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脉络与前沿演进
2021-12-29徐姗姗王军杰
徐姗姗 王军杰
[摘要]本文以Citespace等软件统计分析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主题近十年的高产作者和机构,综述了高影响力文献。发现:1.“三交”研究自2011年始并于2014年起持续升温至年发表量超百篇,积累了一批理论探讨和个案实证成果;2.文献来源学科以“行政学及国家行政管理”为主,高影响力文献月均被引量达2.914次,但暂未形成专业化的发文机构合作网和核心作者群;3.关键词共现网络中形成了“民族工作”“民族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等相关聚类热点;4.预测
“三交”下一阶段的研究热点包括作为两个命运共同体内外融通的路径、作为民族史整理发掘宣传的重点、作为构建互嵌式社会的手段、作为后扶贫时代共同繁荣发展的支撑、作为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的平台等。
[关键词]交往交流交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文献计量法;Citespace;知识图谱
[作者]徐姗姗,中央民族大学期刊社《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副编审,民族学博士;王军杰,中央民族大学校办副主任,社会学博士。北京100081。
[中图分类号]D6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21)04-0016-0012
一、交往交流交融:
从民族工作成效的衡量标准到民族团结进步创建的根本途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下简称“三交”)这一理念首次由中央提出,是在2010年1月召开的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上,被纳入作为衡量民族工作成效重要标准的“四个有利于”1。2010年6月召开的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再次强调了“三交”。2014年,习近平先后在5月召开的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和9月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提出要求:“加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推动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1];“加强各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尊重差异,包容多样,让各民族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手足相亲、守望相助”[2]。“三交”由此获得更多民族学、民族理论与政策研究者的关注。2017年,“三交”被写入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位于“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之间,[3]40可见“加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促成民族工作从宗旨使命通向目标状态的必由之路和有力抓手。2019年召开的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习近平在讲话中将“坚持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列入70年来尤须铭记的九大经验之一。[4]2019年10月印发的《关于全面深入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见》中,明确要求“以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为根本途径,全面深入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5]。回顾过去10年来,对“三交”的研究数量增加、层次递进、方法翻新,关联议题也越来越广泛。为全面耙梳“三交”的学术生发点、论述焦点、研究前沿等,笔者特作此文进行文献计量与综述。
二、近十年“三交”研究的文献计量分析
(一)逐年发文量及主要发表平台
在“三交”首次于中央层面被提出的2010年,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后,王春焕(2010)在《西藏研究》上发表解读会议精神的论文,其中对“三交”有过论述。[6]然而整体而言,对“三交”的专题学术研究始于2011年。故筆者以2011~2020年为区间,在中国知网(www.cnki.net)检索以“交往交流交融”为主题的文献,1共找到888条结果,其中学术期刊论文、学位论文以及报纸文献分别为469篇、19篇和358篇,另含少量会议文献、辑刊、报告等。逐年发表量如图1所示,学术期刊论文和报纸文献的猛增都出现于2014年,这与该年内召开的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和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关系密切;学位论文方面,自2016年开始出现以“三交”为主题的文献,这也与研究生的培养周期相符。2011~2017年期间,期刊和报纸文献的发文量保持大致相等;然而自2018年起,报纸文献的年度发文量持平乃至减少,期刊论文则逐年增加,这反映出“三交”被写入党的十九大报告促进了相关研究走向深入。
