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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一条大河

2021-12-29肖龙

绿叶 2021年5期
关键词:黄河水河谷母亲河

◎肖龙

我来的时候,季节发生了明显的错位。

在遥远的南方——我的家乡安徽阜阳,一场接一场的暴雨似乎上了瘾,反复蹂躏着淮河,水位一次次被抬升,再抬升,王家坝不得不开闸泄洪,蒙洼蓄洪区一片泽国,数以万计的百姓不得不撤出庄台,小家大国的大情大义无处不在,让人落泪。

而我的眼前,河水几近干涸。放眼望去,宽阔的黄河河道从两处重叠着的山峦间钻了出来,大片的河床一丝不挂,裸露着肌肤,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河道,温顺而无声,站在远处,似乎根本就感受不到她的声息和流动。

这是我日思夜想的黄河吗?是的,她就是。

还在来的路上,我就开始一次次地打开手机,一次次放大和缩小着地图,查看我将要到达的地方与黄河之间的距离。当我确信即将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亲近黄河的时候,我的心仿佛突然被人一下子拽出了胸腔,飞越了千峦万壑,飞到了黄河之畔。

驶出高速,路越来越窄。山路十八弯,大巴车在群山里不停地扭着身子,渐渐失去了方向感,迷了路,一次次地折返,拐弯。我很好奇,窄窄的山路,怎么就没有遇到对面来车?只有一种可能,我们将要去的地方太过偏僻,很少人烟。

这也更为接下来的行程增加了一种神秘感。此刻我尚不知道,在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这个地方将不断给予我失望,又不断地给予我新的憧憬,那种矛盾与幸福交织的心情,恰如那漫山遍野的黄河石上纵横交错的纹理,让我一次次地折返,又一次次地向黄河深处抵近。

忙完丧事我就赶紧回屋,大梁还是冇回,今朝可是第五天了!一种不祥之感像密实的蛛网,把我牢牢地笼罩起来。这两天忙二丫的后事,心思占满了。现在腾出空儿了,这不安是一阵紧似一阵。天还冇擦黑,我们就早早吃了晚饭。我叫槐生就在屋里玩,想困了自个儿上床,就慌忙火急锁上门,朝东坡梁子奔去。

大巴车经过无数次的徘徊和犹豫之后,过了洛阳市新安县石井镇,最后驶进一个不知名的山窝里。宾馆就坐落在群山之间。

下了车,入住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按照游览指示牌登上了观看黄河的制高点。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黄河,激动之情可想而知。黄河汤汤五千里,“经天亘地,滔滔流出”,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弯度并不大,但是从高处俯瞰,黄河在优雅地转身的同时,伸出了一张巨大的龙爪,深深地嵌入了山与山之间的谷地,似乎想抓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不想离开这里。

季节的错位,让我的思维也发生了明显的错位。在我的印象中,7月底的黄河,大抵是怒浪连天、殷雷谹谹,但眼前的景象完全是另一种境况。从此岸到彼岸,虽然宽阔,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大面积龟裂的河滩,暮色之中,只在远远的地方,看见一条微微发亮的暗灰色的丝带,蜿蜿蜒蜒地向前方延伸着。

没有看到黄河跃马扬鞭、一日千里之盛景,却并没有影响我内心第一次见到黄河的欣喜与激动。冲着群山,对着眼前宽阔而又空旷的河谷,我双手卷起,拢在嘴边,大声喊着:“黄河,我来了!”喊声一跃而出,冲入浓重的暮色之中,夜色将它们卷起,扔下山坡,又抛向河谷,瞬间炸裂,一分二,二分三,三分万千,然后又一个声部一个声部地调和,混音,编排,但听从群山之间那无法目及的黄河源头,隐隐传来经久不息的回声,“来了,来了,来了,了,了……”

是夜,伫立窗前,微微的山风里浸满了黄河质朴、浑厚的气味,深吸一口,便似有母亲在侧守护着,不觉间睡意袭来,很快便沉沉入梦了。

第二天清晨,沿着昨天晚上的线路,我再次开始抵近黄河,亲近黄河。

“黄河,母亲!”

刚刚登上“望江亭”,就听到从下面的河谷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喊。那是一同前来参加此次采风的文友们,他们比我起得更早,他们的心情似乎比我更为迫切。他们的呼唤,瞬间唤醒我沉睡了数年的心神,激发起了内心深处第一次见到母亲后无比激动的心情。

“母亲,我来了!”

迎着从黄河故道里升起来的晨风,我扯开嗓门,面对着叠叠群山,面对着温柔、平静、恬然的黄河,尽情地呼喊着。黄河一定是懂我的,不然,也就不会有层层的回声,一浪接一浪地从河谷里涌过来,入了我的耳膜,温暖着我的心房,也润湿了我的眼睛。

此处是“望江亭”。明明是“望河亭”,偏偏上书“望江亭”,江河迥异,颇有些煞风景之嫌,但确实是俯瞰黄河的绝佳去处。

向东望去,便是空旷的河谷,两侧的山峦并不高,黄河却被它们紧紧地夹在中间,显得如此之温顺,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与学生时代接受到的古诗词中关于黄河盛大磅礴的描写截然不同。黄河流到这里,左侧的山脉越来越瘦,越来越小,最后就像一条龙的尾巴,倏忽不见了踪影。黄河正在两山之间向前奔跑,刚出龙尾,群山自觉为她闪开了一片宽阔的舞台,没了束缚,她便一个打转,向右侧散开,豁然而来的自由让她喜不自禁,在这里回旋、起舞,一次又一次地亲吻着四围的群山,冲击着山与山之间狭长的谷地,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爪,牢牢地掌控着这一片山水。虽然此时河水已经干枯,河床光着身子躺在那里,但是我能感觉出曾经的壮阔与雄伟。在这里,山是骨骼,水是血液,那丰腴细腻的黄河泥,便是母亲河的肌肤了吧!

