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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二战时期美国战情局派员入藏与国民政府的西藏政策

2022-01-01张永攀

青海民族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托尔斯泰拉萨西藏

张永攀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武汉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0)

二战之前,美国与我国西藏联系比较少。官方信函显示1876年美国国会才开始知晓西藏,[1]但并未给与关注。美国人柔克义曾在1892年以个人身份到达打箭炉,其在“美国近代卷入西藏事务中扮演了重要角色”。①但美国政府此后一直到1942年,实质上并未与中国西藏发生官方层面的联系。期间,美国也未企图利用“西藏问题”来挟制中国。拉铁摩尔就提到,美国当时认为,西藏和蒙古等地一样都是中国边疆领土,“美国关于中国完整的观念是:西藏、蒙古和新疆都是中国的一部分”[2]。1942年是美国官方与中国西藏地方联系的重要时间点,胡岩等学者依据外文材料专门对此做了很深入的探讨。[3]随着新史料的出现,笔者认为,关于美国官方首次入藏,还有部分问题值得研究,例如国民政府是如何应对此事的?托尔斯泰入藏与国民政府的西藏政策有何联系?之前因为史料缺少,大多学者未谈到这一点。本文认为,这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尤其是国民政府与此事相关的交涉姿态,凸显了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和政治地位。本文依靠近年来刊布的台湾“国史馆”藏有关档案,试对这些问题做一探讨。

美国对藏政策始于柔克义,而其担任驻华公使的政治生涯以及对西藏研究的偏好,也较长时间地影响了美国。1853年,柔克义(Rock hill)出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1850年《鞑靼西藏旅行记》引发其对西藏的兴趣,1880年他加入美国东方学会后着手研究西藏,后在《美国东方学会学报》刊登了其藏学论文。柔克义特别关注西藏佛教史研究,当1885年前印度藏学家达斯访问北京时,柔克义以美国外交官的身份和其建立了联系。1888年~1892年,柔克义辞去公职,两度准备前往西藏考察,然始终未能进入拉萨。尽管他从未有过西藏腹地之行,但其在青海、川藏的考察报告,以及发表在美国一些杂志上的文章引起了美国人对西藏的兴趣。1891年他出版了《喇嘛之地》(The Land of Lamas)。《大西洋月刊》评价到,“我们相信,他是第一个访问西藏的美国人,他的勇气值得我们尊敬,他的书对于地理学和人类学来说,价值非凡”。②1908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前往北京时,柔克义又在五台山和北京与其会面,此时,柔克义已担任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也很清晰的让美国政府认识到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关于柔克义的研究,我国学者已取得较大的成就,[4]此处不再赘叙。柔克义之后,还有1916年谢尔顿(Albert Leroy Shelton)入藏,但其也未能进入西藏,旋在川藏边境被杀。1922年,美国学者麦戈文(William Montgomery)化妆前往拉萨,与藏军马吉擦绒建立关系,之后形成著作——《化妆前往拉萨》,但此著作的某些论调已与柔克义有所不同,其中称1911年以前西藏属于中国,之后则“独立”。1930年美国人卡庭(Cuting)因为与十三世达赖保持通讯联系,被邀请进藏,十三世达赖喇嘛还企图通过他与美国政府建立联系,但未有下文。

美国早期的西藏政策表现出几个特征:第一,美国涉藏人物无论是在周边涉藏地区活动还是直接进入西藏,都是以个人身份与我国西藏建立的关系。即使是担任公职的柔克义,其对涉藏地区考察也是专门辞去公职后以私人身份进行的。但美国史密斯学会对柔克义等人的边疆考察赞助已显示出美国社会对西藏兴趣的增长。第二,美国早期对西藏政策是由“门户开放”的总体对华政策下形成的,所以柔克义一直认为“西藏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藏应服从中央政府”。事实上,这是美国为了维护其在华利益而提出的策略,目的在于反对英、俄独占西藏或把西藏分裂出中国,柔克义在给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信件就反映了这一点。可以说,柔克义的西藏研究和个人经历,引起了美国政府对西藏的关注。第三,随着世界局势的变化,美国人看待西藏的态度也在随着大萧条时代的终结、经济提升与国际地位的变化而发生变动。但无论如何,北京政府与南京政府时期的中国政府均未有针对美国涉藏的具体应对方略。

二战中美国试图染指西藏,与美国在亚洲势力的崛起以及英国在南亚的没落息息相关。20世纪40年代初美国的对外政策由国务卿赫尔(Hull)所主导,但其在早期的外交生涯中极少关注西藏问题,直到1941年10月1日中国驻美大使胡适与他的一次谈话才激发了其对西藏的兴趣,双方谈到西藏和外蒙古的面积是中国的一半,他可能意识到了西藏的重要性。[5]但这并不是美国派员入藏的直接缘由。有一点是肯定的,美国在二战开始后,逐渐从地理角度注意到西藏的战略位置与日军滇缅战场的关系。这在国内外很多著作中已提及,比如普让格(M.C.Van Walt van Praag)撰写的《西藏的地位》(TheStatusof Tibet:history,rights,and prospects in international law)提到,美国寻求入藏之原因是由于英国在缅甸战场上的失败,而盟国急于寻找一条从印度穿越西藏向中国内地运输物资的运输线。[6]哈泼(Lezlee.Brown.Halper)等撰写的《西藏:未终结的故事》也提到,美国政府派遣人员入藏的任务“是寻求一条从印度经西藏到中国内地的运输路线,以替代缅甸公路”。[7]

