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博大 生命的光辉
2022-01-12程文
关键词:路遥 作家 陕北 扶助者
林达
林达,1951年生,路遥的妻子,北京人,时任陕西省延川县革委会通讯组宣传干事。
1969年1月,北京知青大军陆续来到古老的陕北高原插队落户,给落后的陕北大地带来一股强劲的现代文明气息,这对刚刚走上文学道路、渴求新思想新文明的路遥来说,不啻是天大喜讯,于是路遥常常翻山越岭,去结交北京知青,与他们展开对话和交流,而且,由于路遥的才华、见识、胆略、能力,在延川县里远近闻名,所以他也是最早与北京女知青恋爱的本地青年。
1970年,路遥与北京女知青林虹热恋,同年10月,林虹因具有会讲普通话的优势,参加招工成功,离开了延川县,来到铜川市二号信箱厂做了一名播音员。冬天,林虹因路遥卷入武斗而心有余悸,林虹的朋友代替她致信路遥,提出与路遥分手,这给年轻的路遥造成沉重的打击。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林虹的同学林达出现了。她同情和理解路遥这位心比天高却命运苦难的有为青年,给予了路遥宝贵的温暖和支持,面对林达的关心,外表强悍、内心柔软的路遥被深深感动了,他接受了林达的感情。于是,1971年路遥开始了第二次恋爱。当时,路遥和林达都是文学青年,区别在于林达是首都高干家庭的女儿,而路遥还是一个贫穷的陕北农村后生,但是,路遥出于感激知音,林达出于爱慕隽才,二人因此拥有了贫穷、动荡年月里的一段珍贵情感。
1973年,路遥考入延安大学,从此实现了命运的转折。然而,路遥虽然进入城市,有了大学生的身份,但他的生活依旧是一贫如洗。路遥在延安大学上学期间,每月领取助学金19.5元,1974年至1975年路遥在西安《陕西文艺》杂志社做实习编辑,每月赚得工资20元。尽管如此,由于路遥嗜好抽烟,加之他交友广泛,有时他还要帮扶自己贫困的大家庭,所以路遥经常陷入困窘的经济状况。所幸的是,林达在这三年里全力支持路遥求学。由于通讯组长曹谷溪相助,林达每月领取高工资38.5元,得以在经济上大力援助路遥,使路遥免除了一切后顾之忧,在延安大学全身心地投入读书和写作,追求自己的文学梦想。而林达则是默默地给自己爱慕的恋人做经济后盾,这令重情重义、血性阳刚的陕北汉子路遥感动不已。路遥的朋友白描谈到路遥在大学期间对林达的感激之情,认为:
那时候路遥刚和林达谈恋爱。林达是个北京知青,路遥曾说我这一辈子谁都可以对不起,但是绝对不能对不起林达。林达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支持他,不光是物质上,他上大学的被子都是她给他缝的。而且主要在精神上,在他绝望的时候支持他。
事实证明,真男人一定会有真感情,路遥后来以他燃烧的生命献身文学创作,最终成为名垂史册的杰出作家,他用自己的巨大成就回报了林达当年对自己的慧眼青睐和真心付出。而在当时,青年路遥在奋斗的道路上,能够遇见良师益友,还能拥有知心恋人,这无疑是他莫大的幸运。因此,延大三年,是路遥坎坷磨难的人生历程中最温暖幸福的三年。1976年8月,路遥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西安《陕西文艺》杂志社做初审编辑,正式拥有了城市知识分子的身份。1978年1月25日,路遥和林达经过七年恋爱,终于走到一起,他俩在延川县城举行婚礼,同年8月林达在路遥的朋友、作家赵熙的帮助下,调到西安《陕西青年》杂志社做宣传干事,路遥和林达在西安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家。1979年11月9日,女儿路远出生,这时,林达的父亲林彦群、母亲袁惠慈每月寄来30元,资助他们这个小家庭。对于林达父母的帮扶,路遥是心存感激的,多年以后,他曾对好友朱合作坦承过:
路遥知道这是大家想听他的恋爱经历哩,就说:“我原来谈的对象,不是现在这一个。那一个也是北京知青。谈了一阵后,由于在‘文化革命’中,我当过群众组织的头头,还当过延川县革委会的副主任,有可能处理我。我谈的那个对象的一个同学,就给我写信说,你现在处境不好,最好不要把她牵连了。我就给她那个同学回信,说,那就解除恋爱关系吧。而我如今这个婆姨,就和我头一个对象在一块插队,她对我很同情。后来,也不处理我了,我又上了延安大学,她还一直帮助我。我当时的想法是,谁供我上大学,我就和谁结婚。”路遥接着还对我们说,他在经济上沾过妻子林达的大光,路遥说:“人家家里光景好。”
路遥来到省城西安、加入陕西作协以后,他的文学事业从此登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西安作为中国的古老帝都,也是中国当代西部文化的中心地区,堪称人才荟萃之地,陕西作协里更是诗人作家云集、专家学者济济一堂。路遥置身其中,既能与前辈时贤展开交流竞争,又能在各家之间切磋借鉴,这促使路遥尽快摆脱歌颂文学、宣传文学,经过思想观念革新之后,路遥抛弃了假大空模式文学,坚定地走上了现实主义、人道主义的文学道路。因此,从1978年开始,路遥结束了之前的草创期创作,开启了他在新时期的迸发期创作。
王丕祥