天空云层较厚,极目四望,群山掩映在一片薄雾蒙蒙之中,太阳是看不到的,只能从东方天空中最白亮的部分判断,太阳刚刚爬上山头。但相比昨晚,光线已经明快了很多,近处山的轮廓很清晰,山上涂满了苍翠,远处一片片绿色的雾氤氲流动,隐隐中山体连绵逶迤,追着黄河一路向东而去,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我始终心怀悸动,不断地挑战着晨光与夜色,在完全陌生不知名的一片深山里,一次次地抵近着这条让我日思夜想的母亲河,却一直未曾抵近!我多么渴望能够走到黄河边,双手掬起一捧黄河水,感知母亲河的温度,亲吻母亲河的肌肤,用心感受母亲河的温软。

我却遇到了一块巨大的黄河石。

这块黄河石竖立在通往古渡口小路的旁边,足足有4米之高。无法想象,黄河是以一颗多么宽广的胸怀,又历经多少岁月的妊娠,才孕育出这么一个体型硕大的孩子。

这块巨石是一个长方体,顶部略尖,石体表面圆润中略略有隆起,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纵横交错,相互交织,或浅或深,深者如一蚯蚓洞穴钻入石头内部。从石头的正面右侧斜看上去,在石头的外边缘中间处,有一明显的凹陷,凹陷处恰如脖颈,上为狮头,下为狮身,整个石头恰似一个低头沉思的雄狮,静静地守在黄河岸边。

它是在等候我吗?

这块石头,一道道岁月的流痕记载了黄河数以亿万计的冲刷与抚摸。它古朴庄重,沉浑大气,你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却驻留在了这里。或许是从巴颜喀拉山吧,恰如一个孩子,它是多么渴望历览外面的精彩,所以它极力想挣脱母亲的怀抱,一路跌跌撞撞,绵延数千千米,历经了亿万年黄河水的冲刷与裹挟,经受了岁月的风霜侵袭,最终还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渐渐收起棱角,渐渐温顺而典雅。

在附近所能抵达的山谷,每一座山体里都怀抱着大大小小无数个形态各异的黄河石,那是黄河历经亿万年所孕育出来的孩子。这些石头每剥落一层,山就瘦小一圈,黄河水也就更加黏稠滞重。

我最终没能触摸到黄河母亲的脉息。

古渡口,几只渡船像一个个弃儿,孤寂落寞地被禁锢在河泥里。由于渡口与河底之间的巨大落差,我甚至无法触摸到河底金黄的河泥。

这里位于小浪底的上游不远处,再往上就是黄河三峡。两处国家级水利风景区河清水蓝、风景秀丽,而处在中间的这里却是水枯河干,让我们只能“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了。没有浩浩荡荡,没有浪花飞溅,没有雄浑的歌唱,也没有低沉的轰鸣,只在河谷的中心有一条窄窄的水流,就像我家乡的汾泉河,在默默地、了无生气地流淌着。巨大的期望总会带来巨大的失望,巨大的落差让我的心如同一颗颗黄河石一样淤积了厚厚的泥沙。我多么希望家乡的淮河流域丰沛成灾的雨水,能逆流而上,弥补一下“贫血”的母亲河。

我并不甘心,我想下去看看河滩是不是能够行走,如果能,我一定到那滩中心,掬一捧黄河水洗洗我满是尘垢的脸。脱下鞋袜,光着脚下到河底,小心翼翼地踩在河泥上。河泥是那么柔软、细腻,像母亲的目光,脚刚落下去,立即陷入了她深深的拥抱,深可没及脚踝以上。如此之深,再向里走是不可能的了,我不得不叹了口气,呆呆地向河中间泥黄色的水流看了看,遗憾地爬了上来。

这是我与黄河相处的最后一个早晨。等我再次登上渡口的石阶,天空突然放晴,太阳从黄河的尽头一跃而出,似乎急切地盼望着与我们相见。远处的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波光,一路向东,流向洪荒深处,流向未来。天高地迥,空旷而寂寥的河谷在阳光的映照下,金色的光泽循着河水流去的方向铺展开去,也稍稍消解了我内心深处那一丝丝的遗憾。

“黄河,母亲,我还会再来的!”

有人再次带头高喊了起来,然后很多人也开始喊着,喊着。

虽然没有浊浪的回声,但是有黄河风渐渐聚拢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将河谷的回声聚在一起,一阵阵地回送过来,撞击着我的心脏。我似乎听到了黄河深沉又深情的回音,她一定是在说,我等你!这是一个母亲与孩子的约定,无论岁月如何更迭,这份约定,从亘古以来的这片黄色的土地上萌发、生长,从看不到的过去,到可感知的今天,以至更加遥远不可触及的未来,从来不会改变。我要珍藏这份约定,她会给予我前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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