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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雪记

2022-01-01

新作文·初中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扫雪大雪马路

李 娟

前年春天,我把家从富蕴县南面戈壁滩上的阿克哈拉村搬到了阿勒泰市,在市郊红墩乡三队乌图布拉克沟买了个院子,很大,五亩!为充分炫耀此事,我四处呟喝,组织了一拨又一拨看房团前来参观。一到地方,朋友们除了尖叫和眼红,都不约而同地问到一个问题:“那冬天怎么扫雪?”

在阿勒泰的冬天,人人都得扫雪。乡下人扫自家的院子,城里人扫各单位的片区。哪条街道哪段路面归哪个单位负责,墙根处马路牙旁上电线杆都以红油漆标得清清楚楚,还打着箭头符号。一到久雪初停的日子,天大的事都得放下,处级以下干部职工无人幸免。至于不便人工清扫的主干道,则以推土机推开积雪,再用挖掘机装满一辆辆卡车,然后运到城外倒掉。

说“扫”雪,实在太含蓄了。说“铲”雪、“打”雪、“砍”雪都不为过啊。那可真是个力气活,用铁锨挖,用剁铲砍,用推板刮,拼命在雪堆里刨开一条通道,杀出一条血路。雪是轻盈浪漫的,可一旦堆积起来,便沉重又坚实,不近人情。至于塌方时从高处滑落的雪块,更是如冰块一般坚硬,手指甲都很难在上面画出印子。

总之,我和我妈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之前我早就提醒过我妈,阿勒泰市是山区,比不得戈壁滩上的富蕴县,冬天雪很大的。她嗤之:“我活这么大什么样的雪没见过?”

下第一场雪时,我妈真心地感慨:“别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下第二场雪,我妈又感慨:“除了上次那场雪,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到了第三场雪,我妈继续:“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三场最大的雪!”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纪录刷新了三遍。

才开始,我俩约好,管它多厚的雪,咱只扫出一条通道。能走路就行。

后来发现,头几场雪如果不腾出空儿来,后面再下的雪根本就没处儿码。只掏一条路?太天真了。况且,才十二月就此等规模,若真的只掏一条路,等到二月,人岂不得夹在深沟里走?脑袋都冒不出来。

然而,就算只掏路,这活儿也不好干。路实在太多了……从门口到牛圈,得有二十米。从门口到厕所,三十米。从门口到鸡圈,二十米。从门口到煤棚和饲草堆,还是二十米。从门口到倒煤灰的河岸边,三十米。最后,从门口到大铁门再到马路边……五十米。

当初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院子啊……

真想多交几个男朋友……帮忙扫雪……

雪停了,我和我妈去镇上赶集。一路上路过的人家都在扫雪,用手推车把雪一车一车地从院子里拉出来,倾倒在马路对面的河谷下。我妈一边打招呼一边讪讪道:“哎哟,真勤快哟,哎哟真讲究哟……我家的雪都没管它……就扫了条路出来……”

人家便客气道:“反正闲着,锻炼身体呗。”

回家后,我妈警告我:“再不许让人来咱家玩了!你看这一路上,家家户户都扫了雪,就我家堆得满院子都是,丢人!”

于是,每当有朋友打来电话:“雪停了,去看看你呗!”我就警告:“不许来!我妈说了,没扫雪!”

进城办事,若有朋友开车送我回家,一到大门口我就急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没扫雪!就不请你进去坐了啊。”

老是这么闭门谢客也不是个办法。况且总有些人不请自来。比如来借钱的,比如来通知改电的。

雪太厚,到了我家,连大铁门都近不了身,来人得站在马路上狂喊,惊动我家的狗之后,才能惊动我和我妈。

偏那两天一直没完没了地下雪,盖了厚厚一层,我妈挣扎着蹚行,五十多米呐!齐膝深呐!那人隔着铁门的栏杆遥遥看了,怪不好意思的,只好也下了马路,把双脚插进雪里,从马路到大门,帮我们踩出了宝贵的十二个脚印。从此以后,我和我妈每次出了大门,都会踩着这十二个脚印窝子上马路。谢谢他喔。

进得门来,那人笑道:“雪把门都埋了一大截,要不是看到烟囱在冒烟,还以为这家人搬走了!”

我妈呢,少不了把健康问题抱怨一番,然后详尽地罗列全部的家务活儿。那人便理解地叹息:“这么大个院子,就你们两个人管理,是挺难啊……”

我妈问:“这个地方难道每年都有这么大的雪?”

