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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补肾水治疗肝硬化伴脾功能亢进验案一则

2022-01-01张耀夫刘大铭王彤歆洑晓哲唐莹刘江腾赵进喜

环球中医药 2022年9期
关键词:口唇血常规病机

张耀夫 刘大铭 王彤歆 洑晓哲 唐莹 刘江腾 赵进喜

1 病案摘要

患者,女,73岁,主因“间断腹胀、乏力2年余”于2019年8月19日入院。患者于2017年至今多次因腹胀、乏力就诊于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诊断为非酒精性脂肪肝性肝硬化。1年来因腹胀、乏力症状反复,间断出现意识不清,嗜睡,反应迟钝,不能正确回答问题,予对症及输血等治疗后出院。患者于2019年8月19日再次出现腹胀、乏力,遂就诊于本院消化科。入院症见:患者腹胀,乏力。咳嗽气急,口唇干燥,精神稍差,纳食可,小便色黄量少,大便1日1~2次,量可。既往脑梗塞病史2年余;反流性食管炎及十二指肠溃疡病史6年;冠心病病史6年;肾功能不全病史2个月。2013年行胆囊摘除术。有多次输血史。查体:皮肤弹性较差,睑结膜、爪甲色淡,巩膜轻度黄染,耳轮肌肤甲错,腹部膨隆,腹软无压痛,移动性浊音阳性,舌稍红,舌尖少苔,中后部薄腻浮苔,用压舌板刮之可去,两脉浮取偏滑沉按细弱无力。西医诊断:1、非酒精性脂肪肝性肝硬化(失代偿期)肝性脑病;脾大;脾功能亢进;腹水;2、中度贫血。中医诊断:鼓胀,气滞水停证。

入院后予降氨、保肝、升白细胞及抑酸护胃、通便、利尿、化痰等对症治疗,中药予益气活血,利水行气,软坚散结为主。2019年8月20日血常规示:白细胞1.7×109/L,红细胞 2.08×1012/L,血红蛋白73 g/L,血小板28×109/L,考虑患者白细胞、血小板偏低,于2019年8月21行骨穿检查,骨髓形态未见明显异常。经治疗后,患者肝性脑病及黄疸均恢复,但腹胀、乏力无明显变化,血小板、白细胞等持续下降。2019年8月25日血常规示:白细胞1.4×109/L,红细胞 1.96×1012/L,血红蛋白68 g/L,血小板22×109/L,遂予2单位悬浮红细胞,1治疗量血小板输血治疗,2019年8月26日血常规示:白细胞1.9×109/L,红细胞2.16×1012/L,血红蛋白71g/L,血小板27×109/L,2019年8月28日血常规示:白细胞 1.6×109/L,红细胞 1.95×1012/L,血红蛋白68 g/L,血小板22×109/L。

考虑患者病程久,肝硬化失代偿期,脾功能亢进过于严重,以致输血治疗后仅3天,血小板等各项指标便恶化如旧,因患者目前病情疑难,无特效西医治疗手段,拟中医治疗为主。辨证为肾水不足,肺脾肾三脏虚损。处方:熟地、熟地炭各20 g、龟板30 g、鳖甲30 g、旱莲草30 g、茯神15 g、五味子9 g、生甘草6 g、紫河车粉3 g、鸡血藤30 g、天花粉18 g、西洋参15 g、竹茹20 g、火麻仁15 g、莪术10 g。3剂。水煎服,日1剂。

2019年9月3日二诊,患者口唇干裂较前缓解,腹胀乏力略减,咳嗽气急较前减轻,舌脉较前无明显变化,复查血常规示:白细胞1.9×109/L,红细胞 1.97×1012/L,血红蛋白67 g/L,血小板 28×109/L,继续守方治疗。

2019年9月9日三诊,患者口唇略干燥,腹胀乏力较前减轻,已无明显咳嗽气急,腹部膨隆较前减轻。复查血常规示:白细胞2.5×109/L,红细胞1.96×1012/L,血红蛋白67 g/L,血小板39×109/L。患者各项指标较前明显好转,腹胀、乏力及咳嗽症状较前明显减轻,遂于2019年9月10日出院。出院后继续守方服药,2019年9月27日血常规示:白细胞3.3×109/L,红细胞2.06×1012/L,血红蛋白71 g/L,血小板49×109/L。2019年10月16日血常规示:白细胞3.3×109/L,红细胞2.19×1012/L,血红蛋白75 g/L,血小板52×109/L。

