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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见证(外二篇)

2022-01-09尹景顺

海燕 2022年1期
关键词:狗崽渔家号子

文 尹景顺

老家的岛上有一个特殊用语,习惯把出海打鱼或从事海上运输统称为“使唤船”。守着海边儿以海为生,自然要与船打交道,可船是不通人性的,何以“使唤”?其中的寓意只有闯海人最能领悟得到。

岛上有户宋姓人家,曾是我一个村的近邻。父亲外号“海狗”,全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年轻一代甚至叫不出他的真名,一呼“海狗”,便知其人。沾了老子的光,儿子理所当然就是“海狗崽”了。他家养了一条20马力的机动货船,“海狗崽”老早就随父亲干上了“使唤船”的活儿。爷俩长年累月驾船航行于陆岛、岛岛之间,靠收取一点运输费维持生计。虽说铺水盖浪赚得是辛苦钱,可在岛上也算得上殷实人家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日,“海狗”父子俩驾船往县城所在岛送货。一路无风无浪、波平如镜。“海狗崽”在驾驶室掌舵,“海狗”则在船尾观着海景,打发着无聊的时间。这情形太多太平常了,谁都不会在意船尾会发生些什么。

快要抵达目的港了,“海狗崽”喊父亲准备缆绳靠帮,可半天没有回音,焦躁之际回头看看船尾,这才发现父亲不见了。慌忙摘摆停了船,甲板底舱凡能人待的地方好一番寻找,还是踪影全无。

不好,肯定是航行途中落入海里了,于是掉转船头顺着来时方向一路搜寻过去。直到将船开回了始发港,海面上竟连一个漂浮物都没发现。

此后的几天,岛上的邻里乡亲只要有船的都来帮忙,在出事的海域地毯式地来回“拉网”,可“海狗”就像是潜入海底游得不知去向,让大家一无所获,徒劳而返。

“孩儿啊,不要再找了,你爹指定活不成了,等等再说吧。”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前来看望的人群,母亲擦干眼泪,劝慰着累得焦头烂额却还有些不死心的“海狗崽”。

半个月过去了,正在“海狗崽”与母亲商议着为父亲下一个空坟(衣冠冢)的时候,忽然有人来告知,在某岛海滩上,发现了一具无名尸首,好像是你的父亲。“海狗崽”听得这一消息,急忙驾船而去。

待找见那具尸首,发现已经高度腐烂,哪里还认得出模样?好在身上裹着衣衫,经仔细辨别,很像父亲那日出海穿的衣服,尸首的个头也与父亲相差无几。于是认准了这就是自己的“海狗”父亲,大哭一场之后将那尸首运了回来,按照岛上的风俗隆重地下葬了。

不知隔了多少时日,忽然又有人来告知,在某岛海边又发现一具尸首,也是辨不出模样的。但当地公安部门出现场时,已在尸首的衣兜里找到一枚印章,上面刻有死者的名字。上次搞错了,这回才是真正的“海狗”。

天呐,上帝怎么能这样不严肃,竟给一个孝顺的孩子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海狗崽”不得不再做棺椁,再扎纸活儿,再宴宾客,吹吹打打把真的“海狗”抬到了山上,来了个“二次葬父”。

“第一次葬的‘父亲’咋办?” 有人问。

“他既然是个落难之人,与我父亲同样的命运,我就认他做个父亲就是了。”“海狗崽”如此轻松作答。

如今,在老宋家的祖坟茔地里,并列两盔盖着新土的坟头,分别葬着真假两只“海狗”。丧事烧七便八,过年请神送神,抑或是清明节扫墓,“海狗崽”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甚至对那假“海狗”格外给予关照,一应后事都安排得十分周全。

在他的心里,死后才认得的这位“父亲”,命运之苦超出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虽然不明不白地落水而死,为后人留下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可毕竟身后有儿子为其收尸尽孝,也算入土为安了。而那位误拣来的“父亲”,至今不知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他的家人也许至今还在倚门望归。我若“冷落”了他,岂不有悖于做人的起码品德底线?