那人说:“倒也不是……”

我俩微微地舒心。

然而他又说:“大的时候还没到呢。”

……

嘎绒每天早上8点来到营业部,有些时候还早一些,从来不迟到。他来早了,便守在后门边和莽子说话:你一定看见小偷了,快给我说说是谁?看到甲洛洛走近,嘎绒笑笑,也学会了用汉人的方式打招呼:吃饭了吗?甲洛洛没好气地回应:一天只知道吃,又不是猪。嘎绒坏笑:我们的生活比猪有趣多了。这时西西来了,穿着从不离身的黑藏服,围着暗红围巾。还没等她走近,嘎绒便让出自己屁股下的木桩。西西正眼也没看他们,盯着莽子:昨晚冷了吗?嘎绒抢着回答:昨晚的确有点冷。甲洛洛张开的嘴还没出声,西西扭头:我在问莽子。甲洛洛赶紧把嘴闭上,嘎绒的脸上浮起一层红。

扫雪本身就是累人的活儿,偏天气又这么冷。头一天还在零下十几度,第二天突然就到了零下三十多度。中间连个过渡性的零下二十度都不给。

刚入冬的两场大雪后,我妈还会在鸡舍附近扫出一片空地,让鸡们放放风,啄啄泥巴。鸡在封闭环境里待久了,容易缺钙。可后来……缺钙就缺钙吧。

……

总之那个冬天雪特大,好像要给初来乍到的我们一个下马威似的。当时的新闻不时报道初冬雪灾的事。受灾最大的当然不是城市,也不是农村,而是牧区。城市已经和气候没什么关系了。农村冬季正是农闲时节,交通又相对便捷,面对极端天气总有一定的抗衡力量。而牧民们只能被气候的绳索紧紧缚着,在深渊中甩来荡去。在电视新闻画面上,牧人们把羊一只一只从雪堆里刨出来。有的活着,有的死了。

而当时才十二月中旬,冬天才刚刚开始。

(本文有删改)

★赏析★

南方的同学可能没法理解这么大的雪,甚至北方的很多人,怕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李娟用幽默风趣的笔调给我们展现了新疆阿勒泰地区冬夜大雪的模样,以及她和妈妈难以扫除厚厚积雪的窘迫。而在有趣之下,我们也应看到,在广大的牧区,暴雪可能会让一个牧民家庭遭受重大的损失。作者在如实记录边疆风情的同时亦不忘对生命的关怀。在北方的乡村,扫雪是每家每户雪后必做的工作,今天可能很多人都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经验,更不会有大雪封门的体验,那就让我们在李娟的文字里,感受一下酣畅淋漓的阿勒泰暴雪吧。(寒云)

黯黯的天色,满地积雪,映着黄昏时候的淡云,一层一层春蚕剥茧似的退去,慢慢退出明亮严肃的寒光来,嘁嘁喳喳私语的短树林里,穿过尖利残酷的寒风。一片空旷的冬原、衰草都淹没在白雪里,处处偶然露出些头角,随着风摇动,刷着雪丝作响。上下相照,淡云和积雪,像是密诉衷肠。

——瞿秋白《积雪》

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左右两边墙脚各有一条白色的路,好像给中间满是水泥的石板路镶了两道宽边。街上有行人和两人抬的轿子。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畏缩的样子。雪片愈落愈多,白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伞上,落在轿顶上,落在轿夫的笠上,落在行人的脸上。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向四面偏倒,有一两次甚至吹得它离开了行人的手。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音乐刺痛行人的耳朵,好像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地管治着世界,明媚的春天不会回来了。

——巴金《家》

气压越来越重,山林间布起雪幔。周围的尖峰,像冰山一样,在黑色的天空底版边上,划刻成锯齿形。过膝的雪层,填满了沟谷,铺遮了岭颠,掩饰了战壕,换来了一幅幽静悦目的图画,这图画立刻被西伯利亚狂风撕毁了。它冲锋似的怒吼,蛮横地掀起了雪幔,飞扑着树林,沟壑……波罗叶子呼出悲惨的尖啸;豹子、狼,也嚎起饥寒来了。

——骆宾基《边陲线上》

大雪

〔宋〕陆游

大雪江南见未曾,今年方始是严凝。

巧穿帘罅如相觅,重压林梢欲不胜。

毡幄掷卢忘夜睡,金羁立马怯晨兴。

此生自笑功名晚,空想黄河彻底冰。

写下这首诗时,陆游正在江南。

从未在江南见过这么大的雪。大雪压林枝,树梢都被压倒了,毡房里彻夜玩戏赌博忘记睡觉,早上都不想起来。忧国忧民的陆游此时自嘲,已经年纪大了,无法过河杀敌了。

北风行

〔唐〕李白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雪花如席一般大,一片一片地飘落在轩辕台上,想象飞腾,精彩妙绝。这句诗历来被人们称为诗歌中夸张的典范、比喻的佳句。

长相思·山一程

〔清〕纳兰容若

山一程,雪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一年,纳兰容若随着康熙帝出关东巡,塞外风雪凄迷,当风雪一阵一阵地刮下来的时候,词人想家了,他说:家里从未有这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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