2 讨论

2.1 审证求因,寻病之本源

本案患者病情较重,输血治疗后仅3天,血小板等各项指标便恶化如旧,需依赖输血以维持血项,不仅对患者来说经济负担极大,也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而常规益气活血、利水行气、软坚散结治法却收效甚微,此时急需明辨患者病机。本案中患者以腹胀、乏力为主症,与常见的水饮停聚证似无明显区别,但予西医对症治疗及中医化痰利水治疗后却无明显疗效。初诊认为腹胀、乏力,咳嗽气急,似为气机阻滞、通降失司,兼有水湿内阻。但气机阻滞之腹胀可因嗳气、矢气而略有缓解,或平素性情抑郁多思,胸闷、善太息,脉象多弦滑或弦数,而本案患者则无上述表现。反有口唇、耳轮干燥等肾精不足及肾阴亏虚之象,且脉象沉取细弱。若从瘀结水停考虑,确实也可出现脘腹胀满,面色晦暗,肢体沉重乏力等症。但瘀结水停者腹部触之坚硬,且常可触及胁下包块,其痛多有定处,痛如针刺,叶桂言“血结者身体必重”,虽有乏力等表现,但其舌色多紫暗,脉象多弦涩,为瘀血阻滞的表现。与患者皮肤弹性较差,睑结膜、爪甲色淡等症及舌脉象显然不符,故瘀结水停亦不是本病主因。

遂进一步挖掘患者病情特点并进行分析。患者老年女性,素体虚弱,兼有宿疾,已有里虚之证。患者症状腹部膨隆,乏力,似无特殊之处,但观其舌脉,舌苔是浮苔,提示患者虽有水饮停聚之实邪,但正气不足,故其苔浮而不实;脉浮取偏滑,也是水饮泛溢之象,但其脉沉取细弱,或为阳气虚馁,或为湿热蕴结,或为火极似水,或为阴液不足。若考虑脉沉取细弱是阳气不足,阳虚水停证也可出现腹大胀满、困倦乏力等的症状,但由于阳虚不能化水,水饮停聚之象明显,腹部按之如囊裹水,四肢、头面也常可见水肿表现。但患者并无畏寒肢冷、舌淡苔白。若考虑其脉象湿热蕴结于内,阻滞气机而使得脉象浮取滑而沉取细弱,湿热蕴结确实也可出现腹大胀满之症,但其水湿停聚于腹,多为脘腹胀满绷急、按之坚硬。虽亦有热象,但常与湿互结,多见小便赤涩,大便溏垢等症,且实邪之象较明显,虚象并不突出。而本案患者虽有口唇干燥,咳嗽气急等类似热象之症,但无舌红脉数,大便不黏,小便不赤,故非湿热蕴结。若考虑脉沉取细弱为火热内盛反兼制己之化,则病人当以热为主,可脉不数,舌红不甚,又不符合反兼化的前提,即火热盛极而反兼有水象。若为阴液不足,则患者移动性浊音阳性,腹水较多,似乎有明显水象,和阴液不足又前后矛盾。

《素问·水热穴论篇》指出“肾者至阴也,至阴者盛水也,肺者太阴也,少阴者冬脉也,故其本在肾,其末在肺,皆积水也”,腹水并不完全等价于中医的水饮,肾虚而不能主水,亦可出现腹水。患者高龄,皮肤弹性较差,睑结膜、爪甲色淡,脉沉取细弱,当是由于肾水不足,不能荣养肌肤、爪甲、眼目;口唇干燥,是由于水衰火旺,虚火上炎,兼灼津液;咳嗽气急,是由于虚火上攻于肺,肺金受伤,宣降失司所致;小便量少,则是肺金受伤,不能通调水道,水液不能入于膀胱所致。故其证当属本虚标实,虚为肾水不足,实为邪水泛溢。同时其久病虚损较重,在肾水不足的基础上,更已伤及奇经之本。具体而言,肝硬化腹水属于中医“鼓胀”范畴。《内经》时期对鼓胀的病机和临床表现就有认识,《灵枢·水胀》言:“鼓胀何如?岐伯曰:腹胀,身皆大,大与肤胀等也。色苍黄,腹筋起,此其候也。”指出腹部胀大如鼓、皮色苍黄、腹壁青筋暴露等症状为其主要临床表现。一般认为,鼓胀是由于肝病日久,肝脾肾功能失调,气、血、水相裹,水停腹内所致[1]。而肾主水、司气化,其为至阴,亦是水液代谢的重要一环,后世诸多医家亦认识到肾虚不能制水可造成水湿内停。本案患者年过古稀,有肾气不足的生理基础;且其病程较长,邪气久留于体内,攻伐正气,久病及肾,可导致肾水不足。肾主水,司气化,《灵枢·本输》言“少阴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脏”,《辨证录·鼓胀门》言:“真水足而邪水不敢横行,真水衰而邪水乃致泛决。”肾气足则水液运行正常,邪水归于膀胱;肾水不足,则气化失司,水饮不能从小便而出,则邪水泛溢,发为鼓胀。而肾水不足,不能制火,则又可致虚火亢盛,火性炎上,上攻于头面,则口干而躁,上攻于肺,则肺金受伤,出现咳嗽、气喘,甚则不能平卧等症[2],故本案患者除乏力、腹胀外,口唇干燥,咳嗽气急。且肺金受邪,其通调水道的功能受阻,水饮不能下输膀胱,复又加剧水饮停聚。水邪泛溢,脘腹、四肢、头面等均可出现水肿。此即所谓“肾虚以致火动,肺虚以致水流”,可出现多种复杂症状。故而本案患者既可见邪水泛溢之腹肿如臌,又可见虚火上攻于肺之喘嗽不宁之症。

