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与局限:对黑格尔“两个凡是”命题的再认识
2022-01-01杨宏伟闫钰滋
杨宏伟,闫钰滋
(兰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在近代哲学的认识论领域,一直都存在着关于唯理论与经验论的纷争。黑格尔在批判继承先哲思想的基础上,于《法哲学原理》一书中创造性地提出:“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1]2这一命题,充分体现了黑格尔哲学追求理念与现实辨证统一的根本原则。黑格尔将这一命题视为其哲学体系得以确证的内在“信念”,集中凸显了黑格尔哲学在认识论与辩证法上的进步与限度。只有正确地看待这一命题,才能确切地理解马克思、恩格斯对这一命题进行批判的价值所在。
一、“两个凡是”命题的逻辑结构
黑格尔“两个凡是”命题提出时正值欧洲资产阶级运动勃兴之际,在理论上,黑格尔批判继承了在其之前的哲学思想,尤其是康德哲学的思想内容,现实与思想的碰撞使得这个命题在当时的德国颇受争议。这一命题对认识论的深化与辩证法的阐释有着重大意义,结合“两个凡是”产生的历史背景,了解其理论渊源,深入命题的内涵,即立足于双重维度:历史与理论,借以呈现“两个凡是”命题的逻辑架构。
(一)“两个凡是”命题的历史逻辑
“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 ”是关于认识论的一个命题,这个命题不仅是认识论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一环,也是黑格尔对现实世界所作理解的深刻反映。
从理论来讲,黑格尔“两个凡是”命题的哲学蕴意旨在调和理性与现实的矛盾关系,是在回答思维与存在何者为第一性的问题以及现象与本质的关系问题,有着深厚的理论渊源。对于现实世界的认识问题,早在柏拉图就给出过这样的答案,他认为,现实就是虚幻的现象,应当予以摒弃,我们只需直观自身的理念世界,就可认识事物的“本原”,从而将理念与现实完全割裂开来,超经验的理性世界开始逐步确立,后经黑格尔将其推向顶峰。而在亚里士多德那里,首先是现实第一次被理解为本质的完全实现,现实的概念开始变得明晰,并随之带有“潜能”和“实现”的双重特质。其次是黑格尔认为亚里士多德“不同于柏拉图之处,即认为理念本质上是一种动力,换言之,是完全发扬于‘内’的‘外’,因而是内外的统一或现实。”[2]156可以看出,亚里士多德凭借着对理念作用的认知,即理念可以转化为物质世界,成为一种展现出来的动力和现实,从而走出了柏拉图认知中的将现实与理念完全分离且无法认识事物本质的哲学困境。黑格尔曾说过:“现实无疑是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基本原则,”[3]297他甚至认为早在亚里士多德时期,理念与现实就已统一起来,并始终承认自身哲学是在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基础上展开的。
除此之外,康德哲学也对黑格尔阐发理性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认识论问题自提出以来,就引发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长久论战。康德试图用“先验综合判断”折中调和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但他所提出的二元论,即物自体与认识之间的对立却将这二者之间的矛盾变得更为复杂,进而形成了“康德鸿沟”①。康德指出:“只有感官可以觉察之物才是真正附属的,无独立存在的,而思想倒是原始的,真正独立存在的。”[3]119黑格尔首先完全肯定了康德认为思维具有认识事物现象的自发性质的做法,承认了康德纯粹理性认识形式的“统觉”功能。但同时,黑格尔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康德将不可被人认知的事物现象背后真正客观存在着的“物自体”引入,实则又设置了理念与现实的鸿沟。