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后效研究

陈 康

(教育部考试中心，北京 100084)

一、引 言

2014年9月，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实施意见》)，开启了自恢复高考以来最系统、最全面的一次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实施意见》提出启动高考综合改革试点，改革考试科目设置，具体包括增强高考与高中学习的关联度，考生总成绩由统一高考的语文、数学、外语3个科目成绩和高中学业水平考试3个科目成绩组成，保持统一高考的语文、数学、外语科目不变、分值不变，不分文理科，外语科目提供两次考试机会[1]。

高考改革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对中学教学的影响最为直接而深远。在考试研究领域，考试产生的影响被称为“后效”。以往的高考后效研究多围绕考试内容改革展开，而新一轮高考综合改革中的考试科目设置改革给高考后效研究带来了若干新问题。其中，外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颇受社会关注。本文依据对高考综合改革的调查，探究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期望后效和实际后效，找到存在的问题，并提出改进建议。

二、调查方法与过程

(一)调查问题

《实施意见》发布后，上海市和浙江省率先启动高考综合改革试点并公布了考试实施方案。上海市高考英语科目包括笔试和听力口语测试，每年举行两次，分别安排在1月和6月。浙江省高考英语科目不包括口语测试，每年举行两次，分别安排在前一年10月和当年6月[2]。两种方案都将增加的一次考试安排在高三第一学期供学生选择，相当于将高考英语科目的考试时间提前了一个学期或更长时间，这必然对中学教学和学生复习备考产生影响。我们的调查将围绕这种考试安排的期望后效和实际后效展开。

问题1：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期望后效是什么？

问题2：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实际后效是什么？与期望后效是否一致？

(二)调查方法

针对问题1，我们主要采取访谈的方法展开调查。访谈对象包括教育行政管理者、考试设计者和命题人员以及高中英语教师和教研员。访谈主要内容是他们对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理解与期望。针对问题2，我们采取访谈和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法展开调查。访谈对象包括高中英语教师、教研员以及学生，访谈内容主要涉及受访教师和学生在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后在教学和学习上的应对方法。问卷调查的对象主要是高中英语教师，目的是验证访谈中发现的问题是否具有普遍性，并了解访谈未涉及的情况。问卷题项基于访谈情况设计，主要了解教师的性别、年龄、教龄以及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对学校管理、教师教学、学生学习产生的影响。

(三)调查过程

我们在充分考虑调查地区的教情、学情以及各类调查对象特点的基础上，确定了抽样的范围和方法，保证样本具有代表性。针对问题1，我们采取一对一、面对面的形式访谈了1位教育行政管理者、10位考试设计者和命题人、4位来自浙江省4个地市的英语教研员以及24位来自5所不同层次普通高中的英语教师。针对问题2，我们首先采用相同方式访谈了上述4位教研员和24位高中英语教师；然后与来自3所普通高中的学生代表进行集体座谈，并对所有的访谈和座谈进行全程录音并做笔记；最后我们在对问卷进行小规模试测和修改之后委托第三方机构向随机抽选的约900位高中英语教师发放，共回收有效答卷808份。

(四)数据分析

访谈数据包括录音文件和笔记。我们先使用讯飞听见语音转文字服务将录音文件转为文字稿，再通过人工审校确定最终稿，然后根据调查问题和不同访谈对象对转写的文本和笔记进行分析、归纳和总结。问卷调查数据为有效答卷中的教师作答，数据处理和分析在SPSS19.0中进行。

三、调查结果与分析

(一)期望后效

1.教育行政管理者的期望后效。国家教育行政管理部门主导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工作，负责高考综合改革方案的总体设计。《实施意见》指出，高考“存在一些社会反映强烈的问题，主要是唯分数论影响学生全面发展，一考定终身使学生学习负担过重”。为探索根本性的解决方案，教育行政管理者结合高考各学科的特点，提出外语科目首先实行“一年两考”，为学生多提供一次考试机会，以期减轻学生的心理压力和学习负担，同时降低家长的焦虑感和社会的关注度。然而，教育行政管理者也指出，实行“一年两考”必然会给中学管理和教学带来挑战，学校管理者和一线教师需要及时调整和适应。

