴萨特决定为民除害,经过观察,发现独眼巨人只有眼睛是肉长的,于是,用烧红的铁棍戳瞎其眼睛,又经数次的搏斗,终于打败了独眼巨人。
通过简单的故事分析,可以看出二者在故事情节上极为相似,首先,故事主人公一致,都有一个独眼巨人,还有一个勇敢的英雄即除害者。其次,打败巨人的方法都是用烧红的铁棍戳瞎他的独眼,然后通過智慧战胜邪恶,最终,都打败了独眼巨人。这些故事情节是每个独眼故事都具备的情节,除了《奥德修记》中俄狄浦斯未杀死独眼巨人外,其他故事的独眼巨人都被杀死了,这也可能是民间故事的惯常思路,坏人最终要被消灭才不至于再危害他人。但尽管上述两则故事与一般巨人故事的基本情节一致,但在故事的发展情节设置上,却有了一些改变。
(一)情节演进
两个故事在讲述前,都有对主人公的简单介绍,阿勒克最初被介绍成一个神射手,聪明善良,主人公被赋予了一定的智慧和能力,为他后来的成功创造了极大的可能性和可实现性。而巴萨特的身份更为神奇,他从小生活在狮群之中,被狮子养大,这便使得他有一种野兽般的勇猛,这也与哈萨克族对勇气和力的崇拜有关,早期,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对自然界中充满力量的动物有着虔诚的崇拜,于是,这些力量被赋予在英雄身上。
除却故事的英雄主人公外,独眼巨人形象在两个故事中也有了一定的演进,在《阿勒克·蔑尔根》中,独眼巨人出场前,又外加了一个铜爪女妖形象,铜爪女妖是独眼巨人的配偶,这就使得巨人有了人的色彩,由于铜爪女妖被杀,阿勒克被巨人抓走,还添加了阿勒克和其他人争夺最后生存权的打斗,通过这一细节,进一步突出了主人公阿勒克的英勇和智慧。《巴萨特斩除独眼巨人之歌》中,独眼巨人的来历更不凡,他是神女与牧羊人所生,且在出生之时便被神女做了预言,预言他将给乌古斯带来灾难,后又被母亲赠予了魔戒,所以,他真正意义上是一个半人半神的存在,在独眼巨人与巴萨特打斗中,他们更多以智慧进行搏斗,这里的巨人不再是之前那种蛮者形象了。势均力敌的战士间的争夺打斗,是这个故事的独特之处,也是智慧渐渐被哈萨克族所重视的一种表现。
(二)神话色彩
不管是铜爪女妖,还是神女形象,甚至神箭手阿勒克,都是哈萨克族民族特质的一种外在显现,也是故事的一大特色,阿勒泰山产铜矿,因此,出现铜爪女妖的形象与本地自然状况相关,而对于神女形象的塑造,主要与他们的天鹅崇拜有关,相传,哈萨克族先祖曾被天鹅所救,故留下以天鹅为祖、崇拜天鹅的遗风。
两个故事中,都曾多次提到“胡大”以及“腾格里”,尤其是巴萨特故事中,主人公几乎将“腾格里”挂在嘴边。巴萨特故事中,神女在产下独眼巨人后,曾对牧羊人预言,这将给乌古斯带来灾难,这一预言后来被印证。故事始终贯穿着一种命运观,巴萨特在被赐名时,阔尔库特说道:“是我给你命名,你的命运就交给神主吧。”独眼巨人的母亲给儿子一枚戒指,念道:“孩子,愿子弹射不到你,刀剑砍不到你。”主人公的命运往往在一开始,就已经有一种被安排的意味,但事实上,也是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情况下,原始人民借助外界力量来实现自身的一些愿望和要求的呈现。
上述两个故事出现的前后顺序,尚未有人提及,但就故事的生动性及完整性而言,后者更胜一筹;但另一方面,后者故事中有更多的神话色彩,而前者则更趋近于渔猎时代的背景,少了传奇色彩而更接近于真实。但仅从这些,我们还难以准确说明二者到底谁更靠前,但就整体而言,二者的故事性都有了极大的提高,其独具民族特色的故事文本和结构,是哈萨克族民间故事的瑰宝。
(三)对自然的敬畏
将独眼巨人的住所安排在高山之中,其实是哈萨克族对于高山岩穴的一种崇拜信仰,反映的是对自然的崇拜和敬畏。在故事中,主人公借助药草使巨人昏睡,从而在其睡梦中戳瞎他的独眼,巨人昏睡的母题带有一定“催眠”痕迹,而独眼巨人故事应来自哈萨克族对高山的一种敬畏心理,并且赋予自然界一种神秘的气氛,遂演化出了独眼巨人的一系列故事,而哈萨克族又试图去改变这一现状,因此,有了英雄对独眼巨人的斩杀,这一结果,事实上也代表哈萨克族对于自然的一种征服,以及对于周围事物的一种有意识的改变。
二、作品来源浅析
季羡林先生曾说过:“一般而言,两个不同的民族或国家,只要存在着同样一个故事,那么,不管二者相距有多远,我们都要承认,这两个故事是一个来源。”独眼巨人故事也流传甚广,关于其来源,学术界也一直争论不休,但不管其源于哪个地方,各个民族间的故事一定是有一些交往和互相传播的关系的,对于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种说法。
(一)《荷马史诗》中的《奥德修记》
有学者认为,我国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是受到其他民族故事的影响,特别是《荷马史诗》中《奥德修记》的影子在故事文本中有明显的体现。首先,就时间而言,荷马史诗大约产生自希腊神话时期,神话观念始终贯穿其中,且故事的主要核心情节都是以烧红的铁棒刺瞎巨人的独眼,与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如出一辙,此外,我国古代各民族间的往来众多,哈萨克族也很有可能受到其他民族故事的影响。但笔者通过研究发现,二者也有很多不同之处。