1942年,美国官方派员入藏正式提上日程,这个任务由美国战略情报局(OSS)来承担。值得一提的是,OSS是在珍珠港事件之后才成立的,对政府的影响非常有限。但其局长“野蛮比尔”多诺万(William Donovan)作为罗斯福的朋友,希望在中国战场上开辟性的做一些事,以扩大OSS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多诺万准备派出两名成员首访西藏。

实际上,在OSS看来,这种小规模的访问活动并无需美国总统亲自批准。所以,在1942年7月2日,多诺万给赫尔发去了一份题为《设法建立一条经西藏到中国内地的物资运输路线,美国针对西藏地位的态度》函件,正式表达了其派员进藏的意图:“亲爱的国务卿,我们的两个人,伊利亚·托尔斯泰上尉和布鲁克·多兰中尉现在被派遣经印度和西藏去见史迪威将军”,“本部门请求国务院命令印度德里的外交官员,尽快从印度的英国当局那里获取伊利亚·托尔斯泰和布鲁克·多兰取道印度的西藏之行之通行许可”。多诺万还希望美国国务院和英国交涉,要求英国劝说西藏地方允许美方人员“在西藏自由旅行”,之后也不必要重新返回印度,“我们在印度的军事机构将和国务院在德里的代表进行确认这次任务,以便于从军民两个渠道与英国政府进行磋商。”多诺万特意强调:“这次行动具有重要性的战略意义,相信在亚太地区中战争中具有重要价值,所以我们将这次任务列为绝密(Most Secret),尤其是在外交往时此两人避免论及军事情况,同时,我们已经通知在印度的英国当局,告诉了他们这次任务。”[8]

美国外交文件还显示,多诺万是不需要经过美国国务院或者总统首肯而派遣伊利亚·托尔斯泰和布鲁克·多兰赴中国西藏的。国务卿赫尔(Cordell Hull)在1942年7月3日给罗斯福总统的信件很明显的体现了这点,这份信件只不过是赫尔希望罗斯福能够给这两人一封书信,将会便于其行动,赫尔的信件称:“战略情报局局长多诺万上校正在派遣该组织的两名成员,通过印度和西藏对中国进行特别而机密的访问。我们相信,如果您能向西藏代表团提供给达赖的介绍信,将会大大便利于其工作”。显然,信件表达的内容并非请示是否批准二人去西藏,而是请示罗斯福是否可以写一封推荐信,此信件特意提醒总统“致达赖喇嘛的信,是称其为西藏宗教领袖,而不是世俗领袖,因此避免对包括西藏在内的中国政府施加任何可能的冒犯。”[9]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美国国务院为了便于美员通过英属印度进入西藏,特意向英印提出申办印度境内通行许可,其理由是美员需要“借道印度”(By way of India)。

还有材料显示,托尔斯泰和多兰在美国出发前,还征询过美国“中国通”拉铁摩尔的意见。[10]而托尔斯泰的入选,显然是他们的背景受到OSS的青睐。这位俄籍军人的全名为伊利亚·安德烈耶维奇·托尔斯泰(1903年2月3日~1970年10月28日),他在1903年出生于俄罗斯,其父是俄国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的儿子安德烈·勒沃维奇·托尔斯泰,其母亲是康斯坦丁·迪特里希斯步兵将军的女儿奥尔加·迪特里希斯(也是米哈伊尔·迪特里克斯将军的姐姐),在加入俄国骑兵并在塔什干任职之前,托尔斯泰曾就职于莫斯科农学院。在1917年至1918年,他在土耳其斯坦的俄罗斯农业部工作,1924年移民到美国,就读于威廉·佩恩学院和艾姆斯爱荷华州立大学。1927年,托尔斯泰与探险家和博物学家威廉·道格拉斯·伯登(William Douglas Burden)建立了联系,后者是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合伙人和受托人。托尔斯泰于1931年加入纽约探险家俱乐部,并成为水下摄影先驱者,是世界上第一个水族馆的创始人和所有者。可以说,其丰富的野外探险经验引起了OSS的兴趣,另外其英语与俄语双重背景也利用打探苏联在西藏的情报,并取悦于西藏地方政府的所谓“外交局”。而布鲁克·多兰曾于1931年至1932年和1934年至1936年两次率领探险队前往中国西藏东部进行探险。1941年多兰加入了美国陆军,根据托尔斯泰后来从西藏抵达兰州时遇到的美国外事官员谢伟思的回忆,美国政府派遣托尔斯泰入藏是考虑到了其在俄国担任过骑兵这一因素 的。[11]

那么,按照外交惯例,美国要派遣官方人员入藏,尤其是以“美军上校”的高级官员身份进藏,必须得到中国政府的允许。关于这一点,有部分著作提到美国派遣官方人员入藏,首先与国民政府取得了联系,这是符合历史史实的,但遗憾的是并未列举出相关证据。但也有很多国外出版的西藏研究著作,根本没有提到此事。尤其是《藏区政治史》这样影响较大的著作,根本就没有提到国民政府,还故意称他们得到“外交机构”的接待,将西藏与中国并列,称此二人在西藏访问结束后,又前往“中国”参观。[12]

