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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所与记忆:村上春树《五月的海岸线》中的生态书写

2021-12-29贾庆超刘利国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海岸线村上春树故乡

贾庆超,刘利国

(1.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东北电力大学 国际交流学院, 吉林 吉林 132012;3.大连外国语大学 日本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44)

《五月的海岸线》创作于1981年,最初属于村上春树为伊势丹百货公司会员刊物撰写的短篇连载系列,之后收录于《袋鼠佳日》短篇小说集。作品中的“我”时隔12年后重返故乡,此时记忆中的故乡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熟悉的海岸被高层住宅占据,海岸线被挤压到数公里之外,最后“我”背靠破旧的防波堤,深感茫然。目前国内对这部早期短篇作品缺乏关注,相关研究集中于日本。吉田春生注意到作品中的“你们将土崩瓦解荡然无存”[1]76和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的共通点,指出作品中蕴含着暴力预言性质和由“疏离”到“介入”的征兆[2]76,汤川丰和小山铁郎在对谈中提到“字里行间直接表达了自己对于破坏大自然行为的强烈愤怒”[3]202,但并未针对其生态书写展开深入论述。

处所(place)理论是近年来生态批评领域的新兴理论,这一理论大大拓展了生态批评的范围,深化了生态文学的内涵,也有学者将生态文学称为处所文学。关于place的翻译存有争论,目前存在“场域”“地方”“场所”等说法,我国生态文学批评开拓者之一的王诺曾对此展开论述,认为与以上译法相比,“处所”更贴近place的固有内涵,不仅能表现地理方位,“处”作为动词更体现出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本文也采用“处所”这一说法。生态学家布伊尔(Buell)认为处所“可以简单定义为通过个体依附、社会关系和地文学的特殊性而限制和标识的对人有意义的空间”[4]。王诺认为“处所”是“人所依附的特定自然区域,它决定、影响和标记着人的生存特征、生态思想和人的生态身份,同时这个自然区域也受到在其中生存的人的影响和呵护”[5] 192。美国人文地理学创始人段义孚曾具体指出对于处所“人们出现潜意识性质的却深沉的依恋是因为熟悉和放松,……是因为声音和气味的记忆”[6] 159,由此揭示出处所更为深刻的内涵在于作为记忆的集合体,它关乎着人的心理依附、情感归属乃至身份认同。《五月的海岸线》是村上春树四十年创作生涯中为数不多集中于生态书写的作品,这部作品根据村上春树个人亲身经历创作而成,作为核心意象反复出现的“海岸”成为承载记忆、确认自我的处所。本文将结合记忆和处所的关联,探究村上春树在作品中的生态书写以及背后的创作意图,以期为村上文学研究提供崭新视角。

一、处所依附:由记忆产生的情感关联

人们往往将处所同空间(space)混淆使用,段义孚曾简明指出“处所具有稳定性,空间具有自由性”[6]3,指出给人提供心灵的安全感和依附感是处所区别于空间的重要特点。宿久高和杨晓辉也认为处所是“空间层面与时间层面交错,孕育的关系性的综合”[7]。由此可知,包含着人的情感、注重人和特定自然区域的深层关联,这构成了处所的特征。村上春树本人与故乡有着深刻感情, 1968年进入东京读大学前,他一直生活在“阪神间”的西宫、芦屋和神户三座海滨城市。阪神间近山靠海,生态环境良好,这一时期的生活经历在村上春树脑海中留下美好记忆,他坦言:“当时的阪神间——当然现在也可能那样——作为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场所是很叫人心情愉快的。”[8]191

在村上春树看来,写作就是打开填满记忆的抽屉,记忆中的海岸多次出现于村上文学之中,成为文学创作的重要源泉。“青春三部曲”中充满日式乡愁的故乡小镇即是以芦屋为原型,频繁出现的海岸成为少年时光的见证,“我”和“鼠”在初次相识后就在海岸边喝酒聊天,之后“鼠”曾多次驾车前往海岸边望着灯塔独自沉思,在“鼠”死后,“我”更是在海岸的旧防波堤边放声哭泣。在《五月的海岸线》中,海岸不仅是标题的重要部分,还凝聚着“我”少年时期的纯真记忆,成为维系“我”与故乡的情感纽带乃至何为自我的坐标。段义孚认为“家是最理想的处所”[6]3,村上春树则指出“家庭这东西归根到底是一项临时安排,它不是决定的,也不是恒定的”[9]。《五月的海岸线》中的家庭氛围极为稀薄,“我”时隔多年抵达故乡后并未急于回家,也没有任何想见之人,在旅馆这一过渡性的公共场所稍作调整后便直奔海岸。由此可知“故乡”并不天然等义于“家乡”,对于故乡“我”心中挂念的唯有海岸。

