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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建构:历史人类学视角下的八排瑶起源、迁徙及形成

2021-12-29王航田敏

广西民族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湖南

王航 田敏

[摘要]作为瑶族的一支,粤北八排瑶的族源、迁徙及形成问题学界尚无定论。文献记载、瑶书文本、神话传说的互证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分析理路。盘瓠部族、武陵蛮五溪蛮、汉族等共同构成了八排瑶的族源;八排瑶先民经江淮入湖南,自宋代开始从湖南向岭南迁徙,渐次与粤北莫瑶融合,大体于元末明初形成排瑶格局,至明中叶已具有相当势力。值得注意的是,唐代粤北莫瑶不可简单等同于排瑶;“排”与“冲”二者相互依存,聚居为“排”,散居为“冲”。八排瑶等山地迁徙族群与周边族群的共生共融机制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重要内容。

[关键词]八排瑶;盘瓠崇拜;莫瑶;江淮;湖南

[作者]王航,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田敏,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院长,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4。

[中图分类号]D633.0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21)04-0105-0011引言

八排瑶(瑶语为jat22jong44jau53)是居住于今广东省清远市连南瑶族自治县的瑶族分支,其名称最早出现于明代,迄今仍保持独特的生活习俗和地方语言。所谓八排,曰军寮(kon44liu55)、曰马箭(man53teu24)、曰大掌(tam53kiang24)、曰里八峒(li44bet44tung22)、曰火烧(tai44tu55jong44)、曰油岭(jiu55liang44jong44)、曰南岗(hang44hong53,旧称行祥、行项)、曰横坑(vang53heng44)。“八排者,猺獠所居。以竹木为寨栅,谓之排也”。[1]2648

八排瑶的远源与瑶族起源。关于瑶族起源,学界有武陵蛮五溪蛮说、广西说、湖南说、江淮说、多源说、北方说等。谢剑认为:古代遗存可证明,嘉靖年间排瑶先人已定居于连南;明清之际,排瑶或八排瑶一词开始被普遍使用;在宋代开梅山后,瑶族的一支南下,进入湘南道州,随即又在元代大德年间于江华分支,陆续迁往连南,成为后来的八排瑶;唐代连州地区的瑶人,未必与后来形成的排瑶有任何直接联系。[2]李默则指出:瑶族的族源呈现多元化,其原始的居住地,迁徙的时间和路线各不相同。[3]龙国贻结合分子人类学和体质人类学相关研究,认为八排瑶是莫徭后裔与五代以后迁入粤北的族群融合而成的,其中后者是主体,且两者均与武陵蛮、五溪蛮密切相关。[4]此外,申卫东等分析了八排瑶的遗传结构,认为八排瑶源自贵州百濮,在距今约12000年时分化出来,经三峡来到洞庭湖,然后到了广东西北部。[5]该研究提出了武陵蛮、五溪蛮来自贵州百濮的观点,但缺少文献佐证。

关于八排瑶迁入粤北的时间,当地相关研究者多认为是隋唐时期,此观点颇值得商榷。日本学者竹村卓二认为八排瑶是十三世纪迁入当地的八个村寨。[6]14从考古方面看,八排瑶地区目前已知的最早古迹为南岗的明代万历时期的墓葬,学者推算南岗有瑶人定居是在洪武年间。[7]4目前,学界对八排瑶进入粤北和形成的时间尚无定论。

总体来看,学界已有的研究对八排瑶的源流进行了整体勾勒,基本可以明晰的是:八排瑶成分绝非单一,汉化较早;大部分八排瑶人是从湖南迁往粤北;东三排出现的时间早于西五排1。但尚有诸多根本性问题仍未得到解决:第一,八排瑶族源尚不明晰,特别是其远源尚无人论述;第二,八排瑶的具体迁徙历程有待进一步挖掘研究,并合理还原;第三,唐代的莫徭不可简单地视作八排瑶先人,其和排瑶之间关系亦有待探讨;第四,关于八排瑶进入连南的时间以及八排瑶名称具体出现的时间,有待进一步商榷。

一、八排瑶族源再探

(一)八排瑶族源“北方说”的推演

莫金山由“苗瑶同源,先有苗后有瑶”追溯苗族起源,认为苗族来自黄河中下游的东夷九黎集团,并提出瑶族起源于河南东部和山东西部。此观点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瑶族以盘瓠为祖先。《后汉书》云:昔高辛氏(帝喾)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亦称犬封)之将吴将军首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彩,名曰盘瓠(亦称槃瓠)。下令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论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8]2829

