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风
2022-01-01刘大先
找寻历史的碎片
2021年5月1日星期六,白沙→昌江,晴
这段时日的行程,一直在海南岛西线与中线道路上反复进行Z字型穿插,沿途多在山间,偶尔可见水稻、菠萝与甘蔗田,更多的是桉树、橡胶与槟榔林。由白沙西行70公里,即达海南岛西线的昌江,这也是一个黎族自治县。昌化是昌江下辖的一个镇,紧靠北部湾,是海岛伸出去的一处港口。
《昌化县志》记载:“琼之为州,孤悬海外,由安南导其脉,至昌化发其源,有山特起于其邑中,绵亘儋州周围八十余里,实为五指山来龙之祖,阖府作镇之区”,是将昌化作为海南开埠的源头。昌化岭连绵于昌江西部滨海,西端延伸出棋子湾海滩,坐落于岭半腰的一块巨石被冠以“神山爷”之名。这个“神山爷”后来就演变为道教的峻灵明王。我们驱车到峻灵王庙,正午时分,干热无比,没有想到香火很兴旺。一整面墙都是红裱纸书写的功德榜,记录着峻灵明王生日时信徒的奉献;庙前香炉中密密麻麻插着点燃的香烛,青烟弥漫。
庙坐东南朝西北,前方为门庭,中间则是五六角的祭亭,建筑规模不算巍峨,就是普通民屋的体量。祭亭后是殿堂,进殿堂需要脱鞋。左边是孩童大小的东西宫娘娘坐像,右边则是海龙公和蓝脸的海龙王。中间供奉的峻灵王神像成人大小,有意思的是,神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不知道是何意,应该不是有人促狭玩耍,因为前来膜拜的信众看上去个个都很虔诚。据说,这个庙相当灵验,我看到一位女士跪在蒲团上摇晃着签筒,面色肃然地祈问自己的命运。
庙外东面有一块黑石红字的苏轼《记峻灵王庙碑》,是当年苏轼贬昌化军过此处留下的。2008年昌城村委会文物管理小组重立的,碑文如下:
古者,王室及大诸侯皆有宝。周有琬琰大玉,鲁有夏后氏之璜,皆所以守其社稷,镇其人民也。唐肃宗之世,有比邱尼若梦,恍惚见上帝者,得八宝以献诸朝,且传帝命曰:“中原兵久不解,腥闻于天,故以此宝镇之”。即改元宝应。以是知天亦分宝镇世也。自徐闻渡海,历琼至儋,又西至昌化西北二十里,有山秀峙海上,石峰巉然若巨人冠帽,西南向而坐者,俚人谓之“山胳膊”。而后汉之世,封其山神为“镇海广德王”。五代之末,南夷有知望气者,曰:“是山有宝气上达于天”。舣舟其下,斫山发石以求之。夜半大风,浪驾其舟空中,碎之石峰之右,夷皆溺死。儋之父老犹有及见败舟山上者。今犹有碇石存焉耳。天地之宝,非人所得脾睨者。晋张华使其客雷焕发丰城狱,取宝剑佩之,华终以忠遇祸,坐此也。今此山之上,上帝赐宝以奠南极,而贪冒无知之夷,欲以力取而已有之,其诛死宜哉!皇宋元丰五年七月,诏封山神为竣灵王。用部使者承议郎彭次云之请也。绍圣四年五月,琼州别驾苏轼以罪谪于儋,至元符三年五月,有诏徙廉州,自念谪居海南三载,饮咸食腥,凌暴飓雾而得生还者,山川之神实相之,谨再拜稽首,西向而辞焉。且书其事,碑而铭之。山有石池,产有紫鱼,民莫敢犯,石峰之侧有荔枝、黄柑,得就食,持去即有风雹之变。其铭曰:琼崖千里块海中,民夷杂错古相蒙。方壶蓬莱此别宫,峻灵独立秀且雄。为帝守宝甚严恭,庇荫嘉谷岁屡丰。大小逍遥远虾龙,鸡鶋安栖不避风。我浮而西今复东,铭碑晔然照无穷。
这个碑文基本上解释了峻灵明王的来历,先是一个石峰,被称为“山胳膊”,也即“神山爷”。后汉时期,被敕封为“镇海广德王”。宋神宗时,承议郎(宪使)彭次云上书请求册封“神山爷”。元丰五年(1082年)七月,皇帝下诏封“神山爷”为峻灵王。峻灵王庙建于此际,也才会在十几年后被苏轼光顾。
再后来,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八月十八日,峻灵王又奉诏加封为昭德明王。1952年,峻灵王庙毁于飓风。1984年,临高、儋县、昌江等地渔民捐资在原址重建峻灵王庙。1992年又重新修建,便是今日所见的样子,门庭和祭亭都很小,殿堂也就是大约六七十平方米。因为昌化是海南道教发源地,而峻灵明王又同保佑渔民的海洋文化地方信仰直接相关,所以香火不曾断绝。这也与南方地处边陲,中央意识形态鞭长莫及,民间“小传统”较少受官方“大传统”影响有关。它接受官方认证,也借助主导性意识形态的影响力,但内部有其稳定的核心。