2.考试设计者与命题人的期望后效。考试设计者和命题人负责落实高考综合改革的要求，并充分结合学科特点开展高考英语试卷设计和命题工作。大部分接受访谈的考试设计者和命题人表示，在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新形势下，如何做好试卷设计并保证试题质量对他们而言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但是他们认为这是高考综合改革的一项重要探索，是回应社会反映强烈问题的关键举措。他们期望实行“一年两考”能够促使高中英语教师和广大学生及其家长放下“成败在此一役”的思想包袱，遵循语言学习的规律，运用科学的方法发展学生的综合语言运用能力。

3.高中英语教师和教研员的期望后效。高中英语教师和教研员身处教学一线，是高考综合改革后效作用的主要对象，直接受到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影响。访谈结果表明，大部分高中英语教师和教研员认为实行“一年两考”将有助于缓解学生的心理压力，但他们普遍对改革之后高中英语教学面临的各项调整及其效果表示担忧。有教师认为，不论高考何时改革、怎样改革都应该有利于教师科学地制订教学计划和开展课堂教学，有利于学生合理地安排课程学习和复习备考。因此，他们期望高考英语科目在实行“一年两考”的同时，应尽力减少对高中英语教学内容和进度的影响，确保学生英语学习的连续性。

综合以上针对各相关方访谈结果的分析，我们总结出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三项期望后效。一是改革应有利于减轻学生的心理压力和学习负担，促进学生健康成长；二是改革应有利于高中学校管理者和英语教师科学制订教学计划，改进教学内容和方法，培养学生的综合语言运用能力；三是改革应有利于学生合理安排学习时间，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保持学习的连续性。

(二)实际后效

1.访谈结果分析。通过对高中英语教师和教研员进行访谈并与高三学生座谈我们了解到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给教师教学和学生学习带来的变化。

第一，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减轻了学生的心理压力，但学习负担并未减轻，对学习方法和复习策略的影响因人而异。参加座谈的学生普遍表示英语科目增加一次考试机会后他们的压力减小很多，但是如果第一次考试成绩没有达到预期，对第二次考试还是会感到有些压力。在学习方法和复习策略上，第一次考试前主要按照老师的安排进行，虽然感觉准备得不够充分，但多数学生非常重视第一次考试，并没有将其视为模拟考试。第一次考试结束后，不同学生的心态以及方法策略变化不同。成绩没有达到预期的学生多数会继续按照老师的安排抓紧复习。成绩达到预期的学生中，有的会调整学习计划，将更多时间用于其他学科的复习，有的则不敢放松英语学习，更不敢放弃第二次考试，因为担心这样可能对自己不利。整体而言，大部分学生的学习保持了连续性，但学习负担没有减轻，部分学生甚至表示负担有所加重。

第二，多数教师积极调整教学计划，但教学效果仍受到一些影响，教师工作压力明显增大。大部分接受访谈的教师表示，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后，他们必须以第一次考试时间为界向前倒推来制订教学计划。例如，第一次考试时间为高三上学期，教师需要在高一和高二两学期讲完课本内容并完成第一轮复习。部分教师极力压缩相关教学内容以赶上进度，导致部分学生学习出现“夹生饭”现象，没有学懂学透就匆忙上了考场。第一次考试结束后，还有将近一学期的时间才进行第二次考试，教师必须继续围绕复习备考开展教学，出现“炒冷饭”现象，学生的学习兴趣降低，影响学习效果。同时，有些对第一次考试成绩比较满意的学生会放松英语学习，必然会影响整个班级的学习氛围，增加课堂教学的难度。另外，教学计划调整以后，教师的心理压力增大，常常处于疲惫状态：第一次考试前的压力主要集中在按时完成教学计划上；第一次考试结束后的压力则转至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维持其学习状态、提高其第二次考试平均成绩上。