此神话颇值得玩味。其一,高辛氏即帝喾,为五帝之一。其时并无将军之职,亦无吴姓存在;其二,盘瓠五彩之毛,与瑶族传统五色服饰相合;其三,以盘瓠战胜犬戎这种“以犬制犬”的叙事暗含“以夷制夷”的羁縻政策;其四,神话中的人兽婚虽不为世人所接受,但仍然让位于信义,表明受到汉文化影响;其五,神话中对盘瓠击败犬戎的过程只字不提,盘瓠成了一个“失语者”,而彰显诚信的帝喾才是主角。显然,建构盘瓠神话的是盘瓠部族之外的他者——中央王朝史官。实际上,犬图腾崇拜由来已久。先秦时期的《逸周书》称:“正西昆仑、狗国、鬼亲......”[8]2858。《山海经·海内北经》载:“犬封国曰犬戎国,状如犬”。[9]309但盘瓠的传说直到汉代才出现,这应与当时的神学思潮相关。再观东晋干宝所著《搜神记》中的表述,有多处与《后汉书》记载不同。其一,“吴将军”变成了“房氏”;其二,盘瓠用反间计除掉房氏的传说有了详细的描述,这是民间话语的体现;其三,“生男为狗”变为“人形犬尾”;其四,《搜神记》中犬戎之国为盘瓠后裔。

房氏为八排瑶大姓。“天下房氏,无出清河”。《新唐书》载:

晋初有房乾,本出清河,使北虏,留而不遣。虏俗谓‘房’为‘屋引’,因改为屋引氏。乾子孙随(北)魏南迁,复为房氏,而河南犹有屋引氏。[10]卷71/2399

细察之,房乾先留北土,其后人随北魏南迁的历史过程当为盘瓠传说的暗线之一。鲜卑所称“屋引”之“屋”和“吴将军”之“吴”音调相近。而且,《搜神记》作者干宝生活的年代早于《后汉书》作者范晔的年代,房乾—屋引—吴将军或有前后关联。东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人口大规模南迁时期江南地区首次出现的中央政权,《搜神记》中关于生男人形犬尾、子孙昌盛的表述,反映了东晋南朝时期江南地区农业大发展的史实。而南朝范晔撰写《后汉书》时,也将鲜卑拓跋部南下进入中原的“由夷入夏”的进程作为暗线融入盘瓠传说中。总体来看,盘瓠神话融合了上古时期部落征伐、汉代造神运动、东晋南迁、鲜卑南下中原等各

个时期的历史因子。狗由狼进化而来,以犬为主线的叙事表明,盘瓠产于北方,以盘瓠为图腾的民族,其远源也当在北方。袁珂亦认为:“狗国之传说实起源于西北然后始渐于东南也”。[9]310在与华夏政权争夺领地资源的过程中,盘瓠部族处于劣势,生存空间受到挤压,被迫向南迁移。

此外,八排瑶地区流传的“水淹天”神话中提及“洛神乔”及“天有十三个角”,是区别于其它“水淹天”神话的明显标志。笔者推测,十三个角所对应的当是东汉划分的十三个州(司、豫、兖、徐、青、凉、并、冀、幽、扬、荆、益、交),而洛神乔当暗指东汉都城洛阳。神话中洛神乔到达的龙芒山,今日并无此名。瑶人视犬为“龙犬”,据此推测,“龙芒山”或指洛阳邙山(芒山)1。分析地理位置,洛阳位于豫西黄河流域,是东汉时期水患频发之地,水灾数量位居全国之首。东汉中后期连续不断的自然灾害更是加速了王朝的覆滅。目前,尚无史料可证明东汉水灾就是水淹天神话产生的背景,但笔者推测,神话中“洪水淹天”和“再造天地”的叙事图景似与东汉河南地区频繁的水灾暗合。

然而,在缺少文字记录的八排瑶地区,其文书是如何产生的?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学者指出,客家先人因中原地区频繁动乱,渐次分段从黄河流域进入长江流域,至宋代开始在闽、粤、赣聚居地区形成客家民系。“长期以来,客家人和畲族、瑶族人民共居一地,形成互相影响、互相渗透的互动关系”。[11]319当地人称:

历史上排瑶在很多地方居住过,其中应该有客家人的地方,如我们县城三江等。有一种传说,排瑶李氏家族是汉族人到瑶寨与瑶族姑娘结婚,才有了李氏后代。现在和排瑶交往密切的汉族大部分是客家人。2此外,在八排瑶民间档案中,笔者发现八排瑶人会将朋友称为“伙计”,将有本事、有超能力的人称为“恶人”。而“伙计”“恶(阳平音)人”恰恰是北方山东、河南一带的常用方言。而且,排瑶先生公在诵经时用的并非瑶语,也不是客家语,而是不纯正、辨识度较低的汉语。[12]473在《八排瑶古籍汇编》中,也有“河南出水洛阳县,九郎飘荡去南阳”[13]352的记载。