两个父亲的后事都体体面面地办完了,岛上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时而咆哮时而乖巧的大海,继续演绎着渔家新的生活篇章。“海狗崽”子承父业,小小年纪便当上了船老大,仍旧“使唤”着父亲为其留下的那条运输船。只是经历了两次葬父,让他更加成熟起来,偶有提起此事的,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委屈和懊恼,一颗心坦然得如大海依旧。

这是发生在我老家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是离开老家若干年后,听一位亲戚说起的。为叙述方便起见,故事里的人物对话,是我合理想象出来的,而基本的故事情节,没有任何虚构。

我想这故事一定在岛上传为了佳话。我被故事里的主人公深深地感动了,真想以此为题材写一篇小说,题目都想好了,就叫《葬父》,只可惜笔力不佳,无法描绘出已然在内心形成的那种厚度和层次。惭愧之余,没有勉强自己再去“做作”。就让大海去见证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之子的一片爱心吧。

“海狗”曾是我的故交,与我家的关系过从甚密。缘于“海狗崽”小时候一次挑水不慎落入井中,是碰巧赶上的我把他救了上来。“海狗”一家不忘我的救命之恩,一直以自己的处事方式偿还着这笔人情账。没想到,当年被我救起的,竟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每每提及“海狗”的一家,我总会流露出一种自豪感。

随着时光的流失,“海狗崽”葬父的故事已渐渐被我遗忘了。直到听一位老乡讲起他参与的一桩令人气愤的发丧之事,这个故事才又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老乡讲的是我的发小,原谅我不便提起他的名姓。这人曾经有过一时的辉煌,后来落魄了,最难的时候靠捡破烂为生。父母在世时就极不孝顺,别说不尽赡养义务,老人住进了敬老院,从来年节的都不去看一眼。他的父亲曾是我的同事,先于母亲去世了,骨灰存放在火葬场,三年后竟作为无主遗骸毁掉了。母亲病危,提前告知了,他也没在身前送终,甚至火化时都没及时赶到殡仪馆。

两桩截然不同的丧事,让人心生一种感叹。比之“海狗崽”,我的那位发小真是猪狗不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在祝福“海狗崽”一生平安幸福的同时,也明白了我的发小缘何穷困潦倒。

我会时常想起那只假“海狗”,他的确是不幸的,暴尸于海滩。可他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好人,使他在后事中找回了自己的尊严。我很想走到他的坟前跟他说:“你其实是幸运的,你在身后还得到了一个儿子,一个好儿子。若是在天有灵,你应该感到欣慰的。”

我也会联想到一个始终难忘的画面:一位弥留之际的老人,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喊着总也见不到面的儿子,渴望他的出现。直到缓缓地停止了呼吸,那不肯阖上的双目永远都透着企盼的光亮……

赶海

“赶海”,这不是文人的词汇,而是地地道道的渔家用语。旅游业兴起之后,作为渔家乐的一个游玩项目,有人在宣传推介词上将其改为“拾海”,可我觉得还是“赶海” 更为贴切。

在月亮绕地球飞行的引力作用下,大海有了潮涨潮落,沿岸有了潮间带。这潮间带可是上帝赐予人类的宝贵财富,那满滩的贝类、藻类、甲壳类,曾经养活了多少海边人。

潮涨潮落的时差是有限的,赶海人真是在踩着钟点儿奔忙。渔家赶海不是休闲活动,而是生计。随着季节的变化以及个人对品种的需求,要选择不同的滩涂和岸礁,更要和大海抢时间、比速度,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一个 “赶”字体现了多么深刻的内涵!

在岛上,常年赶海的群体是渔家妇女,男人们下海,多半是驾船捕鱼,没人会像女人一样蹲在海滩耍蛎钩(赶海用具)。如果让她们沾一点赶海的边儿,那便是冬季的罢海休渔期。

早些年,海岛的经济来源比较单一,基本以捕捞生产为主。打鱼人常年 “铺水盖浪”劳作于海上,只有每年冬季才会有一个相对集中的停船休整时间。此时,在海上漂泊了一年的渔民,总算是回归到了难得的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团圆日子里,这期间,他们除了修船补网,就是打牌斗酒。而渔家女却歇不了,她们不仅要伺候好自己的男人,还要惦记着赶海。因为冬季里北风底儿潮差大,遇有“初三水十八汛”,海龙王都会撇到干滩上,正是赶海的好潮流儿。有时女人们的收获多了,拿不动、搬不了了,在潮水快要涨上来的时候,男人们便拿起扁担挑着筐走向海边儿,帮助自家的女人把赶来的海物运回家,谓之曰“迎海”。

赶海,曾经是岛里人的主要谋生手段。考古见证,长山群岛的许多岛屿,都有先人们留下来的贝丘遗址。直至到了我们这一代,小时候在房前屋后也随处可见如小山一般的各种贝壳堆。

