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四十年来《文学遗产》中唐代佛教文学研究回顾与展望
2022-01-01刘甜甜
刘甜甜
(武汉大学当代思想与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430072)
自两汉之际传入东土,佛教对中国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佛教文学也成为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唐朝是中国佛教的鼎盛时期,唐代的佛教文学也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就。近现代以来,唐代佛教文学的研究已取得诸多成果,《文学遗产》作为展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成果的重要窗口,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目前学界对《文学遗产》的研究大致分为三部分,一是研究《文学遗产》的编辑出版等相关问题,如李广超对《文学遗产》的办刊历程进行回顾,指出该刊物的出版方针、办刊特色、编辑和作者队伍建设的主要特点[1];二是围绕《文学遗产》中的具体问题展开的专题研究,如马昕聚焦《文学遗产》中近代文学研究,指出其中呈现出的新动向:注重跨学科的视野融合[2];三是《文学遗产》编辑部在创刊六十周年时出版的《〈文学遗产〉创刊六十周年纪念文汇》[3]1,其中大多是介绍作者成长或学界前辈与《文学遗产》关系的文章,也有回顾刊物组织或参与重要学术活动的文章及部分专题性论文[3]241-405。
值得注意的是2014年,普慧先生对21世纪以来《文学遗产》刊发的佛教文学论文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表明该刊确可作为鸟瞰佛教文学研究的平台。普慧指出:“《文学遗产》发表了一系列佛教文学研究的论文,显示出巨大的魄力和敏锐深邃的慧眼,为佛教文学的研究和学术队伍的培养做出了突出的贡献。”[3]354可见《文学遗产》在佛教文学研究方面具有示范性与典型性。
本文关注的领域是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据统计,从1981年到2021年,《文学遗产》共计发表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相关论文达60余篇,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进程。本文拟通过对这些论文的分析,勾勒近40年该领域的研究情况。
一、敦煌学与唐代佛教文学研究
20世纪初,一座尘封了八百多年的藏经洞在敦煌莫高窟被打开,一个国际性的综合学科“敦煌学”随之建立起来。至今,敦煌石窟重现于世已一百多年,中外学者纷纷对现世的珍贵资料进行研究,成果斐然。有学者评价道:“敦煌学建立以来,各国学者在敦煌遗书研究、敦煌石窟研究、敦煌史地研究三方面所取得的成果,整体地展现了特定时代中国社会和文化的面貌,大大地修改了各相关学科的传统描写。”[4]唐代佛教文学研究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得益于敦煌研究文献的发现和整理,唐代佛教文学研究也得以推进,从《文学遗产》刊载的相关文献也可管窥。
一方面,敦煌文献的整理和发现,为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提供了支撑材料。如张锡厚《整理〈王梵志诗集〉的新收获——敦煌写本L1456-S4277的重新缀合》就是围绕敦煌写本中所载的唐代著名诗僧王梵志的诗汇同诸校,整理成稿,为王梵志研究提供参照[5]。但是,基于新挖掘材料,后续对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成果越来越少,究其原因,可能因为敦煌文学的整理研究具有高度依赖、受限于出土材料的特征,敦煌文学作品的整理研究到20世纪90年代已经逐渐没落,后逐渐转向作品思想、作品群等方面的研究。