过去10年中刊发“三交”主题文献排名居前的学术期刊和报纸如表1所示。刊发相关论文的学术期刊分布较广,排名前十的期刊合计发文量仅占总数469篇的15.35%,但整体而言,高发文量的学术期刊多系民族学类期刊,其主办方多为民族院校或位于西部及边疆地区的科研院所。高发文量的报纸媒体则相对集中,排名前十的期刊合计发文量占总数358篇的81.01%,仅《中国民族报》一家的发文量(138篇)就占到了近四成。报纸文献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学者在《中国民族报》《人民政协报》《光明日报》等理论版上发表的民族政策主题短篇论文,如韦民等(2012)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与现实》、彭谦等(2015)的《刍议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等,以其对政策精神的及时解读亦产生了较高的下载和引用量;另一类是各地作者对“三交”历史事实的阐释、对当前民族工作的纪实以及对个案事迹的报道,如《辽西走廊:北方和中原各民族交融的重要通道》《“壮族三月三”: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大平台》等。报纸文献虽不是本文关注的主体,但其选题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三交”受到学界各层次研究者的关注。由图1可见,报纸论文发表量从2019年的63篇锐减至2020年的12篇,降幅的形成与民族研究热点主题转移有关——以《中国民族报》为例,笔者在CNKI上检索其2020年的主题排序,发现“民族团结进步事业(教育)”和“脱贫攻坚”占据了主要篇幅;但与此同时,“民族交往”“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等多个次要主题仍都与“三交”密切相关。
(二)高产机构、作者及所涉学科
虽然“三交”作为一种历史上由来已久、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作用发挥已不仅限于民族地区的实践,其研究者横跨政治学、民族学、教育、文化和经济等多个学科,然而因缘起于政策话语的属性,目前相关主题论文的学科仍以“行政学及国家行政管理”为主,如表2所示,中国知网上2011~2020年“三交”主题的888条文献的学科归类中,其占比超八成。
将888条“三交”主题文献导出Refworks格式文件(每条数据包含题目、作者、关键词、摘要、期刊、出版日期等)并用Citespace5.7.R2软件进行分析,“Node Types”(节点类型)设为“Institu⁃tion”(机构),得到2011~2020年发表“三交”相关主题论文的机构合作共现图(图2)。图中气泡和机构名文字的大小代表发文量,各气泡之间的连线则代表机构间合作关系。可见,除全国政协、中央及地方统战部以外,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中央民族大学、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等都是研究启动早、发表成果多的机构。此外,云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新疆师范大学、西藏社科院等多所西部民族地区的高校及科研院所都在“三交”研究方面有所涉猎。图2中署名单位为“××市委统战部”“××省/自治区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等的,多为发表报纸文献的地方机构。
图2中机构节点(N)有133个,而连接线(E)只有34条,网络密度(Density)仅为0.0039,可见相关发文机构分布较广但合作度不高,尚未形成大范围、紧密型的合作圈子。
核心作者是由文献计量学家德里克·普赖斯(Derek de Solla Price)提出的一种确定某一研究领域内高产作者的方法,其计算公式为:N=0.749max,max代表发文最多作者的发文数。以检索到的“三交”主题469篇期刊论文为例,发文数最多的作者是2016~2020年期间任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的巴特尔,累计12篇,由此得出:N=0.74912≈2.595,即发表3篇及以上论文的作者可被视为“三交”相关主题的核心作者1(见表3)。在表3所列之外,还有王延中、麻国庆、徐黎丽、祁进玉、杨须爱等知名学者发表过“三交”相关主题论文达2篇,但据上述公式则不能列入核心作者。整体而言,“三交”虽然是近年中颇受学界关注的话题,但核心作者的合计发文量为58篇,在469篇的基数中仅占12.37%。这一结果与普赖斯定律“同一主题中半数论文产自一群高生产能力作者,而这一作者集合的数量约等于作者总数的平方根”[7]53差距较大,表明尚未形成专业化的核心作者群,这在一定程度上与“三交”概念界限相对模糊、外延甚广有关。
(三)高影响力文献