时光荏苒,海岛经历了从原始的渔猎活动到现代化渔业生产的沧桑巨变,可赶海这一祖传的向大海索取食物的谋生方式,却一直延续了下来,成为渔家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在某个困难时期,赶海已然成为海岛人维系生命的重要依赖。譬如解放前夕国民党封锁海岛、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岛上的粮食极为紧缺,若没有了那片海域、那块滩涂提供的食物裹腹,岛上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

小时候我常随母亲去赶海,那时节家里很穷,母亲得靠赶海换回零用钱;成家后也经常去给老婆迎海,一大家子人等着吃她赶来的海鲜。她娘俩可真是一对儿赶海的能手,扒蚬子、打蛎子、捉蟹子、薅海菜,样样在行,一般人比不过她们。而且又特能 “熬潮”,眼见海水呼呼上来了,其他赶海人早就撤走了,她俩还蹲在那里翻沙捣石,恨不得把一滩的海货全都拣回家。这可就苦了我们迎海的人,肩上的担子常常比别人重不说,有时还要打个往返。

有一年腊月十八,正是一年一度的最低潮,母亲带着我到岛的南端一个叫香水流的地方赶海。那天北风刮得大,海水也退得远,平日不露顶的礁石都离了水。我们俩一猛劲儿刨了足有两麻袋牡蛎。涨潮后,我们是沿着一条人称天梯的羊肠小路爬上山顶的。这是一个陡峭的山坡,平日里空手行走都异常困难,真不敢想象是怎么把那两麻袋蛎子拖上去的,而且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等我们连滚带爬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那天临走时母亲并未说明是到哪里赶海,家里人干着急找不到迎海的地方,还以为撤得晚被海水淹了,自然是一场惊吓。母亲和我出了力反倒落了父亲一顿埋怨,感到有些委屈。我想犟两句嘴被母亲制止住了,她是充分理解了家里人那种担忧的心情。

当然,赶海也有赶出兴致的时候。大概是在县机关工作期间,两地生活的我借一个星期天回小岛与家人团聚。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夏天,潮湿闷热的空气加之蚊子的叮咬,晚上十多点了仍没睡着。一算时间正是枯潮,我和老婆索性穿上衣服拎上水桶,来到我家屋后的海滩。漆黑的夜晚,偌大一个海滩空无一人,只有海水抽送卵石的沙沙声。我在岸上打着手电筒,老婆则下到没膝深的水里摸蟹子。端午节刚过不久,又是个镜子海儿,正处在交尾产卵期的花盖儿蟹子纷纷爬出洞外,成双成对地在水中调情嬉戏,恰好又遇上了我老婆这样的捉蟹能手,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了满满一水桶的夜战成果。回到家把蟹子煮了,我和老婆也安然入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起来刷锅做饭,掀起锅盖,通红的半大锅蟹子呈现在眼前,顿时把她愣在那里。等弄明白原委,全家人先是大笑一场,后又美餐一顿。

我说的这些,可都是从前的事了,遗憾的是,这样的情景,现在只可在美好的记忆中搜索出来。浅海滩涂作为大自然的恩赐,本可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收益,可长期无节制地自由滥采,已使滩涂资源频于枯竭。大海是勤奋的,每日两涨两落从不间歇,在抚慰海岸的同时也给人类送来财富。殊不知,享受着大海赠与的人类,却在竭泽而渔。

忘不了,那年冬季的一场大汛潮,我家屋后的浅海水域里,成片的牡蛎裸露出来,大约一公里长的海岸线,吸引了成百上千的人前来掠采,像是一场争夺战。眼看潮水逼上来了,有些人急了眼,竟连石头带牡蛎一起搬到上潮线,等别人撤走了他再慢慢把牡蛎从石头上磕下来。这一招够聪明,我也曾效仿过。现在想想有多傻呀,连生长基都不给它留下,那牡蛎还在哪里存活?

其实在那个年代,类似这种傻事,有时并非个人所为,也在有组织地进行。

记得六十年代末,我在老家务农。每到冬季,队里都要组织社员赶着潮水下海打蛎粪。何谓蛎粪?即用堆积生热的原理,将牡蛎拌了黄土发酵,充当种地的肥料。这可是农业学大寨运动海岛农耕的一大创举。问题是打蛎粪的做法极其野蛮的,下海社员在 “以粮为纲”政治口号的蛊惑下,蜂拥般扑向岩滩,像是一场歼灭战。所到之处,随着铁耙与铁锹的挥舞,顷刻间礁石光秃一片,大小牡蛎颗粒无剩。这斩尽杀绝的行为,不仅破坏了宝贵的滩涂资源,也严重损伤了地力。你想呀,那牡蛎中饱含的大量咸水,给土地送去的不都是盐碱吗?