王丕祥(1926—2016):路遥的领导,陕北绥德县人,时任西安市《陕西文艺》(后来恢复原名《延河》)杂志主编。
1976年夏天,路遥即将大学毕业,面临工作分配问题,当时延安大学实行的是“就地消化”,包括路遥在内的1973级中文系31名毕业生将全部分配到陕北延安、榆林地区,由于路遥大学期间的文学创作成绩突出,所以他将分到延安地区文化馆。但是,在这样一个安静而又无所事事的单位充当一个寂寂无名的作家,显然不是心气高傲的路遥的志愿。他渴望能到省城西安一展抱负。
就在这时,幸运之神降临到了路遥身边。路遥大学期间去西安《陕西文艺》杂志社做过一年实习编辑,凭借这一宝貴的创作平台,在此期间,路遥的编辑工作做得十分出色,而且连续发表了多篇诗歌、散文、短篇小说,取得了骄人的创作成绩,成为20世纪70年代中期陕西文坛崛起的知名青年作者。凭借着勤奋顽强和耀眼才华,路遥的工作、创作表现赢得了主编王丕祥、副主编贺抒玉的器重和赏识,两位领导一致认为,路遥这样的人才要是不能进西安,留在陕北实在太可惜。于是,得知路遥即将毕业分配,两位领导都怀揣一颗惜才的心,不远千里从西安赶到陕北,来到延安大学找校长张逊斌商量,想把路遥调到《陕西文艺》编辑部,对此,延安大学的领导是开明的,申沛昌回忆道:
王丕祥同志亲自到延大,希望把路遥分到《陕西文艺》编辑部,如果路遥能分到《陕西文艺》编辑部,做专职编辑专业作家,那么他就真正进入了文学的殿堂。
然而,虽然延安大学支持路遥进入省城发展,但是延安地区教育局却不放人,后来,王丕祥打通了陕西省教育厅厅长的电话,厅长恰好是王丕祥在延安时期的老战友,于是问题顺利解决了,梁向阳在《路遥传》中写到这段往事:
就这样,抱着非挖不可决心的《陕西文艺》负责同志做通了延安方面的工作。延安地区宣传部、教育局、延安大学的领导同意他们的要求,连想留路遥的延安地区文化馆也做了让步。只是有一条,等应届毕业生全部分配完毕,再分路遥,这样不至于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1976年9月13日,陕西省革委会教育局正式给陕西省文化局发去《关于延安大学应届毕业生王路遥同志分配问题的复函》,同意路遥分配到省文艺创作研究室工作。
确实,路遥一路走来,能够获得成功,离不开他身后一群贵人的鼎力相助,对此,2021年,路遥的好友陈泽顺接受笔者采访时认为:
路遥有强大的社会活动能力,他1976年毕业以后能够去西安《延河》杂志社工作,除了他显露出来的文学才华之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这种活动能力。这对推动他的文学活动并取得巨大文学成就都极为重要,遗憾的是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进行研究和探讨。
中国的古语说:贵人总扶有为者,尽管路遥一生坎坷,都在磕磕绊绊中走来,但他以“自古英雄多磨难”的精神砥砺自己,呼啸前行,最终以生命成就了文学的辉煌,正如他的好友陈泽顺对他的评价:
路遥在事业上也并非一帆风顺,有时候他也会很沮丧,但是他永远都是自信的,永远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再加之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毅力,所以他坚持下来了,虽然他仅仅活了42年,但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东西,早就超越了自然生命能够给予的,在这个意义上,路遥是不朽的。
秦兆阳
秦兆阳(1916—1994):路遥的伯乐,湖北黄冈人,时任北京《当代》杂志主编。
1978年9月,路遥在西安用一周时间,完成了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这部小说中,路遥动用了自己早年参加“文革”派系斗争的真实经历,以1967年大武斗为背景,塑造了一位为民请命、壮烈献身的县委书记,讴歌了陕北人民英勇正义、不畏强暴的英雄主义精神,但是,由于这部作品触及“文革”这样敏感的政治主题,所以小说被路遥寄出去以后,两年间在全国多家刊物走过了一圈,结局无一例外都是退稿,这使路遥陷入了绝望的境地。就在这时,林达托母亲想办法,于是,林达的母亲袁惠慈找到著名作家、广东省出版局副局长黄秋耘,黄秋耘当时被国家出版局借调到北京主持修订《辞源》工作,袁惠慈向他推荐了这部小说,黄秋耘读后很赞赏,把它推荐给北京《当代》杂志主编秦兆阳。于是,转机出现了,梁向阳《路遥传》对此有生动的记载:
就在路遥彻底灰心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果真出现了,命运之神终于把幸运降临到不屈不挠的路遥身上。过不多日,《当代》编辑刘茵打电话到《延河》编辑部副主编董墨那里,明确地说:“路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秦兆阳同志看过了,他有些意见,想请路遥到北京来改稿,可不可以来?”董墨很快把电话内容告诉路遥,路遥欣喜若狂,他终于要看到所期望的结果了。
