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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权还是“懒汉行动主义”
——反思数字女性主义实践

2022-01-11蒋尚仪

视听 2022年1期
关键词:女权主义者女权女权主义

蒋尚仪

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个体的声音也可能被放大。“米兔运动”爆发之后,舆论场上对女权话题的讨论逐渐增多,消费主义将女权与物质满足挂钩,制造性别冲突、性别焦虑,但女权议题也随之从一个边缘话题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新浪微博上的女权主义博主涌现,他们分享有关女性的知识、帮助维权或者组织各类线上抗争活动,让更多年轻女性参与对女性主义的讨论。本文希望通过对国内外有关数字女性主义的文献的梳理,了解学界对数字女性主义的看法,以及数字女性主义在“赋权”与“懒汉行动主义”之间摇摆的困境。

一、赛博女性主义和数字女性主义的关联与区别

美国学者唐娜·哈拉维最先为女性主义引入“赛博格”(Cyborg)这个概念。“赛博格”可以理解为机械和人的结合体,是一个“虚构的生物”。哈拉维在其著作中倡导社会主义者、女性主义者和其他人都应该关注科学与技术之间的社会关系,认为女性也应参与技术领域。她将技术视为人类解放的力量,认为通过把身体和机器合二为一,人类有能力扩展自己,并无止境地重构自己①。哈拉维将“赛博格”概念引入女性主义研究中,希望在技术世界中淡化性别概念、实现真正平等的理想。但当前互联网的发展趋势却与赛博格模糊性别界限的展望背道而驰,社交平台急于搜集用户信息,利用大数据为用户精准画像,进行商业推送,或者试图在线上复制线下的社会交往关系,反而为互联网社交强化了性别分隔。

赛博格女性主义是对人的自然属性的一种超越性想象,而数字女性主义是对当下女性主义者抗争新手段的一种概括性描述。数字女性主义者利用网络平台,开展线上女性主义活动,分享知识与表达抗争。平台是工具,而非人的属性的一部分。但还有一种对“赛博女性主义”的理解,将其解释为“赛博空间里的女性主义”,研究技术为女性赋权的意义。如果按照这一脉络的观点,那么“赛博女性主义”的含义更宽泛,与“数字女性主义”的内涵几乎相同。

二、想象的可供性与市场女权主义

在谈到数字时代的女性主义时,不可避免地会提到一个专业术语——第四次浪潮(the Fourth Wave)。第四次浪潮的一个关键特征是利用数字技术和互联网进行女权主义活动和讨论,在博客之类的网上空间使用话题标签引发人们对性侵害及性骚扰问题的关注,像Facebook和Twitter这样的社交媒体平台为快速有效地传播女权主义信息提供了丰富的功能。然而,在关注技术的可供性为边缘弱势群体提供发声渠道、为其赋权的同时,也不能忽略平台“可供性”并非只为特定人服务,享有文化资本的优势者同样可以利用平台骚扰、歧视、恐吓和贬低边缘群体②。关注到这一点后,有学者提出“想象的可供性”(Imagined Affordance)这一概念,认为“人们塑造了他们的媒体环境,对其进行感知并享有决定权”③。也就是说,在平台设计者、技术和用户之间存在一种流动的可调节的状态,用户的自主性决定了其对平台的反馈,这种反馈又影响着平台设计者。

但是,用户使用平台功能的自由仍然受限于平台逻辑之内,比如早先微博对于“140字内容”的编辑限制,以及现在微信公众号对于推文条数和用户留言的限制等。荷兰学者何塞·蒂克就讨论了平台机制与公共价值观的问题,在平台社会中,“公司通过承诺提供更好和更有效的服务,在欺骗公众的同时掩盖自己的私利,从而更有效绕过传统机构、标准和法律”④。