另一方面,学者们开始以敦煌学的视角研究唐代变文。比如张鸿勋和张乘健都关注到敦煌的变文研究。前者提出,将唐代兴起的变文只看作是受六朝以来佛家讲经制的影响才出现的新文体是不确切的,其体制是在中国原有的民间说唱故事的基础上,吸收外来文学的影响,形成具有民族特色的讲唱文学形式,对于后来学者继续梳理变文发展史具有重要作用[6]。后者则主要探究董永故事演变发展过程,故事演变中间转到佛教(印度教)是关键性的,奠定了董永故事的浪漫[7]。梳理董永故事的流变过程,尚能发现其中佛教所起的重要作用,那对于与佛教本就联系紧密的、以佛经故事为基础的变文研究或是纯文学作品研究情况又如何呢?这是值得探究的问题。
此外,王树森在《论敦煌唐五代诗歌文献的民族史意义》[8]中阐述了唐五代诗歌在民族史上的重要作用,认为从敦煌佛教诗中可以看出,无论是吐蕃民族政权还是归义军,都十分重视佛教的建设与发展,这反映出佛教在维护西北社会稳定,促进民族团结,推动祖国统一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唐代佛教文学中的僧人僧诗研究
唐朝佛教兴盛,文士与僧人交流频繁,故出现了大量诗僧。《全唐诗》记载诗僧113人,僧诗2 783首,再加上敦煌所见的王梵志诗,大概有3 000多首[9],长期以来,学界对唐代佛教文学中的僧人僧诗的研究相对较多。
从宏观研究的层面看,除了李舜臣对20世纪以来僧诗文献研究进行整体盘点梳理之外[10],周先民主要从选材、构思、表达、境界四个方面对唐代僧诗的整体艺术风格进行探讨,将唐诗的艺术风格特点概括为自然、空灵、简淡与幽静[11],有助于后来对僧诗艺术风格的深入研究。
与之对应的是,唐代佛教文学的僧人僧诗的个案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贯休、寒山与皎然身上,其他僧人僧诗较少涉及。
贯休是唐代佛教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诗僧,马凌霜与尹楚兵都对贯休入蜀时间进行了考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唐诗选》指出贯休为昭宗天复中定居西蜀,马凌霜认为这一观点有讹误[12],特意列举《文苑英华》《郡阁雅谈》与《全唐诗》中的片段加以证明贯休的入蜀时间与生卒年。尹楚兵除了同样补充现代学者对贯休入蜀时间的证明之外,还对贯休游黟歙及华山的时间进行了考证[13]。
寒山是一位比较特殊的诗人,相较于其在国内处于边缘研究地位而言,他在海外汉学研究中颇受重视,被视为世界级大诗人。受到国外研究的影响,20世纪后期国内也掀起对寒山的研究热潮。除了孙昌武的书评——《评钱学烈〈寒山诗校注〉》[14]之外,陈耀东《寒山、拾得佚诗拾遗》[15]和何善蒙《寒山子考证》[16]两篇文章都集中关注与寒山相关的文献考证,前者在对研究寒山诗集的诸多版本之诗数、序次进行堪比过程中,参阅诸种禅宗语录文献,发现寒山、拾得佚诗,并辑录于文;后者在“中唐”说的基础上,结合文献和实地调研,将前贤对寒山子生卒年的讨论略做修正。不同于其他学者更加关注寒山文献的考证和解读,崔小敬着眼于寒山整体形象的研究,从新视角切入,对寒山“事迹”的本质进行讨论,提出其“事迹”是一个传说发生与流变的过程的新观点,强调在流变过程中,寒山形象也经过佛、道及民间信仰三种力量的重构,成为一个负载多种文化内涵的传说影像[17]。佛道之争及民间传承共同影响和决定着寒山传说的生长与面貌,这篇文章具有一定的里程碑意义,不再只是围绕诗僧本身的作家作品阐释,更多地采用文化研究的视角和方法研究诗僧,为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注入了新活力。
除此之外,关于诗僧皎然的相关研究也不可忽视,其对于中国文学和诗学都起过积极的推动作用。在近四十年的皎然研究方面,张晶的《皎然诗论与佛教的中道观》[18]最为典型,相较于20世纪大量学者围绕皎然的诗学著作《诗式》进行多角度分析,这篇文章更加深入、细致地研究了皎然诗论的思想来源,着重探析了佛教的中道观对其诗论的影响,指出皎然诗歌的价值观是以佛教的“无差别”和“不二法门”思想为底蕴的,并对皎然论诗的“四不”“四深”“二要”等命题中体现的佛教中道的思想方法加以详细分析,为理解皎然诗论的丰富内涵提供了新思路。
三、唐代佛教文学中的文人文论研究