事实上,美国政府在给英国通报之前,专门请求中国政府为此次访华作出批准,学者戈尔斯坦在《喇嘛王国的覆灭》中提到,“1942年6月,国民政府派驻拉萨的代表请求西藏噶厦准许两名不知名的美国人经由西藏前往中国内地,西藏政府断然拒绝”。[13]可见,美国政府曾经与中国政府交涉过此事。但是,根据该书引用的英国外交部档案中1942年8月24日英国代表从拉萨的来信来看,西藏“外交局”可能在此事上进行了斡旋,噶厦最终才同意美方进入。由此一些学者认为,是噶厦答应美国军官进入西藏,戈尔斯坦称,“住在拉萨的英国代表处负责人保证,这样一次真诚的出使定会有益于西藏,这两名美国人将由印度返回。在得到这样的担保之后,西藏‘外交局’便向美国人发出了邀请。”[14]此外,比利时学者马克西米利安·厄内斯特(Maximilian Ernst)也认为“起初,拉萨拒绝了两个美国人的请求,拒绝的原因或是那时西藏尚未和外国建立关系,或是中国政府作为中间人向西藏人提出”。[15]这两位学者的看法,需要商榷。首先,西藏“外交局”是一个非法的机构,根本就不具备任何处理外交事务的权力,况且美方档案也从未显示存在过“外交局”邀请函,而本文作者于2018年赴台北“国史馆”查询的汉文档案却显示了美国与国民政府进行了外交沟通的内容,美国军官是得到了中国外交部的入藏签证才得以进入西藏。例如,军委会外事局在10月26日的密电中称,美军官入藏一事,之前美国曾向国民政府提出请求,经奉“委座核准”,并电中国驻美使馆填发护照及转藏方维护在案。[16]中国驻印使馆也提到,“"我当局与美政府洽妥”。[17]由于戈尔斯坦并未看到台湾“国史馆”中文档案,将“西藏外交局”的邀请,看做一种官方通行证,实质上这是错误的。

但是,对于国民政府与西藏地方联系的松弛状态,以及英国政府对中国西藏的染指态势,美国政府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为了实现托尔斯泰二人顺利访藏,还是私下与英国政府取得了联系,这一点大多著作也没有注意到。例如1942年7月,美国政府希望OSS与美国驻印官员梅里尔(George Robert Merrell)取得联系,③向其说明了美国政府即将派遣人员访印,“我们政府的战略服务局正在派遣伊利亚·托尔斯泰和布鲁克多经过印度、西藏,前往史迪威将军那里,显然此两人不久将从美国飞抵印度,请给他们安排便利和协助”,这份档案还称,“国务院了解到,美国在印度驻军机构将会向您提供有关此事的更多细节,而且在印的英方政府已经被通知了此事。[18]可见,美英之间对此事是经过了沟通的。

1942年7月,OSS局长多诺万嘱咐两人考察期间“尽可能保持联系”,他们首先飞往印度。托尔斯泰一行携带290磅摄像机等装备乘机来到了印度,在印度德里,他们见到了史迪威将军,团队也得到了奥斯玛(Russell A.OsMun)、卡庭(Charles Suydam Cutting)梅里尔(George R.Merrill)等人以及一个曾去过西藏的当地人的协助。托尔斯泰认为,他能和西藏噶厦谈判成功的部分原因还在于印度政府外交部长卡罗、锡金政治官员兼英国不丹和西藏事务代表巴兹尔·约翰·古尔德爵士(B.Gould)和同一地区的另一名当时在拉萨的英国政治官员弗兰克·卢德洛(Frank Ludlow)的热情支持。托尔斯泰从德里出发入藏前,史迪威将军又对之进行了送别,而后托尔斯泰一行在一列满载印度教徒和军队的火车上前往西里古里,托尔斯泰称,这是一列非常拥挤的列车。在西里古里,他们遇到了一位29岁的藏族学生桑德普,他曾在印度的英语学校学习,是拉萨和印度之间的西藏电话和电报线路的邮政经理之一,他就此成为托尔斯泰在拉萨旅行和逗留期间的翻译。托尔斯泰一行在劳工的帮助下,很快抵达锡金首府甘托克,并结识了锡金的国王以及不丹总理拉尼·多尔吉。在他们准备拉萨之行的时候,来自亚东的英国贸易代理人雷·萨希卜·松南(Rai Sahib Sonnam)来到甘托克,帮助他们整理行装,为其办理海关、手续,以及向沿途和拉萨官员赠送礼物等藏族礼节方面的建议。[19]

国史馆的档案显示,国民政府从托尔斯泰到达印度之后,就开始密切关注他们的行动。但由于各部门之间的沟通不畅,有些机构是不太知情的。例如,1942年10月7日新德里的沈士华是迷茫的,他并不知道国民政府是否已和美国政府商量好此事,所以急忙给国民政府外交部欧洲司来电,称美国军官二人携带罗斯福总统给达赖喇嘛的礼物,“此事闻为我当局与美政府洽妥”,希望核对此事,并且附录了卢德劳(F.Ludlow)并未离开拉萨的消息。[20]而对于国民政府外交部的具体办事部门来说,因为此事涉及军事,所以也不太清楚缘由,急忙于10月14日向国民政府军令部急电,称美国军人入藏事宜,“闻系由我当局与美政府洽妥者等情,查美军官入藏是否已与我当局洽妥,贵部有无所闻,请查明见复”?[21]

10月21日,加尔各答的中国驻印官员又给欧洲司发来急电,提到了托尔斯泰和多兰的姓名,称他们已经抵达锡金。但其中一人患腹泻,先是住院,而后暂时驻扎在锡金政治官的官邸内。10月22日,外交部美洲司又给军委会办公厅、蒙藏委员会、行政院等致电,称据加尔各答领事馆电称,托尔斯泰等人前往史迪威将军司令部办事,先经过西藏,而后要“东行经新疆”等处入我内地。军委会外事局在26日很快做出了回复,称美军官入藏一事,之前美国曾向国民政府提出请求,经奉“委座核准”,并电中国驻美使馆填发护照及转藏方维护在案,此二人将“经藏转青海来渝”。[22]