黑格尔认为: “思想的真正客观性应该是:思想不仅是我们的思想,同时又是事物的自身,或者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3]120这样才能消解“物自体”的认知困境,才能达到理念与现实的完全统一。在批判康德哲学的过程中,黑格尔还深受斯宾诺莎和费希特哲学思想的影响。进而在批判与吸收的基础上把斯宾诺莎“缺少人格原则”的实体变为精神化的实体,把费希特“有限的存在”的自我改造成具有主动创造性的客观精神。正如马克思所言:“在黑格尔的体系中有三个因素:斯宾诺莎的实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以及前两个因素在黑格尔那里的必然的矛盾的统一,即绝对精神。”[4]177就此而言,“绝对精神”是无限实体与能动主体的辩证统一,绝对精神运动能将潜在的事物实现为现实的事物,因此,人的思维中合理的东西会变为现实的存在,现实的也是孕育于“绝对精神”之中的,也便是合理的。黑格尔沿袭了古典哲学以及近代哲学的理性主义的观点和原则,并将理性与现实统一得更加完备,这便是“两个凡是”命题的理论渊源。
从命题提出的历史背景来看,“两个凡是”命题呈现了黑格尔对特定历史时期经济、政治革命所引发的各式社会变化的思考,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德国资产阶级对民主革命的妥协心理。正如黑格尔所言:“哲学是把握在思想中的时代。”[1]7黑格尔的“两个凡是”命题绝不是简单的哲学运思,而是对当时现世状况的深度考量。他高度赞扬了法国的资产阶级革命,甚至一度把这种赢来的资产阶级执政方式看作是“合理的”,但当他反观自身的处境,“现实的”普鲁士专制政府的黑暗统治又使他不得不变得妥协与怯懦。“两个凡是”命题充斥着黑格尔哲学革命性与保守性之间的矛盾,但从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层面来说,这个命题不仅是当时复杂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普鲁士政府的“感激”,象征着部分合法性。同时,这个命题又由于自身唯心主义的缺陷与黑格尔主观意图付诸哲学言语的晦涩而陷入难以实践的困境中,不能真正产生资产阶级革命的实际效果,不能立马驱散弥漫在普鲁士王国上空的乌云。但这也正符合历史的发展逻辑,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新旧事物力量悬殊,资产阶级与封建势力还将一直处在不断的抗争中,命题的闪烁其词正是表明了资产阶级的软弱性,所以这个命题同时兼有值得推敲的合理性。
(二)“两个凡是”命题的理论逻辑
黑格尔早在《小逻辑》中就提到了“现实”一词,并厘清了“现实”与“现象”这两个哲学范畴。现实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感性现象,而是在必然性条件下本身内具的本质与实存或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体。黑格尔的“现实”规定体现了其从偶然性向必然性的转变,彻底与现象所内含的“飘忽即逝没有意义的东西”划清界限,佐证了“现实性在它的开展中表明它自己是必然性”[3]300的观点。在黑格尔那里,“现实的”之所以是必然的,根本上是因为现实是从理念外化而来的,“现实的”是概念理性与事物理性达成了一致,成为必然的存在。“凡是合理的就是现实的”即为只要是合乎理念的东西都是可以借由精神活动来实现自身的。更进一步,黑格尔的认识论中同时隐含着实现“绝对精神”的“工具隐喻”,即具体到“合理的”如何转变为“现实的”这一问题,黑格尔认为“每一个行为都要扬弃一个观念而把它转变成为客观的东西,”[5]284他承认理念转变为现实需要一个中介,即“一个行为”,但这里的“行为”绝不是指人的客观物质实践活动,而是指一种关于“绝对精神”的观念运动,这也正是黑格尔哲学唯心主义头足倒置的突出表现。