少年时期“我”曾住在带有廊檐和井的独门宅院里,距海极近,甚至可以赤足前往海里游泳,游泳回来就坐在廊檐啃西瓜。井在村上文学中具有深刻隐喻意义,往往被认为“是人心从意识到无意识的通道”[10],但在这部作品中井充满前现代性的意味,比起使用冰箱人为降温,“我”更喜欢用绳子吊在井里的西瓜,体现出“我”亲近自然的姿态。再长大些海水遭受污染,“我”只能前往山下的游泳池游泳,但海岸依然存在,“我”经常于傍晚牵着狗到海岸边散步,不时遇到同班女孩并畅谈聊天。即便有人跳海自杀,海岸也并未呈现出阴沉压抑的氛围,海岸作为无私接纳人的场所,是人们最终的归宿。人们往往利用众所周知的事件标记记忆,柄谷行人曾批评村上春树往往将诸如日本新左翼学生运动最高涨的1969年以“追女孩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借此“通过反讽将其非政治化”[11]。但对于这段记忆,王贞治、甲子园、《难舍难分》成为重要的记忆节点,充满少年时代特有的青春热血气息,流露出少年记忆的单纯美好。海岸由此成为“我”无忧无虑少年生活记忆中的重要部分,之后以气味的形式长久深深嵌在“我”的身体内部。“研究发现,气味所唤起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快乐的,虽然偶尔也有令人不悦的时候,但它从来不是中性的。”[12]“我”不仅曾躺在故乡的旅馆里真切闻到混合了一切的海岸味儿,甚至在归乡途中的车厢内也感觉飘来微微的海潮味儿,由此思绪飘向昔日的恋人、“晨光、咖啡的芳香、入们惺松的睡眼、尚未缺损的一天。”[2]70“我”将海岸置于记忆之中,海岸也记录着“我”人生经历中的原始生命体验,映照着“我”与自然的相互交融,包含着具有前现代性的纯粹乡愁,成为“我”少年生活记忆的承载体。“我”与海岸因记忆产生了深刻的情感关联,海岸并非单纯的地理空间,更是“我”的精神家园,成为“我”真正的处所,对海岸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和情感依附。

正因为海岸对“我”有着无可比拟的重大意义,多年后重新前往海岸则堪称“朝圣”,充满严肃庄重的氛围。恰恰时隔十二年本身就蕴含着深刻内涵,关于“十二”不仅有十二月份、十二星座等普遍用法,在日本文化之中更有冠位十二阶、十二支、十二单等诸多意义。作品中的“我”在经历一个轮回之后重返人生原点,试图寻求与过去的吻合。前往海岸之前,“我”内心有种无可宣泄的紧张和焦躁,来回踱步调整后才稍微恢复平静。“我”脱下日常上班时穿戴的西服领带,冲过热水澡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换上新买的休闲衫和运动鞋,试图以此回归昔日的自我。抵达海岸后,“我”索性脱下运动鞋和袜子在防波堤上赤脚行走,这与少年时期赤脚由家前往海里游泳形成呼应关系,呈现出追寻过去的虔诚姿态。然而,此时的海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沦为“铺满混凝土的空旷的荒郊”[2]73,荒郊上排列着毫无生气如同墓碑般的几十栋高层住宅。这一变化大大改变了故乡的生态平衡,“街上竟好像流淌着不均匀的空气。每走十米空气就变换浓度。重力、光、温度不一样,光溜溜的人行道上的脚步声也不一样,甚至时间也像破旧的引擎一样不够谐调。”[2]72由此“我”不得不面临着失去处所的困境。

二、非处所生存:记忆的断裂

王诺将“不能体现人与自然联系、不能确定和标记人的生态存在和生态身份的特定空间”[5]203定义为“非处所”(non-place),随着人类对生态的破坏,非处所生存已经成为当代人的生存特征。非处所是一种对处所的人为剥夺,是人类为了追求经济利益和满足膨胀的人类欲望形成的与自然的对立,归根结底是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的外化表现。人类中心主义以人类利益优先,盲目崇尚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表面上是以全体人类为中心,实质上只是谋求特定团体或少数人的利益,在对自然的无限索取中纵容人类的欲望不断膨胀。《五月的海岸线》中海岸的掩埋使“我”被迫陷入非处所的生存境地,这一状态的形成,是由人类控制自然的欲望、施加于自然之上的技术暴力以及对经济发展的过度追求所导致的。