因此,美国女权主义代表人物安迪·泽斯勒提出的“市场女权主义”更具有研究意义。泽斯勒审视女性主义的媒介历史,警惕女性主义者不要被消费主义的追捧所迷惑。她指出,资本主义强调“通过消费满足自我实现的需求”,但这种赋权只是被消费主义所支配的虚假的自由。消费主义和名人文化所宣扬的“女孩力量”,故意渲染后女权主义的感性,暗示女性可以自主地实现自我价值。这种对流行文化和消费的追捧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女权主义者正在成为名人运动的一部分,而不是名人加入女权主义运动”⑤。不过,她也指出,“媒体和流行文化的影响激发了大量的草根女权主义”,这为消费文化接受女权主义铺平了道路。对于商业公司和媒体来说,蓬勃发展的网络女权主义世界已经证明了一个不能再被忽视的尚未满足的市场的存在。泽斯勒呼吁重新构建对女权主义是什么以及应该是什么的社会理解:女权主义并不有趣。女权主义面临的根本问题是工资不平等、性别分工、体制上的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结构性暴力,当然还有身体自主权——根本就不性感。

三、“懒汉”还是积极行动者?

线上行动是否真的有效?在线行动是否取代了传统的线下参与,从而降低了总体参与水平?这几乎是伴随网络抗争行动而来的质疑。罗特曼等定义懒汉行动主义是“通过社交媒体进行的低风险、低成本活动,其目的是唤醒意识、触发改变或使参加活动的人满意”。“懒汉行动主义”(Slacktivism)这个术语的起源还存在争议,但最初研究者使用该术语还具有积极意涵,旨在减少懒汉行动主义。该术语最初是指由年轻人发起的自下而上、小规模个人化的影响社会的活动。如今,该术语在更负面的意义上被用来贬低那些没有实现政治承诺的活动,比起达到既定的政治目标,参与者更容易在活动中自我满足。不过,研究者通过考察发现,几乎没有证据支持对互联网运动的指责,“在线政治活动并不能取代传统的参与形式,它们可以加强线下参与,互联网更为直接地为参与政治事务创造了机会”。比起质疑互联网行动的有效性,研究是什么机制激活了用户的能动性,使“懒汉”变成“积极行动者”显然更有意义⑥。

在参与度和参与方式方面,研究者发现了一个问题:许多女性不愿将自己定义为女权主义者。“在话语环境中,女权主义者很容易被理解为不像女人、讨厌男人或制造麻烦的人”。苏·杰克逊运用后结构主义的女权主义研究方法,对一些女孩和女权主义者进行焦点小组访谈,分析确定了作为女权主义实践工具的数字媒体的三个关键结构:不稳定的网络女权主义、知识共享、线上或线下的女权主义行动。她关注了女权主义者受到的嘲讽和敌意,但依然强调数字网络对于联结世界各地的女性力量、形成集体行动的凝聚力⑦。汉娜·弗里斯同样注意到这个问题,她研究了女权主义者如何与年轻女性互动并影响她们,认为女权主义者应该为年轻女性与年长女性提供更多对话交流的空间,倾听她们的声音,并考虑如何吸引年轻女性的兴趣。她建议采取将对话嵌入日常生活的方式来发展妇女的批判意识⑧。

国内外学者通常关注具体的网络抗争活动或者女权组织,而较少研究作为个体的数字女性主义者。因此,凯特琳·门德斯等三位学者对数字女性主义者的调查性研究就非常具有参考价值。他们通过对800条社交网络内容的分析以及对82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组织或支持过女权活动的人的访谈,发现数字女性主义活动远比预期的复杂和微妙,许多参与者感到焦虑和害怕,担心其会因女权主义言论而遭到攻击。可见性是技术赋权的一个重要指标,女权主义者越来越多地求助于数字技术和社交媒体平台,通过对话、网络和组织来反对当代的性别歧视、厌女和强奸文化。他们还发现线上参与比线下更加安全、容易。他们鼓励研究者继续研究数字女性主义者的实践,帮助人们更全面地了解女权主义活动及其长远影响⑨。

其实,还有一些未受到广泛关注的数字女性主义的实践形式。例如,妇女另类媒介——妇女经营和控制的、非盈利和反商业的、排斥专业主义和行业权威结构的媒介。这种另类媒介不会显著地改变主流媒体机构的性质与决策,但却创造了妇女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又共享了妇女之间的生活经验、智力情感。但这类公益性的组织往往会遇到资金短缺、内部管理混乱的问题而无以为继。除却这种话语层面的提供者,还有从技术层面提供支持的案例。由前微软程序员陈斌发起的“程序媛计划”——帮助7岁以上女孩学习基础编程知识,也凭借“女权”“公益”等关键概念而受到许多数字女性主义者的推荐。