托尔斯泰在锡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位厨师,该厨师甚至后来成了他的核心队员。此外,还有一位汉父藏母、精通英语的翻译汤米,以及一位利普查人拉赫帕。1942年10月,托尔斯泰从锡金王公那里租来的骡车启程,三天抵达西藏与锡金边界乃堆拉。托尔斯泰由此进入西藏,途经亚东噶举寺(Kargyu),阿莫曲(亚东河)、西藏地方对美军官来藏异常重视,摄政打扎派副官一员、噶厦派噶许巴(西藏财务局长,系四品官),外事局派格色(系西藏少公子之流,谙英语)前往欢迎,据国民政府称,“最近外事局又拟美军官谒见达赖之一切礼仪,其举动俨然以独立国自居”等语。[23]托尔斯泰一行与亚东藏官互献了哈达。他提到当时西藏亚东有二千人口,人们多是依靠商贸来谋生,他在当地还受到西藏官民的热情招待,当地人为他们提供了茶叶、糖果、饼干和干果。身为藏族贵族妇人、不丹首相拉尼·多尔吉岳母的玛丽塔林(Mary Taring)、西藏大商人邦达仓(Pangda Tsang)也热情招待了他。托尔斯泰特意提到,西藏对美国人在战争中的获利情况非常感兴趣,但他们普遍怀疑美国无法击退日本在中国的进攻。

笔者认为,西藏如此重视托尔斯泰来藏的原因,是由于摄政打扎活佛,与亲英分子索康、夏格巴等关系密切,期望通过外国获得更多的权力斗争优势,进而打压暂卸摄政一职的热振。特别是索康等人,极度希望美国承认刚刚成立的非法的“西藏外交局”④,其之前就对外声称:“藏政府本日已成立外交局,即将通知办事处,前此各案已交该局办理,自本日起一切事件请处长(孔庆宗)向该局接洽”,要求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不得与噶厦直接交涉,只能通过“外事局”接洽事务。7月8日,又称“今后汉藏间,事无巨细,请径向该机关洽办”,在“外交局”成立的第二日,英方就前往祝贺。所以,托尔斯泰的到来,正是索康体现“外交局”存在感的良机。

西藏噶厦的这种姿态,受到国民政府的密切关注,尤其是觉察到自从太平洋战场开辟以来,西藏噶厦与中央政府渐行渐远,以往热振积极支持中央抗日之姿态不复再现。而且西藏噶厦对西方渐趋暧昧,据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报告,一年以来,“日本第五纵队已深入西陲”,⑤而英美供给西藏军火,“情势不无可虑”。[24]果然,1942年12月5日国民政府行政院给外交部通知了一份情报《藏方最近之亲英动态》,其中就提到了西藏对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之拒绝接待,“显然系欲与我中央脱离关系之阴谋,现已不顾一切转向英方,对其代表特别亲密,各种宴会每请必到”,并密谋取消“英人所受之一切限制,准其设立学校、修筑医院及住房,使用建筑工人并交付材料等项”,且过去英国人从来都未散发分文给寺院,“今则慷慨布施”,而“诸僧均受之,足见藏方对我行为”是英人在后唆使。[25]12月24日,军事委员会向外交部宋子文致函,称西藏成立外交局,并在格林卡建立医院学校,而换取英方的军火,军委会请宋子文可否告知中国驻英、美大使馆,如西藏有向各该国商定军火情事,“须先将中央政府批准以自资预防”。

西藏噶厦对待美员的“亲近”态度、对中央政府的疏远态度自然受到国民政府的关注,国民政府深刻感受到了自从太平洋战场开始以来,西藏噶厦对西方暧昧,而对中央刻意远离的姿态。需要注意的是,国民政府非常重视西藏地方是否在军火贸易方面求助于英美,并坚决反对西藏地方对外的军火贸易。除了前述军事委员会向外交部咨询“西藏有无向各该国商定军火情事”外,1943年1月6日,外交部根据“密报”,向蒙藏委员会打问托尔斯泰等人在西藏答应提供军火事宜,并就此事向美国提出外事交涉。外交部称,“该美方情报员经藏来渝,藏方将俟其行抵拉萨时,商请介购军火”,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回复,西藏地方已允许英国人在亚东吉林卡建立医院和学校,以换取英国提供军火,“所传似非子虚”,英、美供给藏方军火,“情势不无可虑”。就此,外交部再次强调,如果西藏向美英等国订购军火,必须先得到中央政府的批准。[26]

这是迄今所见,记载美国准备向西藏提供军火的最早密报。那么,外交部所称的“密报”依据来自何处?笔者查阅了“国史馆”所藏军令部档案,发现在1942年12月12日,军令部给外交部发来一份急电,其中曰:“藏方拟与美军官抵拉萨后,由新成立之外交局向美国派至西藏之军官交涉,订购步枪七万枝,迫击炮三十门,机关枪五十挺,于十年内分期交款。”[27]还提到,西藏噶厦如果被美方军官询问枪支之用途,则“答以保护藏境内之治安,并非用于反抗中央”。可见,从军令部的情报人员看来,西藏地方对于中央和美国均有所忌讳,不愿告知其真实用途。此外,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驻藏通讯员“丑删电”称,“藏方曾请美员介购无线电电报机五部,准备安置在昌都、类乌齐、日喀则等地,并以前班禅行辕的藏籍报务员派驻各地”将这份情报显示藏方提出的武器购买数目为步枪二万五千支,子弹五百万发。[28]

军令会还提到,孔庆宗因为与西藏噶厦素有成见,导致西藏噶厦欲派人来渝控诉,要求孔撤出拉萨,顺便还提到周海萍⑥化装后在11月24日经印度抵达西藏一事。虽然这些事情与美方入藏无关,但可见军令会的情报系统也是较为准确的。而孔庆宗等人在拉萨受排挤,也是西藏地方分裂派的阴谋,其希望西藏外交局建立之后,不再受到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的约束,自由地与美国军官发生“外事关系”,从而在西藏“独立”上得到美国政府的支持。