峻灵王庙东南不到一公里的新城村,有一块著名的治平寺碑。治平寺是唐代的一个小佛寺,年久破败,清康熙年间江苏常熟人陶元淳到昌化县任县令,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重建此寺并撰写碑文,介绍重修原因、过程和维持地方治安的训示。寺庙早已不存,石碑也一度被村民用来垫路,碑刻文字磨损得看不清,幸好2012年昌江县政府和博物馆新修一个亭子将碑移入,又在旁边立一块新碑把原碑文复制誊刻一遍,碑文如下:
东坡先生自昌化双溪馆下步寻溪源,到治平寺,赋诗二章。以《王梅溪诗注》证之,双溪馆在县治前。考,宋县在今之昌化村。溪水发源五指,经德霞枕水岗而下,至县之东境,分为南北二流,故曰“双溪”。坡公自馆下步寻溪源,至治平寺,又在东大约溪水分流之所。其遗址也,今其地皆黄沙白草。询之士人,佥曰:“此故良田,明初横惶水患,城邑迁改,无复一亩存,而今赋额未除,县坐此萧条。”吾闻言嗟叹。行求所谓双溪馆治平寺者,了不可得,亦莫有知其名者,盖古迹论废已300年矣。吾将欲复之而未遗也。溪北云谷虚冷,林木深秀,望之若图画。其中隙地一区,泉甘土肥,榛莽既辟,豁然天开,意境迥别,不复知为昌土也。吾以今城址卤,不可居民,建议筑堡在此,为保聚安。集之计,遣人伐材于山,召工于府,一切不费于民,立宙宇五层,为室21间。中一层霞以陶瓦,前后各二层,则竹木茅草“已。功未成而余将去官,惮其志之不遂也。尉来告我曰:而夫节序朝贺,明有敬也。”“今御座虽设,而未有奉安之所,不得为敬。”吏趋而进曰:“州县积贮,备凶荒也。今转输既多,而未有盖藏之利,不可为备。行旅之出于其途者,休车雨中,曰:水潦方降,已病涉也,仕宦之阻于是溪者,徘徊道左,曰:候馆不立,无即次之安也。嗟夫,此皆先生之政载,在月,令掌诸侯人设官以董之,及时以课之者也,而今故若是乎?自置县以来,制度也屡新矣,而鄙塞如故。有其举之而复废之,抑废之而不复举耶?无亦赋额虚悬,百物凋耗,故陵夸衰,废并古迹而俱湮也。今欲复之,又恐重劳吾民,吾奚忍哉,”尉曰:“请改宇为佛寺,而以其中奉安御座,旁为闰名,其余以休行旅,一举而数利附焉。继自今以往,鸠我民而保聚之它,集之,特易易耳。”余曰:“善。”楚人陈国龙,素善士,请捐贯财,尽易以瓦,增置屋宇。延僧董其中,县乞寺额。余惟名贤之遗迹不可久湮,向国欲复之而未逮,今因公家之事,以致其怀古之恩,而又利益于地方,则斯寺之额,舍治平无可者,于是伐石立碑,为亡记,以遗之。及余未去鸠工,以溃于成,民虽劳,力可已矣。意更欲复双溪馆,祀坡公于中而力不能逮,则以俟后君子。
这块碑的意义,在于证实了最迟在唐朝,佛教已经传入此地,并为苏轼在海南的踪迹提供一些细节。一位谙通本村文史的回族村民告诉我们说,新城村以前是一个城,还带我们去看残存的城墙。断裂的墙切面可以看到它由薄薄的土石垒砌而成,一人多高的墙头上,仙人掌顽强地结出果实。问到年代,那个村民也不清楚,说可能是康熙年间,又说南面还有一个旧城。按道理,康熙年间并不算遥远,应该有文字记载,不知为何没有相关记录。当然,文字记录也未必可靠,只能依照这块残存的石碑来证明此地曾有的文明声息。村口的一株虬曲盘结的酸梅古树也许见证过一切,但它无法说话。我摘下一个垂挂下来的酸梅豆,剥开外壳,果肉已经熟透呈褐色,嚼在嘴里,如同酸甜的豆沙。
从新城村出来没多远就到棋子湾,正值五一假期,游客较多,碧水蓝天,沙白浪静,一派旅游胜地景象。下到海里泡了一会儿,舒减十余天来的疲惫,天上风云变幻,黄昏已至,气温却未减分毫,冲淡了临夜时分的愁绪。
民居上的文化记忆
2021年5月2日星期日,晴热,昌江→白查村→陵水
今日行程由昌江往南出发至东方市江边乡的白查村,然后再东行驶入海三高速,转山海高速经三亚,抵达海南岛的西南角——陵水黎族自治县。
