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粑
2022-01-13
散文诗世界 2022年1期
过了大半辈子了,一直是待在资水河边的三堂街上。
甚至沒有上过一次县城。
从没有过故乡的概念。就像谷米子磨成粉后做成的化粑粑,从来不把那一格格黄篾蒸笼,当作自己的故乡。
父亲早早就死了,只有娘亲带着他,苦捱苦捱地过日子。
渡船码头上首的饭铺里,刚出笼的白生生热腾腾的化粑,天天香气扑鼻。
他常常叫化子一般望着,望着,馋得流口水。
好心的大师傅跃爹,只要瞅着没人了,就会偷偷塞给他一个。有时还叫他,给娘也带上一个。
化粑粑软,化粑粑甜,怎么吃也吃不厌。
读了三个四年级后,他宁愿被打死,也再不去上学了。
凭着蛮蛮的一副身板,几斤蛮劲,他天天跟着街上的搬运工,下码头担石灰,担河沙,担鹅卵石,挣上几个小钱。
多多少少,为娘减轻一点负担。
可是后来,娘一撒手,也撇下他走了。
他只得一個人讨生活。
在白铁铺里,打过克铁匠的下手;去白合庵旁的茅棚子底下,守过尧丝村的山;还在河里驾过吃唱拉撒睡都在一起的渡船。
手里有几个钱,就去买化粑粑,常常是一日吃上三餐。
街坊们都说,他就是吃化粑的命……
我再次见到他时,是三十多年之后了。
在一场喜宴上,席面快要散了,他端坐于一张杯盘狼藉的桌子边,顾自吃着残羹剩饭。
头发僵乱,脸面油黑,皱纹如镂。特别打眼的,是一脸的蔸腮胡子,像一蓬入冬的野草,里头还裹着两三粒白米饭。
目光迟滞,旁若无人,像是一尊泥塑。
我心里头不由一紧,一时百味杂陈,百感交集。
如果走上前去,他会认得出我这个儿时的玩伴吗?
我早就忘了他的真名实姓了,但一下子就记起了他的小名——
化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