尽管西藏地方分裂派和美方有如此阴谋,但国民政府从二战盟国角度考虑,还是愿意协助美方在拉萨的行动。孔庆宗直接收到了蒋介石的电令,令西藏当局“要为招待”协助各节,而西藏地方对中央则“深致谢意”。[29]之后,孔庆宗等人实质上对美方在拉萨的行动给与了极大支持。12月21日,孔庆宗处长向中央急电,称当天托尔斯泰两位面晤了他本人,提出因美方任务特殊,要求其西藏之行不得在中国内地报纸上刊登。国民政府特此转达中央宣传部,要求通知各报社禁止报道。孔庆宗还通报了他自己问及盟国物资由印度经过西藏运输至中国内地之事,美员均答时间、数量有限,两年可达三四次,公路也费时,可能将来以航空运输为主,但如果西藏“不许通境”,“是否将由中英美共同制之”,孔庆宗回答到:“此事可询我国中央政府”。[30]

12月24日,蒋介石要求外交部向各国使馆交涉,严厉防止西藏地方购买军火。

美国官员在西藏刻意表现出对国民政府若即若离的态度。一方面,针对西藏噶厦的隆重欢迎,托尔斯泰与孔庆宗等人刻意保持距离。例如,美方人员在12月12日抵达拉萨,孔庆宗和英国官员鲁德诺(即卢德劳)在哲蚌寺进行欢迎,但西藏地方派乃兴巴在更远的地方以200员士兵护卫迎接美员住到英官住宅,以此抢风头。不久,噶厦又邀请托尔斯泰拜访了西藏“外交局”,而把驻藏办事处甩在一边。据称,西藏的汉人对此颇为愤懑,均认为“美人不懂礼节,但对驻藏办事处之被美方轻视颇感痛心”。12月23日,蒙藏委员会给行政院的电文中,更是强调了西藏外交局出面招待“二美员”的恶意行为。不过,尽管如此,美方在正式官方场合,始终慎重的表达出“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这一立场。

12月22日美国军官正式在布达拉宫谒见了达赖喇嘛,并携带礼品,计有“罗斯福像片、金表、信件”,见摄政打扎时,礼品仅仅为银质大方盘一具,还招来打扎等人“嫌其菲薄”的讥讽。在会见时,托尔斯泰表示,“西藏是中国领土之一部”,“而藏方对此语尤为不满”,并递上了美国总统给达赖喇嘛的信函,内容如下:

President Roosevelt to the Dalai Lama of Tibet-Washington,July 3,1942.

Your Holiness:Two of my fellow countrymen,Ilia Tolstoy and Brooke Dolan,hope to visit your Pontificate and the historic and widely famed city of Lhasa.There are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ny persons,among them myself,who,long and greatly interested in your land and people,would highly value such an opportunity.

As you know,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in association with those of twenty-seven other countries,are now engaged in a war which has been thrust upon the world by nations bent on conquest who are intent upon destroying freedom of thought,of religion,and of action everywhere.The United Nations are fighting today in defense of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freedom,confident that we shall be victorious because our cause is just,our capacity is adequate,and our determination is unshakable.

I am asking Ilia Tolstoy and Brooke Dolan to convey to you a little gift in token of my friendly sentiment toward you.

With cordial greetings Franklin D.Roosevelt

《喇嘛王国的覆灭》中译本的内容是,神圣的阁下:“我的两位属下,伊利亚·托尔斯泰和布鲁克·多兰希望访问您本人及名城拉萨。在美国有许多人包括我自己,长久以来对您的土地和您的人民怀有极大兴趣,我们珍视这样的机会。您知道,美国与27国联合以来正在进行一场战争。这场战争是哪些企图摧毁自由的思想、宗教以及其他行为。这些联合的国家今日正在为捍卫自由的保存而战斗,相信我们将会胜利,因为我们是正义的、我们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我请伊利亚·托尔斯泰和布鲁克·多兰向您转交象征我们友谊的一份小礼物。致以诚挚问候,富兰克罗斯福。”⑦值得注意的是:第一,罗斯福并未在书信中提到西藏与中国的关系。第二,该信实质上是一份私人信件,文件并未在任何地方刻意显示官方色彩。第三,罗斯福的“your land and you people”实质上是对达赖喇嘛的一种暗示,而在后来十四世达赖喇嘛出版自传时命书名为“my land and my people”也寓意着对其晚到的“回应”。

在拉萨居留期间,托尔斯泰、多兰还与“外交局”索康父子会面,据说索康面带“天花疤痕”,所以托尔斯泰就顺便提到,西藏人不太相信现代医学,以至于天花还在威胁着西藏。托尔斯泰和多兰在西藏的生活颇为“丰富”,他们拿着先进的摄像器材,拍摄儿童、民居、香客,但尽量避免拍摄官府和法庭,以至于我们今日所见其纪录片中,大多为当时生活场景。还有多兰也趁机在西藏留下一点风流韵事。据胡岩先生研究,卢德劳在接待他们时,锡金公主库库拉和彭康色的妹妹凯(Kay)也在座,“拉萨上层的宴席往往一个连数日”,而多兰和凯也陷入了感情的纠葛,据说多兰在离开拉萨时,凯已经有了身孕,“人民议论他就是孩子的父亲”。⑧而另一位学者罗斯·玛丽(Rosemary J.Tung)根据托尔斯泰和多兰在西藏拍摄的数百幅照片和材料,认为多兰看到彭康(Phunkang)的妻子库库(Kuku)和妹妹凯(Kay)时,被她们的美貌和豪华的服饰所震惊,“下午三点时,库库和未婚的小姑子凯一起来喝茶,……库库是在锡金复杂的环境下长大,努力在讲着流利的英语,喜欢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物交往,她六年前嫁到此处,显然已埋没了余生……,凯是一个温和、漂亮的女孩,但不讲英语。”[31]