表4所列的是“三交”相关主题被引排名前20位的期刊文献。其中《第二代民族政策:促进民族交融一体和繁荣一体》一文的总被引量最高,这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其争议性观点引起了诸多学者所撰商榷文章的引用。相较之下,排名第二的王延中(2018)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发表于党的十九大后的一篇权威解读,三年来累计被引102次,平均每月被引2.914次,是排名前20位的高影响力文献中月均被引量最大的。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郝亚明有3篇独立署名论文进入了高影响力论文的前20位排名,可见该作者对于“三交”议题的钻研之深和产出成果影响因子之高。
表4的20篇高影响力文献中只有3篇(第1/3/20)系发表于2015年之前,由此可判断对“三交”的研究高潮产生于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之后。20篇高影响力文献中大部分是宏观研究、政策与理论研究,只有3篇(第9/15/20)是分析某一民族地区具体情况的实证研究。20篇高影响力文献中,《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和《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各占4篇,可见这两本期刊对“三交”相关主题的深耕。
三、从关键词图谱看“三交”研究热点
(一)分时区关键词聚类图谱
如前所述,在中國知网检索2011~2020年“三交”主题的学术期刊论文共有469篇。为进一步聚焦高学术影响力的文献,笔者进行“高级检索”,选取来源类别仅包含“北大核心”和“CSSCI”,最终选定有效文献149篇,导出Refworks格式文件并用Citespace5.7.R2进行可视化分析,设置
“Time Slicing”为2011~2020,“Years Per Slice”为1,以Keyword作为节点,得到分时区的关键词聚类共现图谱(图3)。图中由左至右呈现出2011~2020年核心期刊发表的“三交”主题论文中陆续出现的相关关键词;除“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交往交流交融”之外,还形成了“民族工作”“民族认同”“维汉民族关系”“中华民族”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等聚类,围绕每个聚类又各有其高频关键词组;图中方块的大小代表相应关键词(知识节点)出现的频率高低,连线代表各知识节点之间的共现关系。
由图4可以直观地看到“三交”主题在近10年中的知识演进、研究热点及其内在关联。2011年“三交”主题成型初期的关键词主要围绕“民族工作”,除围绕“民族融合”“民族交融一体”的争论外,前三年中学界反响较弱,直至2014年才开启研究热潮。两次明显的热点爆发周期一次出现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后,“三交”随“民族互嵌”“城市民族”“民族(族际)交往”及“民族共生/互惠”等成为热议主题;另一次出现在2017年党的十九大召开后,“三交”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一起被纳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体系,开启了又一次研究热潮,这次热潮至今未褪。图3中还可看到2019年随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广受关注的“共有精神家园”“国家通用语言”等;2020年随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和中央第三次新疆工作座谈会召开而分别出现的“治藏方略”和“新疆地区”;与此同时,2020年,随着国家站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历史交汇点上,“高质量发展”“乡村振兴”“一带一路”等事关全国发展大计的关键词也密集出现于“三交”主题论文中。这些关键词的聚类共现图谱集中地反映出“三交”研究中各知识节点或知识群的发展、互动和演化。
综上可见,“三交”作为新时代“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的根本途径”,处在关键“桥梁”位置上——向前看承接了学科理论和政策话语(如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向后看延伸着知识产出和实践应用(如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为直观呈现“三交”在学术研究中的位置,笔者绘制了如下示意图,图4中各关键词之后括号内的数字分别表示其出现频次(Count)和中介中心性(Centrality),取自Citespace软件对2011~2020年149篇“三交”主题核刊文献的数据处理结果。绘图前筛去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习近平”等常见关键词以及出现频次较少的(Count<3)的关键词。
(二)理论研究文献综述
1.概念辨析