如今,赶海与迎海的场面很少见得到了,挑灯捉蟹的乐趣也不再有了,而 “歇海”的话题却被提到了日程,成了专家和决策者们口中的新词儿。

终于,伴随渔区经济体制的改革,一场“蓝色革命”席卷海岛,海区包括滩涂,被承包经营、整体开发了。曾经的公众领地受到严格管控,适应其需要,很快又冒出了一支护海大军。私自进入他人海区采捕,轻则被驱赶,重则遭到处罚。

“改革使渔民失海了”,一些习惯了大锅饭的人心理不平衡,人前背后发着牢骚,甚至引发了过激行为。而更多的以海为生、已然把赶海融为生活一部分的岛里人,如今有海下不了,哪里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特别是面对那些黑恶势力的胡作非为,老百姓的怨声载道就是有缘由的了,这不能不引起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

近闻我的老家已经探索出一条既能保护承租者的合法利益,又可满足广大群众赶海需要的海区管理新路子,这确实是值得称颂的。至于最终能否走出“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怪圈,我就不妄加评论了,只在内心保留一个想象的空间,因为积极探索总比放任不管好得多。

而我最关心最期待的,是在海区的管理上如何做到养护和利用相结合,不再过度开发,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有一块资源丰富的海域,让岛里人的赶海需求得到可持续满足。为了这,歇一歇海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渔民号子

去年年底,爱人的外甥女发来一个视频,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看看。整日面对微信群里铺天盖地的令人心烦的帖子,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便有些不以为然。但出于好奇,我还是点开了她的视频,没想到一下子俘获了我的听觉、抓住了我的眼球。

这是一部名为 《大橹·号子·红腰带》的情景剧,外甥女在里面扮演了一个小小角色——织网的渔家女。她的表演水平不便评说,因为在整个视频播放的过程中,在手机那块荧屏上,我都没能搜索到她在一个什么位置。但剧中的场景,尤其是我所熟悉的渔民号子,却在我的内心引起了强烈共鸣。伴随着久违了的号子声,感觉四肢的肌肉也在有节奏地收放,一种莫名的兴奋油然而生。

位于黄海北部的长山群岛,海上风光秀丽,盛产鱼虾贝藻,而且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世世代代以海谋生的岛里人,不仅创造了渔业经济的巨大财富,还培育出一种独特的精神产品,那就是绚丽多彩、感人肺腑的渔民号子。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缘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是听着号子的旋律长大的。我曾在一首诗歌中写过这样的句子:

海滩上粗犷的渔民号子

是我记忆中最早的音效

在北黄海一个只有五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我老家的祖屋离海只有几十米的距离,这为我们这些渔家之子提供了亲海玩海足够优越的条件。夏天,海滩就是天然的海水浴场,我们会结伴跳进海里,游泳、打水仗;到了冬季,罢海的渔船被拉上了岸,占据了海滩,这里便成了渔民修船补网的场地。火热的备海生产驱散了海边冰冷的寒意,也使我们这些孩童眼界大开。打铁声、锯木声、捻船声,终日响彻在海滩上,在我们耳朵里,那就是一首首美妙动听的打击乐。

最令人难忘的,是往岸上拉船的场景,几十人的一支队伍,在统一的号令之下,群情激昂,撼天动地。我尤爱听渔民喊号子,一人领唱,众人迎合:

“喂嗨——,走走哇!”

“哎嗨——”

“加把劲儿啊!”

“哎嗨——”

“别松手啊!”

“哎嗨——”

“上来啦!”

“哎嗨——”

那粗犷的嗓门儿,齐整的声调儿,在海滩的上空久久回旋 …… 我们这些小伙伴看出兴致时,也会情不自禁地加入到大人们的行列,劲儿没使多少,却张着大嘴,扯着嗓子喊号子。那情形现在想想仍激动不已。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听渔民喊号子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也是我们唯一奢侈的享受。我没有从事过海上作业,没有经历突遇风暴、生命攸关的时刻,没听到震天撼地、触目惊心的呼喊。我多半是在波光粼粼的大海边,听着劳动中的渔民或清脆刚健,或苍凉粗犷的号子。在我们村的后海湾,终年都会有渔船停泊,那些个头较大的木帆船,起锚要喊号子,竖桅杆要喊号子,升帆蓬要喊号子,摇大橹要喊号子,装卸大宗物资要喊号子,往滩上拉船更要喊号子。有些号子,只有韵律并无词汇,但也声振海湾,丝丝入耳。至今回味起来,感觉那就是力量与原生态音乐的交响,号子头清亮明快的高音引领着,后面是一群雄壮的附和,于陆海之间、天空之下,呈现出一幅巨大的渔人劳作的壮美图画。想着想着,不由得就痴迷了,陶醉了!

