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教育中的外语教育❋
2022-01-05文卫平
文卫平
胡 强
湘潭大学
【提 要】国民教育中的外语教育旨在培养国民外语能力与国家外语人才,分为三个层次,即基础外语教育、专业外语教育、精英外语教育。基础外语教育培养公民外语能力,提升公民素质;专业外语教育培养一般外语人才,为行业与社会经济发展服务;精英外语教育培养高端外语专才,应对全球事务与全球治理。随着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的深入,国民外语教育应该自觉融入全球教育的理念,循序分级推进,培养公民的全球意识(global awareness),培养一般外语人才的全球视野(globalmindset),培养高端外语专才的全球胜任力(global competence),以呼应国家战略,应对人类新的挑战。
1.引言
外语教育作为国民教育体系的重要分支,对于提升全民族文化素养、促进社会发展、提高国家语言能力、加速对外开放与国际交流合作具有十分积极的作用。在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外语教育都是国民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普适性、恒久性、公益性,体现公平、公正、以人为本、可选择性等教育价值观(沈骑2017)。
我国外语教育发端于19世纪初,由外国传教士开办的教会学校,1862年京师同文馆创办,标志着外语教育正式开始。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外语教育历经动荡、调整、改革与发展几个阶段,现已进入快速发展期。70年来,外语教育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果。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引出很多思考与讨论。在国民教育的框架之下,外语教育是一个整体,具有层级性、系统性与贯通性。基于未来发展的视角,我们可以用全球教育的理念贯通其基础阶段和高级阶段;同时,外语教育又是一种使命担当,作为国民教育的组成部分,其肩负的历史与现实使命不可推卸,因而服务国家需求、呼应国家战略、助力国家在全球舞台发挥作用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所追求的目标。
2.国民外语教育的分层
现代国民教育是指主权国家通过法规形式对本国国民提供的教育服务,这种教育服务构成不同层次、不同形态和不同类型的教育组织体系。现阶段我国国民教育体系具有基础性、高延性和普遍性特征,既有完备坚实的基础教育部分,也向高层次延伸,同时全面涵盖各地区、各民族,各专业领域、各种职业或职业群。从教育的层次来看,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是国民教育最典型的三个分层。
现代国民教育体系的功能非常明确,主要是为社会、经济发展服务,为公民自身发展服务。除了服务功能外,还具有创新功能、终身教育功能和教育资源的优化整合功能,充分体现了其服务社会、服务公民、在发展中创新、在平衡中优化的宗旨与取向。作为国家以法规形式提供的教育服务,国民教育得到国家的经费保障、教师保障、国民享受教育权利保障。显然,国民教育是国家行为,体现国家意志,理应满足国家需求,服务国家与社会。
外语教育是国民教育的重要内容,国民外语教育也具有层次性,相应地可以分为基础外语教育,培养公民外语能力;专业外语教育,培养一般外语人才以及精英外语教育,培养高端外语专才1,如图1所示:
图1 国民外语教育层级
三个层次循序推进,依次递升,形成外语教育的金字塔或梯级发展路径。国民外语教育如何循序推进?笔者认为,应该以系统论为观照,以未来发展为取向,体现系统观、整体观、使命观、全球观。
首先,国民外语教育各层次并不是孤立割裂、各自为阵的,层次之间具有关联性和开放性,低级层次是高级层次的基础,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和系统,系统之间具有内在逻辑性。其次,国民外语教育指向大外语,应该打破外语即英语的思维定式,坚持突出主要外语、把握关键外语、兼顾非通用外语的整体发展思路,统筹规划发展路径,将关键外语和非通用外语人才短缺的短板补齐。再次,国民外语教育作为国家行为,体现国家意志,肩负教育使命,以培养公民外语能力与国家外语人才为宗旨。最后,国民外语教育呼应全球化进程,应具有全球格局,面向未来,始终贯穿全球教育理念。
3.国民外语教育与国家使命
国民外语教育的使命是提升公民外语能力,培养外语人才。公民外语能力是国家语言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语言能力建设主要取决于国民语言能力的提高和语言人才的培养(李宇明2011)。国家外语能力作为国家语言能力的一部分,是国家竞争力的基础。因此,国民外语教育有义务也有责任调动全社会力量提升国家外语能力,培养外语人才,为国家战略服务。