梭罗曾在瓦尔登湖边建立了一个无比简陋的房屋并将其称为“第二自然”,他认为房子只是维持人类体温的基本要素之一,与衣服具有等义性,花费巨大财力、物力建立空旷的房子是极其荒谬的。与之相对,《五月的海岸线》中耗尽巨大财力、人力“劈山、填海、埋井、在死者魂灵的头上”[2]76,建立的商品住宅区平时偶尔只有汽车经过,“不见人影,无生活气息”[2]76,由此可知几十栋商品住宅的利用效率其实并不高,暗含人类对超过必需生活空间的盲目追求。马克思对商品价值进行了深刻批判,阿尔都塞则更集中于“使用价值”批判,认为使用价值本身也是虚构出来的。建造商品住宅名义上是缓解土地资源紧张问题,其实这只是被虚构出来的需求,人类选择在海上建造住宅的深层原因主要是为了获得对海洋视觉上的全景占有。

全景(all seeing)是诞生于18世纪的一种视觉装置,通过占据某种有利位置将风景尽收眼底,从而获取某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而填海造地建筑起来的高层住宅则使之成为可能。位居高层住宅的人和海洋形成高与低、凝视与被凝视的对立,这恰恰显示出人控制自然的欲望。“凝视”是20世纪的重要哲学概念,不仅单指“看”这一行为本身,更是“携带着权力运作、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13]。尽管在萨特、拉康和福柯的理论之中凝视的意义不尽相同,但共通点在于看的一方往往是权力和欲望的主体,被看的一方则属于权利和欲望视角下主体性缺失的他者。高层住宅的阳台无疑是凝视的绝佳场所,约翰·厄里认为阳台在从19世纪开始的文学作品中就有特殊意义,身处阳台“可以凝视但不会被碰触到,可以介入但却远离群体”[14],揭示了身处阳台中凝视者的优势地位。然而,海洋不是为了满足人类对美的需求才存在,它本身具有主体存在价值。高层住宅的闯入使海洋由纯粹自然成为人工化风景,海洋被迫成为人类摆放在设计空间中的人工物,捕捉风景则成为填海造田的美学托辞和合理借口,大大打破了自然界原有的生态平衡。

美国生态作家雷切尔·卡森曾乐观地认为海洋不可征服,断言人类的破坏活动将终止于海岸,但晚年她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人类早已把改造的触手伸向了海洋。《五月的海岸线》中具体论述了填海造地的过程:“劈山,用传送带运土填海,再把山弄成宅地,在海上建起住宅。”[2] 73与其他动物相比,人类缺乏维系生存的先天本质,只能自行构建自我本质,实现构建的重要环节就是获取技术。无可否认技术的进步给人类带来极大便利,大大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与此同时却也加速了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克里斯托弗·马内斯(Christopher Manes)认为近代就是从人们让‘自然’沉默,把自然当成是‘既没有声音也没有主体的存在’开始的。”[15]正是由于这种对自然的优越心态,人类一直高高在上毫无顾忌地把各种技术运用于自然身上。汉娜·阿伦特认为“现在科学和技术变成了对‘自然采取行动’的舞台”[16],同时又提出“制造者”和“制作者”等概念,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对自然采取暴力”[16]。人类试图以技术手段获取超自然的力量、摆脱自然的限制并为自然立法,可以说付诸于自然的技术实为“暴力”,正是这一技术暴力破坏了自然生态,恶化了人与自然的关系。

从现实需求而言,对经济利益的盲目追求成为驱使人类持续使用技术暴力的根本原因。在经历了战后经济恢复后,日本在1955年到1970年代初期迎来了包括“神武景气”“岩户景气”和“伊奘诺景气”在内的经济高度增长时期,其中1964年日本东京奥运会的举办更是彰显出日本经济发展的欲望,而随着经济的发展带来的恰恰是对自然的过度开发。《五月的海岸线》扎根于社会现实创作,川村凑就曾指出“作品中描写的‘旧街’的原型是芦屋市,‘铺满混凝土的空旷的荒郊’则应是在掩埋芦屋高浜町、若叶町的海岸后建造的高层住宅群。”[17]作品中提及1963年海洋遭受污染,而1963年正处东京奥运会的前一年,这一年亚洲第一条高速公路通车,芦屋海滨人工填海、建设高层建筑群落的计划也在这一年被提出,可以说1963年是对自然肆意开发的开端,也是“山水丰美,大自然郁郁葱葱的日本即将被改造为城市世界的最后一年”[3]180。村上春树声称“暴力装置一旦被人打开就绝不会关闭”[8]197,人类出于经济利益需求持续运用技术暴力手段对自然进行掠夺式的开发,人为改变既有的地理风貌,包含着情感依附和过往记忆的处所也随着经济腾飞迅速消失。

