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出圈:“我是反诈主播,请问您是什么主播?”
2022-01-05焦晓辉
焦晓辉
他是一位反诈民警,用直播的方式掀起全民反诈热潮。然而在网络走红后,却陷入舆论和压力之中……
“我是反诈主播,请问您是什么主播?”这是“反诈警官老陈”和其他主播连麦时,一句最经典的开场白。2021年9月,他与几十位主播连麦宣传反诈知识,在网上掀起全民反诈热潮。“国家反诈中心”App下载量猛增,到目前为止下载总量已超2亿次,直接跃升为手机免费应用市场榜单第一名。
因连麦,老陈意外走红,此时铺天盖地的关注和舆论压力纷至沓来,在难以应对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停播。但9月21日,他又恢复了直播。他为什么要执着做这件事呢?
直播反诈,让更多人不再受骗
“民警同志,我要报案!我被人诈骗100多万元!我不想活了,这些钱都是跟别人借的……”王艳瘫坐在派出所的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诉着。
2018年3月,离异两年的王艳在交友网站邂逅刘宇。他的个人资料显示是秦皇岛市某银行职员,照片上的他相貌英俊。王艳对其一见钟情,刘宇也向王艳表白:“我终于等到了你!”两人开始在网上频繁互动。
“最近我工作忙,暂时不能跟你见面,我们先微信聊着吧。”刘宇用这样的理由拒绝见面。王艳有些不悦,但他每天快递给她一束鲜花、一份热乎乎的早餐,让她渐渐心动。
交往一个多月后,刘宇表示可以利用工作便利进行投资理财,只要跟着他买,保证稳赚不赔。王艳深信不疑,分3次共向刘宇转账30万元。一个月后,她获得10%以上的利润。尝到甜头后,她又跟亲戚朋友借了近100万元,分12次转账给刘宇。然而,等到约定提取收益的那天,刘宇却突然失联了,连交友网站上的个人账户也注销了。而当初他发给她的某金融数字货币交易中心的链接,再也无法打开……王艳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负责接待王艳的民警就是老陈,本名陈国平。2006年,他从部队转业进入公安系统工作,2017年成为反诈民警。短短一年时间,他和同事就接警过各种类型的诈骗案件,有王艳这种“杀猪盘”诈骗案,还有冒充公检法诈骗案、刷单诈骗案、贷款诈骗案等,网络电信诈骗手段层出不穷。由于老百姓缺乏反诈知识,防范意识薄弱,很容易就会中招,被犯罪分子骗取大量钱财。被骗子摧毁伤害的不仅是受害者自己,还有一个个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
“这些犯罪分子,大多都有分工明确的团伙,隐蔽性极强。他们用地下钱庄等各种方法洗钱,很难进行追踪。所以,经常是案子破了,人抓了,钱也被犯罪分子挥霍了,根本追不回来。”陈国平常常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与其追着骗子跑,不如多向群众宣传反诈知识,从源头上做好防范,避免悲剧发生。从2018年6月开始,陈国平和同事们在各社区挂横幅,上街发放防诈宣传资料。他还自编、自导拍摄视频短剧,录制原创反诈歌曲,发到“快手”平台宣传反诈知识。
“短片取自真实案例,参加拍摄的朋友都是有公益情怀的人。我们下班后到城市的各个地方去拍摄视频。没有酬劳,每次拍完,我会请大伙儿吃顿饭作为感谢。”
因为缺乏资金,短視频的产出并不多,但陈国平一直坚持在做,希望多一个人了解反诈知识,就少一个人被骗,少一个家庭破碎。
2020年9月,抖音的政务号开通直播功能,陈国平开通“反诈警官老陈”官方账号,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做反诈主播。
当年9月18日,陈国平做了第一场直播。在直播间里,他热情地跟粉丝打招呼:“家人们好,欢迎你们来到本直播间,河北省秦皇岛海港警官老陈将与大家共同学习探讨、宣传反诈知识。请不要在直播间打赏,我们的目的是让更多人了解电信诈骗,避免上当受骗。家人都是战士,我们共同宣传反诈,学会防范知识。我们在打一场人民战争,坚决与诈骗分子作斗争。不让诈骗分子骗到我们一毛钱,我们就胜利了……”
刚开播时,直播间只有50多个粉丝。一场直播下来,涨了200多个粉丝;第二场,涨了1000个粉丝;第三场,涨了10万个粉丝。陈国平高兴坏了,觉得这个创新路子是走对了。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直播间粉丝量开始徘徊不前:“很多人只是来围观,并没有入心入脑,我意识到自己的直播遇到了瓶颈。”