1980年5月,路遥应邀到北京《当代》雜志社改稿,来到北京后,路遥怀着感激的心情,拜见了秦兆阳,后来,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记述了这次拜会: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赶到了北京。热心的责任编辑刘茵大姐带我在北池子他那简陋的临时住所见到了他。
秦兆阳面容清瘦,眼睛里满含着蕴藉与智慧。他是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但没有某种中国知识分子所通常容易染上的官气,也没有那种迂腐气。不知为什么,见到他,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伟大的涅克拉索夫。
秦兆阳是中国当代的涅克拉索夫。他的修养和学识使他有可能居高临下地选拔人才与人物,并用平等的心灵和晚辈交流思想感情。只有心灵巨大的人才有忘年交朋友。直率地说,晚辈尊重长辈,一种是面子上的尊敬,一种是心灵的尊敬。
秦兆阳得到的尊敬出自我们内心。结果,他指导我修改发表了这篇小说,并在他力争下获得了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这整个地改变了我的生活道路。
秦兆阳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道德楷模,这位刚直不阿的老人,1980年出任《当代》主编,上任不久他就看到了路遥的稿件,于是他慧眼识珠,不仅给路遥发去用稿通知,还亲笔致信路遥,邀请路遥来北京改稿,这对于绝望中的路遥是多么强大的精神鼓舞!路遥来到北京后,住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他在秦兆阳的指导下,修改了二十多天,将原稿增加了一万多字,路遥为此曾无限感慨道:“改稿比写稿还难。”与此同时,有一位杂志领导对于路遥的作品持有保留意见,甚至一度与路遥发生了争吵,庆幸的是路遥获得了秦兆阳宝贵的支持,于是《惊心动魄的一幕》终于得以问世,发表在1980年《当代》第3期。不仅如此,秦兆阳还为路遥写了一篇评论《要有一颗热情的心——致路遥同志》,热情地肯定了路遥的创作成绩和精神追求,表达了一位胸怀广大的文学老人对路遥的殷切期盼,结尾写道:
路遥路遥,文学的道路的确是很遥远的。我自己仍然在这条长路上艰难地颟顸移步。但愿今后能与你共勉。
的确,秦兆阳与路遥之间,不仅是编辑和作家的关系,更是心灵上相知相通的挚友,路遥有幸遇见了秦兆阳这样的伯乐,他为此感到无比激动,因此他将秦兆阳和柳青共同视为自己的人生导师和文学教父。路遥曾怀着由衷的感恩之心写道:
坦率地说,在中国当代老一辈作家中,我最敬爱的是两位:一位是已故的柳青,一位是健在的秦兆阳。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称他们为我的文学“教父”。柳青生前我接触过多次。而秦兆阳等于直接甚至是手把手地教导和帮助我走入文学的队列。
《惊心动魄的一幕》问世后,得到文学界的一致好评,并接连斩获1981年首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1年《文艺报》中篇小说奖、1979—1981年度《当代》文学荣誉奖。路遥成为陕西文坛获此三项荣誉的第一位青年作家,从而极大地提升了路遥的知名度,并且坚定了路遥抒写时代、讴歌人民的信心,他真诚地为此感到喜悦,写道:
我几十年在饥寒、失误、挫折和自我折磨的漫长历程中,苦苦追寻一种目标,任何有限度的成功对我都至关重要。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到人生的温馨。我不拒绝鲜花和红地毯。
1985年冬天,正当路遥在铜川的大山里埋头写作《平凡的世界》时,突然接到一个长途电话,得知秦兆阳要来西安,路遥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准备拦车赶往西安。然而,连绵的阴雨使山区通往外界的道路阻断,路遥最终没能赶到西安去看望秦兆阳,这使路遥痛感愧疚和难过。直到临终之前,路遥还牢记这件事,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里向这位尊敬的老人深深致歉:
但我永远记得:如果没有他,我也许不会在文学的路上走到今天。在很大的程度上,《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这两部作品正是我给柳青和秦兆阳两位导师交出的一份答卷。
王维玲
王维玲(1932—2019):路遥的文友,山东蓬莱县人,时任中国青年出版社副总编。
1981年5月,路遥来到北京,参加全国优秀中篇小说颁奖大会。在颁奖大会上,路遥结识了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副总编王维玲,王維玲对才华迸发、潜力无限的路遥很是赞赏,于是,他主动向路遥约稿,路遥对此深感荣幸,当即答应。同年7月,路遥冒着盛夏酷暑,来到陕北甘泉县,住进甘泉县干部招待所,开始了酝酿长达三年之久的创作。在21个黑白不分的昼夜里,路遥浑然忘却了一切,将自己在青春岁月里受过的种种痛楚、迷茫、挫辱、不幸,统统融化进了这部十三万字的中篇小说《生活的乐章》中,从路遥的笔底流淌的是热血,铸造出的是感人肺腑的杰作,这部以农村有志青年高加林的屈辱、奋斗、抗争为主题的人生故事,它是苦难中挣扎的灵魂的歌声,更是路遥为中国农村千千万万奋斗者吼出的不屈不挠的呐喊,因此写完之后,路遥曾预言这部作品:“要么巨大成功,要么彻底失败。”