白查村是一个黎族自然村,在314省道边上,四面环山。没有修路的时候进访并不容易,即便今日,有一段路还是砂石铺就,崎岖不平,上了省道才好点。道路两旁累累的芒果快要成熟了,果农将它们套上纸袋。经过大广坝水库,对面是俄贤岭,层峦叠嶂,郁郁苍苍,可惜最近封禁,无法进入。大坝上满是如同花生一样的黄色蔓生花,一群渐进中年的本地人在玩特别幼稚的团队游戏,可能是趁着假期来放松一下。
在芭蕉、大叶榕与椰子树的包围中,白查村到了。与前日的白沙黎族润支系不同,白查村属于美孚支系。美孚黎村落多在昌化江中下游两岸,人口比较集中,生产技术较其他支系进步。“白查”是美孚黎语“别岔”的音译,“别”是有水的烂泥田,“岔”是厚皮树,这个村名意味着此处原是厚皮树环绕的泥田。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保留了比较完整的黎族传统船型(形)屋。据广东省建筑设计院卢文骢1964年写的《黎族住宅概说》,黎族住宅按照他们自己的分类,只有“隆咩”(long mie,楼居)和“隆嗙”(long pang,地居)两类,汉族一般习惯称之为“高脚船型屋”和“船型屋”,并非其自称。
在常见的传说中,黎族祖先当年乘木舟登上海南岛,由于没有栖身之地,就将木船翻倒过来居住,为组念祖先,后人们就仿照船型建起了茅草屋。用泥巴拌入稻草为墙茅草盖顶,厚厚的茅草一直延伸到地面,犹如一艘倒扣的船,故称之为“船型屋”。这可能是后设的故事,大多数黎族的居住地离海不算近,黎村民也并非渔民,更多是种田与果木的农民,船形的房子最朴素的起源也许就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结果。
目前,白查村的81间船型屋和8间谷仓保存完好。它们大多不算高敞,也就一人多高,屋墙上没有窗户,门向两端敞开,一方面便于通风,另一方面也有采光的功能。大一点的屋中间立有3根高大的柱子,黎语叫“戈额”,象征男人,两边立有6根矮柱子,黎语叫“戈定”,象征女人,意即一个家庭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屋里的厨具是“三石灶”,用几块石头支起来,架上锅罐蒸煮食物,一切都比较简易,倒是颇为方便,能保持屋内的干燥,灶烟还可以抑制草木的蛀虫。这里面蕴含着民众在既有的地理与自然条件中从经验中得出的生活智慧。
小一点房子叫“隆闺”,系黎家女长大成人后独居的“闺房”,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场所,一般建在村头村尾僻静处,或紧挨父母住房搭建。这与西南少数民族傈僳族、彝族、壮族存在“公房”相似。村边还建有造型相似的谷仓,谷仓以基石垫底,上架铺上木板的方木,仓顶由竹木架设,茅草覆盖,再糊上一层黏土,即可防火防水又可防潮防鼠。
船型屋是千百年来黎族民居的缩影,可见其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本地黎(润)、杞黎(岐)、美孚黎、" " 黎(哈)、德透黎(赛或加茂)各个支系大同小异,都是因外部自然环境而作的调适。白查村原住有71户350多人,直到90年代民房改造才全部搬迁到新村,现在船型屋空无一人,完全成了一个文化遗产展示景点。2008年6月,“黎族船型屋营造技”被列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保护名录。2013年7月,白查船型屋村落被命名为“中国传统古村落”。
由五指山往南上山海高速,逐渐到海岛东线。经过畅好隧道、通什茶场,进入五指山隧道,这是一个打通山体的巨长隧道,大约有十里。车子在隧道中穿行,两壁灯光次第闪过,令人恍若穿行于时空隧道,出隧道豁然开朗,只见天空晴朗,白云高悬,道路平坦,一往无前,对比古老的船型屋,不禁让人感慨三十年发展之迅速。