与人气主播连麦,扩大社会影响力
因为低头看手机太久,陈国平的颈椎有些痛。他索性窝在懒人沙发里,用墙壁撑着头,让颈椎少些负担。数不清的深夜,他就是用这个姿势琢磨怎么走出直播瓶颈的。
陈国平开始研究人气主播,学习各种新潮的直播语言。他发现,要想涨粉就要有烟火气;有烟火气,才能有人气。“我们的目的是到群众中宣传,群众喜欢什么,我们就应该做什么。”
陈国平突发奇想,能不能用“主播传主播,主播传粉丝”的方式,再结合趣味性把反诈知识像滚雪球一样传播出去呢?“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梗’,可以一试。”陈国平一笑,脸上的法令纹就淡了不少,显得特别憨厚。
2021年9月1日晚,陈国平随机连麦一名化着浓妆的女主播。女孩穿着黑白相间的蕾丝花边裙,长得非常可爱。他笑着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反诈主播,请问您是什么主播?”女孩惊愕地瞪大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打破尴尬局面,陈国平随口讲了一个男扮女装的主播,向男士实施诈骗的案例。没想到,这位女主播竟然哭着摘下长长的假发,双手摸耳缓缓蹲下,连连求饶:“警察叔叔我没骗人,我打扮成女孩是为了逗粉丝开心,你别抓我……”原来,对方竟然是一个男孩。老陈说:“当时,我真不知道他是男扮女装。”
弄清陈国平只是想让他向粉丝宣传反诈知识后,这位惊魂未定的主播一再保证“完成任务”“坚决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9月2日,这段非常具有戏剧性的视频冲上快手热门。
第二天,陈国平与“西厂厂花”等几个主播连麦。“西厂厂花”是一位打扮成太监模样的主播。他看到陈国平一身正气地穿着警服,连忙坦白交代:“哥,我是娱乐搞笑主播。我没犯事,绝对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我没要礼物,是他们自己给我刷的……”
陈国平笑着告诉他:“我是做反诈宣传的民警。我想请你向粉丝们宣传一下反诈知识,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你能做到吗?”
“西厂厂花”举起右手,向陈国平敬了一个礼:“警察叔叔您放心,您交代的我全部能做到!保证完成任务!”
“这是一个意外收获。与这些有影响力的主播连麦,还可以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陈国平与“西厂厂花”的连麦直播,累计观看人数超过8000万,点赞人数超过1亿,粉丝涨了181万。一夜之间,很多人都知道了“反诈警官老陈”。“主播 PK反诈警官老陈”的话题迅速登上抖音热榜第一、今日头条热榜前五、微博热搜榜前五。
陈国平连麦几十位网络主播后,反诈宣传出现滚雪球效应,主播们纷纷化身“反诈宣传员”,呼吁粉丝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网上迅速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反诈知识宣传热潮。
此后直播,陈国平除了给网友讲解反诈骗知识和案例,还在征得受害者同意的情况下,请对方现身说法警示他人。他尤其注重互动,经常让粉丝提问,自己来解答。直播间里热热闹闹,人气爆棚。
很多人还在后台给他发私信:“老陈,你昨天讲的案例,我今天就碰到了!我成功规避上当受骗的风险,你的直播真是一场及时雨啊!”也有不少人向他倾诉被骗后的郁闷和苦恼:“要是早点儿关注你,我就不会被骗了!”遇到这种情况,老陈总是真诚耐心地给对方做心理辅导。
短短几天,“反诈警官老陈”的粉丝就涨到400多万。“每晚我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但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反诈知识,我就觉得值。”
“我觉得对,就去做”
成为“网红”,一直是老陈期待的事,“因为这样会有更多的人关注防范新型网络诈骗”,这是陈国平长期以来的事业。