同年10月,路遥将作品手稿寄给了北京的王维玲,王维玲怀着浓厚的兴趣读完初稿之后,完全被这部作品真挚炽烈的激情打动了,但他同时觉得,这部作品还存在着一些未尽完善之处,因此他在11月致信路遥,邀请路遥到北京来改稿,路遥便于12月来到北京,住进中国青年出版社客房部,开始了修改工作,多年后,王维玲回忆当时的情景时写道:
他大约在这间房住了十天左右,期间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竟没有离开过书桌。累了,伏案而息;困了,伏案而眠,直到把稿子改完抄好。2021年,笔者在西安采访路遥的文友、著名评论家李星,他讲到路遥修改这部小说时的一件事:
路遥当时写《人生》,小说结局那一部分,是路遥后来加上去的,因为不这样做就没法发表,为了发表,路遥做出了让步。
1982年1月,路遥与王维玲通信,讨论作品的命名问题,之前二人已有过多次交流,一直未能达成一致的方案,王维玲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主编,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给路遥回信,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从路遥稿前引用柳青的一段话里,看中了开头的两个字“人生”。想到“人生”既切题、明快,又好记。大家都觉得这个书名好,于是便初步定下来,我写信征求路遥的意见。
结果,路遥很快回信,感谢王维玲为小说命名《人生》,他在信中写道:
关于那部稿子的安排,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一切就按您的意见安排好了。你们对这部作品的重视,使我很高兴。作品的题目叫《人生》很好,感谢您想了好书名,这个名字有气魄,正合我意。
于是,路遥的小说《人生》就这样诞生了,王维玲准备全力将这部杰作推出去,他在回忆文章《路遥,一颗不该早陨的星》中写道:
为了扩大《人生》的社会影响,我们想在出书前先在一家有影响的刊物上作重点稿推出。我想到了《收获》杂志。
1982年5月,《人生》在《收获》第3期发表了,结果,文学界好评如潮,激起了广大读者的强烈反响,一时间《人生》风行于中国大江南北,阅读它的读者数以百万,它深深打中了时代阵痛的门槛,更感动了各行各业善良的人们,形成了“男人争说高加林,女人争爱刘巧珍”的“人生”问题大辩论,这股沸腾的文学现象一直持续数年之久,1982年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注定是一个永载史册的年份,而路遥就是当年最为光彩夺目的一颗文学巨星,因而1982年也被后人誉为“路遥年”。趁此热潮,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年12月推出了《人生》单行本,王维玲回忆当年的热销盛况,写道:
《人生》于一九八二年十二月正式出版,第一版印了十三万册,上市不久就脱销,第二版印了十二万五千册,一年后又印了七千二百册,总印数二十五万七千二百册。
《人生》的荣誉接踵而来,1983年,荣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4年,荣获首届陕西文艺创作开拓奖一等奖;1985年,根据原著改编的电影荣获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
终于,路遥成功了,但那辉煌成功背后的苦难记忆,也许只有如同大山一般沉默而负重的路遥在自己心底铭刻。
张弢
张弢(1946—2010):路遥的好友,陕北米脂县人,时任陕西省甘泉县委宣传部副部长。
路遥和张弢相识于1975年,当时,路遥还是延安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而张弢已经是陕北知名作家,张弢来到延安大学讲演,他的滔滔雄辩和惊人才华震撼了年轻的路遥。路遥一生都在追慕有才有德者,而张弢正是他心目中的最佳朋友。于是,他主动去接近张弢,张弢也被路遥的苦难经历和耀眼才华所打动。于是,两位陕北未来的文化英雄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结成莫逆之交,直到路遥逝世。
从1975年开始,路遥几乎每年都要去甘泉县采风、写作,他每次都找张弢帮助,张弢是甘泉文化界的领袖人物,曾担任文化馆馆长、文化局局长等要职,他为人既坦荡大气、侠肝义胆,又嗜酒如命、不拘小节,堪称是一位典型的陕北豪侠。那时候,对正在文学上爬坡的路遥来说,张弢是一个令许多人心里温暖的名字,一个热诚无私的好朋友、一个甘心情愿为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艺术家充当人梯的仗义大哥。路遥每次来到甘泉县城,张弢跑前跑后,为路遥安排吃住,营造理想的创作环境。1979年,路遥创作的两篇短篇小说《青松与小红花》《刷牙》,就分别发表在张弢主编的文学杂志《泉》的创刊号和第2期上。