“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3]44事实上,黑格尔确实也以自己的方式填补了理性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形成了由“绝对精神”统摄下的“思想+存在”的认识论哲学范式。黑格尔认为,“认识是我们占有绝对本质所用的工具。”[6]51“两个凡是”命题中“合理的”即为“合乎理性的”,判断一个事物是否是合理的,需要借助于一种思想认识活动。他指出:“法和伦理以及法和伦理的现实世界是通过思想而领会的,它们通过思想才取得合理性的形式。”[1]7也就是说,判定现实事物是否是合理的,首先得是概念自在地存在于现实事物当中,其次是这个概念可以自为地被理念活动或认识活动所认知。据此,一个现实事物才会具有内在规定性和普遍性,才能被理解到本质,当然,思想概念也会借由所谓的典章制度和物质世界来达到不断丰富和发展自身的目的。这样,“凡是现实的就是合理的”就可以被理解为:凡是必然性的存在一定是通过理性的思想认识才得以取得形式的合理性。
综合来看,“两个凡是”命题集中反映了黑格尔哲学是辩证唯心主义的哲学。其一,“两个凡是”命题体现着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性。“绝对精神”凭借着“内在的生命力冲动”是完全能将“合理的”的东西变为“现实的”,换言之,思想或概念不是被动僵死的,而是内具创造性的、持续变化的。其二,“两个凡是”命题也体现着黑格尔哲学唯心主义的局限性。经思想概念转化来的现实不过是“绝对精神”发展过程中的特定阶段和表现,同时,思想概念或理性也需要借助现实的演进来不断证实自己的真理性,最终来达成理性与现实的辩证统一、认识论与辩证法的统一。但是,黑格尔将任何事物都看作是“绝对精神”的“皮囊”,随着条件的变化和时间的推移,唯独“绝对精神”有着永恒的生命,其余一切事物的生命周期都是有限的,皆不可免于毁灭。“在现在的十字架中去认识作为蔷薇的理性,并对现在感到乐观,这种理性的洞察,会使我们跟现实调和。”[3]43在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实质下,黑格尔的“两个凡是”命题将现实世界的变化纯粹地看作是概念运动,殊不知,只有将概念运动彻底转变为感性活动,理性中或理想中的东西才会变为现实,才能够真正实现理性与现实之间辩证的、唯物主义的统一,否则那将会是盲目的“乐观”,或者只能是对现实的妥协。
二、“两个凡是”命题体现着黑格尔哲学的多重矛盾
“两个凡是”命题彰显了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根本原则,必须从整体性的视角对其加以把握和考量。众所周知,黑格尔哲学是唯心主义性质的,本身就与客观物质世界存在着矛盾,所以,这个命题也体现着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矛盾、黑格尔哲学体系与辩证法方法之间的矛盾。
(一)“两个凡是”命题设定了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之间的距离
从外在来看,“两个凡是”命题有着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之间的矛盾。黑格尔在剧烈变化的时代里有着内心深处的矛盾和痛苦,复杂的政治环境与宗教环境背后是一个鲜活的现实生命,而他的这个命题正是他与现实斗争最终妥协的产物。
黑格尔的思想中包含着时代的矛盾和渴望。拿破仑革命精神的扫荡使得普鲁士政治与社会中的各种矛盾激化,进步与退步,改革与守旧,这些观念随之陷入极端混乱之中。但是,黑格尔与普鲁士政府之间的密切关系并不能说明他彻底放弃了法国大革命带来的新理念,相反,他是以微妙的表达方式,谨慎的论战为其政治策略作辩护。“他勇敢地前行,在不突破最终的、灾难性的断裂的前提下,直至当时市民生活条件所允许的最远边界。”[7]324-325很显然,这个命题体现了黑格尔进行革命的主观动机,但由于其语言的晦涩与隐蔽从而产生了相反的实际效果,即“引起了近视的政府的感激和同样近视的自由派的愤怒。”[8]221黑格尔期盼德国资产阶级能理解其掩藏在晦涩语言下的革命实质,但显然资产阶级自由派没有理解到这一点甚至对其进行了攻击。黑格尔“两个凡是”命题的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的对立是其哲学革命性与保守性矛盾的外在表现与重要补充。
(二)“两个凡是”命题充斥着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张力
