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出来的温暖
2022-01-17宗春启
宗春启
进入冬天,北京人的屋里该取暖了。笔者年逾七旬,小时候家里取暖靠的是烧煤球儿的炉子。煤球儿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是“摇”的。估计如今60岁左右的北京人,见过摇煤球儿的不多。北京人有一种吃食,叫“摇尜尜儿”,玉米面加上白面,和水,蹾成方体、切成小方块,放进簸箕里摇成球儿,下锅煮熟吃。对了,摇煤球儿跟摇尜尜儿,倒是有相似之处。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大院原来是煤铺。我们家住两间小东屋。北边一溜北房,其中三间住着一位侯四爷,原來就是摇煤球儿的。他和侯四奶奶住在靠西边的一间,外边两间堆放着摇煤球儿的工具。侯四爷摇煤球儿的时候,我就蹲在一边儿看。
用来摇煤球儿的煤末,是用北京门头沟的无烟煤筛出来的。先把筛好的煤末围成一个圆水池,注进水,掺上一些黄土,用耙子搅匀。浸泡一会之后,开始翻搅,使之成为泥状。
干吗要掺黄土呢?为了增加煤末的黏性。摇煤球儿不掺黄土不行,但是黄土掺多了也不行,摇出的煤球儿会不好烧。过去,北京城里专门有牵着骆驼卖黄土的。
煤和好了,侯四爷系着个大围裙,脚踝上系着一块厚帆布做的“盖脚”(还叫“脚帘儿”“盖脚布”,据说学名叫“护袜”),用大板锹撮上些干煤末,匀匀地撒在地上,把和好的煤泥用锹铲到煤末上摊开,薄厚均匀,像一张大饼;摊好之后,往大煤饼子上再撒些煤末,然后站上去,用剁子在大煤饼子上剁出方格,使之成为一块块方形的“煤渣”。
那剁子铁头长柄,形如耙子,但头上不是耙齿,而是块长方形的铁板。
“煤渣”读如“煤展儿”,跟北京东城煤渣胡同的“煤渣”一个读音。谁要将煤渣胡同叫成“煤扎胡同”,那他肯定不是北京人。
摇煤球儿的工具是一张荆条编的大筛子,直径约有五尺,深有一尺。筛子底下支上个花盆——那叫“摇盆”;把“煤渣”铲到筛子里,就开始摇了。那一筛子湿“煤渣”怎么着也有七八十斤。只见侯四爷叉开双腿,两臂伸直,两手一左一右抓住筛子两边,俯身弓腰,抖动起双肩将筛子一上一下地摇晃起来。筛子里的湿煤渣顿时在像开了锅的豆子,来回转动、翻滚,在相互碰撞之中消除了棱角、滚成了乒乓球大小的圆球。在这过程中,许多煤末子从筛子眼中漏下,落在摇盆的周围、落在侯四爷的脚边。要没有脚踝上系着的那块“盖脚”,鞋窠儿里不知得灌进多少煤末子!
摇好了一筛子,侯四爷直起腰,把筛子里的湿煤球儿端起来倒在一边晾上,再接着摇下一筛子。这一摇,就是好几百斤,晾了大半个院子。
在早先,来北京摇煤球儿的多是河北定兴人。他们肩上扛着家伙什儿走街串巷,操着浓郁河北口音的“谁家腰煤糗味儿”寻找雇主。公私合营以后,煤铺摇煤球儿、卖煤球儿,像侯四爷这样儿的个体摇煤球儿的才少见了。
人工摇煤球儿,后来逐渐被机器轧煤球儿取代了。在我的记忆中,煤场子里轧煤球儿的机器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末。那是由一台锅驼机——即锅炉和蒸汽机连在一起的动力机器,带动着煤球儿机转动。煤球机上安着两个周身布满浅圆坑的铁滚子,潮湿的煤末经过漏斗漏在两个铁滚子中间,就被挤轧成了煤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