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环境规制、企业绿色行为与组织绩效关系研究

代 应，彭 唯，宋 寒，刘 振

(重庆理工大学 管理学院， 重庆 400054)

一、引言

制造企业在利用规模化生产模式推动社会经济发展的同时，其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也带来了自然资源短缺、生态环境污染等问题，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随着政府、公众和消费者对环境问题的日益关注，企业如何促进经济和环境之间的协调发展已迫在眉睫。有些制造企业已经将绿色管理思想纳入供应链管理并展开实施，然而现实中制造企业在产品设计、采购、生产制造、配送、废弃物管理等价值链过程中违反法律法规和社会道德的行为仍层出不穷。调查研究表明，包含制造企业在内的三千余家世界大型企业，每年造成2万亿美元以上的社会和环境负面性影响[1-2]。

近些年，企业绿色管理及其行为影响因素已成为学术界广泛探讨的话题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一些学者指出，竞争者、消费者以及供应商等利益相关者会对企业实施绿色管理行为产生重要影响[3-4]。随着经济高质量发展和消费者对绿色产品的偏好，传统的价格策略已经不能让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获得绝对优势，企业面临着来自各利益相关者越来越大的环境压力[5]。还有一些学者认为社会文化、政府规制及技术进步等对企业实施绿色管理有重要的驱动作用，尤其是政府环境规制，被认为是促使企业实施绿色管理行为的关键驱动因素[6-7]。政府环境规制属于社会性规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指政府通过制定法律法规对以企业为主的经济主体行为进行持续且集中的监管，以约束企业在经营过程中违反法律法规和损害自然环境等行为[8]。当前我国政府环境规制以命令控制型为主导，其特点是具有强制性，它可通过影响企业内部资源整合及再分配等间接影响企业绩效[9-10]。政府环境规制是否能够真正推动企业开展绿色管理行为，在学术界也存在一些争论[11]。因此，本文拟探讨的第一个主要问题是政府环境规制能否有效促进制造企业实施绿色化管理行为。

现有研究将绿色管理行为与组织绩效联系起来[12-13]。近年来大量研究显示绿色管理行为通过减少材料采购、产品设计、生产、货物交付和回收等过程对环境的污染，能够明显改善企业环境绩效[14-15]。但绿色管理行为对经济绩效影响的研究仍存在不同观点，Foo等以178家经ISO 14001认证的大型制造商为研究对象，发现企业绿色管理与组织经济绩效有着显著的正向关系，企业通过环境管理可以提高企业声誉和客户满意度，从而提高经济效益[13]。但也有学者认为，在实施绿色管理过程中，高额的投入会给企业造成严重的经济负担[6]。因此，绿色管理行为与企业绩效之间的关系仍需进一步探讨。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作为绿色供应链管理的重要环节，在企业整个绿色管理行为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已成为评判企业是否达到绿色标准的重要指标[16]。因此，企业要想获得绩效改善，必须重视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在绿色管理行为中的作用。故本文拟探讨的第二个主要问题是企业绿色管理行为，包括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能否对企业绩效产生重要影响。

鉴于此，本文在制度理论背景下，利用结构方程模型对221家中国制造企业的调查数据进行分析，探讨“政府环境规制→绿色管理行为→企业绩效”之间的关系。具体内容包括：(1)确定政府环境规制在企业实施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等管理活动方面的作用；(2)企业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等绿色管理行为能否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经济绩效和环境绩效。通过对以上两个主要内容的研究，探索政府环境规制、绿色管理行为以及企业绩效之间的客观关系，研究结论也可为企业和政府相关部门的决策提供借鉴和参考。

二、研究假设与概念模型

(一) 政府环境规制与企业绿色管理行为

制造商作为制造业供应链中的主导企业，需要面对和处理来自各利益相关方的压力，尤其是政府，要求制造企业承担其组织边界以外的社会和环境责任[17]。政府施加的压力促使企业密切关注其在供应链管理背景下的各种活动是否达到环境标准[18]。Vezzoli等指出政府法律法规具有强制性，其通过促使制造企业优化供应链结构，增加可持续的环境改善投入，从而使企业提供更绿色环保的产品和服务[19]。当下，以制度理论为主的组织理论已被学术界广泛用来探索政府法律法规与企业绿色管理行为之间的关系。例如，基于制度理论视角，肖序等认为政策法规能够促使企业开展可持续供应链管理[20]；Yang等研究发现环境规制是促使企业实施绿色供应链管理的主要驱动因素[18]；李怡娜等认为环境规制对企业实施绿色创新具有推动作用[21]。由此可见，政府环境规制对企业实施绿色管理行为具有重要影响。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政府环境规制能够正向显著地促进企业实施绿色设计行为。