自从佛教传入中国,伴随着它的世俗化、本土化,文人与佛教的关系逐渐密切,尤其是唐宋时代,只不过程度有别而已,表现在研读佛教经典、与僧徒交往、参与僧团的活动、创作以佛教为题材的作品等方面,并且在思想观念等方面都浸染佛教理念,因此与唐代佛教文学中文人文论相关的成果一直层出不穷。
首先,是对“诗佛”王维的研究,陈允吉围绕王维山水诗中出现的“终南别业”和“辋川别业”的关系进行讨论,也对陈贻焮明确提出的观点表示怀疑。陈贻焮认为王维是先隐“终南别业”,后来又到蓝田的“辋川别业”,而陈允吉则指出两个名称指的是王维的同一隐居处所,所谓的“终南别业”就是蓝田的“辋川别业”[19]。此外,陈铁民认为在王维的诗文中表现出融合佛、道的思想倾向,不仅仅只着眼于佛教对王维创作的影响,还论述了唐朝佛道之间互相影响的关系及对王维的影响[20],为有关王维的思想研究提供了新思路。另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很多学者主要关注佛教对文人文论的影响时,有学者已经开始反观文人对佛教的影响。虽然对该话题尚未展开广泛讨论,但是已经出现新的阐发。比如贾晋华[21]就注意到王维可能对禅宗产生的反影响,指出他所撰写的《能禅师碑》反映了他自身自然任运、触处即真的悟道态度以及他创作的饱含禅意、含蓄冲淡的山水写景诗等对于南宗禅势力的扩大、禅悟方式与表达手段的变化,都可能产生一定的影响。另外,从《文学遗产》中刊发的相关文献中可以看出,不仅国内学者在关注佛教对王维思想的影响,海外学者同样也在关注。王丽娜就对王维诗歌在海外流传、译介、影响和研究的情况作一鸟瞰,指出海外学者关于儒、释、道三教对王维的影响的看法不一,比较具普遍代表性的观点是“王维之好老庄乃朝佛教发展”[22]。
其次,因为柳宗元也是唐代文人中真正对佛教教理有深入理解,特别是研习天台宗确有心得的少数文人之一,相关研究也比较受关注,比如孙昌武的《论柳宗元的禅思想》和《柳宗元与佛教》。孙昌武指出“统合儒释”是柳宗元思想的重要特征,指出柳宗元与禅宗的关系是密切的,他所接触的禅宗学不仅限于南宗一派,是广及于禅宗各派的,并且,作为一个士大夫阶层中人,他对儒家传统教条并不迷信,对禅宗采取理性的分析态度,有肯定也有批评[23];同时,他分析了柳宗元在思想和文学创作上如何受到佛教影响,其中强调了天台宗对柳宗元的重要影响和作用,指出柳宗元亲近佛教、研习佛法与其在政治事业、理论探索及其文学创作领域中的成就之间的关系[24]。这不仅为研究柳宗元的思想与创作提供一定参考,而且为研究唐代佛教史和禅宗史也提供了重要材料,能够启发更多学者拓展禅宗史佛教史的研究视野,更全面地认识中唐时期的宗教与思想运动。
对具有“僧衲气”的贾岛的研究,李知文比较粗略地谈到贾岛与唐代佛禅的关系,指出他融禅道于师道,写了大量描写禅院的诗,这些诗看似超尘天南,实则表现一种孤寂哀怨、愤世嫉俗的情调,显现出“苦吟诗人”的风格特征[25];相比于李知文,张震英则更加详细地论述了佛教对贾岛诗歌创作的影响,详细分析了贾岛诗歌的“僧衲气”产生的复杂根源和背景,即他早年为僧,多与僧人往来,仍保持游方僧的个性等,同时其诗歌蕴含“枯寂气味”“气韵枯寂”和“量不弘气不胜”多层次的内涵[26],并通过诗歌结构、诗歌意象等多种方式表达出来。
除了上述主要是针对唐代佛教对文人的影响研究成果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唐代佛教对文人语言的影响研究,这种影响研究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从宏观层面研究佛教语言传统对文人诗歌创作语言的影响,如葛兆光在《“神授天书”与“不立文字”——佛教与道教的语言传统及其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中就系统梳理了佛教与道教的语言传统对中国古典诗歌影响的演变历史,中间也指出佛教在中唐以后越来越趋向依靠“自立”的救赎方式,所谓“平常心”一语中,也包含了它的心寄空冥的宇宙哲理、冲远平淡的生活态度和自然朴素的语言取向,这样的语言取向被文人融合吸收,反映到其古典诗歌中[27]。其二是微观典型语词的分析,如葛兆光的另一篇文章《禅意的“云”——唐诗中一个语词的分析》和祁伟、周裕锴的《从禅意的“云”到禅意的“屋”禅宗山居诗中两个意象的分析》都关注到了“云”与佛教之关系,前者提出中唐以来诗人爱用的语词中有一个“云”字,强调中晚唐诗人们在诗中用“云”来象征一种澹泊、清净生活与闲散、自由的心境[28];而后者主要从词语分析的角度,对“云”做了历时性探讨,指出唐代僧人观照悠然自在的白云,从而获得闲适自得的愉悦[29]。