笔者认为,在无信史可证的情况下,八排瑶族源“北方说”可作为一种客家话语的建构和族群的历史记忆3。这种建构与记忆表明,八排瑶在发展的过程中与周边族群进行融合,受汉文化影响较深。

(二)八排瑶族源“湖南说”再探

《梁书·张缵传》云:“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14]898《隋书》亦载:“长沙郡又杂有夷蜒,名曰‘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名......武陵、巴陵、零陵、桂阳、澧阳、衡山、熙平皆同焉。”[15]898其中,熙平郡辖桂阳(今连州)、连山、阳山、宣乐、游安、武化、桂岭、开建等九县。值得注意的是,《隋书》称长沙郡“杂有”莫徭,表明莫徭仅是其中一部,且并不强大。而《后汉书》称:“光武中兴,武陵蛮夷特盛”。这说明武陵蛮早于莫徭而出现,二者在实体上不可等同。从《隋书》记载分析“莫徭”名称,“莫徭”意思为“莫取徭役”。然而此说颇值得推敲。首先,言“先祖有功”指代非常含混。先祖若指盘瓠,那么在原始社会,人们是不需要承担徭役的,更谈不上免徭;先祖若指实际存在的首领,则一来无姓名留下,二来功者通常会荫其家族,而非整个族群。其次,在先秦、秦汉、两晋之时均未出现莫徭,而到南北朝才开始出现。而南北朝时期南方各政权并立,各政权拥有的土地、人口本就有限,政权生存均需仰赖赋税。“当时凡汉族统治者统治力量所能达到的各少数民族集居的地区,也都征税”。[16]因此免徭的可能性较小。此外更无法解释的是,在唐宋王朝加重对少数民族征收赋税的时候,莫徭依然称莫徭,并未去掉“莫”字。唐朝时期,有不少百姓为躲避苛重的赋役而逃离桑梓。天宝十年(751),唐玄宗在《遣使分巡天下诏》中称“官吏中,有贪冒赃私,干犯名教......其浮寄逃户等,亦频处分......江淮之间,有深居山洞,多不属州县,自谓莫徭”[17]352。这说明有部分汉人因逃避赋税而自称莫徭。笔者认为,“莫徭”是瑶族先民带有防御性和反抗性的族群认同标签,以此躲避徭役,反抗剥削,并在躲避和反抗的过程中发展壮大。这也能够解释为何莫徭分布范围极广,且民风彪悍。因此,“莫徭”并非一个确指的族群实体,而是南下的以“盘瓠”为图腾的部族与武陵蛮相融合,并吸收逃避徭役的汉族人口而形成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的形成,更大程度上是一个类似

“以夷变夏”的过程。而此过程也影响到了日后八排瑶的播衍。《两粤瑶俗记》的记载可在一定程度上诠释这一观点:“连之八排,族姓繁衍桀骜难驯,地广七百余里,长倍之,率盘姓,其他赵、冯、邓、唐诸氏皆汉人,因避瑶赋诛求,举家窜入,日濡月染,凡饮食衣服器用,皆与真瑶无异......瑶不事刀耕火耨”[18]5。

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朝廷派兵开梅山,设置新化、安化二县,并设武冈军,招徕汉人耕种。而梅山蛮无论从盘瓠信仰,还是从所居之所看,都与莫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续资治通鉴长编》称其为梅山蛮瑶。据谭其骧先生考证,北宋时期,有来自江西一带的20族百姓迁入新化县,1族百姓迁入武冈州,27族百姓迁入宝庆府,另有一批迁入邵阳、湘阴、靖州等地。[19]273~274人口流动之大,可见一斑。朱翌诗“徭蜑且友朋,百粤即鲁卫”[20]卷1863/20816,直言民族交汇融合。“赋少畬田熟,徭归驿路开”[20]卷2404/27775、“武溪控扼五溪傜,路入京城万国朝”[20]卷1582/17942等诗句体现了宋代对少数民族的羁縻政策及瑶民的汉化。此外,瑶民依附于汉民甚至互相帮助之事亦不绝于史。如:补降徭唐和等为峒主[21]卷11/223,湖南徭杨再光内附[21]卷20/381,武冈军徭人杨再兴降[21]卷30/564。更有甚者,“湖南州县多邻溪峒,省民往往交通徭人,擅自易田,豪猾大姓或诈匿其产徭人,以避科差”[21]卷494/14190。而且,瑶族的教育在宋代实现了飞跃式发展,史称“雁射唐世,就学宋朝”[22]507。峒瑶还出现了“遣子入学”的现象。此外,有学者经过多方考证后认为,流传已久的记录瑶族族源及迁徙过程的《过山榜》实际上脱胎于南宋“租佃契约”,是南宋封建王朝实行羁縻政策的产物[23]。笔者认同此说。