我国国民外语教育总体来说幸不辱命,对国家和社会有重大贡献,保障了我国经济社会在国际化大潮流中健康平稳地发展了三十多年。但在全球化不断深入的今天,国民外语教育也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整体呈现过于单一化的局面,主要表现为:
第一,基础外语教育阶段语种单一,选择单一。我国从2001年开始,基础外语教育从初中起点下移到小学三年级甚至一年级。外语教育已纳入学生教育的全过程,规模宏大,教育面广,但在绝大部分内陆地区,英语仍是唯一的选择,尽管近年来外语语种开始向日语、德语、法语辐射,这种辐射仅限于北上广等沿海发达地区。基础阶段语种选择的单一性使专业阶段多语、复语人才的培养缺乏根基,没有活水源头,出现仓促速成的局面,不利于国家语种能力的储备。我国目前关键语言人才严重短缺2,直接影响到国家利益和国际交往,“由于全球化的影响和我国国际利益的不断扩大,任何一种外语都有可能为我们所需,如果储备不足,会制约发展,影响安全”(赵世举2015:107)。
第二,专业外语教育阶段,外语人才的知识结构单一,培养模式单一,呈高度同质化趋势。虽然自上个世纪末以来相继推出了复合型人才培养、创新型人才培养的理念与模式并付之于实践,但总体上仍然没有跳出专业叠加、语种叠加的框架,外语人才服务社会与地方经济仍感力不从心,呈现就业市场饱和、人才过剩而关键岗位一将难求、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脱节的局面。
第三,精英外语教育阶段,外语专才培养路径单一,手段单一,导致高端外语专才总体产出不足,可持续发展能力不够,出现严重的供需缺口和结构性失衡。以国际组织为例,高端外语专才在国际组织中任职偏少、职位偏低、影响力偏小,缺乏话语权,无法满足我国参与全球治理事务的需要,也无法在全球治理重大事务中发挥作用(曲炜2018:14)。
国民外语教育应该从“国家外语战略”格局入手,制定基础外语、专业外语、精英外语教育统筹贯通规划,整体谋划,协调发展。
具体说来,基础外语教育培养公民外语能力,面向每个国民,具有公共性与国民性,应体现公平与均衡发展原则,科学布局语种。在以英语为主体的前提下,确定关键外语,扩大语种选择范围,合理有序、错位互补地开展非通用语种教学,扩大语种资源,为多语、复语人才培养奠定基础。专业外语教育培养一般外语人才,为行业、社会服务,具有多元性与开放性,应体现差异与分类发展原则,分层培养、分类卓越、差异化推进,压缩规模,提升质量,对接人才市场与社会需求。精英外语教育培养高端外语专才,尤其是多语/复语型专才,如多语外交外事人才、多语国际组织人才,应对全球事务与全球治理,具有综合性与紧迫性,应体现整合与融通发展原则,优化学科结构、重组学科模式、跨界培养,超常发展,探索学科交叉、专业融合、语种复合、双向赋能的外语专才培养机制,使国民外语教育的三个层次实现功能区分和效用互补。
4.国民外语教育与全球教育
外语教育培养什么样的人才?近期关于教育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样的人以及怎样培养人的讨论非常热烈,这是教育必须回答的关键。作为国民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毋容置疑,外语教育首先应该培养具有国家认同感、对国情有深入了解、知中爱中的专业外语人才,但仅此是远远不够的。在新时期,外语教育所培养的人才应该在民族情怀、民族认同的基础上放眼未来,胸怀世界,具有全球视域与跨文化融通智慧。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以人工智能、区块链、大数据等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迅速兴起,逐渐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它将重塑每一个行业和人类的工作方式、交流和学习方式,重塑教育系统的结构和体系。2016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全球2500多名政商向各界精英分享了一组数据:全球65%的学习者仍在学习未来不复存在的相关职业的知识;在已有的职业中,47%的职业在未来20年将被智能机器取代;至2020年,各级各类学校的教学内容50%以上在未来5年不再具有使用价值(Ramirez-Mendoza,Morales-Menendez,Iqbal,&Parra-Saldivar 2018),从而提出了学习者面向未来的命题。“教育4.0”的首要特征是重视全球公民素养和公民技能培养,即增强学生对更广泛的未来世界和可持续发展的认识,并促进学生在全球社会中发挥积极作用。同样重要的是,当今世界格局已发生变化,呈现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生态关联化的趋势,伴随着这种趋势以及“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践行,人类视角开始从欧美中心转向世界中心;地区中心转向全球中心;种群中心转向人类族群中心。在这种背景下,国民外语教育应自觉融入未来教育与全球教育的理念。