H2：政府环境规制能够正向显著地促进企业实施绿色回收行为。

(二) 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

废旧产品并不意味其所有的零部件都失去价值，而是可以通过回收、再制造与再销售等途径，使有限的资源发挥最大作用[22]。但由于产品设计时没有融入绿色理念，导致企业开展绿色回收行为十分困难，给企业带来经济绩效损失的同时，对环境也造成了很大危害[23]。Romli等指出，要解决产品回收处理过程中的一系列难题，就要把关注重点放在产品绿色设计阶段[24]。即在产品设计时，企业就需要充分考虑产品各种零部件材料的可拆卸性、可回收性、回收的难易程度、回收的价值以及产品回收后如何处置等与产品回收有关的一系列问题[25]。已拥有90多年历史的日本大金公司致力于研发更高效、更节能、更环保的新技术与新产品，其将绿色设计理念完全融入公司文化。例如，大金公司生产的空调产品，在产品设计阶段就考虑了产品报废后资源的再生利用问题，然后通过对废旧空调高效地进行拆卸、回收和再制造等，将空调产品打造成“可持续性发展”的循环再生产业。由此可见，企业绿色设计行为对绿色回收活动的开展具有一定的影响。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3：企业绿色设计能够正向显著地促进企业绿色回收的开展。

(三) 绿色管理行为与企业绩效

绿色设计作为绿色供应链管理的首要环节之一，其目的是在注重产品功能问题的基础上，通过技术改进提高产品的环境性能，进而促进企业可持续性发展[13]。叶飞等以珠三角地区的制造企业为研究对象，发现企业绿色设计行为不仅能够提升企业的环境绩效，对企业的经济绩效也有显著的促进作用[26]。而手机行业的全球知名企业华为终端(东莞)有限公司也正在运用绿色设计理念，已有累计30多款绿色设计产品通过各类第三方绿色认证，实现了手机产品在生命周期各环节的绿色改进。华为绿色产品销售额超过300亿元，占其总销售额的20%以上，为企业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同时大幅降低了对环境的负面影响，累计减少含卤素印制电路板(PCB)使用量约1 886吨，减少聚氯乙烯使用量约2 686吨[27]。可见，企业绿色设计行为有可能会提升企业绩效。企业绩效可以从经济绩效、运营绩效、环境绩效以及社会绩效等方面进行评价[14]，根据本文研究目的，我们选用环境绩效与经济绩效两个指标考察企业绩效。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4a：企业绿色设计能够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经济绩效。

H4b：企业绿色设计能够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环境绩效。

绿色回收是绿色供应链管理的末端环节，其目的在于通过回收和再制造等途径，提高资源利用率，减轻企业对环境的污染[28]。Cottrill指出，一些废旧产品(如电子产品)中包含了大量有价值的硬件，回收产生的收益占企业总收益中较大比例[29]。Tseng等通过对制造企业的调查分析发现绿色回收在实现和改善可持续性绩效方面有着非常好的前景[16]；Yildiz等认为绿色回收除了为企业带来经济效益外，它也是一种通过合理处置废旧产品来保护自然资源、节约能源和减少环境危害等的一系列行为集合[30]。通用汽车公司用自身的行动向制造业展示了回收给企业带来的利益，它通过各种形式的回收行为，在废旧产品中发现新的利用价值，创造通过回收废旧产品年入十亿美元的佳绩。由此可见，绿色回收对企业绩效改善起着一定作用。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5a：企业绿色回收能够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经济绩效。

H5b：企业绿色回收能够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环境绩效。

基于以上研究假设，本文提出如图1所示的概念模型。

图1 概念模型

三、研究方法

(一) 问卷设计

此次调查问卷的内容总共涵盖6个主要部分：基本信息、环境规制、绿色设计、绿色回收、环境绩效和经济绩效。其中，基本信息包括被调查者个人信息以及所属企业信息，另外5个主体部分涵盖的内容主要基于国内外文献基础进行修订，以保证问卷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问卷均采用李克特1～5级量表评估。与政府环境规制相关的5个问项是在Zhu等[31]、Huo等[32]的研究基础上进行设计，“1”表示非常不同意，“5”表示非常同意；与绿色设计相关的5个问项是在Chen等[33]、Zhu等[34]的研究基础上进行设计，“1”表示无实施，“5”表示完全实施；与绿色回收相关的4个问项在Wagner[35]、Zhu等[31]的研究基础上进行设计，“1”表示无实施，“5”表示完全实施；与经济绩效相关的5个问项是在Zhu等[36]、Green等[37]的研究基础上进行设计，“1”表示非常不显著，“5”表示非常显著；与绿色绩效相关的5个问项是在Zhu等[34]的研究基础上进行设计，用“1”表示非常不显著，“5”表示非常显著。