“三交”理念2010年提出后之所以立即引起学界瞩目,甚而产生了争论,关键在于对“交融”的辨析,换言之,是对“民族融合”议题的再思考。胡鞍钢等(2011)将2010年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和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提出的促进“三交”,视为“我国民族政策从第一代开始向第二代转型的标志”,并倡导“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促进国内各民族交融一体”。[8]这一观点引起了学者们争议和商榷——如郝时远(2011)强调“只有各民族真正的平等,才能实现广泛的交流,才能保持和睦地交往,才能成就自觉的交融”[9]。黄铸(2012)认为“急于实现民族融合和由此提出的一套政策措施是不可取的,也是难以实现的”[10]。雷振扬等(2012)指出“人为地加速推动民族交融一体,以‘促进民族交融一体’之名,行民族融合(同化)之实,不仅对当前处理民族问题无益,而且很可能引起各少数民族的逆反心理,激化民族矛盾,使民族问题复杂化”[11]。王希恩(2015)指出“力图改变现有民族政策,加快民族融合进程的主张”是无视民族问题的长期性,“已经严重影响到对现阶段各民族共同繁荣政策的坚持”;[12]针对“三交”之“交融”,他(2016)还作专文明确其“不同于‘融合’,它强调的只是相互接纳、吸收、包容和认同,是‘融合’的进行时态或过程,不是结果”[13]。
2.内涵界定
毋庸置疑,“三交”之“交融”不是“同化”,也不等于“融合”。对于其内涵,目前学界普遍认可其“过程性”:一方面,对于“三交”内部三者间的逻辑关系,李静等(2019)认为是互动的[14],马瑞雪等(2019)认为是层级递进的[15],杜鹃(2017)指“三交”为民族关系中共性因素增多的一种发展状态[16],王延中等(2019)指出三者之间是存在一定时空逻辑和动力机制的关系结构[17];另一方面,多位学者们明确“三交”是我国历史上由来已久并将在当前乃至未来发展中循序渐进的。如麻国庆(2020)指出“各民族历史上的迁移、分化、融合所造就的各种关联性,共同奠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基本面貌”“历史上各民族历经‘合之又合’的内在运行机制,是在‘三交’基础上的内在统一”。[18]哈正利等(2017)列举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北魏孝文帝自觉融入中原文化,新中国八千湘女进新疆、三千孤儿入草原等我国“三交”的佳话,提示“把握历史和现实的主流,是我们协调民族关系的重要前提”。[19]严庆等(2018)梳理费孝通先生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苏秉琦先生的“区系类型说”、严文明先生的“重瓣花朵说”等,总结其共同指向因同心圆式的向心结构而产生的内向聚合的空间结构力,由此确认共同体意识是如何促进中华各民族互动熔焠与团结凝聚的。[20]
3.理论建构
在“三交”进入民族学研究视野的初期,许多文献是借助西方理论框架进行分析的。经过对“第二代民族政策”中借鉴西方模式的争议与反思,尤其是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重申“三交”并要求“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2]以来,学界研究量质齐增,在本土理论建构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如杨须爱(2016)在梳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关于“民族融合”著述的基础上,指出“三交”是党中央“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马克思主义民族融合理论做出的新发展”[21]。朱碧波(2016)认为驱动民族交往的深层次因素是民族互惠(而并非民族优惠),并指出“为了实现中国民族理论体系建构的帕累托改进,当前应直面民族互惠研究的理论短板,深入探讨”[22]。郝亚明(2019)认为“进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理论构建,除了要回答‘政策目标何在’之外,还要回答‘目标如何实现’”,针对其“作为政策原则具有行动指导性强而目标指向性弱的特点”,他剖析“三交”本质是“社会交往”“文化交流”和“结构交融”,进而在与西方多民族国家的平行社会(Parallel Society)的比较中进一步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23]
(三)实践研究文献综述
1.实践印证
相较于理论探索,对“三交”主题的实践研究起步稍晚,首当其冲的是发现、总结、肯定“三交”对民族团结与发展的意义。如罗彩娟(2018)列举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年来政治上坚持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经济上坚持脱贫攻坚、富民兴桂战略,文化上持续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教育上大力发展民族团结教育等“三交”经验。[24]尹未仙(2019)介绍了云南作为39万平方千米内生活着汉、彝、白、哈尼等26个民族的省份,通过坚持和而不同、宽容差异的价值取向,增进同源共祖、内聚的中华文化认同,从而建成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的经验。[25]袁丽红(2018)聚焦自宋元以降即为中原进入岭南重要通道的南岭走廊,舉例“平地瑶”与中原汉族自古的通婚、结拜、认契拟制亲属关系等交往,论述其至今实现连续25年无省(区)边界纠纷的和谐交融经验。[26]刘小珉等(2019)从经济角度切入回顾新中国70年扶贫开发的巨大成效,指出反贫困工作促进了“三交”;同时“三交”又以促进少数民族及民族地区进一步开放、接受现代理念和技术的形式促进了反贫困。[27]