当今世界,人们所面临的本地、本区域、本国的问题在很多时候会超越国界,对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群体产生长远影响(Reimers 2009),甚至成为全球问题。全球教育是培养学生面向未来、共同解决人类面临的全球问题的意识和能力。全球教育涉及三重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关注生态环境、可持续发展,包括地球系统科学的教育、人口教育、环境教育和可持续发展教育;人与社会的关系,关注和平、国际理解、文化多样性、价值多元性,包括人类社会系统的教育、跨文化教育、和平教育;人与自身的关系,关注生命、人权、人道主义,包括健康教育、消费教育、生命教育、信仰教育等,这些教育都应作为教学内容体现在教材中,融入教学与育人的全过程。
我们讨论的全球教育分为三个层次:全球意识、全球视野、全球胜任力,分别对应基础外语教育、专业外语教育和精英外语教育,称之为全球教育层级递进模式。如图2:
图2 全球教育层级递进模式
全球教育的第一层次为全球意识,培养更好的全球公民,这是全球胜任力的起点。从个人层面来说,公民在全球化时代所应该具备的素养是全球素养(global literacy),即与全球化世界其他个体成功交往、互动的技能(Carano 2013)。从国家层面来说,中国的公民社会尚处于生成与初创时期,很难顾及和参与全球公民社会的活动,其视野和活动更多地局限于国内(蔡拓2004),与日益深化的全球化进程不相适应。非正式的全球公民和社会化组织是除政府、正式的国际组织和国际多边协调机制以外的第三大全球治理主体,所以培养全球胜任力,首先要从基础外语教育开始,培养公民的全球意识。
全球意识是全球整体意识,即确立整体的人类观,树立全球关怀、全球共同利益意识。这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所在。当今世界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以及人类自身发展引发全球性问题,涉及全人类共同的未来利益,需要全球共同维护。以全球化的眼光看待世界,以全球化的眼光思考问题,这是全球化对全球公民的基本要求,也是全球公民应该持有的态度、价值观和行为能力。全球公民身份不是一种单独的身份,而是国家公民的一种补充身份,它使公民超越狭隘的民族国家意识,具有世界胸怀、全球视野和人类的意识,成为具有全球观念和人类意识的国家公民(冯建军2014:8)。在教育4.0时代,合格的公民应具备四个维度的能力,即创新创造能力、专业/职业技术能力、人际交往能力和全球公民意识。这就要求学校培养面向全球、能够认识广阔的世界并在全球社会中发挥积极作用的公民。在世界走向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外语教育责无旁贷,应致力于培养学生的全球观,增强全球化时代的适应性与韧性。
全球教育的第二层次为全球视野,培养具有全球格局的外语人才,这是全球胜任力的中期准备。全球视野是在承认人类社会存在共同利益、人类文化具有共同性的基础上超越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分歧,克服民族国家和利益集团的限制,以全球观念去考察和认识社会生活的思维方式,体现为建设性思维、共同体思维、战略性思维、组织思维、变革思维以及这些思维相关的基础———批判性思维(鲁子问2015)。全球视野具体表现为全球关联观,即全球政治体系、经济体系、人口问题等彼此关联;全球动态观,即全球系统中的任何事件不是静态呈现,往往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需要局部地区和全球全力应对;选择观,即不同文化、不同价值观引出不同的选择,由此带来诸多问题,产生长远的影响;时空观,即时间和空间在缩小,缩小的时空促使全球互联,改变社交空间的性质(Carano 2013:6)。全球视野与文化理解有独特的联系,而语言与文化紧密相关,多元文化教育是拓展全球视野的重要手段,包括相互关联的三方面内容(冯建军2014:13):其一,本国、本民族文化教育,培养本民族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提升家国情怀。具备全球视野的关键是对本国本土文化的把握与认同,这是了解他国他文化的基础。其二,他国、他民族文化教育,培养他民族文化包容、文化欣赏,提升人类情怀;其三,跨文化共生教育,提升跨文化共情能力、跨文化交际能力,在文明互鉴中实现文化的共生与繁荣。