(二) 调查与样本分析

鉴于资源消耗、废弃物排放和环境管理措施的实施大多与制造业有关[31]，故而本研究重点以制造企业为调查研究对象。通过微信、QQ、电子邮件等方式向所有抽样公司发送了一封说明研究目的的邮件和一份调查问卷，同时也通过实地调查方式向所在地区的制造企业发放问卷、座谈。此次调查的时间为2019年7月—2019年9月，共计收回272份问卷。通过删除回收问卷中数据缺失、问卷填写时间过短以及选项明显一致的无效问卷，最终得到221份有效问卷，问卷有效回收率81.25%，在此基础上对问卷进行描述性统计。所有受访者都在企业中担任管理职位，主要考虑他们对绿色化管理在企业发展战略中的影响有较深刻的理解。受访者分布在9种不同的制造行业，例如木材及木制品、化学品和化工产品、金属冶炼及加工等，另有23名受访者属于这9种制造行业以外。调研样本代表了不同规模、性质的制造企业，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分布(N=221)

(三) 信度、效度检验与相关性分析

为了保证问卷及研究结论的有效性，在假设检验之前，对5个变量的信度与效度进行检验。首先，在信度检验方面。本文借助SPSS 22.0软件，运用克朗巴哈信度系数法对各变量的信度进行检验，各构面的信度系数最低为0.891(见表2)，均达到可接受的范围，表示本文的测量模型具有较高信度。其次，在效度检验方面。本文从内容效度、收敛效度与区别效度3个方面展开检验。首先，测量量表都是在已有文献基础上修订而成，问卷具有良好的内容效度。其次，本文运用AMOS 22.0软件对政府环境规制、绿色设计、绿色回收、经济绩效以及环境绩效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剔除不达标的问项。剔除后各指标因子载荷均大于0.6且都显著，组成信度均高于0.8；平均变异萃取量在0.736～0.822，高于0.5的判别标准，表明5个构面均有收敛效度，具体结果如表2所示。测量模型拟合指标为χ2/df=2.61，TLI(NNFI)=0.950，IFI=0.961，CFI=0.961，GFI=0.903，RMSEA=0.076，均优于学术界给出的判别标准，故测量模型拟合良好。

表2 CFA因素分析及测量模型信度、效度检验

最后，对5个构面进行相关性分析。所有潜变量的AVE平方根均符合Larcker等提出的判别标准，即每个构面的AVE平方根均大于其所在行列相关系数的绝对值[38]，具体结果见表3，表明各个构面具有区别效度。

表3 相关性分析

四、实证分析

(一) 模型整体配适度分析

本文以Schreiber与Jackson等学者给出的模型配适度指标作为判别标准[39-40]，选取χ2/df，GFI，RMSEA，NNFI，IFI，CFI等指标对模型适配度进行分析。结果显示χ2/df=2.264，小于3，表示模型拟合很好；GFI=0.898接近于0.9，NNFI=0.949大于0.9，IFI=CFI=0.959大于0.9，各个指标均符合现有文献给出的判别标准；RMSEA=0.076小于0.8，表示拟合良好。综上，该模型具有良好的配适度。

表4 结构方程模型拟合指数

(二) 假设检验结果

根据前文对模型的构建和适配度的验证，可知各观察变项能够很好的反映各潜变量。在此基础上对本文假设进行检验。检验结果显示：(1)政府环境规制能够正向显著地促进企业实施绿色设计行为(β=0.629，p<0.01)，而对企业绿色回收行为没有正向显著影响(p>0.1)；(2)企业绿色设计行为能够正向显著地促进企业绿色回收活动的开展(β=0.755，p<0.01)；(3)企业绿色设计行为能够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经济绩效与环境绩效(β=0.669，p<0.01；β=0.516，p<0.01)；(4)企业绿色回收行为能够正向显著地提升企业环境绩效(β=0.380，p<0.01)，但对企业经济绩效没有显著的影响(p>0.1)。假设检验的具体情况如表5所示。

表5 假设检验结果

(三) 结果分析

本文研究目的是利用制度理论探讨政府环境规制、绿色设计与绿色回收以及企业绩效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