1981年7月,路遥经过两年的苦心思索,准备投入小说《人生》的写作,张弢得知后,立即邀请路遥来甘泉写作,他理解路遥的贫穷和艰辛,更支持路遥攀登文学的高峰,因此他竭尽一切力量配合路遥写作。对此,2020年笔者在西安采访张弢的儿子张哲,张哲回顾了当年的往事,并说:
我爸一生中,帮助过上百位作家、艺术家,路遥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我爸一生最爱有才的人,而且他帮有才的人,不是以此为荣,而是以此为乐。
路遥来到甘泉县后,张弢把路遥的情况报告给甘泉县委书记乔尚法,乔书记指示,让路遥入住甘泉县条件最优越的干部招待所,当时该招待所被誉为甘泉县的“天堂”,不仅如此,由于领导的关心,路遥的一日三餐、外出采风,连同他写作时必备的香烟咖啡、报纸资料,全部都有专职人员和服务员跑进跑出,为路遥提供最周密的照顾,保证他全力以赴地投入写作。与此同时,张弢每天都来招待所里看望路遥,密切关注着路遥的写作进展,每当路遥精疲力竭时,张弢总要拉上路遥,到自己温暖的小家里聚上一聚,为路遥摆上一桌地道的陕北土茶饭,饭后,两位真心朋友敞开肺腑无话不谈,张弢人生阅历丰富,并且口才惊人,既能谈天说地,又能段子频出,常常妙语如珠,路遥在创作中的许多灵感火花,往往就是在这些放言无忌的闲谈中迸发出来的。
1983年,张弢调入陕西省文化厅,1984年调任西安电影制片厂副厂长,从此,路遥与张弢在西安相聚,依旧保持亲密友谊。1983年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人生》,路遥和导演吴天明率领演职人员深入陕北体验生活,白天拍摄外景,晚上还要修改剧本,工作紧张而又繁杂。在此期间,路遥和吴天明这两位性格暴烈、作风强悍的硬汉一起共事,难免会因想法不同产生摩擦,所幸张弢是一位调节问题的高手,他时不时地从中斡旋,最后总能大事化小,使整个剧组的拍摄正常运行,直到圆满完工。
1988年,张弢远走海南工作,最终却因远离陕北、势单力孤,落寞地回归西安。1992年路遥英年早逝,在他病重期间,张弢和张子良是最早赶到陕北探望路遥的两位朋友。随着路遥的远去,1995年,张弢在西影厂黯然谢幕,标志着一个光芒万丈的艺术时代的终结。晚年的张弢,在经历了人生的高峰之后落入沉寂,这位曾经发现、栽培、扶助過陕北众多显赫人才的伯乐,最终却被世人遗忘,2010年默默地离开人世。2020年,笔者在西安采访西影厂的知名导演何志铭,他对路遥和张弢做出郑重的评价:
路遥的成功,是许多陕北人为他做人梯,张弢就是其中之一。张弢是一位热诚的朋友,每当你绝望的时候去找他,他总会安慰你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然后他自己再去犯难,他和路遥、张子良,是我一生中最佩服的三位陕北汉子,堪称是陕北三杰。
张子良
张子良(1941—2007):路遥的朋友,陕北子洲县人,时任西安电影制片厂编剧。
1983年,当路遥小说《人生》引发的文学热潮席卷中国大地时,同是陕北老乡的著名编剧张子良,向西影厂大导演吴天明推荐了路遥,吴天明读过《人生》后激动不已,于是张子良带着吴天明去会路遥,就这样,三位文化巨子开始了他们人生旅程中的第一次合作。初期的策划工作展开了,路遥担任编剧,吴天明担任导演,而张子良作为当时西影厂第一编剧,担负起帮助路遥修改剧本的责任,路遥的朋友、陕北书法家马治权在回忆文章《亲历“路遥之死”始末》中记载了当年的往事:
路遥《人生》发表后,吴天明要拍电影,而路遥又从未编过电影剧本,吴天明就让张子良友情帮助。张子良在这方面自然是轻车熟路,两个人陕北一闷几十天。而剧本写成后,却只署了路遥一个人的名字。张子良说:“我有近二十部电影剧本,多一部少一部没有多大关系。而路遥才出道,有一部电影剧本感觉一定很好。我的名字冠在前面,喧宾夺主,会破坏这种美感的。”
于是,在张子良的精心修改下,路遥的电影文学剧本《人生》以一种成熟完美的形态出现了,而它的幕后英雄张子良,却只是挂名剧本的责任编辑,对此,2021年笔者在西安采访马治权,他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我问过子良,《人生》的剧本他是否帮路遥改过,他承认了。他说都是朋友,他乐意帮路遥,当然他是西影厂编剧,这也是他的责任。
这就是生性厚道的性情中人张子良,他用自己的劳作扶助着路遥,却被路遥的伟大光辉默默覆盖,由于有了这样一部成功的剧本,加上吴天明导演的精湛执导,该片成为中国新时期电影的里程碑之作,并且奠定了“西部电影”雄浑厚重、直面人生的写实派艺术风格。第二年,电影《人生》隆重亮相,引起了巨大轰动和观影热潮,在那个一张电影票仅售价一角钱的时代,电影《人生》的全国票房达到了一个亿,成为当之无愧的年度电影冠军,路遥因电影《人生》的传播名声传遍全国,吴天明因电影《人生》的成功荣登西影厂厂长。但是,广大民众却从不了解幕后英雄张子良的独特贡献,这就是陕北人厚道大义的杰出代表,而张子良就是陕北精神迸发的熠熠光辉。