黑格尔的“两个凡是”命题还隐含着思辨哲学与现实实践之间的矛盾。依照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的基本观点,人无须进行客观的实践活动,一切问题都可以在概念的范围内得到解决,人和人的关系、历史的发展、国家的宪法和法律都要依靠精神活动才能实现。据此,黑格尔说道:“人类把自己放在他的头脑放在他的‘思想’上面,而且依照思想,建筑事实。”[9]492
人是考察“思辨哲学”与“现实世界”关系的关键所在。依据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真正在历史上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从事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个人”,也就是只有人的实践活动才能将“合理的”东西变为“现实的”东西。黑格尔的思想却恰恰与这一理论相悖,他指出人“只是一种群体,只是一群无定形的东西。因此他们的行动是完全自发的、无理性的、野蛮的、恐怖的。”[1]323黑格尔认为,人类所从事的物质活动本就是不合乎理性的尝试,那就不能创造出符合理性的东西。显然,黑格尔无视人的能动活动的意义,而仅仅将人看作是理念实现自己的工具,同时,人的感性活动也被代之以一种纯粹的精神劳作而内含于“绝对精神”所统摄的体系框架之中。基于此,黑格尔得出结论说:“‘景象万千,事态纷纭的世界历史’,是‘精神’的发展的实现的过程。”[9]503除此之外,黑格尔还将一个国家的宪法与法律看作是一种与“公理”概念相调和的产物,这里的“公理”纯粹指的是“思想”和“理性”,而不是统治阶级客观需要的实际反映。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就曾表明黑格尔思辨哲学与在现实世界中从事感性实践活动的人之间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我们也应看到,黑格尔终归是站在世界之外对这个世界进行反思的,他并没有跳出旧哲学的窠臼。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黑格尔只是躲在概念的王国里来解释现实世界的难题。
(三)“两个凡是”命题构筑了唯心主义与辩证法之间的矛盾
“两个凡是”命题中对认识论问题的解答是以辩证法的推演为生成逻辑的。在《法哲学原理》和《小逻辑》中,黑格尔先后提出了关于认识论问题的论述,他将具有能动性的认识主体——理性看作是世界的灵魂和实体。黑格尔认为,理性、概念是内在于一切事物中的本质和核心,是创造一切事物的伟大力量,“理性”与“现实”之间的统一就表现为“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统一。很显然,黑格尔认为,任何思想和范畴都是可以在它们内在的、普遍的、必然的联系中达到运动、变化、发展的,其中就包括“合理的”主体认知判断与“现实的”理性外化表现这两个对立面之间的转化与统一。黑格尔将辩证法一以贯之,批判将认识过程作形而上学的理解。
但黑格尔哲学的实质体现为唯心主义,与“合理内核”辩证法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无论认识如何发展,都只是“绝对精神”的“概念游戏”与“舞台秀”,认识过程不过是借辩证法的形式来证实“绝对精神”内容正确性的过程。黑格尔唯心主义的哲学体系表现为一个圆圈,“绝对精神”这个“纯有”不仅可以“外化”为对象性的自然界,而且还可以在这个过程中返回自身、确证自身。“哲学体系是一定要以某种绝对真理来完成的,”[8]224而“绝对精神”就是那个终极真理。相反,黑格尔的辩证法却是螺旋式上升运动的。正如他所说的:“永远不能通过所谓绝对真理的发现而达到这样一点(真理的终点)。”[8]222返回到命题本身,即便“两个凡是”具有很强的思辨性,但究其本质,仍是“绝对精神”统摄下的思想产物,命题的前半句和后半句实则都是在为表明其唯心主义的哲学实质所进行的语义重复。所以,黑格尔命题的保守性也证实了哲学体系的封闭性,共同与黑格尔开放的辩证法构成难以调和的矛盾。
三、 “两个凡是”命题的超越性与局限性