大约十年前,我曾经在五指山一带做过国情调研,走访通什、南圣、水满等地,所见的房屋与生活,许多地方仍然如同90年代光景。近十年正是海南各方面基础设施升级换代,民众生活日益更新的十年,再偏僻的角落也已经可以便捷地与其他地方沟通,外来游人的脚步也踏足到早年人迹罕至之地。晚间到达陵水县城,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广场上歌舞升平,一派旅游胜地景象,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同时代性”。船型屋这样的遗迹注定成为过去,与黎锦一样成为文化记忆一个组成部分,也映照着社会经济与文化形态的飞速变革。
山海之间的古文明
2021年5月3日星期一,晴热, 陵水三才镇、黎安镇、新村镇→琼海博鳌、潭门
陵水南部临海,海水北上之路,被南湾岭拦腰截断,只留一道狭口,流入的海水被陆地四面包围,形成内海,入口处叫新村港。内海往北深入,逐渐收缩,形成一道港湾,就是桐栖港。这两个港位于西边,中间被走客岭和六量山的陆地隔开,东边则是黎安港。这一带就是桥山、莲子湾等考古遗址所在地。
上午到桐栖港西北尖顶处的三才镇大港村,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考古基地就在这里。说是基地,其实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海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办公,租下当地村长家一栋三层小楼和院子。基地位于曲里拐弯、仅容一辆车通过的村巷深处,如果没有人带路很难找到。这个房子他们已经租了9年,并没有做过多改造,只是将二楼、三楼辟为简单的修复文物陈列室,院中还堆放着摞在一起的一大堆塑料盒,盛放着尚未来得及清理、归类、复原的贝类、陶片和石器。
海南省博物馆文物考古队的王明忠、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杨斌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2012年3月两家单位组成联合考古队进行调查,从当年12月到2016年1月,联合考古队先后发掘桥山、莲子湾以及三亚英墩等三处遗址,根据地层叠压关系和出土器物形质特征研究,初步构建起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编年序列,推测“英墩文化遗存”距今约6000~5500年间,莲子湾遗址距今约5000年,桥山遗存距今约3500~3000年。这些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填补了海南史前考古诸多空白。因为海南紧靠华南大陆,又孤悬海外,是大陆文化与岛屿文化交触处,同时又面向大海,所以这些发现对于华南沿海地区乃至整个南太平洋地区的史前考古都有其独特价值。陈列室中除了陶盘、石斧、纺锤等新石器文物,还有更晚近的瓮葬器皿和陶罐。
我们开车到东南方向位于黎安镇岭仔村的内角遗址。这个遗址是陵水中学的历史老师陈文平发现的,他是本地一个性格腼腆的考古爱好者,工作之余就四处走访。偶尔在这里一处松树坡看到一层层叠的贝壳,内面发白,不同于新鲜贝壳,后来考古所的人来做调查时确认这是一个大约3万平方米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岭仔村的松坡上还能看到残存的陶片和贝壳,因为村民挖虾塘和池塘,形成断截面,可以很清晰看到泥土的分层。考古队当时确定一块四周围着芭蕉和木麻黄的土地进行发掘,现已坑土回填。阳光下,翻上来的土地上还星散着零零碎碎的贝壳。王明忠在路边发现一块光滑的大青石,让杨彬抱回车上,那不是文物,却是非常漂亮的石材,也许是村民挖鱼塘翻出来的。