1998年,子良不幸病倒,此后他在轮椅里整整困守了九年,直到2007年,这位耿直善良的“新时期电影之父”抱着未尽的壮志辞别了人间,没有太多的人能够记住他的贡献。2020年,笔者在西安采访子良的儿子张军,他谈到父亲时说:
我爸在1978年以前,从来没有吃过饱饭,但是他和路遥一样,他们那一代人对于国家和民族,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他每天都加班,从来不知休息。
子良与路遥一样,子良是在达到人生高峰时,病魔缠身,逼使他退出命运的竞技场。如果说路遥是汉子,子良就是君子;路遥英年早逝,子良大业未就;路遥生前孤单,子良身后寂寞,然而二人作为真正的人,早已跻身陕北优秀儿子的行列,并将会被永远传颂。
王天乐
王天乐(1959—2007):路遥的四弟,陕北清涧县人,时任《陕西日报》社驻铜川记者站副站长。
路遥出生在陕北一个贫苦而又亲人众多的大家庭里,身为长子,他一直背负沉重的负担,所幸的是,路遥有一位肝胆相照、互为知己的四弟王天乐,理解他的追求,撑扶他的事业,无私无畏地替大哥开辟前行道路,而他甘心情愿做追随大哥的影子,作为回报,路遥也以自己的劳动成果答谢天乐的牺牲和付出。路遥深深懂得,为了他心目中神圣的文学事业,有许多亲人、朋友,为他做了太多的事。因此,路遥绝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在这些亲友中间,天乐的贡献是至关重要的,因此,路遥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动情地述说了他和天乐间的兄弟情义:
我得要专门谈谈我的弟弟王天乐。在很大程度上,如果没有他,我就很难顺利完成《平凡的世界》。他像卫士一样为我挡开了许多可怕的扰乱。从十几岁开始,我就作为一个庞大家庭的主事人,百事缠身,担负着沉重的责任。此刻天乐已自动从我手里接过了这些负担,为我专心写作开辟了一个相对的空间。
王天乐在陕北农村长大,亲身经历过饥饿和动荡年月,因而他少年老成、聪明机智,高中毕业后,天乐不堪忍受极端贫困的生存环境,怀揣着一颗改变命运的决心,他顽强地挤进城市,在延安干起了苦力活。1979年盛夏,路遥在延安找到天乐,兄弟二人重逢,彼此交心,成为知己。从此,路遥倾尽全力,帮助自己最看重、最有出息的四弟天乐。1980年将天乐送到铜川鸭口煤矿做矿工,1984年将天乐调入《延安日报》社做记者,1990年将天乐调至西安《陕西日报》社,天乐就这样由大哥路遥一路护持着从陕北农村老家走进现代都市。他在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两次荣获中国新闻一等奖和数十次省级奖,成为陕西的知名新闻记者,从而实现了命运的转变。
创作一部宏伟的长篇小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路遥仅凭一人之力,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因此,从1983年到1989年,王天乐全副身心协助路遥投入文学远征,成为路遥生活和事业的助手、秘书、经纪人。路遥对天乐的信任和依赖,超过了所有的亲人,而天乐在协助路遥创作的过程中付出的牺牲和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例如,天乐曾在1985年6月新婚第二天,便陪伴路遥踏上了前往陕北采风的路,那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尚未动笔。路遥构思创作《平凡的世界》,前后长达六年时间,在这难忘的日日夜夜里,天乐陪伴路遥下农村采风,进城市调查,调动各种人脉,联系各地食宿,为路遥解决一切庞杂琐事,小到每到一处住地,天乐替路遥整理房间、收拾行李;大到联系地方领导,天乐替路遥打通关节、安排会面。另外,天乐还要随时保证给路遥提供写作中必备的香烟、咖啡,使路遥得以全身心投入写作。后来,天乐曾在接受采访时,回忆了他当年为路遥所做的事:
路遥每当完成一个篇章会说:“都好了。”就这句话,内容可丰富了,他有一个习惯,写完把稿子放在桌上,然后他就往陽台上一站,直到我要开始收拾房子了。因为我收拾房子,他又不能在场,我怕他管这管那的,他怕我把他的东西给丢了,他一个人写作那么长时间,整个房子成了一个家了,我要一个角一个角把它收拾好,同时要给他登记备案,哪一个包放袜子、手绢、洗漱的,都给他标好,否则他找不到,他为了找一双袜子,可能把五个包打开。于是我都记有目录清单,这种业务我是非常熟悉的,我可以用四十分钟打扫得比服务员还干净,被子都要给他铺好,我怕那里面藏有什么东西,这就是多少年来的习惯。然后他就背个包,可以装车了,到地方后他把这个袋子打开,对照表一看,咖啡在什么地方,糖在什么地方,伴侣在什么地方,一下就都能清楚了。
对此,路遥和天乐共同的朋友高其国持有相似的观点,他认为:
路遥很可能属于那种穷人家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子”。这导致路遥的自主生活能力差,在后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艰难时期全靠天乐照顾。