“两个凡是”命题在认识论和辩证法方面超越了在其之前的哲学思想,无疑是个伟大的创造。但命题同时也存在着客观唯心主义的根本缺陷,在一定程度上束缚着人的思维和现实世界的发展,理应辩证地看待其双重性。
(一)“两个凡是”命题凸显着认识论和辩证法上的超越性
“两个凡是”命题是黑格尔哲学辩证法与认识论结合的集中体现,在“绝对精神”主导的辩证运动中和自我演绎的理路上超越了近代哲学。
在认识论层面,“两个凡是”命题彰显的超越性表现在这个命题不仅是对不可知论和怀疑论的批判,而且也是对黑格尔的可知论,即理性与现实如何达成统一问题的潜在表达。命题中“凡是现实的就是合理的”说明黑格尔肯定了认识对象在“绝对精神”认识主体范式下以及内生逻辑里的可知性,而“凡是合理的就是现实的”实则是对“绝对精神”认识能力有效性的进一步确证。从“休谟问题”②到“康德鸿沟”,不可知论与怀疑主义正逐渐挑战着认识能力的有效性和合法性。而黑格尔却是对“把无知当成良知”的做法深恶痛绝,为此,从康德哲学着手严格地批判了不可知论。他直接将“理性”设置为“认识无条件事物的能力”,这样,理性的认识对象,既包含了康德所谓的不可知的“自在之物”,也包括一切具有“思维之中的自我之原始同一性”[3]126的事物,进而弥补了包含康德哲学在内的一切近代哲学不可知论的缺陷。在阐释理念与现实如何达到统一时,黑格尔又进一步选择以重构主体来消弭康德哲学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鸿沟,他把康德的先验主体即意识转变为绝对主体即精神。[10]75-85“绝对精神”的出场使自己外化自己,自己实现自己,是“一个强有力的能够实现自己的原则”。[9]76这样,“绝对精神”使自己亦成为客体精神,克服了近代哲学尤其是康德哲学二元认识论的悖论,进而实现了主体与客体的统一、思维与存在的统一以及逻辑与历史的统一。
此外,“两个凡是”命题在辩证法方面也超越了在黑格尔之前的近代哲学。命题中“合理的”与“现实的”辩证统一关系充分体现着黑格尔哲学中辩证法的内在性与自足性。黑格尔不仅在近代哲学主体性原则基础上恢复了传统哲学中合理的辩证法思想,同时也进一步超越了近代哲学机械世界观的局限性。黑格尔批判了近代哲学的形而上学性,坚决否认没有“任何发展、任何精神性、能动性”的东西,进而创造出一个具有自由的“绝对的人格”的“绝对精神”。“绝对精神”的出现达成了主观性与客观性、主体性与客体性的辩证统一。正如他自己指出的:“客观性是指思想所把握的事物自身,以示有别于只有我们的思想,与事物的实质或事物的自身有区别的主观思想。”[6]10同时,黑格尔还是一位历史主义者,他认为现实的东西在丧失必然性后只能趋于灭亡。正如当时他对普鲁士王国的批判,以及对资产阶级的推崇,无疑是将“现实的”世界看成是依据“绝对精神”的需要而不断发展变化着的东西,这也正是黑格尔哲学最大的超越性所在。对此,恩格斯评价道:“黑格尔的最大功绩是在于他第一次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都看作一种过程——即永恒的运动、变化、转换和发展的过程,并企图去揭示这些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11]793
(二)“两个凡是”命题存在着客观唯心主义的局限性
黑格尔将“两个凡是”命题作为考察“精神世界或是自然世界”的准则,但其本身仍处在客观唯心主义的窠臼中。“两个凡是”命题虽然蕴含着运动发展的辩证法,但命题中的“合理的”和“现实的”都是“绝对精神”统摄下的精神活动的产物,是达成“绝对精神”的表现或阶段,而不是真正唯物史观指导下的物质活动的结果。恩格斯就曾指出,黑格尔哲学存在着辩证法方法与客观唯心主义体系之间的根本矛盾,最终保守的体系会使革命的方法窒息。不难看出,客观唯心主义是这个命题的根本缺陷。