民国《连州志》称:“徭(瑶)本盘瓠之种,产于湖广溪峒间,即古长沙黔中五溪蛮也。其后生息繁衍,南接二广,右引巴蜀,绵亘数千里”[18]16,高度概括了瑶族先民的发展过程。清吴绮《岭南风物记》载:“广属三连即古桂阳地也,内有八排,皆徭(瑶)所居,有生、熟之别,熟徭(瑶)供赋不供役。生徭(瑶)则犷悍特甚......昌黎(韩愈)曾令阳山,所云‘好则人,怒则兽,此类是也’”[24]23。从八排内部有别可知其来源非单一,且韩愈所言又从侧面证明其具有一定的土著性。另外,一个族群的语言变化是较为缓慢的。语言可以反映一个民族(或族群)的文化历程和价值取向,语言谱系能表示族群之间的历史渊源。[25]298龙国贻根据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做出的东亚语言分子人类学分布图,并结合体质人类学研究结果,提出如下观点:八排瑶族具有东亚类型和南亚类型的双重特征。粤北排瑶可能由少数的莫瑶后裔和五代以后迁入的族体组成。无论哪一部分都与汉晋时期的武陵蛮、五溪蛮有渊源关系。[4]

(三)八排瑶族源“多元论”再议

瑶族族源“多元论”以费孝通阐述的最为透彻。费老沿袭“多元一体”理论,认为拥有不同自称的瑶族来源各异,进入山区后才形成大瑶山的瑶族。他们殊途同归,是不同支流汇合成的一条河。

费老的观点亦给八排瑶族源研究以启示。在八排瑶的传说中,“一父生八子”的表述最为常见,但这却很难解释八排瑶百姓姓氏众多的事实。若说八排瑶所有姓氏皆为同源,又显然缺乏依据。笔者认为,八排瑶百姓在迁居粤北之前便已有不同的姓氏,彼此处于散居状态,进入粤北后渐次形成八排格局。所谓八排同源,是八排瑶族群为了区别他者、团结对抗围剿的官军而形成的与“莫瑶”类似的认同性话语。在前文的分析中亦不难发现,无论是建构的“北方说”,还是接受度最高的

“湖南说”,都表明八排瑶的族源不是单一的。实际上,族源有远源和近源之别。远源指某族群或民族的先祖最先生活的地方,即主流;近源则指族群或民族在发展过程中由于政治、文化等因素分成的支流。瑤族研究泰斗吴永章认为,“先秦时期的荆蛮——两汉至南北朝时期的盘瓠蛮和傒人——隋唐五代时期的莫瑶”是瑶族形成之前的发展历程。诚然,对于一个民族整体而言,这样宏观的分析是恰当的。但瑶族分支繁多,文化各异,仅着眼于单线发展是不能对此作出解释的。作为瑶族中较有影响力的一支,八排瑶独特的迁徙路线决定了其各方面的特殊性。

综上,笔者认为,八排瑶族源的组成部分大体有:魏晋南北朝时期南迁的北方盘瓠部族、土著的武陵蛮五溪蛮、各时期进入的汉人。盘瓠部族南下后,征服武陵蛮五溪蛮,并与之融合,形成盘瓠部族与当地土著的交融,土著皈依了盘瓠崇拜,形新的武陵蛮族群,见称于世1。

二、八排瑶迁徙的历史人类学解读

(一)历史文献的书写

康熙《连山县志》云:

连山自古无徭(瑶)。自绍兴年间州人有姓廖者为西粤提刑,任满带徭(瑶)十余人归居于油岭、横坑各山,刀耕火种。及种类繁息,越居连山境内,分为五排。[26]卷2/4-5李来章《连阳八排风土记》云:

连地自古无瑶。连志载:自宋绍兴年间,州乡宦廖姓者,为西粤提刑。及旋里,带瑶八人防道。见连地皆深山峻岭,易于耕种,遂不去。[27]49此类文献皆称“连地自古无瑶”,一是忽视了莫徭的早期生活。唐刘禹锡《莫徭歌》证明唐代

连州已有瑶、畲等民族的先人生活;二是为廖氏育八排之说做铺垫。凌锡华《连山县志》称廖姓者当为南宋连州人廖颙。其一,汉人廖颙在广西为官,所带瑶人当为自己仆从,亦沐汉化,返乡后却又以刀耕火种谋生,殊不可解。其二,宋人周去非言:“瑶人耕山为生,以粟、豆、芋魁充粮。其稻田无几,年丰则安居巢穴,一或饥馑,则四出扰攘”[28]119。在农业开发已向纵深发展的宋代,连山地区的农业显然是滞后的,瑶族生产力无法在“跬步皆山”[18]125处实现“易于耕种”,当地应有汉人先行居住并开发。笔者认为,关于廖颙的传言有一定的产生背景:其一,南宋王朝对少数民族的羁縻政策使得瑶族先民与汉人交流融合大大增强;其二,八排瑶从湖湘一带的迁徙,正是从南宋开始的。