第一，政府环境规制能够促进企业实施绿色设计行为。在整个供应链管理过程中，大部分环境问题都被“锁定”在产品中，绿色设计成为减轻产品对环境负面影响的最有效措施[41]。因此，政府部门试图通过制定严格的法律法规，强制企业开展符合相应环境标准的绿色设计行为。

第二，政府环境规制对企业绿色回收行为直接影响并不显著，但能通过绿色设计间接地正向影响绿色回收。对许多企业来说，回收更多是组织业务范围以外的活动，政府法律条文不会对企业外部绿色管理行为产生很大影响[31]。这表明要想促使企业将绿色回收行为提上日程，绿色设计是前提条件之一。企业只有在产品设计时考虑到产品的可回收性，绿色回收行为才能得到顺利开展。

第三，绿色设计能够显著提升企业环境绩效与经济绩效。一般而言，企业绿色管理行为的重点是尽量减少产品对环境的危害，这种对环境危害最小化的行为能够提升企业环境绩效[6]。绿色设计能通过减少资源消耗、有毒有害材料使用以及废弃物产生等途径提升企业环境绩效。绿色设计主要通过以下两种途径提升企业经济绩效：(1)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及人民生活水平提升，消费者对绿色环保产品的需求越来越大，企业通过绿色设计生产出的环保产品能够赢得消费者青睐，进而提升企业产品竞争优势，带来经济绩效改善。(2)绿色设计通过改善产品环境性能，进而减少原材料消耗、产品生产与维护成本、废弃物处理费用(如降低焚烧填埋步骤)等提升企业经济绩效。

第四，绿色回收能够提升企业环境绩效，但对企业经济绩效影响不显著。绿色回收通过有效地减少污染物排放、提高资源利用率等途径提升企业环境绩效。

绿色回收对企业经济绩效影响不显著的主要原因是：中国制造行业相对于发达国家起步较晚，正处于绿色回收起步期，支持绿色回收的基础设施十分匮乏。而企业建设完整的绿色回收体系，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资金、人力以及时间等成本。这些投资短期内会负面影响企业经济绩效[3]。

五、管理启示

本文的研究结论为制造企业管理者与政府部门提供的管理启示如下：

对制造企业而言，企业管理者应该认识到实施绿色管理行为对提升企业环境与经济绩效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首先，企业应该转变传统的思想观念，重视企业绿色设计行为。通过优化完善企业设计部门职责，注重提升产品绿色性能，进而使产品生命周期的总成本最小，满足消费者对绿色环保产品日益增加的需求，同时为企业开展绿色回收行为减压。其次，企业应设置或完善回收渠道，建立完整的废旧产品处理体系，积极开展绿色回收行为。虽然本文研究结论显示绿色回收给企业带来的经济效益可能存在滞后性，但绿色回收对提升企业环境效益的作用不可忽视。从长远来看，企业实施绿色回收将给企业树立良好形象，最终会提升企业竞争力。最后，企业应以政府政策为导向开展企业运营，确保企业行为与政府政策之间的协调。

对政府部门而言，首先，公共政策制定者和监管者需要进一步了解制造企业实施绿色管理的行为阻碍，政府部门作为宏观政策的调控者，对企业行为有重要影响。强制性环境规制是影响制造业实施绿色设计的先行因素，政府可以完善法律法规和监督惩罚机制促进企业开展绿色设计行为。其次，我国当下的法律政策多以强制性为主，政府应该意识到，如果单纯依靠强制性法规来迫使企业开展绿色回收，制造企业将会十分被动，也达不到政府预期的效果。因此，政府制定的部分政策法规应从强制型向激励型转变，如通过加大补贴、减少税收等手段鼓励企业建立回收系统，减少企业实施绿色回收的压力。进而促使企业将回收行为转变为企业的自觉行为，实现政府与企业“双赢”的局面。最后，政府应该加大宣传，倡导绿色环保的消费理念，引导消费者关注绿色环保产品及企业，进而倒逼制造企业对环境问题的关注。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消费者、竞争对手等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绿色管理实施的压力没有考虑在结构模型中，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考虑竞争环境、消费者等对企业实施绿色化管理的影响。同时，本研究只通过企业短期内成本降低来衡量经济绩效，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考虑其他可量化的经济绩效衡量标准，例如企业利润增加、品牌形象成长等。从研究结论可以看出，目前企业对政府环境规制以及实施绿色化管理战略有比较一致的认同，能够认识到绿色设计对企业的经济绩效和环境改善有重要的影响，但对绿色回收带来的企业绩效改善还未有充分理解，这也说明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制造企业绿色管理行为理论研究与实践还需进行持续性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