四、结语:中国语境下的数字女性主义实践

西方学者在研究女性主义时往往会涉及种族问题,而在中国语境下,我们或许要将视野放在城乡,或者说发达地区与落后地区物质基础与观念的差异上,数字鸿沟是更需要关注的问题。女性主义的议题,如何跨越各个社交网络平台的壁垒,以更有效的方式接触各类用户,还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当下以短视频为代表的高度娱乐化、信息茧房化的社交生态是否能接受严肃的女性主义话题,除却自媒体煽动情绪、制造性别对立的话语论战,网络辩争还留下多少有效性信息,或者在用户参与方面做出了多少贡献,都有待进一步研究。

社交媒体使年轻女性能够通过选择和编辑自己的个人资料照片来实现自我赋权和自我认同,但这种表达是建立在对传统社会主义性别话语既继承又反对的协商行为之上的,中国女性在日常经验中的自我表达不可能采取激进的、破坏性的话语策略,“以‘和’为最终目标的女性身份政治是带有独特中国经验色彩的数字女性主义”⑩。

微博已成为一个重要的线上曝光渠道。2018年中国的“米兔运动”由微博而起,经由自媒体的“加工”,获得了更大的传播力,进而引发更广泛的社会讨论,标志着中国数字女性主义实践的新节点。该浪潮退去时,微博的公共话语空间是否还能保持或再激发这样的活力,有必要考察一下微博用户的特征。从2020年微博用户发展报告来看,微博用户群体以90后、00后为主,二者总占比接近80%,微博的用户主体更趋年轻化;从性别上看,从90后开始,女性用户占比已超越同年龄层男性,00后用户中,女性用户占比已达到61.6%,且新增用户中女性用户也多于男性[11]。因此,在流行文化和新自由主义消费文化中的个人主义女性主义的支持下,女权主义的话题依然会保持一定的热度,或许可以激发更多草根女性主义的出现。

在当下分化的互联网世界里,数字女性主义者更需关注如何创新女权信息传播的内容与形式,揭开被消费主义所遮蔽的赋权假象,直面真正困扰女性的生存与发展问题。以发声促进抗争,通过分享个体理性的自我表达经验,呼吁更多人关注性别不平等议题;在合法框架下,诉诸合理渠道,推动制度性和结构性的改变。

注释:

①戴雪红.科学、技术与性别的博弈——论唐娜·哈拉维女性主义认识论的当代价值[J].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8(02):64-69.

②Pruchniewska,U.M.(2019).Everyday Feminism in the Digital Era:Gender,the Fourth Wave,and Social Media Affordances.Temple University.

③Nagy,P.&Neff,G.(2015).Imagined affordance:Reconstructing a keyword for communication theory.Social Media+Society,1(2),2056305115603385.

④VR进化论.你的日常并非自己决定算法正在统治人类生活 [EB/OL].搜狐,2016-10-11.https://www.sohu.com/a/115843974_488174.

⑤Zeisler,A.(2016).We were feminists once:From riot grrrl to CoverGirl,the buying and selling of a political movement.Public Affairs.

⑥Christensen,H.S.(2011).Political activities on the Internet:Slacktivism or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by other means?.First Monday.

⑦Jackson,S.(2018).Young feminists,feminism and digital media.Feminism&Psychology,28(1).

⑧Frith,H.(2001).Young women,feminism and the future:Dialogues and discoveries.Feminism&Psychology,11(2).

⑨Mendes,K.Ringrose,J.&Keller,J.(2018).#MeToo and the promise and pitfalls of challenging rape culture through digital feminist activism.European Journal of Women's Studies,25(2):236-246.

⑩Chang,J.Ren,H.&Yang,Q.(2018).A virtual gender asylum?The social media profile picture,young Chinese women's self-empowerment,and the emergence of a Chinese digital feminism.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21(3).

[11]新浪微博数据中心.微博2020用户发展报告[EB/OL].2021-03-12.https://data.weibo.com/report/reportDetail?id=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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