第三，由于考试次数增加并且考试时间提前，教师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更加趋向于以应试为目标。接受访谈的教师普遍表示，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后，教学时间明显不够用，所以必须抓住重点，即为高考做好准备。因此，多数教师几乎没有安排时间开展口语教学，对教材中与高考试题关系不大的内容也多选择略过不讲，有的教师将备考训练分解至高二年级的教学中，在平时作业中穿插布置阅读理解、完形填空和写作练习任务。在教学方法上，由于时间紧迫以及对高考英语科目新题型的认识不足，部分教师的教学呈现出应试化特点。例如：针对读后续写，教师会总结出描写人物动作、神态、语言等的词汇和例句，并要求学生熟记，以便在考试中运用；针对概要写作，有些教师总结出先在每段找出中心句或关键词再串联成文的应对之策。这些方法看似针对性很强，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如果读后续写的原文中主人公不是人物而是动物时，学生所背内容就无用武之地;如果概要写作的原文通过多个段落阐述一项要点或者通过一个段落阐述多项要点时，基于段落总结的程式化概要写作方法也就行不通。

2.问卷调查结果分析。为验证访谈中发现的主要问题是否具有普遍性并进一步了解访谈未涉及的情况，我们通过问卷调查了解教师视角下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对高中英语教学的影响。以下是对有效答卷统计结果的分析和主要发现。

第一，学校的应对方法基本合理，教师和学生已经基本适应了英语科目的“一年两考”。问卷统计结果显示，教师对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以来“学校应对的方法合理，秩序良好”“老师已经适应新政策，状态良好”“学生已经适应新政策，状态良好”的赞同比(包括“非常赞同”和“基本赞同”)分别为54.47%、58.53%和55.28%。这表明高考综合改革试点省份的高中英语教学已经比较平稳地过渡到“一年两考”状态。

第二，学生选择权增大，心理压力减小，学习效率有所提升，但课业负担并未减轻。问卷统计结果显示，教师对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给学生带来的各项积极影响的赞同比由高到低依次是：“学生的选择权增大了，学习安排更灵活”(64.23%)；“学生的学习效率高了，学习效果好了”(58.54%)；“学生的心理压力减小了，考前焦虑变轻了”(53.66%)；“学生的课业负担减轻了，学习变得轻松了”(38.22%)。这表明通过实行“一年两考”来减轻学生心理压力的期望基本达到，但减轻学生学习负担的期望实现难度较大。

第三，教师工作量明显增加，工作压力明显变大，教学效果有所改善。问卷统计结果显示，教师对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后“老师的工作压力明显变大”的赞同比为90.24%，对“老师的教学效果明显改善”的赞同比为51.22%。这与访谈中教师自述的情况相吻合，可见改革在短期内确实给高中英语教师带来了压力和挑战，不过有超过5成的教师赞同“教学效果明显改善”的观点，表明这些教师认为自己的投入有所回报。

基于对问卷调查与访谈结果的综合分析，我们总结出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三项实际后效。一是改革减轻了考试带给学生的心理压力，但未能减轻其学习负担，部分学生的学习负担反而加重。二是改革促使高中英语教师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调整教学安排并改革教学内容和方法，短期内有一定效果，但教学整体上更加偏向应试。三是改革促使学生灵活安排学习，学习的连续性未受影响，学习方法和习惯未出现明显变化。

四、改进建议

本次调查发现，高考改革的各相关方对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期望后效主要在于为广大学生减压减负，同时促进高中英语教学改革，提升学生英语学习效率。从实际后效来看，学校管理者、教师以及学生都作出了积极调整，并基本适应了考试次数增加带来的变化，但教学中也出现了比较突出的问题。学校管理、教师教学和学生学习都还有较大的改进空间。针对调查中发现的诸多问题，我们提出以下几点建议。

(一)高中英语教学的主要相关方要科学应对“一年两考”

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在有效减轻学生心理压力的同时确实给教学带来压力与挑战。作为高中英语教学的主要相关方——学校管理者和一线教师都需要在正确理解改革意图的基础上采取科学的应对措施，努力提升教学效果。

1.学校管理者需摒弃唯分数、唯升学的评价和管理方式。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指出，要深化教育体制改革，健全立德树人落实机制，扭转不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坚决克服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的顽瘴痼疾，从根本上解决教育评价指挥棒问题。普通高中学校管理者必须扭转唯分数、唯升学的单一评价倾向，建立符合学校实际情况和教师岗位特点的综合考核评价体系，避免简单使用学生的一次或两次高考成绩评价教师。另外，要密切关注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后教师的工作情况和思想状态，及时调整管理办法或制定相关措施，为教师更好地开展教学提供保障。