在八排地区,许多学者以及当地百姓认为八排最初形成于唐代。其最直接的证据是刘禹锡任职连州时期所作的关于莫徭的诗歌。但这种说法颇值得商榷。

刘禹锡《莫徭歌》云:

莫徭自生长,名字无符籍。市易杂鲛人,婚姻通木客。星居占泉眼,火种开山脊。夜渡千仞溪,含沙不能射。[29]3974

刘禹锡作于同时期的《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云:

海天杀气薄,蛮军步(一作部)伍嚣。林红叶尽变,原黑草初烧。围合繁钲息,禽兴大旆摇。张罗依道口,嗾犬上山腰。猜鹰虑奋迅,惊鹿时跼跳。瘴云四面起,腊雪半空消。箭头馀鹄血,鞍傍见雉翘。日暮还城邑,金笳发丽谯。[29]卷354/3984第一,诗中“名字无符籍”表明当时连州莫徭没有名姓记录,未入户籍,与排瑶族谱中存在房

姓、唐姓等大姓的记载不符;第二,清李瀚章《湖南通志》云:“宜章县:莽山、西山二洞,在县西南,皆猺(瑶)洞也。西山接壤连州,莽山界连英乳楠木、横木,诸猺(瑶)出入必经”[30]3。可见,西山并不在连州;第三,《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称:“火种,烧山而种,即畬田”[31]261。

“畬”“畲”相通,刘禹锡笔下的“莫徭”或许有畲族的成分。因此,将“莫徭”直接视作八排瑶的先人,是较为武断的。

(二)排瑶文书中的线索

在连南,《盘古皇歌》《歌堂断卷书》《八排瑶人靴理书》等流传资料中记叙了八排瑶的迁徙过程。大致情况是说八排瑶的祖先漂洋过海,经过宜、青、梁、雍、荆、寅、辰、道等州,最后到达连州,并从连州进入连南,先在涡水黄埂定居,之后繁衍为“八排二十四冲”。八排瑶《歌堂断卷书》称:

八排瑶民六母八兄弟在会稽山扬州府,过海九州十府,对宜州、青州、梁州、润州、雍州、荆州、演州(当为兖州)、辰州、道州、连州......百姓民欺负六母八兄弟。后来六母八兄弟商量,人穷赴山,鱼穷赴坑......又走连州对渡马坪,是好住地方。千州万州是连州,千县万县是连县。行到连州看到百姓,见人先住,商量跟龙跟水跟脉......六兄弟在黄硬(当为“埂”)甲水定庙堂,大边定众堂。大哥佬对横坑,二哥佬对行项,三哥佬对油岭,四哥佬对军寮。又分五峒人,大哥佬军寮,二哥佬马箭,三哥佬里巴峒,四哥佬火烧排,五哥佬大掌岭。后来八兄弟商量,众堂石白洞、五洞人,众堂幸堂对化意佳,分八排二十四冲......[32]843~844

这段文字描述了八排瑶从迁徙到分排而居的过程。然而,其中值得商榷的问题颇多。其一,《山海经·海内东经》载:“会稽山在大楚南”[9]332,大楚最合理的释义是楚国,大楚南当指楚国的南方,大体应指今洞庭湖以南的地区,而非今浙江一带。袁珂援引《越绝书》所记认为,《山海经》中的“楚”为“越”的误写,认为古会稽山即位于今浙江地区。然而,且不说误作“越”为“楚”缺少有力依据,扬州府这一名称仅存在于明清两朝,是今江苏省在长江以北地区的一个行政建制,浙江会稽山并不在扬州府管辖范围之内。笔者认为,这里的扬州府并非实指,而是指先秦时期地域辽阔的扬越一带。扬越即包括今湖南地区。清孙诒让《周礼正义》称:(扬州)地苞百越,扬、越声转,义亦同,扬州当因扬越得名”[33]3~4。另,福建省霞浦县樟坑畲族《汝南蓝氏宗谱》记载:

“会稽山七贤洞,即今长沙武陵”[34]。且湖南辰溪云雾山下有音为“七仙洞”的古迹。笔者在八排瑶调研时,未听闻八排瑶自今浙江迁徙而来的说法。据此,以叙述春秋时期吴越争霸故事为主的《越绝书》很可能将“会稽山”附会于越国。“会稽山扬州府”似指今湖南地区;其二,关于“过海九州十府”的说法,颇值得讨论。汉孔颖达《尚书注疏》载:“淮、海惟扬州。北据淮,南距海。彭蠡既猪,阳鸟攸居......蠡......今名洞庭湖......正义曰:彭蠡,是江汉合处。下云导漾水,南入于江,东汇为彭蠡......沿江入海,自海入淮,自淮入泗”[35]13~15。可见在先秦历史上,扬州是一个很大的范围,不仅洞庭湖在其内,甚至远达山东泗河。清代小说《刘公案》、评书《大八义》以“九州十府”指今山东地区1,系民间说法。李本高在《瑶族<评皇券牒>研究》一文中认为,瑶族的原始居住地会稽山位于山东泰山下[36]80。笔者从此说。“八排瑶民六母八兄弟在会稽山扬州府,过海九州十府”可有如下解读:“会稽山”和”扬州府”是瑤族先人的两个历史记忆点。会稽山当指山东的会稽山,而扬州府可能泛指扬越。北魏献文帝攻占山东后,瑶族先祖在山东会稽山的历史记忆被书写者带往平城,继而又与盘瓠部族随北魏南迁的历史记忆一起南下。“会稽山扬州府”是瑶族从北方迁往武陵地区(古属扬越)后,把“会稽山”和“扬越”两地混合记忆的结果。需要说明的是,《歌堂断卷书》形成时间为“崇祯戊辰冬”,即崇祯元年(1628),但“九州十府”的说法始见于清代,故《歌堂断卷书》似有嫁接演绎之嫌。然而,其记载的分排过程则说明了八排瑶迁居连州之前,连州已有大量汉人居住。

另,族谱也是查考迁徙背景的重要依据之一。练铭志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研究提出,最早入粤的是原火烧排的房姓,约41代;次为里八峒的沈姓,有39代;再次为军寮的李姓,有29代。其余的一般在20代左右。代数最少的是三排的盘、龙二姓,有16代。[12]68以排瑶结婚生育较早,每代20~25年为例,火烧排房姓始祖约生活在965年至1170年左右的宋代,其余各姓始祖均不早于宋代。而“南岗有盘姓瑶人定居约在洪武年间”[7]。这与史实基本吻合。宋代之前,只有身世显赫的家族有修家谱的特权。唐末时期,门阀士族已经没落,贵族谱牒失去了原有价值,私修家谱开始盛行。《宋史·杨畋传》载:“庆历三年(1043),湖南徭人唐和等劫掠州县......岁余,贼益肆......贼闻畋至,皆恐畏。逾,岭南遁。又往韶、连等州招安之。乃约贼使出峒,授田为民......”。[21]卷300/9964

《宋史·西南溪峒诸蛮上》亦载:“(庆历)七年(1047),唐和遣其子执要领诣官......时杨畋复为湖南钤辖,诏趋连、韶州山下......使以兵械上官,质其亲属。诏补唐和、盘知谅、房承映承泰、文运等五人为峒主,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监察御史、武骑尉。知谅等,盖唐和党也。至冬,其众悉降”。[21]卷493/14185《房氏年命书》1采《宋史》所记,将房承映、房承泰等人视为八排瑶房姓先祖。

关于八排瑶迁徙的路线,《八排瑶古籍汇编》提供了一些线索。如多次提到“拜请淮南门下祖师主,岭南门下本师爷”。《魏书·蛮传》载:

蛮之种类,盖盘瓠之后,其来自久。习俗叛服,前史具之。在江淮之间,依托险阻,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西通上洛,北接汝颍,往往有焉。其于魏氏之时,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矣。[37]2245~2246由此可证,八排瑶先民曾在江淮一带生活。根据《八排瑶古籍汇编》中“住在信州龙虎山,五岭坛前拜老君”[13]90的记载,八排瑶先人可能从安徽先进入江西,然后在隋唐时期西进,迁往湖湘一带。但值得注意的是,八排瑶文书中的叙事有着极为浓厚的道教色彩,如“淮南门下”“龙虎山”“老君”“梅山(教)”等词语频繁出现,其内容疑为道教传播的过程,而并不一定专指八排瑶的迁徙,亦可能二者兼而有之。且八排瑶并无文字,文书的书写者当有深厚的汉文功底。在八排瑶瑶经中,经常出现“十吹梅山十峒兵”的记载。《新唐书》载,唐僖宗时,“石门峒酋向瑰......集夷獠数千,屠牛劳众,操长刀柘弩寇州县......向瑰召梅山十峒獠断邵州道”[10]卷186/5421。说明唐末时,梅山十峒兵已有相当势力,而八排瑶先人或许与其有所往来。如前文所叙,八排瑶从湖南向岭南迁徙的时间当在两宋。光绪《道州志·艺文》载:

宋太平兴国中,梅山洞蛮寇劫商人,乃发潭州兵击平之。八年,九谿及四州蛮相率诣辰州,愿比内郡民输租税。诏不许。自后首领入贡不绝......此诸蛮叛服之迹见于宋以前者......嘉泰中,湖南安抚赵亮励言:湖南九郡皆与谿峒相接,其地阔□,南接二广,北通湖右,其人狼子野心,不能保其无事......莫若选择土豪为蛮人所信服者为总首,以任弹压之责,潜以御之。凡细微争斗,止令总首处分,开谕劝解,自无侵凌之患......诸司谓亮励所言“以蛮猺(瑶)制蛮猺(瑶)”其策莫良,宜从之。[38]256~257北宋太平兴国八年(983),湖南瑶人首领入贡。南宋嘉泰年间(1201~1204),宋王朝开始实行“以瑶制瑶”的羁縻政策。《八排断卷》载:“皇恩敕封山地,见民不占瑶地,瑶人也不占犯见民之地,瑶人凭皇恩游天下各地,过渡海免钱......”落款为“景定元年十月二十日给照”[32]844~845。

同样叙述八排瑶历史的《分八排》落款亦是“景定元年记下书”[32]858。景定是宋理宗的年号,时间为1260~1264年。南宋王朝占据半壁江山,不仅有辽、西夏、吐蕃、大理、蒙古诸强环伺,且少数民族反抗激烈。南宋王朝对少数民族往往采取退让的羁縻策略。“凡属溪峒山傜峒丁田,业不得擅与省民交易,犯者以违制论,仍归其田。庶山傜峒丁有田可耕,不致妄生边衅,实绥靖远民之良策”[39]7。此为宋王朝“藩篱内郡”之策,目的是使瑶民能够自养。此外,南宋豪强兼并土地的现象异常严重,甚至波及边远山区,引起人民反抗。南宋政府不得不划定边界,限制侵夺。但由于瑶民没有赋税,豪强则易田给瑶民,以此逃避国赋。南宋王朝发放《过山榜》的意义便在于禁止豪强大姓逃避科差。

《排瑶历史文化》搜集了唐、房、盘、邓、沈、李、龙、庞、黄诸姓族谱。分析来看,排瑶族谱显示的迁徙起始地多在湖南,且以道州为主。军寮排李姓族谱则显示为自陇西来。陇西李氏是历史上的望族,其族人有李广和包括李渊在内的李唐皇室等著名人物。军寮李姓当是在迁徙前受汉文化影响较深,故以“陇西郡”为郡望,这与房姓之于“清河郡”,邓姓之于“南阳郡”相同。此外,黄姓从福建迁往广东的说法似与靖康之乱后潮汕地区移民主要来自福建有关[19]305。部分福建百姓或在前往潮汕的途中把连山作为落脚点。

三、八排瑶形成的历史记忆

(一)文献的记录

八排瑶先民自两宋由湖南迁徙,元朝时期记载较少。吴永章指出:道州为元代瑶人重要聚居地[40]。至正年间,“(道州)獠(僚)寇突境”1。至正三年(1343)九月,“蒋丙自号顺天王,攻破连、桂二州”[41]868。据此推测,八排瑶先民从宋至元不断迁徙,陆续进入连南,占山为排,繁衍开来。

笔者视野所及,八排瑶的名称应当在明代中后期正式出现。明代著名学者欧大任作《八排山行赠曾大夫抚徭》一诗云:

君不见八排山,黄茅萧萧高入天。军寮马箭贼满野,戍兵夜走烧坪下。

阴风吼地时吹角,桂阳城北狼星落。左里先飞校尉书,连山已建中军幕。

大夫白晢微有鬒,司马行军使者车。不妨羊祜常裘带,由来却毂事诗书。

中军策应亲戎马,复领蛮兵号横野。纵金伐鼓羽旗飞,白日欢呼奏凯归。

谁知兵后风尘起,徭落千人向湟水。征戍应含玉箸啼,甲兵未拟银河洗。

大夫下令复专征,玉勒银鞍出郡城。慷慨聊将单骑去,艰难岂惜一身行。

群徭罗拜马前谒,尽遣归农解金甲。八排岭下听铙歌,从此征夫免荷戈。

勒铭思向韩山石,饮马期归桂水波。功成已在班师后,幕府何时方草奏。

男儿本自树功名,志士何曾怀印绶。高节悠悠未策勋,誓将肝胆报明君。

汉家卫霍论功日,令人却忆李将军[42]77~78。

这首长诗或许是目前可见的最早描写八排瑶的文字。其具体创作年份不详,长久以来为研究者所忽略。诗文所叙之事疑为“嘉靖十四年(1535)大兵征猺”[26]13。作者欧大任生活于明正德十一年(1516)至万历二十四年(1596),曾任南京工部员外郎等职,是著名的“南园后五子”之首,世称“欧虞部”。这首诗开篇就提到“八排山”,其中军寮、马箭、烧坪(即火烧排)均是位于连山的大排。作者为明代人,曾亲至八排地区写下此诗,较民国时期廖炯然所称明成化二年(1466)佥都御史韩雍“大破广西大藤峡瑶,八排瑶皆震惧”[32]15更具有说服力。欧诗中提到,八排瑶经官兵打击后逃往湟水(唐之前称洭水,今广东连江),被招抚归农,从事耕种,乃是八排瑶汉化的明证。