但梦想成真后,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应对各种巨大舆论压力的准备。
有人质问他:“警察也能穿制服直播?你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单位?”有人质疑:“你不接受打赏、不直播带货是为了升官!”有人还认为他与“妖魔鬼怪”连麦有损公务员形象。
“有人揪住我直播中的一个话题不放。更有一些主播为了蹭热度,用八卦的方式,天天叼着我的话当话题,让我对直播有很多压力。我感觉自己能力有限,不能达到所有网友的要求。当网红真的很难,要有一个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在遭受三番五次的质疑和困扰后,2021年9月8日,陈国平在微信朋友圈宣布暂停直播。
但停播后,很多粉丝一起发声,纷纷给陈国平发私信、留言,“老陈,我们喜欢你,快回来吧。”领导也希望他继续坚持。就连央视名嘴白岩松也公开力挺他:“民警老陈宣布暂停网络直播,不知道做出这种决定,是感受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压力?但是老陈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来宣传反诈骗,本身就是与时俱进、向前走的一种志愿者行为,好处很多,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停播后不久,有人在网上冒充我诈骗,我不出来,怕这些人利用我詐骗。”原来,就在陈国平停播的那段时间,有人下载了他的头像和视频,冒充他做直播骗打赏。
这让陈国平感到焦虑和不安,也坚定了他复播的决心:“我常给受害人做心理辅导,为我的心态调整做了强大的支撑。我发现通过这件事,自己的心理承受力提高了很多。很多人都在鼓励、支持我复播,那我就负起这个责任和担当。”2021年9月21日,在大家的期待中,陈国平恢复直播,直播间热闹依旧。
早在一年前,陈国平刚开通“反诈警官老陈”账号时,就有人质疑陈国平是想当官。为此,他干脆把10年的副科级、派出所副所长职位给辞了。在公务员系统中,这一辞,他就再无升职机会了。
陈国平说:“无欲则刚,我辞掉职级,那些质疑、举报我的声音不攻自破,我不怕任何调查。他们反应那么大,恰恰说明我的路子走对了。只有反诈宣传抢占了群众的思想高地,才能避免骗子占领群众的思想高地。我觉得对,那我就去做。”
10月24日是周末,他和几个朋友开始拍摄反诈连续剧,仍旧是以自编、自导、自演的形式。
有的粉丝得知后,对他说:“你拍的那些反诈短剧太好看了,长知识又好玩儿,下回拍一定叫上我!” 老陈很开心:“这就是粉丝带给我的力量。”
陈国平刚开始跟主播连麦时,很多人都很惊讶,问他:“警察怎么会来直播?你是真警察吗?”他感到很疑惑,在网络平台直播是一件龌龊的事吗?能给大家带来知识的专家、教授都不能来?他说:“勇于改变、创新、承担责任,是我们公职人员需要做的事情。”
安徽考试办2021年公务员考试的论文命题是“论反诈警官老陈”。陈国平觉得很好,“最起码让大家想一想,公职人员该不该做这件事情。讨论的过程中,大家就有思考了”。
“我特别希望大家一同行动起来,全民参与反诈。诈骗,不会在短时间内彻底灭亡,反诈骗任重而道远哪……”陈国平说。
采访当中,陈国平的儿子乐乐打来电话。挂断电话后,陈国平笑笑,“我挺对不起他的”。老陈太忙了,出差、抓人、搞案子,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忙。这两年又忙着做直播,连休息时间都占用了。乐乐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陈国平天天出差。孩子就天天拿着照片说:“这是爸爸,这是爸爸……”他害怕自己把爸爸忘记了。
“乐乐现在上小学,跟我关系也不好。我媳妇就问乐乐,你怎么不喜欢爸爸?儿子说,爸爸从来没跟我玩过,从来没带我去过游乐场,一次家长会都没参加过。”
一次,陈国平出差回来,偷偷看乐乐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我爸爸是一名反诈警,他阳光勇敢,我有一位好爸爸……” 说到这儿,陈国平用手抹了抹脸,声音有些哽咽。
陈国平说,他是一名反诈民警。关于他这个人,只要大家记住这个,就够了。
(文中所涉及的人名,除陈国平外,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