当然,托尔斯泰也知道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的地位。他们于2月初,邀请办事处全体职员进行了聚餐,当时孔庆宗还将处于抗日战争重要位置的玉树机场兴建情况告知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提出,他们即将前往兰州待命,“现已通知噶厦,尚未答复”,所以请“处长协助,请予以帮忙,希暂勿电告中国政府”。[32]2月底,托尔斯泰再次前往驻藏办事处拜访。在蒙藏委员会给宋子文的“丙字第87c号”电函中,提到,“今日二美员持(中国)驻美大使馆所发护照来访”,“驻藏办事处称彼等以美国军事考察员身份前往中国,派在史迪威司令部办事”,而“噶厦已允支乌拉至青境嘉桑卡(类乌齐)”。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美方再次强调,他们是持中国政府签发的护照而来到西藏,其实也是希望向驻藏办事处表明其对西藏政治地位的看法。同时,托尔斯泰向驻藏办事处提出两点请求:第一,他们已决定3月10日从西藏出发,途径玉树前往兰州,随从五人,请办事处给与协助,希望国民政府同意噶厦派遣护送他们的藏兵直接到玉树,一入甘青,沿途官员应该给与协助保护,在青海境内依然给与乌拉。第二,玉树军用电台准许美方发密电之用,青藏边境匪徒甚多,美员所经路线应该由青藏当局给与特别保护。[33]

美国政府对于托尔斯泰赴藏的军事价值十分重视,罗斯福在印度私人代表菲利浦(Phillip)专门在1943年1月26给国务院致函,建议国务院要和维克托(Vcitor,即OSS的秘密代称)联络,以研究其来自拉萨的情报。

而对于西藏噶厦而言,他们不希望美方人员经过西藏到达内地。西藏外交局专门致函托尔斯泰和多兰:“在水马年的12月21日(对应1943年1月),你们两人携带信件来到外交局,我们将之通过噶厦转交给了摄政。你们当时抵达德里时,英国外交部通过卢德劳说,两个美国人意图来到西藏,给达赖喇嘛呈上罗斯福先生的信件和礼物。当时你们保证一旦信件被呈送,你们将返回印度,如果西藏噶厦不同意你们去中国(内地),但是你们现在又称收到美国政府的电报,要求你们必须去甘肃兰州,并详要求西藏允许你们直接去那里。”[34]显然,外交局对于托尔斯泰表示了不满,但还是弦外之音的表达,“这是西藏和美国之第一次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况且罗斯福先生已致函和赠礼物给达赖喇嘛,故西藏政府同意你们经过,但这并不能成为外国人的惯例。根据你们的意愿,你和你的仆人可以继续前往那曲(Nagchu)、玉树(Jyekundo)到达西宁。途中有很多来自抢劫和偷盗的危险,根据西藏政府的命令,我们将派出僧俗官员和扎西岗(Tashi Fort)的一名中士、5名士兵护送你们。”[35]根据后来的汉文史料显示,噶厦派出了德格塞率领的6名士兵护送其前往黑河。临行前,西藏摄政打扎活佛送给了罗斯福一封信件和一些藏金币、唐卡和照片等礼物,国内外学者均未介绍过这份函件,笔者在美国外交关系集中看到这份信件,果然,这位代表西藏分离主义势力的“摄政”提到“西藏——从它悠久历史以来就是自由和独立的,……我们正在努力维护和加强我们的民族和宗教状态……”,[36]在此函中,打扎丝毫未提到西藏与中央的关系。同时,他们还递交了一份由噶厦起草以达赖喇嘛署名致罗斯福总统的一份回信,内容基本与前一封无大差别。[37]

最终,美国人要求从拉萨经过藏北至内地的要求得到了西藏噶厦的允许。噶厦政府也为他们提供了一幅达赖喇嘛照片、三幅唐卡、三枚金币作为回礼,要求送给美国政府。1943年3月19日,托尔斯泰和多兰离开拉萨,也可能在其他人的暗示下,他们在3月19日离开拉萨时,绕道热振寺与热振呼图克图见面,稍事逗留。[38]4月6日,马步芳还派官一名,兵二名前往前往囊谦县、昌都等地迎接,又为其联络途中的休憩宾馆。5月28日,托尔斯泰一行来到玉树,受到警备司令马步銮的欢迎,并在玉树居留了一段时间。6月29日,托尔斯泰到达西宁。7月4日,托尔斯泰由西宁抵达兰州,居住在美国籍传教士高玉白家内,外交部驻甘肃特派员公署主任夏维松派遣职员石东友前往设宴欢迎,在外交部的档案中,记载有石东友与托尔斯泰的谈话概略,但大致都为寒暄,托尔斯泰向石介绍了自己的家世,石称托尔斯泰“俄语极为流利”。