莲子湾遗址位于大墩村,南湾岛西南角一个三面环山约2米高的海岸沙堤上,其实叫“坡落岭遗址”更确切——但因为中国社科院考古所与海南省博物馆联合发表在《考古》2016年第7期上的论文称之为“莲子湾遗址”,后来在媒体的报道中也就约定俗成。坡上的沙土地被村民开辟成芭蕉园,还挖有养鱼池,地面散落着小圆叶蔓荆、开紫色小花的海薯,东北部分布着松林,东面是一条咸淡水相交的小溪流——正是这个淡水源和坡地决定了早期人类选择在此聚居。1957年文物普查发现此处有夹砂陶片等遗存,根据出土标本特征断定为新石器时代遗迹。2016年海南省人民政府在此立了一块文物保护单位的碑作为标识。坡落岭正对着大海,猴岛和尖岭的山峰夹峙着碧绿的海湾,潮汐起落,激起如雪浪花,是一块天然的优良海滩,虽然没有开发,但我看到有两辆外地车下来几个俊男靓女,穿着潜水服,正准备去潜泳。
驱车往猴岛方向西行两公里多一点,就是南湾村石贡遗址,坐落在一片楝树、光荚含羞草、洋紫荆、杧果的杂木林中,紧邻内海码头。石贡文物距今约四千年,出土物品大体与内角、坡落岭相似。遥想史前时代,此地民众在山海之间捕鱼狩猎,躬耕稼穑,在阳光海浪、碧山银滩里创造出自己的文明。几千年来海平面可能伸长盈缩,山势或有起伏进退,器物与技术不断演变进化,但他们吃的贝类我们今日依旧在吃,他们的居住地今日依然有人在生活,不免令人感叹文明的延续性。遗憾的是,气候潮湿炎热,肉身、衣物与木制品都易朽烂,各处遗址均未曾发现相关遗骸,但终究留下纺锤、釜钵罐盘这些早先文明的斑斑遗迹,引人无限遐想。
午间北上万宁,中途找了一个路边大排档吃饭,沿海南环岛高速东线继续北上,经过分界洲,抵达琼海博鳌。博鳌镇原先不过是个不知名的" "民渔村,因为2001年2月在此成立的博鳌亚洲论坛(BFA)一下发展起来,跃升为海南的“十大文化名镇”之一。各种高档宾馆林立,沿途不时可见修建中的楼盘。我曾经于2015年11月、2017年12月两次来过博鳌,都是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中国文学博鳌论坛,开完会就走了,并没有仔细转过。第二次尤其匆忙,因为好几件事情凑在一块儿,参加完论坛就赶到陵水的“非你不可”书局去领一个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文学奖,然后赶紧坐高铁飞奔海口美兰,去台湾淡江大学参加两岸现当代文学评论青年学者工作坊,在最后一刻登上飞机。对于博鳌的印象,只记得去过一个叫“海的故事”的海边酒吧,还有到潭门吃了顿海鲜。
这次住在金海岸大酒店,离潭门镇只有12公里,就去潭门港那里走了一下。天光将晚,狭窄的潭门港停满了归航的渔船,船头都标有“琼琼海渔”的字样。沿着龙潭路走,人头攒动,都是各地游客,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气。走到日新渡口的时候,看到一个“潭门故事”的木制牌匾,旁边有一个路牌指向一条小路,上面写有“108兄弟庙”,我陡然想起来23号那天在海南省博物馆看到关于兄弟庙的展示,决定去寻觅一下实物。南海网的陈元能扛着摄影机跟我一道走在前面。这条小路很快寂静下来,几乎没有行人,路两侧是至少有四层楼那么高的老椰子树,叶片交覆,形成了一个林荫道,海上吹来的风也变得清新起来。
一路询问路旁店家,都说不知道有这么个庙。我们只好一直往前走,至少走了有一里半的路,终于有一位在路边卖槟榔的大姐说就在前面。原来108兄弟庙就在潭门小学旁边,小学比较旧,这个庙倒是簇新的,只是超乎想象的小,只是一个面积大约五六平方米的小房子,没有匾额,难怪大部分本地人也不知道这就是兄弟庙。蓝漆铁门紧锁着,两旁对联写道:“兄荫青龙出入亨通,弟施门第来往顺利”,这个对联让我确认找到了地方。从门上的窗棂间可以看到里面基本上没有什么神像陈设,只有两个香炉,墙上贴了一个“福”——兄弟庙大约并不信神,信的是兄弟邻里相帮互助的情义。一会儿,叶兆言与徐则臣到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正对着庙门就是一条杂草蔓生的小径,海就在眼前。我们去海边走了一会儿,浪涛和缓,海上漂浮着一些塑料泡沫做成的筏子,供游人垂钓之用,不多的游客与孩童在沙滩上戏水,捡拾珊瑚。南海的风轻柔惬意,落日余晖将西边的椰林镀上耀眼的金光,暮色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