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盘瓠部族陆续南下,公元六世纪中后期进入淮南。随后南下进入江西,又从江西西进,大约在隋唐时期进入湖南,并在此长久生活。后因争夺财产招致官军打击,北宋太平兴国八年(983)前后,八排瑶先民赴辰州请求内附,未允。南宋嘉泰至景定年间(1201~1264),八排瑶先民与周边族群逐渐融合。自景定年间始,八排瑶先民在《过山榜》的护佑下继续南迁,至元末陆续进入粤北。另有少部分从福建进入潮汕,再到粤北,或从广西进入粤北,并与少量粤北土著瑶民及汉人融合。

(二)“排”与“冲”辨析

清李来章《连阳八排风土记》载:

(排瑶)始居(连)州境油岭、横坑各山,刀耕火种。及日久,种繁,越居连山境内,又分五排,曰大掌岭、火烧坪、军寮、马箭、里八峒。其小排,十七或二十冲。散处不常,皆居峻岭邃壑之中。历年以来,衍息不可胜数。[27]49这段文字虽不长,却颇值得推敲。推敲的关键点在于“排”和“冲”。关于“排”的含义,前人已有诸多研究。1但笔者认为总体逃不出“聚落”的概念。《汉书·沟洫志》载“或久无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43]1692。唐薛能《凌云寺》诗云“万烟生聚落,一崦露招提”[29]卷560/6548。可见聚落的形成有两个条件:一是有相当数量的人口,二是有相对较好的自然条件。排瑶起初居住于油岭、横坑各山,生产方式为刀耕火种的记载,暗示此时的瑶民呈现散居状态,尚未形成聚落。其后人口增多,形成聚落,播衍出八排。但李来章在叙述完大排后称小排为“冲”,数量远多于大排数,这便是认为“冲”为“排”的分支。但“排”与“冲”哪个先出现,却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一般来讲,迁移人口由少到多,从散居到聚居的发展过程是符合逻辑的。就是说起初少量瑶人先在比较容易安身的地方落脚,如水边或平地,后来由于族群人数增多,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便向山中迁移,在这个过程中就形成了一个个聚落。而且这也符合前文所述的汉人先在连阳地区居住的说法(汉人首选的居住地不会是山上,而是平坝、水边)。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田野调查报告中,关于八排瑶进入粤北的历史有这样的民间表述:

(八排瑶先人)在连州交界河碰上一个姓廖的汉人。那姓廖的将他连同8个儿子,带上连州的较场坪,就在这里盖了草房子,住了两年半。有一天,他拿起罗盘来照山,發现连州是皇帝下来建成的县,有仙人下凡做成的宝塔。官人占据了中央的地区,自己住的是剩下的边沿地方,看来没有出息。因而又想着搬家,搬到三江住了八、九年,一家商议在这里要用砖瓦盖屋,黄泥造墙,白泥做瓦,但却弄不成,后来又碰上那个廖姓的汉人,再带到山上开山住。[44]2

“冲”是湘语方言,意为山区平地,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八排瑶来自湖南。上述说法也表明八排瑶先民进入粤北后是先住在平地上的,而且与当地汉族多有联系。李来章在《连阳八排风土记》一书中对“冲”的数量的记载前后不一,且有时将冲称为排2,这表明“排”与“冲”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且由于人员流动性大,“冲”的数量时常发生变化。笔者认为,“冲”是“排”形成的基础,也是“排”部分解体后形成的散居之地。散居为“冲”,聚居为“排”,散聚无常,不易管理。

结语

八排瑶的族源及迁徙问题较为复杂。文献的书写,传说的建构,反映出迁徙族群文化的多样性和层累性。竹村卓二敏锐地指出:瑶族能否取得发展决定于能否维持与附近居优势的民俗社会在政治、经济关系上的协调一致。也就是说,在生态系统不同的山地和平地间所形成的民族共生关系是具有重要意义的。[6]绪论/3历史上不同民族的共生共融是民族共同体形成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对于众多迁徙型民族而言,其文化基因复杂,民族分支众多,加之文献记载的不确定性和传说文本的建构性,使得传统的考据研究难免捉襟见肘。在八排瑶起源和迁徙研究的基础上,分析瑶族等山地迁徙族群在发展、形成过程中与周边族群交往、交流、交融的共生机制,破解瑶族各支系文化中的基因密码,助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当是我国及世界瑶族研究的重点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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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润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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