2.2 方从法出,补肾水而顺制化

本案患者可见腹部膨隆,咳嗽气急,口唇干燥等症,切合鼓胀肾水不足证的临床表现。且舌稍红,舌尖少苔,中后部薄腻浮苔,两脉浮取偏滑,沉按细弱无力,亦为肾水不足之象。治当补益肺肾,金水相生。因本案患者病程久、病情重,病情已在肾水不足的基础上,造成奇经虚损。因此,结合本案患者实际病情,需加强滋补之力,故又结合叶天士通补奇经之法。叶天士认为通补奇经可起沉疴恶疾,当以血肉有情之品补之[3],故以龟板、鳖甲、紫河车代山萸肉、山药,以补益奇经虚损,加强滋补肾水之力。且姜良铎教授认为,胚芽类中药最具生发之性,紫河车可养血益气,补肾填精,对久病体虚之人补益效果最佳[4]。旱莲草能补肾育阴,现在研究发现其具有保护肝脏免疫损伤的作用[5]。

茯神味淡,淡则通脾胃,又能安心神以养血,且叶天士认为其能够引诸药入奇经至阴之地,故用之补益脾胃,养血安神,兼作引经之用。又因患者腹胀如鼓,腹部水饮停聚之标证较重,故在茯神基础上加竹茹、莪术,以攻其实邪。竹茹有止血之功[6],《千金方》谓其能治“齿龈间津液、血出不止”,又可和胃调达走泄。莪术可活血消癥,除其宿疾。熟地炒炭,有止血的作用,且《内外伤辨惑论·饮食劳倦论》言“脾胃气虚,不能升浮,为阴火伤其生发之气,荣血大亏,荣气不营,阴火炽盛,是血中伏火”,熟地炭味苦又可入心泻热,清血中伏火,有补水泻热,心肾同治之效。且肾水不足,邪火上犯于肺,则肺气亦虚,故又加西洋参、花粉、五味子以补益肺气,治其咳喘。《素问·五运行大论篇》曰:“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己所胜轻而侮之”。本案患者病情较为复杂,五脏相侮相乘,故治疗需要兼顾多脏。本方以滋补肾水为主,兼益肺脾之气,且杂以化痰活血之法,切中病机,故能取效。

2.3 滋补肾水治疗鼓胀的现代研究

近年来,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中医对肝硬化的认识也逐渐加深。尤其是对于肝硬化不同阶段的中医病机及其治法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方药中教授认为[7-8],肝硬化应重视补、消、攻三方面,而补应以滋养肝肾、健脾益气为重点,常用加味一贯煎、加味黄精汤治疗本病。慕永平等[9]认为肝硬化的病机之要在于阴精亏虚所致形质虚损,滋补肝肾是促进精气恢复的根本治疗方案,临床上常用一贯煎加味治疗本病,研究发现一贯煎具有包括提高肝脏的生物转化功能、提高肝组织的抗氧化应激功能、改善肝脏缺氧状态、保护肝窦内皮细胞、抑制血管新生、调控肝脏干细胞分化取向等多种作用。国医大师徐经世[10]认为肝硬化的基本病机以阴虚为主,兼有湿热、气郁、血瘀等。强调在治疗肝硬化时,应注重养阴,主张将养阴法贯穿于疾病发展的始终。提出酸甘化阴、甘寒养阴、咸寒养阴、养阴解毒、养阴疏肝、养阴活血等六法。认为肝硬化后期多伤肝肾真阴,常用阿胶、鸡子黄、地黄、龟板等以救肝肾欲竭之阴。近年来,有多项研究均表明[11-14]地黄丸类方能改善肝硬化患者的肝功能,提高血清促红细胞生成素水平,降低肝脏硬度值及肝脏B超积分,其相关机制可能与通过EPO/EPOR-HGF/c-met通路,激活SDF-1/CXCR4轴有关。近期的一篇Meta分析也指出[15],运用补肾法可有效改善肝硬化患者的肝功能、肝纤维化等指标,并且具有较好的安全性。可见滋补肾水,补肾益精治疗肝硬化不仅有着理论基础,也有着一定临床实践意义。但需要指出的是,肾水不足证确是鼓胀可见的证型之一,但并非鼓胀的常证,大多数病人仍以肝脾肾功能失调、气虚气滞、血瘀水停为主要病机,临床上应结合病人的病程及具体表现仔细甄别。

综上,肾水不足证是鼓胀的一类特殊证型,滋补肾水是其治疗方法。本案以此治疗一例多年鼓胀病史,腹胀、乏力久治不愈的患者,其肝硬化较重,脾功能亢进明显,输血治疗亦不能改善患者病情,而在结合中医理论进行辨证施治后临床疗效较佳,为中医药治疗鼓胀肾水不足证提供临床诊疗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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