四、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佛经及其翻译研究
唐代是佛教发展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佛典翻译史上的黄金时代,涌现出大量的佛典翻译作品,纵观近四十年的研究成果,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李小荣的《唐代译场与文士:参预与影响》。他主要围绕唐代佛经翻译译场与文人之间关系进行研究,指出译场与文士之间的参预与影响的关系:文士或以监译、监阅等身份代表了朝廷对译场的思想控制,或对译经进行文字之润色。因此,在佛典传译及定型中具有特殊作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唐代佛经翻译的繁荣;与此同时,文士直接参预译事,又使他们能更全面地了解佛经文体,佛典语汇典故及佛教思想,进而影响其文学创作,显示出佛经翻译对文士的反影响[30]。
除了对佛经翻译的研究之外,还有部分学者集中关注到佛经本身与唐代文学之间关系。比如程毅中与张海沙都指出《般若心经》的关键地位,前者直呼要强调《般若心经》对玄奘西行取经的重要作用[31];后者则强调《般若心经》对张说接受佛教空幻观及禅门定慧观的作用,并促使张说形成自己脱略外形、重内在精神表现的诗学思想,对研究张说诗歌理论有着重要作用,也能够丰富佛教空管理论的研究[32]。此外,张伯伟的《佛经科判与初唐文学理论》指出在佛经科判的启示下,文学理论中的科判即分析章段慢慢形成,重点从论文术语、文势以及文论作者与佛教的姻缘三方面分析佛经科判对初唐文论影响的痕迹。
有学者曾如此总结这一时期佛经翻译的特点:“主译者以本国僧人为多,他们都兼通梵汉,深晓佛理;译经的计划性更强,节译选译者极少,往往翻译全集,如《大般若经》一部就有660卷之多;苻姚时期的译场制度,到此期发展更为完备;我国佛经翻译史上的四大译家(鸠摩罗什、真谛、玄奘、不空),有两名都出在唐代,所译佛经,在忠实原著方面,大大超过了前代。”[33]但是从《文学遗产》近四十年刊载的情况来看,相关的研究成果还是处于较少的状态,仍有比较大的研究空间。
五、唐代佛教文学中的诗禅关系研究
诗与禅的关系,是中国文学史和中国禅宗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学者们对此话题不断进行研究。
程亚林主要关注皎然诗、齐己诗对认识诗禅关系不可替代的作用。他指出皎然的贡献在于肯定诗禅是一种相生的关系,禅不仅不会虚无化世界和人生,而且可以使诗人得趣于闲情。齐己的贡献主要在于以诗僧的身份用诗表述了禅与诗两种文化对他的冲击,以及由此引起的矛盾心态和对诗禅关系拓展性的思考,探讨了悟禅与悟诗的相同之处:首先,禅道与诗思都是无形无象的,它们有相似的本体;其次,证道悟诗都要在寂寥中跋涉艰苦的心路历程,培养纯洁的“真心”;此外,诗禅在力求创新方面也是相似的[34]。1988年第六期的《论文摘编》里收录了李壮鹰的《诗与禅》,作者概观唐以后人们对诗与禅关系的看法,似可归纳出三种意见:一是诗禅相异说,二是诗禅相似说,三是诗禅相同说,并认为大体上唐人对于诗禅多只看到相异的一面,直到宋代,二者内在核心相通的一面才被人们广泛注意,并且得到明确的揭示[35]。此外,1989年第二期《论文摘编》也收录了孙昌武先生的《略论禅与诗》,这篇文章追本溯源,系统分析了禅诗关系的发展历程,其中也指出唐代诗人习禅风气十分兴盛,王维、杜甫、李白等人都曾习禅,从自觉方面说,唐朝已有不少诗人较明确地讲到诗与禅的一致性[36]。这篇文章观点明确,论据充分,是帮助认识中国古代文学史中诗禅关系的重要文章,值得反复研究。
六、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未来展望
近四十年来唐代佛教文学研究虽然取得一定的成绩,但是就文学批评史的整体研究状况来看,关注度相对不高,研究者和研究成果相对较少。笔者认为在未来该领域的发展中,有两方面问题需要注意,一是研究领域需向纵深方向发展,二是研究方法需向多元化方向发展。