路遥每到一地,采访当地干部时,他也总是依赖天乐安排,天乐对此回忆道:
我手头拿着《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三部的写作提纲,在采访中要不断寻找和小说中对上号的人物。这样路遥在写作间隙就可以采访这些人物。
不仅如此,天乐还充当了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位读者,他回忆道:
他在招待所写稿。我在县、乡、村采访。路遥不用出房费,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报销。晚上他给我念《平凡的世界》,实际上《平凡的世界》我没有看过,三部全是路遥给我念完的。因为在念的同时,路遥就可以调整和修改字句。
创作是孤独的,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期间,天乐是陪伴他身边时间最久的亲人,当时,路遥迫切需要了解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农村社会的生活和矿区工人的生活。于是,天乐经常把自己在农村干农活和下矿井采煤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讲述出来,而路遥总是耐心地倾听,然后他将天乐的这些鲜活故事记下来,经过提炼和加工,化成了《平凡的世界》里面充满温馨友爱的陕北老农孙玉厚一大家人和青年奋斗者孙少平自尊单纯、坚毅顽强的艺术形象,每当《平凡的世界》写到一部分完毕的时候,路遥总会将天乐找来,亲自念给他听,然后天乐就会参与到路遥
的创作中来,提出自己的看法意见,帮助路遥对原稿进行反复打磨修改,力争使这部未来的大书能够做到尽善尽美。同时,路遥在生活中一旦遇到棘手问题,就会打电话找天乐,而只要路遥召唤,天乐立即放下自己的工作赶到路遥身边,身为记者的他总是使用敏捷机智的灵巧手腕,做到横刀立马,替路遥妥善化解一切矛盾。
2020年,笔者在铜川采访王天乐的遗孀梁志,她回顾并讲述了路遥和天乐的友爱往事,并且认为:
《平凡的世界》里百分之八十的农村故事素材,都是王天乐口述,路遥记下来。路遥写到哪里,王天乐就跟到哪里,替路遥操办吃住。路遥采风花钱,都是王天乐供着。路遥写作抽的烟、喝的咖啡,都是王天乐给他搞。路遥认识的那些领导干部,都是王天乐帮他联系的,因为处人是路遥的短板,却是王天乐的长项。王天乐什么事情都替路遥办,王天乐对自己女儿的付出,都不如对路遥舍得。
路遥和王天乐生前经常自比梵高和提奥,路遥在世时喜欢阅读《梵高传》,并买下一本送给王天乐。王天乐作为一个男人,应该首先是儿子、父亲和丈夫,可是他作为兄弟,为路遥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如果说路遥是秤,王天乐就是秤砣,认真说起来,提奥对梵高只是物质上支持,王天乐对路遥是从精神到物质全方位付出!
路遥没有忘记弟弟的牺牲和付出,他曾经想把《平凡的世界》献给天乐,对此,天乐坚决反对,他在回忆文章《〈平凡的世界〉诞生记》里讲到这件事:
写完第一部后,路遥就在书前面写上: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弟弟王天乐。我坚决反对。我说我决不会跟上你出这受罪的名。如果你这一写,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活不成了。人家一看,路遥的弟弟跟上他哥也想出名,我才不做这种好看而易碎的花瓶。路遥说,那我再想一想。最后,他终于写成: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
1991年,路遥将《平凡的世界》送给王天乐,三部书的扉页上分别题赠:“天乐弟存留:我们共同的收获、我们人生的证明、永记我们共同的艰辛与欢欣,路遥,一九九一年元月九日”。1992年他在绝笔之作《早晨从中午开始》写下题记:“献给我的弟弟王天乐”,并满怀深情地写道:“实际上,《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等于是直接取材于他本人的经历。有关我和弟弟王天乐的故事,那是需要一本专门的书才能写完的。”由此可见,路遥和天乐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兄弟之情,成为可以生命相托的知己,路遥献身文学事业,天乐忘我协助路遥,文学升华了路遥,友情升华了天乐,扬名青史的巨著《平凡的世界》就是兄弟俩用情义、劳作、奉献浇灌而成的文学硕果。
1992年路遥去世以后,天乐在治丧期间宣布:路遥的财产由林达和路远继承,路遥的账单由我一人偿还。此后,天乐多年来一直致力宣传路遥精神,并妥善保管路遥遗物,准备到他五十岁写作《路遥传》。不幸天不假年,2007年天乐因肝病猝然离世,享年不足四十八岁。然而,天乐在世时用自己对亲人的无私付出,兑现了他对大哥路遥许下的庄重承诺,事实终将证明,天乐无愧为路遥的好兄弟,他为路遥所做的一切,他和路遥之间的真情义,将会被时间和历史铭记!