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尽管在主要情节上与俄底修斯故事中的情节相似,但就时间而言,希腊史诗的基本形态的形成,大致在公元前六世纪,而形成书面形式,则在公元前三到二世纪完成,而在其形成时期,独眼巨人的故事就已广泛存在于北亚民间文学中了,且在故事情节上也有很多差异,如独眼巨人的居住环境,已由海边的岛上转移至了高山;巨人因酒醉被戳瞎独眼,也变成了睡梦中被刺瞎;主人公的出逃,是躲藏于羊皮之下,而非羊腹之中逃出的;而且独眼巨人的结局也大不相同,前者是苟活下来,后者则直接被斩杀。这些不同之处,其实不单单是故事情节的不同,最主要的是,其与民族习惯等息息相关,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生活在高山而非岛上,一方面与其地理环境有关,西北多戈壁高山而不临海,且先民有着浓厚的高山崇拜,俄底修斯以酒灌醉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是希腊“酒神”颂的产物,《太平广记》中也是以酒来使巨人醉倒,从而将其杀死,这都与各自的民族习俗相关。而哈萨克族独眼巨人故事中,主人公以药草令巨人昏睡,有着浓厚的神话色彩,这也是其故事独特之处,在其他民族故事中尚未发现。
(二)传说故事的糅合
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由于其独特的风貌,尤其是《巴萨特斩除巨人之歌》对于巨人来历的介绍、渊源以及故事结构、情节设置上的完整性,故又有“本生说”的提法。
但这一故事其实并非是一个独立的故事情节,其中包含了多个故事。首先,关于主人公的来历,他是半人半兽的形象,其次,独眼巨人的母亲“神女白天鹅”这一故事,类似“天鹅处女型”故事类型,也可称作“毛衣女”故事。这是一个流传广泛的故事典型,在一些民族产生这一故事的过程中,也被认为是一种对鸟图腾的崇拜,在我国哈萨克族也有着天鹅崇拜,出现这一故事也不足为怪,但是,就其包含的两个完全独立的故事情节而言,它应该不是一时之作,而且早期难以形成容量如此之大的故事文本,所以,笔者推断,这应该是在流传中对两个类型故事的叠加糅合,从而形成了现在的故事全貌。就神女故事而言,它又与《荷马史诗》故事中波吕斐摩斯的形象有一定的相似性,即身份来源的不平凡性。就主人公的形象而言,巴萨特以及阿勒克都带有一种非凡性,阿勒克是“神箭手”,而半人半兽的巴萨特尽管带有的不是神性,但与俄底修斯的身份也不无相似之处。
尽管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有自身的独特性,人物来历环境的设置以及故事的发展走向各具特性,但在总体上,还是与其他民族故事有着极为深广的相似性。
(三)民间故事的加工
一个民族民间故事的产生,往往有着两种主要渠道,一是在本地土生土长,另外一种就是由其他地方流传进来,在本地生根发芽的,由其他民族传入本地的故事,并不是引进来就可以作为本民族自身故事的,而是与本民族环境、民众心理相适应以后,才能在本民族扎根、传扬开来。如今,独眼巨人的故事在世界各地流传广泛,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也别具一格,其来源受到许多学者的关注和研究,本生说和外来说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无严密的概说,故人们也趋向结合说这一提法,独眼巨人故事的最初来源,虽难以确认,但可以肯定的是,其源于民间,后经人们的改造加工,各民族又依据自己的情况添了许多色彩,形成了如今形形色色的独眼巨人故事,但基本母题却未发生变化,都沿着“主人公被抓——烧红的铁棍戳瞎巨人独眼——胜利而返”这一模式发展,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亦是如此,再加以本地的高山崇拜等,进而演化出这一文本,并逐漸流传开来。
三、结语
哈萨克族的独眼巨人故事带着哈萨克族原始生活的印迹,它与世界上许多民族的独眼巨人故事有着众多的相似性和一致性,但是,它充斥着浓郁的西北特色又是其他故事难以模仿的。哈萨克族独眼巨人故事也一度被认为是阿尔泰语系的首创,后经希腊传至欧洲,很多学者通过对文史资料以及自然地理进行考证,对独眼巨人故事产生地做出了说明,但是,民间故事的口头性和流传的不可控性使得我们迄今为止也难以说明它的演变发展过程。但就目前资料而言,可以发现,在希腊史诗形成的时代,东西方间已经有了畅通的交通往来,北方游牧民族斯基泰人在东西方的贸易及文化交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这一过程中,民间故事、传说相互流传,也是有极大可能的,所以,进一步研究是有必要且有价值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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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柳,女,硕士研究生,重庆移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