2.个案阐释
一批学者通过实地调研,阐释“三交”作为和谐民族关系的构建经验在民族地区对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和文化繁荣的积极意义。如王平等(2015)通过新疆塔城的调研材料,证明当地多民族关系在居住格局、语言、习俗、文化与地域认同等方面呈现较为和谐的互嵌特征,进而指出“相互嵌入”并不意味着完全融合,也不是简单的杂居和混居,而是生活上互助、文化和习俗上互相尊重、精神上有共同认同。[28]束锡红等(2020)以宁夏闽宁镇为例,总结其从“贫瘠甲天下”的西海固变为如今兴旺“金沙滩”的过程中生态移民、东西协作、回汉互嵌社区建设、民族人口脱贫等实践经验。[29]袁东升(2016)以贵州黔南一个水苗共居村寨为例,指出“三交”构建了互动共生的两族关系,证明“三交”是族际和谐的催化剂。[30]“三交”研究传统上以民族地区为田野,而今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研究者关注到城市民族工作空间。如王延中等(2019)分析党的十八大以来民族工作面临的新形势、新任务,指出城市已成为当前各民族“三交”的新平台。[17]袁年兴等(2016)关注在宗教生活习俗上与流入地居民存在较大差异的穆斯林流动人口,以长三角地区的972份样本证明“社区服务市民化”“就业创业便利化”“就学就医均等化”等举措有助于形成“共生融入结构”。[31]周涵(2020)以河南省某大学为例,介绍其在“凝”与“适”理念下创设的“石榴树工程”,以各民族学生交往行为的促进和交往能力的提升创新高校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形式。[32]
3.路径设计
此类文献中最突出的是与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及互嵌社区的关联研究。如来仪(2015)指出,“推动建立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正在成为我国促进“三交”的具体实现路径。[33]王希恩(2016)指出了有些研究将“互嵌”简化理解成“民族混居”的不足,并认为“居住结构的互嵌不应孤立进行,而应在分层结构和从业结构互嵌的基础上协同推进”。[13]郝亚明(2019)对比分析了作为“三交”空间基础的“民族互嵌式社区环境”和作为“三交”客观结果的“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34]张立辉等(2017)关注到了信息化时代网络空间提供的“三交”新途径和新生态。[35]此外,从语言、文化、心理等角度促进“三交”的路径也得以被学界关注。如戴宁宁(2011)在新疆南疆地区进行量表测量调研,通过“交朋友、作邻居、参与社团活动、允许家中过夜”等细节选项分析维汉交往中“民族心理距离”的现状、成因并设计缩短路径。[36]王浩宇(2019)指出在“三交”不断加深的背景下,少数民族兼用或转用国家通用语并不代表对本民族语言文化认同的弱化,也不单纯是一种工具性实践,而是还伴有文化融合与民族融合的特点。[37]李贽等(2019)聚焦“日常生活”这一基本途径,指出民族性因素对各族群众日常交往的不良影响应降到最低,使其不再成为“三交”的拦路虎和绊脚石。[38]
四、新时代新阶段“三交”研究主题前瞻
从上述文献计量与综述的结果来看,虽然近十年中“三交”研究已完成了从起步到丰富的过程,但仍有待实证个案的积累、理论探讨的深入、跨学科研究的开展以及与中央民族工作的更紧密呼应。
第一,“三交”作为两个命运共同体内外融通的现实路径。“十四五”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中,“中华民族凝聚力进一步增强”被列为“社会文明程度得到新提高”的具体要求之一,这也是新时代新阶段实现中国梦的保障性前提。“三交”自古以“茶马古道”“牛田亲家”“相际经营”等形式广泛存在于乡土中国;近年来伴随市场化、城镇化、现代化进程,各族群众逐步形成了“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状态;而面对当前世界正经历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对内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外要以积极参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合作、互动与竞争,“三交”理念的内涵与外延得到了新的拓展。在此背景下,亟待进行更深层次的概念解读和更高层次的理论建构,以服务于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例如,如何顺应经济跨越式发展搭建各民族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的新桥梁、新平台?如何在把握民族流动性、互动性、共生性规律的基础上凝聚中国梦的强大合力?当大批边疆地区从现代化建设中社会生产落后的“末梢”一跃为“一带一路”上发挥经济文化交流枢纽作用的“前沿”时,如何保障少数民族群众从生产生活到精神文化的全面同频共振,同时规避境内外分裂势力的渗透风险?如何以人类命运共同体视角应对当前国际环境中的机遇与挑战,践行多边主义和文明互鉴,以实现费孝通先生在二十世纪所描绘的“东西两大文化共同来擘画一个完整的世界社会”[39]312~313?