李金玉
李金玉,1960年生,路遥的知己,北京人,时任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编辑。
1986年春天,路遥经过三年的艰苦努力,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当时书名叫作“普通人的道路”,后来路遥的文友、诗人子页建议改为“平凡的世界”。
这部大书耗尽路遥的生命之血。然而,它的出版命运,却是历经坎坷,一波三折。
当时,路遥得知北京《当代》杂志的编辑周昌义来到西安组稿,便将自己的手稿托人转交给他,周昌义阅读手稿后不感兴趣,随后以“《当代》积稿太多,很难满足路遥的三点要求”为理由退稿。对此,路遥没有灰心,他又将手稿交给了作家出版社的编辑,编辑审稿后不满意,认为该书不符合时代潮流,属于老一套“恋土派”,直接予以退稿。随后,路遥寄希望于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但编辑对此没有回应。
就这样,路遥付出全部心血的生命之作《平凡的世界》,在当时现代派文学的浪潮铺天盖地席卷中国文坛,大批知名作家和评论家趋之若鹜的社会大背景下,竟然面临着无人问津,甚至无法出版的尴尬困境。严峻的文坛现实,逼使这位刚强的陕北硬汉陷入悲愤交加的心境。就在这时,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年轻编辑李金玉,悄悄走近了路遥身边。
当时,李金玉来到西安,本来是向著名作家贾平凹约稿长篇小说《浮躁》的。李金玉来到陕西作家协会,住进条件简陋的客房部,当她得知路遥刚刚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便向路遥约稿,路遥当时没有明确答复她,但李金玉没有气馁,继续留在西安,为此等候了一个多月。最终,李金玉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路遥,路遥通过陕西作家协会《延河》杂志的编辑徐子心转告她,愿意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交予她发表。6月,李金玉终于拿到了路遥的书稿,当她通读全书时,便情不自禁地被这部小说的宏伟气魄和深刻内涵所震撼,并且认为:
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书中表现的经历苦难的人们不向苦难低头、积极向上的精神和美好的道德情操深深地感动着我。
2020年,笔者在北京采访李金玉,她娓娓讲述了当年她和路遥合作的往事,并感慨万端地说:与其说我成全了路遥,不如说路遥成全了
我,我们俩是互相成就。
但是,当李金玉带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书稿回到北京,却遇到一些波折,这使身为普通编辑的李金玉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后来在回忆文章《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中谈到这段往事,写道:
我带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书稿回到北京。然而,这部书的出版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人认为我丢了贾平凹的《浮躁》,拿回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这使我很郁闷。
当时我承受的压力很大,一方面,我不能辜负路遥对我的信任,另一方面,我也不能违背单位的安排。在两难之中我始终坚信我最初的判断。
在我的坚持和斡旋下,《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于1986年以精、平两种版本出版发行,这在当时是比较高的规格了。
就这样,李金玉经过不懈努力和艰难斡旋,终于说服了出版社领导,1986年12月,中国文聯出版公司出版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精装与平装两种版本,这部书第一版的印数是19400册。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虽然问世了,但评论界对它的评价普遍不高,读者们也对它反应平淡。路遥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正如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所说:
当然,从总的方面看,这部书仍然是被冷落的。
因此,1987年夏天,路遥完成《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后,他托人捎带手稿并致信《花城》杂志社,希望继续在《花城》发表第二部。但是路遥的希望落空了,《花城》杂志没有发表,这对路遥显然是个沉重打击。
与此同时,李金玉信守承诺,她所在的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愿为路遥继续出版《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由于这部书的征订数不够10000册,李金玉找到印刷部负责人邢培元,经过沟通,才使这部书得以开机印刷。路遥为此感动不已,在他看来,全国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的前提下,李金玉冒着风险,才使《平凡的世界》能够出版面世,他从此将这位正直善良的女编辑视为值得尊敬的知己和生命中的“恩人”。
1988年4月,《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这部书第一版的印数是9101册,同年9月,由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推出小说连播《平凡的世界》取得轰动,推动了这部书的销售,第二次印刷的印数是19000册。
1989年10月,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平凡的世界》第三部,这部书第一版的印数是10500册。至此,历经三年的艰辛跋涉,这部耗尽了路遥生命的长篇巨著终于与广大读者见面了。这是路遥六年文学远征的胜利,也是责任编辑李金玉对《平凡的世界》和读者做出的贡献。
1991年1月,李金玉作为《平凡的世界》的责任编辑,代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报送路遥,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中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评选。3月7日,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在北京揭晓,路遥在五位获奖作家中荣登榜首,从1982年小说《人生》掀起全国热潮开始,到1991年成为中国西北第一位茅盾文学奖得主,路遥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攀登上了中国文学的高峰,但毋庸置疑的是,路遥的成功是用生命换取的。
事实证明,没有路遥的强悍不屈,就没有反映中国改革开放年代回荡在陕北大地上气势雄浑、波澜壮阔的民间史诗《平凡的世界》;没有李金玉的执着坚守,亿万中国社会的普通奋斗者将无缘亲近并追随他们心目中的人生导师路遥。因此,从文学的永恒社会意义上说,路遥和李金玉对于中国广大读者的贡献,都是值得永久纪念的。
作者:程文,徐州技师学院航空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