图3 全球胜任力核心要素
全球教育的第三层次为全球胜任力,培养参与全球事务和全球治理的高端外语专才。全球胜任力是个体认识当今世界,跨领域融合以参与全球活动并处理全球事物所需的知识和技能,也包括能与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个体和平、谦慎、富有成效地互动的态度和伦理取向(Reimers 2009)。具体而言,由四个要素构成。1)态度要素:具有全球意识、开放性思维,能够关注多样、识别差异;2)知识要素:熟悉国家方针政策、了解国情、通晓国际规则、精通国际谈判;3)素养要素:具有专业素养、多语素养、国际组织素养;4)能力要素:能够有效参与全球竞争以及全球社会事务,具有跨语言沟通能力、跨文化合作能力、跨专业协调能力、跨领域管理能力以及国际合作力,包括国际理解力、国际表达力、国际合作领导力和国际合作执行力。
如果说个人的全球胜任力应具备上述四个核心要素的话,那么一个国家的全球胜任力则表现为全球治理的能力和水平,具体包括国际机制创设能力、国际机制维护能力、国际话语塑造能力、议程设置能力、国家标准的全球化能力(吴志成、王慧婷2017)以及国际规制的话语权和贡献率,特别是在国际组织中的影响力(何昌垂2018)。中国现阶段亟需深度参与全球治理,提升制度性话语权。制度性话语权由内在实力和对外影响力构成,崛起的中国既需要提升内在实力,又需要提升对外影响力,“而外语教育在这两方面均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中国的成功经验未必适合其他国家的国情,中国对外输出的制度性公共产品在普适性方面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亟需一批精通各国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国际规则的外语人才,高等院校的复合型外语教育是解决问题之关键”(韩永辉、李子文2019:135)。
中国正在走向全球治理舞台中心,引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但具有全球胜任力的高端外语专才短缺。据统计,将近80%的国际组织其文化由创始人主导,现有的国际组织基本上都是建立在欧美价值观基础上的,长期以来,欧美发达国家掌握了国际规则制定的主动权以及知识和权威的行使权(何昌垂2018:2),近年来中国开始贡献国际治理的公共产品,如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提出的“精简、廉洁、绿色”(Lean,Clean and Green)三原则(何昌垂2018:2),“一带一路”倡议的“共商、共建、共享”原则等,这些公共产品体现了中国的新型国际合作理念(吴志成2017),但是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的作用远远不够。中国要有效参与全球治理,“必须增强规则制定能力、议程设置能力、舆论传播能力和统筹协调能力”(彭龙2017:11),这些都体现为全球胜任力。
国家全球胜任力的培养应基于广泛的人才储备,这一切都建立在稳固的专业外语教育与基础外语教育中。从基础外语教育开始,着眼于培养学生的全球意识和全球视野,培养其胸怀人类社会共同利益,用世界的眼光审视历史与现实社会的思维方式与行动观念,这是培养具有全球胜任力的外语专才的基础,也是培养国家全球胜任力的重要环节,既体现了国民外语教育的全球教育理念,也体现了国民外语教育立足本土、服务国家战略与需求的理想与追求。
5.结语
外语教育贯穿于国民教育体系的始终,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国民教育中的外语教育旨在培养公民外语能力与国家外语人才,分为三个层次,即基础外语教育、专业外语教育、精英外语教育。国民外语教育作为一个整体,应以系统观为观照,分层推进、分类卓越、首尾贯通。随着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的深入,国民外语教育应该全程融入全球教育与未来教育的理念,培养立足未来的外语人才,服务国家需求、助力国家在全球舞台上发挥积极作用。
注释:
1 这里的层次性并不是根据学段与架构划分,而是根据培养功能划分,基础外语教育指普及性、基础性的公共外语教育,突出大众性和基础性;专业外语教育指培养专业外语人才的外语专业教育,突出学科与专业性;精英外语教育指培养具有精英意识与能力的高端外语专才的外语教育,突出多元性与跨领域融通性。
2 所谓关键语言人才是指一个国家在对外交往过程中,涉及到国家战略利益的语言型人才(黄明东、陶夏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