2.教师需依据课程标准改进教学内容和方法，避免陷入应试教学模式。《普通高中英语课程标准(2017年版)》提出，发展学生的英语学科核心素养是普通高中英语课程的具体目标，教师要积极探索有效的教与学的方式，研究如何在教学中将语言知识转化为学生的语言运用能力，帮助学生正确理解和表达意义、意图、情感和态度[3]。高考英语科目考试内容改革与课程改革方向一致，所以实行“一年两考”后教师仍应以课程标准为依据开展教学。教师要不断更新学科专业知识，积累学科教学知识，加强实践与反思，改进教学内容和方法，避免单纯围绕考试开展教学，以免走入应试教育的歧途。

(二)考试系统与教学系统要加强联动，有效管控“一年两考”后效

从动态系统理论的角度看，高考后效是考试系统与教学系统内人员和要素之间互动的结果，其产生和运行具有复杂性和动态性[4]。因此，考试系统需要与教学系统建立沟通和联动机制，从整体上把握教与考的关系，有效管控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的后效。

1.建立沟通机制，促进考试与教学之间的良性互动。当前，高考综合改革和普通高中课程改革正在同步进行，考试系统和教学系统都在发生深刻变化，使得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对教学产生的影响更加复杂多变。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考试系统与教学系统之间需要建立沟通协调机制，考试设计者要充分阐释考试相关举措和调整的意图，教学人员要积极反馈教学的实际情况和面临的问题。双方应在立德树人共同目标的指引下，从大局出发，于小处着手，协调一致，促进考试和教学之间的良性互动。

2.实施动态调整，促进“一年两考”发挥积极作用。考试系统和教学系统的相关人员要在充分沟通的基础上切实采取行动，有针对性地实施动态调整，有效管控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带来的影响。考试设计者要密切关注高中英语教学中出现的应试倾向，及时发现并优化考试设计中容易导致教师采取错误教学方法的地方，减少对教学的消极影响。高中英语教研员和教师要善于观察和总结，提高对考试的认识，改进教学内容和方法，培养学生的综合语言运用能力。

(三)考试机构要不断提升对高考后效的认识、评估和治理水平

高考在我国教育系统和社会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对中学教学、大学招生乃至国家发展有重大影响。然而，国内关于高考后效的研究并不多见，考试机构从业人员对高考后效的认识还不够充分，对高考后效的评估和治理水平还有待提高。

1.加强理论和实证研究，提高对高考后效的认识。高考改革的许多问题都与后效有关，开展后效理论和实证研究对推动高考的各项改革至关重要。研究高考后效需要注意三点：一是要着眼全局，从整体出发研究与高考相关的各个系统之间的互动关系，探究后效形成和发展的机制；二是要充分认识到高考及其后效的复杂性，要理出与高考相关的系统之间存在的双向甚至多向的因果关系；三是要坚持长期开展研究，通过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多次进行观察并收集数据，掌握高考后效的动态变化。如此才能全面、深入、准确地认识高考后效。

2.建立高考后效治理体系，提升高考后效治理水平。治理高考后效是一项复杂而长期的工程，需要科学的体系支撑和专业的人才保障。首先，要厘清后效治理涉及的机构和人员、应建立的体制机制以及可用的策略方法。其次，要分析高考后效治理能力的构成，培训相关人员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和关键能力。再次，要以正确认识、科学评估、有效治理为目标，创造性地整合不同系统的资源和要素，形成科学、规范并且具有可操作性的实施方案，为包括实行“一年两考”在内的各项高考改革举措保驾护航。

五、结 语

此次调查开展之时，高考英语科目实行“一年两考”尚不足三年，考试系统与教学系统中的各相关方正处在调整和适应初期，能够取得目前的效果实属不易，遇到困难、出现问题是正常现象。这给我们继续深化改革和实施动态调整带来重要启示：教育行政管理者、考试设计者和命题人、高中英语教师以及教研员要携手提高对高考后效的认识，意识到自己在全局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产生的影响，积极采取措施保证我国基础教育阶段的英语教学始终走在正确的发展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