第二,“三交”作为民族史研究整理发掘宣传的重点方向。在2020年进行的涉藏、涉疆中央座谈会上都有关于“三交”的最新要求:8月28~29日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在讲话中将交往交流交融列入“十个必须”之一,并要求“要挖掘、整理、宣传西藏自古以来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引导各族群众看到民族的走向和未来,深刻认识到中华民族是命运共同体,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从来处和走向两个方面都体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线,而
“三交”同时作为抓手和目标。2020年9月25~26日中央第三次新疆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指出“要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由此可见,如何从正史、各地方志乃至历史文化遗产中全方位地挖掘、整理、宣传“三交”?如何从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从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中寻找素材,为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持续提供养分?这是有待民族历史研究者和教育工作者高度重视、深入钻研的方向。
第三,“三交”作为推动构建互嵌式社会结构的有效手段。从千年来“你来我去、我去你来,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多元一体格局,到“大杂居、小聚居、交错杂居”的民族分布特点,再到“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中华民族在营造“共居、共学、共事、共乐”社会条件的历程中,积累经验也遇到问题,更不断探索创新。物质空间上的“互嵌”与文化心理上的“交
融”都是筑牢民族团结人心防线的前沿,亟待更丰富、更立体、更具实践指导意义的研究。例如,如何承接民族学对藏彝、河西、苗疆、武陵、辽西等“走廊研究”的经验财富,使其服务于新形勢下搭建“三交”桥梁的需要?如何顺应民族人口大流动、大融居的新特点,为出台有利于构建互嵌式社会结构的体制机制出谋划策?如何引导少数民族充分嵌入全国一体化劳动力市场,以及在业已形成的民族互嵌社区中如何保障流动务工人员的子女教育与公民意识培养?如何在中国网民逼近10亿的当前,监管、利用、开发互联网这一全球化时代“三交”新平台?如何实现研究者/研究机构从各自所在地区和层级出发,跨地域合作进行宏观理论建构与中、微观实证调查相结合的研究?这些将有利于推动“三交”研究走向深入,进而有利于推动民族互嵌式社会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
第四,“三交”作为后扶贫时代共同繁荣发展的必要支撑。2021年,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各民族地区在这场战役中接受了来自对口支援省区的资金扶贫、项目扶贫、教育扶贫、就业扶贫等,证明“三交”之“和”与“合”不仅实现了“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也维护和巩固了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2020年12月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习近平强调了“脱贫攻坚取得胜利后,要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这是‘三农’工作重心的历史性转移”。这为“三交”研究提出了一系列新命题:如何在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持续推动“三交”深化,突出各族群众在巩固脱贫成果中的主体性地位,并有效衔接民族地区现代化治理和各族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的提升?如何在新时代发展历史方位下,重新审视“共同富裕”这一缩小民族差别和解决民族问题的必要条件,进而规划新阶段的对口支援、对口帮扶模式?如何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工作重心衔接中,引导民族地区新生代农民工平衡向外流动与在地化发展?对刚摆脱贫困的民族地区,如何在5年过渡期中全面巩固成果、应对挑战?在脱贫攻坚的最后阶段,有相当一批民族地区是通过异地扶贫搬迁迈入了小康,该如何保障其在新社区安居乐业,如何预防转产后因灾、因病、因不适应而返贫?
第五,“三交”作为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的社会平台。党的十八大和十九大报告中都要求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同时还强调了社会化、生活化、立体化、常态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利于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局面的维护,而该局面的开创又以“三交”为社会平台。质言之,“中华民族一家亲”是“同心共筑中国梦”的情感基础,“同心共筑中国梦”的行动须以“中华民族一家亲”为意识引领,二者间“三交”是途径、是中介、是社会生活中最常见的平台。因此研究者可就以下问题广泛调研并深入探究:如何通过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促进各民族之间的交融互通?如何促进各民族群众相互了解、尊重、包容、欣赏、学习和帮助,从而同步实现缩小经济发展差距与缩短族际交往心理距离;如何促成“大思政”摆脱生硬、灌输的窠臼,通过形式生动的国家观、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宗教观教育保障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入脑、入心?如何在全社会持续加大力度破除刻板印象,展现民族团结的光明面,促进各族群众在共同生产生活和工作学习中加深了解、增进感情?如何坚持宗教中国化方向,引导各族群众认识我国民族关系的主流,看到民族的走向和未来?在前所未有接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的今天,如何将民族地区长治久安和高质量发展中的“三交”事实总结凝练为“中国经验”并对外“讲好中国故事”?
综上可见,从衡量民族工作成效的“四个有利于”标准之一,到推动建立民族互嵌式社会的必由之路,再到全面深入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的根本途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伴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而生发出新内涵,激发出新活力,拓展出新路径。相信随着研究者日益增多、跨学科合作持续巩固以及民族工作经验进一步丰富,“三交”这一由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引领的学术话语体系将得以不断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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