多兰因为患上喉疾病,在兰州的河北医院进行了医治。7月13日,外交部驻甘肃特派员公署第一秘书吕同仑、张星尧与托尔斯泰会谈,多兰喉部疾病虽然痊愈,但未参加会谈。史迪威司令部的谢伟思(John S Service)担任了公谈翻译,因为吕同仑的俄语相当好,所以会谈基本使用俄语。托尔斯泰惊异于吕的俄语水平,介绍了其在1916年曾旅行于新疆的经历,表示中国给他留有极好印象,还介绍了多兰也是一名杰出的旅行家。托尔斯泰表示,此次所经路线比较顺畅,从拉萨到玉树大多都为平地,修筑公路也比较容易,相比滇缅公路,此路线较为平坦。托尔斯泰在此次会谈中,表达了几点详细的意见:第一,他称自己是研究爆破和马匹改良的专家,而多兰是陆空协调的专家。他已经发现日军骑兵有重大缺陷,盼望将来能与中国相关专家一谈;第二,中国抗战的后方建设很好,对于“西藏之一切落后,深表惋惜”,称“该地一家三男二为喇嘛,花柳病猖獗,均极不正常”,愿意将所见所闻报告给史迪威将军,“以便对我中央政府之参政”;第三,修筑西藏公路,均无地理上的困难,如有困难则为人力上的困难,“沿途人烟稀少,工人或成问题”。托尔斯泰在会谈结束时,请外交部协助他们去宁夏和绥西考察⑨,因为他们的护照所签旅行地仅有宁夏,而无绥西。[39]托尔斯泰还多次表示,他可以赴重庆向外交部面呈解决藏事的建议。外交部美洲司向驻甘肃特派员公署发函表示欢迎他来渝,并加盖了前往绥西的签证。“美武官布洛克多兰密以有解决藏事之建议,甚为重要而切实当嘱其来渝”,并希望拜会蒋介石。[40]

实质上,托尔斯泰结束西藏之行后的考察地是随机决定,并没有启程前就计划好。当托尔斯泰还在拉萨时,提出经过藏北到新疆考察,但到达兰州后又改变了注意,希望前往绥西。从一些材料来看,美方非常注意打探共产主义在中国的发展,而谢伟思本人又对中国共产党较为亲近,⑩现在尚无材料能看到托尔斯泰是为何取消了新疆之行,但在谢伟思给美国驻华代办艾奇逊的报告中提到,苏联驻兰州代表康斯坦蒂诺夫(Konstantinoff)和托尔斯泰见过面,称“康斯坦蒂诺夫对美国20岁的托尔斯泰上尉也很友好”。[41]所以,这两位同为俄籍的人员尽管服务于不同的国家,但很可能在西藏问题上进行过交流。

谢伟思希望托尔斯泰能够前往靠近陕北的地区进行考察,了解一个真实的中国革命圣地。他后来在回忆录里谈到了其在兰州接待托尔斯泰的这一段国内学者迄今无人提及的轶事,他提到,“我在兰州(Lanchow)遇见了托尔斯泰,并给他转交了内地的考察经费,他留了一段时间,他对我试图进入共产主义地区的想法也非常感兴趣。我们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沿着黄河而行。从兰州,可以乘充气的木筏顺流而下。当地人使用牛皮,将其充气,然后制成筏子。您可以顺流去宁夏。我们认为从那里也许可以从北方进入共产主义地区。那里有一些国民党军队,但他们不是很强大,那里有很多管制松弛的区域。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北方的这些国民党军队实际上与共产党人保持了一个安宁共存的态势。因此,我们认为我们可能能够做此事。但是,兰州的中国人(国民党)对这种事情太警觉了。(笑)他们不会让我们去宁夏”。[42]从台湾“国史馆”的档案来看,托尔斯泰等人一直等到9月份,还未能得到国民政府的批准前往绥西,9月4日,外交部驻兰州人员张克星和托尔斯泰又进行了会谈,托尔斯泰表示他们只好前往重庆,然后再观望是否能得到重庆美军总部和国民政府的批准。在这种情形下,托尔斯泰与多兰放弃前往绥西,只好前往重庆。9月15日,二人抵达重庆后,多兰滞留于驻华美军总部,并与1945年在中国去世。托尔斯泰则回到美国,他和卡庭(Cutting,C.Suydam)在1946年8月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表了其西藏之行的纪实作品,即《从印度穿越西藏到中国(内地)》一文[43]。

英国人实际上也在盯着托尔斯泰的活动,英国大使馆参事台克满早在之前就在四川、陕西、甘肃、新疆一带考察二战交通运输路线,他特意提到从印度经哈密,然后到甘肃这条路线,而故意不提美国人考察的甘青藏路线,以防止美国势力进入西藏。9月1日,他和外交部驻甘人员进行了会谈,还打探中国和苏联之间的物资运输种类,尤其是关心油料运输和生丝(用来制作降落伞)的问题。[44]

需要注意的,托尔斯泰到内地以后,表面上看似处处为国民政府出谋划策,并贬低西藏噶厦,但在面对美国政府时,又是另外一番态度。例如,1943年8月17日,美国驻华代办(Charge in China)艾其森(G.Atcheson)向美国国务院报告时,提到谢伟思向其的转述,他说,托尔斯泰和多兰在谈及中国对西藏的意图时,态度非常亲近西藏,而对中国则多加批评,最近在重庆与美国使馆官员的一次谈话中,托尔斯泰强烈地暗示美国在面对中国时,应该支持西藏。虽然这份报告未提到要在西藏问题上制约中国,但其用了这个一个词:Vis-a-Vis,[45]面对面也意味着其在处理与华事务时,西藏问题可能会特别考虑。在艾奇逊给美国国务院的函中还提到一件事,外交部次长博士胡世泽强调,他收到了相关托尔斯泰上尉已经向藏人保证美国会支持他们的愿望而独立于中国的报告。他对这些报道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关于西藏,美国一直持以非常正确的态度”。[46]可见,托尔斯泰在拉萨散布了一些支持西藏分离势力的言论。

五、结 论

本文的结论是:

第一,托尔斯泰西藏之行,积极作用是让美国虽然看到了西藏地方部分势力据抗中央的倾向,然而始终承认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所以,1943年美国再次申明,美国国务院已记住这样一个事实:即中国政府一直声明其对西藏拥有主权,中国的宪法和统治机构都把西藏列入中华民国的版图。国务院对中国政府的申明和主张从来没有提出过怀疑,美国国务院并不认为这时公开详细地讨论西藏的地位会起到什么积极作用。⑪国外一些学者在托尔斯泰研究上颠倒黑白,不了解历史。例如,提到西藏噶厦起初拒绝托尔斯泰二人入藏,是因为“西藏没有和这些国家建立关系”,“这样的请求也是通过中国政府这个中间人(Middlemen)提交给西藏人的”,[47]这是对历史何等的歪曲!