(一)研究领域需向纵深方向发展
由于唐代佛教文学文献散佚较为严重,在唐代佛教文学文献整理、考辨尚未完成的今天,由于研究文献的缺失,一定意义上限制了唐代佛教文学的研究广度。一方面我们不应忽视基础文献的整理,撰写唐代佛教文学典籍提要等,为拓展研究范围提供基础支撑材料;另一方面也应该意识到仅就现有的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文献材料来说,研究领域仍需向纵深方向发展,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重视僧人在唐代佛教文学中的历史功绩。虽然近四十年来已经有学者关注到僧人群体在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作用,但是对于这一群体对唐代佛教文学的影响作用研究还需要向纵深方向发展。佛、法、僧被誉为佛教“三宝”,僧人常常作为较为抽象的“佛”与“法”的载体出现,一定程度上,可以视僧人为佛教信仰的具体代表,而僧人群体中最值得文学史关注的就是诗僧群体。周裕锴先生曾经评价诗僧群体说:“和那些禅宗大师、士大夫们相比,诗僧兼有两方面的优点:一方面他们通晓佛理,在不同程度上有寂照了悟的体验,为一般士大夫所缺欠;另一方面多具深情,且有诗歌创作的经验,为心身皆空的地道出家人所少有。这种兼二者所长的特点,使他们比较自然地将宗教转化为审美,成为沟通诗与禅的重要中介。”[37]可见诗僧群体是值得深入研究的对象,笔者认为应该重视以下两方面:一是重视唐代佛教文学中诗僧的个案研究,从名僧个案研究扩展到大众诗僧的个案研究。从《文学遗产》发表的相关论文可以看出,以往的研究多关注诗僧中的名僧个案的研究,例如齐己、皎然、贯休、寒山等诗僧的研究,对其他大众诗僧较少涉及,诗僧群体的个案研究还亟待深入。二是重视僧人的群体性研究,因为群体性研究难度比较大,相关研究成果比较少,有待更加深入的研究,例如唐五代诗僧群体的群体性研究,抑或是唐代浙东地区诗僧的群体性研究等。
关注文人与唐代佛教文学的文化互动。在回顾近四十年的研究成果时,我们可以发现大多数文章都主要强调了同时代佛教的发展对文人群体的影响,但是较少涉及文人群体对佛教发展的反作用,总是将文人群体作为被动角色。但是,“如果说南朝文人与僧徒交往在于佛教义理的探究,那么,唐代诗人则与他们消解现实的苦闷、烦扰以及诗歌创作相关。”[38]唐代文人或诗人与僧徒的交往常常与其诗歌创作有关,文人作诗也会对诗僧创作产生影响,诗僧本身受限于生活环境,有时创作题材呈现出单一、狭窄的弊病,文人与之的交往会影响僧人扩大创作题材范围,影响文人与诗僧之间的交游诗创作,目前这方面的研究还有值得完善的空间。
重视佛经及其翻译在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作用研究。一般研究佛教都会从“佛”“法”或“僧”这个角度切入进行研究,但是无论是“佛”还是“僧”都会通过“法”来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法”的载体可以说就是佛经。佛经在佛教文学研究中同样具有重要地位,在过去四十年佛教文学研究发展历程中,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佛经及其翻译研究已有所进展,但是总的来说,佛经翻译的研究深度还不够,研究者通常都会更加关注佛经内容的研究,而相对比较容易忽略佛经翻译形式的价值,加之佛经本身的研究涉及语言学、宗教学的内容更多,需要更加广阔的学科背景作为支撑,需将宗教学、语言学与文学学科知识打通,不仅关注佛经“说什么”,更要关注佛经“怎么说”,无形之中增加了研究者的研究难度,对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重视佛教术语在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作用研究。对唐代佛教文学中佛教术语进行的研究主要涉及两方面问题。首先是佛教术语的流变问题,自佛学东渐以来,佛教术语就发生了语义流变,发展至唐朝又发生了哪些具体变化,这是可以通过研究唐代佛教文学作品可以发现的。相较于直接从佛经翻译中研究佛教术语的流变,佛教文学作品研究能够提供一个更加广阔的背景,一定程度上文学作品所反映的背景更加有利于研究佛教术语的变化。其次,佛教术语的变化对唐代佛教文学创作的具体影响也可以深入讨论,唐代佛教文化蓬勃发展,发展出多种不同的佛教流派,不同的流派对佛教的术语、佛教的核心概念的阐释也有所不同,这些对唐代佛教文学产生了哪些影响都是可以研究探索的。