结合黑格尔自身的哲学体系,“两个凡是”命题的局限性展露无遗。首先,命题中判断一个事物是否是“合理的”始终是以“绝对精神”的发展需要为准绳。黑格尔用抽象的绝对观念作为认识的出发点,认为认识的真正主体并不是能从事感性活动的现实的人,而是搁在云端的虚无缥缈的抽象精神或“绝对精神”,这是一种僵死的认识论,是无法立足现实世界并改变现实世界的认识方法。所以,唯心主义的根本错误在于难以产生革命的实践观,正如马克思认为的,黑格尔只是在为他的历史运动找一种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从而,即便黑格尔觉察到普鲁士王国的黑暗,但由于缺乏对现实的人主体地位的认知,以及对生活世界的真实关切,他只能转而发表极为温和的政治言论,而不是付诸实践,最终只能任凭革命的志气消融在对现实的妥协之中。其次,“两个凡是”并不是一个无限发展的开放的命题,相反,它陷入了“绝对精神”自己证实自己即“理念—现实—理念”循环往复的怪圈中。“合理的”能否变为“现实的”,换言之,新的事物是否能代替旧的事物,在黑格尔那里,由于其构筑的庞大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的需要,这一切都要以“绝对精神”来决定,都要被一种神秘的必然的力量所操纵。黑格尔设想出“绝对精神”是整个世界和历史发展的终极目的,认识论在“绝对精神”得以完全展现之处已经达成了一个绝对真理,从而使人的思想陷入无端的困顿与麻痹中。最后,“两个凡是”中究竟何为“合理的”?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实体即主体,“绝对精神”这一认识的主体总是以自身的标准来看待客体,并意图将客体按照自己的需求发展,以求达成二者的统一,完全没有观照物质世界发展的客观规律与现实依据,已然失去“合理的”的真正价值判断。在这里,“绝对精神”会致使人走向独断主义,将人的认识和历史发展片面化和绝对化,进而抹杀了现实人和现实世界发展的多种可能性。
综上,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时代的我们理应摒弃沉闷的主观臆想,揭开虚伪的物质表面,依据事实规律以形成准确的价值判断,通过实践活动来改造客观的现实世界。“两个凡是”命题作为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显著标志,深刻地启示着我们一定要敢于面对现实问题,要坚决拒斥只凭主观臆想将理论联系实际庸俗化和简单化的做法。理论的发展要避免沦为简单的“概念游戏”,而是要引出规律,发挥对实践的指导作用,进而克服人在认识论问题上的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同时,我们也要做到真正地立足于实践,真实地反映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正确地把握理论与实际的双向互动,从而来实现理论与实际的共同发展。此外,“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漠视人的存在就等于扼杀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可能性。人的主体性主要表现为人能自由自觉地调节自己的意识和行为,只有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下,“现实的个人”才可以真正占有主体性原则和理性原则,也正是因为人具有运用理性去认识并改造客观物质世界的能力才真正获得其内在规定性。据此,我们一定要坚持人民至上的原则,给予人民以真切的关怀,充分激发人民群众的聪明才智,确保人民群众在实践建设过程中的主体地位。只有对“现实的个人”的观照够深,我们的民族之基才会更稳。
注释:
(1)“康德鸿沟”是指在康德主观唯心主义的认识论中,由于人的感性只能认识现象,理性所认识的只是感性的抽象,物自体作为现象背后的那个真实的客观存在恰恰不能被认知。思维和物自体完全分离,导致主体和客体二元认识的悖论,形成“康德鸿沟”。
(2)“休谟问题”是关于不可知论的一个哲学难题。18世纪英国哲学家休谟在《人性论》中提出从“是”能否推出“应该”的著名问题,具体包括因果问题和归纳问题。就因果问题来说,事物之间根本不存在必然的联系,他认为一件事物是不可能引起另一件事物发生的,即便两个事物存在偶然的联系,也不过是人们心理习惯和主观臆测的表现。就归纳问题来说,休谟则认为归纳思考要立足于先验论的基础之上,而我们却不能以先验的知识证明未来和过去一致,因为事物在不断的发展变化,在逻辑上可以思考而出的明显事实与以后的世界早已不是一致的了。据此,休谟的不可知论和怀疑论得以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