第二,托尔斯泰西藏之行,负面作用是扩张了西藏地方分裂势力的野心,客观上促进了战后派“商务代表团”前往美国的行动。托尔斯泰在拉萨期间,建议西藏派代表团参加1944年的世界和平会议,以逐渐改变西藏的地位。[48]1943年9月20日,时在拉萨的孔庆宗对托尔斯泰等人在拉萨的活动很关心,积极打探擦绒札萨宴请托尔斯泰时双方是否有密谋。据其向蒙藏委员会报告,索康、贡觉仲尼问托尔斯泰,“西藏能否独立?”托尔斯泰说,“依照国际公法,倘自管满二十年者,即可向国际联盟请求为独立国。西藏不受中国管辖已逾此限,将来似可向国联提说”。孔庆宗对此无不担忧,认为托尔斯泰与索康等交谈,虽然是私话,“但足鼓励藏人野心”,而索康等人听到托尔斯泰如此之语,也颇为欣喜。孔庆宗认为托尔斯泰可能回国后向罗斯福汇报西藏官员的用心,而“西藏三大寺等近呈总裁电,首称藏方缘来自管自民,已露象征,恐其将来在国际间发生枝节”。[49]但是,由于美方给与西藏地方的礼物太薄,文化差异导致了西藏噶厦的不满。在国民政府的情报档案中显示,“藏人以礼既薄,且出言中美为盟国,西藏系中国领土”而大为不满,美员认为美国“忽视西藏自主问题,故对美员报不满”。尽管如此,OSS在1943年不顾国务院的反对,依然赠送了西藏噶厦3部电台。

第三,对于达赖喇嘛来说,美国人首次赴藏,对其一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在托尔斯泰离开拉萨时,达赖就称:“这是美国与西藏之间建立的首次友好联系”,[50]即使在数几十年后,还对美国感激涕零,以至于1962年时他还不忘罗斯福曾经在信件里说的“你的土地,你的人民”,而在自己出版的第一本著作命名为“我的土地,我的人民”。

第四,从国民政府档案来看,中国政府在托尔斯泰入藏、出藏事宜上,协助颇多,以此希望美国给予抗战中的中国更多援助。这方面,学术界很少注意到,大多认为国民政府在托尔斯泰入藏事宜上,几乎无所作为,这是因为还未发现国民政府的这些档案。仅仅据一个例子,青海省主席马步芳提供了马匹29匹、驮牛124头,甚至连小到牙刷之物,也给其必备。

总之,通过托尔斯泰入藏活动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即使中国政府在抗日战争的困境下,依然始终坚持对西藏的主权行为,积极与西藏地方的独立派做斗争。而托尔斯泰和多兰“使团”,也开启了美国与西藏地方直接联系的先例,也开启了中美在外交途径正式交涉西藏问题的历史。当然,由于国民政府政权的衰败,这种效果和影响力极为薄弱。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西藏人民才获得新生,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的关系才得到了有力保障。

本论文的写作得到了中央党校胡岩教授的热心帮助,特此致谢。

注释:

①参见郭永虎:《柔克义与近代美国的西藏政策》,《中国藏学》2006年第4期;《中情局在西藏的秘密战争》(The CIA’s Secret War in Tibet,Kenneth Conboy and James Morrison,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02)虽然提到了托尔斯泰,但并做深入研究。比利时学者厄内斯特(Maximilian Ernst)撰写 “The Tolstoy-Dolan Mission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Us-Tibetan Relations: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Events That Unfolded After The First Visit Of American Representatives To Lhasa In 1943.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2017,2(1).pp.3~13.此文长于解释美国战的略动机,但几乎未使用中文材料。

②本文主要参考了Atlantic Monthly,May 1892.p.691,转引自《晚清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涉藏档案选编》,第23页。

③此人全名为George Robert(1898~1962),与西藏也有着较为紧密的联系。西藏商务代表团在二战后期前往美国,此人即负责接待。

④该“西藏外交局”于1942年7月6日成立,由索康任总管。

⑤日本第五纵队是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华北各地建立了特务机关,指使一批政坛失意的军政人员和三教九流人员组成“第五纵队”,充当汉奸和间谍。

⑥此人为记者,在拉萨生活很窘迫。

⑦笔者翻译时参考了《喇嘛王国的覆灭》中译本,杜永彬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年319页。

⑧参见胡岩:《美国托尔斯泰-杜兰1942~1943年入藏考》,《中国藏学》2010第2期。胡岩先生引用的史料是KarlE.Meyer&Shareen Blair Brysac,Karl E.Tournament of Shadows,the Great Game and Race for Empire in Central Asia,Little,Brown and Company,London,20001.p.544。

⑨即民国期间绥远省之西,塞北四省之一,首付绥化。

⑩谢伟思曾在1944年率领美国访问团访问延安,后来回国后受到麦卡锡主义迫害,新中国成立后多次来中国访问,曾为中国建交做了很大贡献。

⑪见于英国外交部档案,371/35756,1943年5月15日美国国务院,英国驻华盛顿大使提交的外交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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