(二)研究方法需向多样化方向发展
在对唐代佛教文学近四十年研究的回顾中较少能够总结出新的研究方法,但是随着唐代佛教文学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更加需要重视研究方法的更新,采用多样化的研究方法进行研究。
首先,可以将自然科学的一些研究方法引入唐代佛教文学研究领域,可以使用数字人文的方法进行研究,将语言学、计算机科学等方面的学科知识与传统的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相结合。实际上唐代文学研究在这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比如王兆鹏的《唐诗排行榜》与《宋词排行榜》等,但是这种研究方法暂时还没有广泛应用于唐代佛教文学研究中,如若能够将唐代佛教文学的基础文献材料电子化,从数据角度进行分析,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同时也能为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提供更多数据材料支撑,激发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创新与活力。
其次,可以将西方文论的研究方法引入到唐代佛教文学研究领域,用原型批评、精神分析等理论研究唐代佛教文学,多关注海外汉学界对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进展,加强与海外汉学界的交流与合作,从而为国内唐代佛教文学研究带来新启发。
还有,该领域的研究要更加重视对唐代佛教文学作品的细致解读,辨析具体的僧诗意象运用、结构技法、语言风格等艺术与审美特征等,从传统唐代佛教文学研究注重考证的方法走出来,多注重梳理其流变过程,重视作品背后反映出的动态变化以及作品内在结构的变化等,努力扩展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新境界,使得其获得更广、更深的发展。
最后,可以将更加多元的研究方法融会贯通,用多元一体的研究方法研究传统佛教文学课题。从《文学遗产》刊载的相关文献可以看出,之前的唐代佛教文学研究多从单一视角进行研究,若能够从多元一体的视角进行研究,研究成果会更加丰富,比如前面的唐代佛教文学中的僧人僧诗研究和文人文论个案研究,也可以从作品的传播史、接受史、阐释史等多重视角进行解读和研究,拓展研究思路,在推进唐代佛教文学研究发展的同时也能对佛教史研究起到一定帮助。
七、结语
总的来说,对近四十年来《文学遗产》中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梳理显示,其研究视野不断开拓,研究范围也愈加广阔。除依托敦煌文献的考据商榷外,对唐代佛教文学研究中的僧人僧诗研究、佛教对文人创作的影响、佛经翻译研究、诗禅关系研究都有推进,为深化该领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对近四十年唐代佛教文学的研究进展与文题进行回顾之后,该领域未来努力的方向更加明晰:重视诗僧群体在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作用,开阔研究视野,将注意力由少数诗僧身上,扩展到大众诗僧上;重视文人群体对唐代佛教文学的反作用研究;重视佛经及其翻译的研究;重视佛教术语在唐代佛教文学中的作用研究。在研究方法方面,也要注意研究方法需向多样化方向发展,不断更新研究方法,引入语言学、计算机科学等方面的知识,寻绎唐代佛教文学发展的路径与方式。同时更加重视对诗僧作品的细致解读,辨析具体的僧诗意象运用、结构技法、语言风格等艺术与审美特征等,努力扩展唐代佛教文学研究的新境界;将多种研究方法融会贯通,开拓新的研究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