随着海岛经济社会的发展,渔业实现了机械化,马达的轰鸣声逐渐代替了渔民的号子声,可不知为什么,号子的旋律始终在记忆的细胞里活跃着。离开海岛已有很多年了,如今又在都市里过上了悠闲平淡的日子,然而,在睡梦中还不时地听到故乡的号子。即便走在大街上,看到工人们从地沟里向上拔缆线,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有节奏的吭哧声,也极易联想到渔民的号子声。

每次回老家,漫步于海滩,偶尔听到养殖户在筏区作业时喊出来的一两声号子,心中就蓦然升起一缕悠悠的乡情,勾起一曲浓浓的乡恋。那份质朴、那份亲切、那份舒坦,刹那间就溢满了心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我拉回了那个艰苦的却又充满豪情的年代。

渔民号子,常常让我为它陷入一种沉思之中,甚至有些费解。一个已然在渔民的生产和生活中逐渐淡出的号子,为何这样令人难以忘怀?为何有那么多的民间文学爱好者为它付出着挖掘和整理的辛劳?

那日在网上浏览,偶然看到刘昌庆先生的一篇文章《寻访渔民号子》,其中有这样一段话让我颇有些感悟:“渔民号子,是祖祖辈辈的渔民劈波斩浪、捕金捞银过程中形成的最原始的歌谣。它或粗犷热烈,或悠长苍凉,或诙谐风趣,或优美抒情,大都纯朴自然,情真意切,展现了渔人海洋般宽阔的胸怀和叫喊着的生命状态。”

仔细品读这段话,似乎让我明白了点什么。这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渔民号子,其实就是世代闯海人搏击风浪的呐喊,是喜怒哀乐情绪的宣泄,是团结奋进情怀的表达。如今,这十分地道的乡音虽然很少听得到了,但所抒发的渔人心境和生命的野性,依旧像海风一样在大海上鼓荡着,并且作为一种号子文化,继续激励着已经迈向现代化的岛里人。这种呼喊出来的纯朴与豪爽,当然也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自然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乡恋,只要想家了,脑海中便漾起阵阵号子声。

而且,借助于这种精神与文化并存的渔民号子,我可以用记忆去回想,用思想去放飞,犹如聆听到岁月的足音,在感受号子文化的厚重之时,展望家乡的美好前景。此刻,我这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总会情不自禁地去赞美那一片蔚蓝的大海,去诗画那迷人的海岛风光,去品读海岛人的阳光心态及其浪漫情怀。

几年前欣慰得知,长海县已将流行于长山群岛的有着浓郁地方特色的渔民号子冠名为 “长海号子”,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且有了自己的传承人。经过专业人士和那些喜爱者不间断地加工和打磨,长海号子有了更加欢快的表现力,不仅发展了传统渔民号子所具有的统一劳动节奏、协调劳动动作、调节劳动情绪的作用,而且增加了表演的色彩,搬上了演出的舞台,成为发展渔家文化、塑造长海形象的一张靓丽的名片。真的该为家乡人的这一聪明之举点一个大大的赞!

说得多了,扯得远了,还是把话题转回到视频记录的那场精彩演出吧。《大橹·号子·红腰带》以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渔家人的艰苦岁月为背景,用大橹、号子、红腰带为元素,讲述了长海渔家几十年的沧桑巨变和闯海人的苦乐人生。故事情节较为简单,但在以号子为主旋律的音乐创作上却极具特色。演员的表演可圈可点,台下观众的反应也出乎我的预料。随着韵律极强的吆喝声与歌唱的次第展开,剧场里完全没有了一般音乐会的大呼小叫和喧哗嬉笑,耳边只幽幽回响着千百年来飘荡在长山群岛上空的浑厚的号子声,似乎将自己置身于波涛汹涌之上,铿锵激昂,如梦如幻……

演出结束了,余音绕梁,委婉走远,短暂的静默之后,满场观众的掌声骤然响起。真没想到,不朽的古老的渔民号子,时至今日,依然有如此大的感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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