正是立足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人类刻意忽视了自然的主体性,对技术暴力极其吹捧,对经济利益过度追求,这已成为生态危机的主要思想根源,由此形成人与自然的割裂,人不得不陷入处所丧失的尴尬境地。关于何为自我的追寻与明确身在何处具有密切关联,非处所生存导致处所感的模糊,而处所感的模糊又使人丧失了对自然的感知并产生何为自我的困惑。海岸的消失不仅寓意着现代人处所的日渐消亡,在更深层次上而言则是自我价值标准的丧失。“我”在多年后重新回到故乡,但随着海岸这一处所的消失,少年时期的记忆已经失去了载体依托,由此“我”与故乡之间发生了断裂,“我”不得不沦落为缺乏生存根基的“异乡人”。“我”将高层住宅比作墓碑,这里埋葬的不仅是海岸,更有“我”昔日的记忆。“你们将土崩瓦解荡然无存!”[2]76这不仅是对盲目开发的诅咒,更是失去处所者的内心悲鸣。

三、处所想象的放弃:身份认同的丧失

随着人类对自然的污染破坏和对资源的肆意掠夺,凝结着个人记忆的处所已经越来越少,不少作家只能凭借残留的记忆在想象中重新构建处所,希望以此获取心灵满足和自我安慰。处所想象是“生态文学的重要使命——通过文学想象的方式填补‘非处所’造成的现代人心灵的空白,并激励现代人找回或修复处所”[5]259。而《五月的海岸线》中的“我”揭示了自己对处所的深厚感情和人类开发对处所的破坏,也曾发出“你们必定崩毁无疑”[2]76的怒吼,但作品结尾“我”背靠如同纪念品被留下来的防波堤,面朝仅剩五十米的海岸线望了几个小时以后,在昏昏欲睡中自问“醒来时我将置身何处呢?”[2]77由此可知,“我”并未呈现出通过想象重新构建处所的尝试,而是陷入不知身在何处以及何为自我的迷茫。

如前所述,《五月的海岸线》扎根于现实创作,作品中的赤脚前往海里游泳、傍晚牵着狗去散步都与村上春树的亲身经历相关,可以说这部作品中的“我”与村上春树本人具有诸多重合之处。“我”之所以面对丧失的海岸展现出无能为力的空虚感,与村上春树的亲身经历和早期创作风格具有重要关联。

村上春树1968年离开故乡之后就一直长期在东京生活,之后很少回到故乡,可以说1968年成为故乡和异乡、少年和成年、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分割点,村上知彦甚至认为“村上春树的‘60年代’就是‘神户’这座都市”[18]。与此同时,1968年也是村上春树人生价值观的分水岭。1968年在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地发生了学生革命运动,日本也如火如荼地掀起了“全共斗”革命运动,只身来到早稻田大学的村上春树也亲身参入了运动之中。然而,随着机动队的介入,“全共斗”顷刻土崩瓦解,这让村上春树陷入前所未有的失落之中:一方面从小接受自由民主的教育,运动的失败让他认清现实,对于资本主义体制产生失望;另一方面左派分子内部帮派林立,言行不一,自身也缺乏明确政治主张,只是为了打破而打破,在运动结束之后也仿若什么也未曾发生一般积极回归资本主义体制。这不由得让他心灰意冷,20世纪60年代所形成的世界观由此轰然倒塌,对世界形成不信任感,而新的世界观又未能及时构筑,由此长期陷入丧失感之中,这也成为其早期创作过程中丧失感的源泉。

“村上春树自出道以来就一以贯之地描写‘60年代’的丧失”[18]。20世纪60年代包含着少年时期的单纯美好,是村上文学创作的原点,但他并没有直接描写此年代,而是往往将故事的背景安置于20世纪70年代,通过回溯的方式缅怀消失的60年代,同期作品《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无不如此。王诺指出“文学作品并非生态观念的简单的传声筒”[19],作家在展现生态破坏的同时,也在其中寄托了自身的思想意识。《五月的海岸线》中的海岸不仅是见证“我”少年成长的处所,更凝聚着“我”关于20世纪60年代的记忆。

记忆是构成个体个性的重要因素,与“何为自我”的身份认同密切相关。阿莱达·阿斯曼曾指出记忆是让人成其为人的东西,认为“若是没有回忆能力,我们就不能构建自我,而且也无法作为个人与他人进行沟通。”[20]村上春树也曾借羊博士之口说道:“何谓identity?就是每一个人由于过去积累的体验和记忆造成的思维体系的主体性。”[21]记忆不仅联结着过去,更维系着现在和未来。海岸的丧失不仅表现了人与处所的断裂,更隐喻着个人记忆的断裂和生存根基的丧失,“我”由此陷入失去过去同时又不知何谓未来的无根状态。虽然川村凑认为这部作品蕴含着由疏离向介入的转变征兆,但更多弥散的依然是浓厚的丧失氛围,符合其早期创作的一贯特征。在这样一部堪称“以丧失为中心的纪念碑式的作品”[22]之中,比起重新构建处所的雄心壮志,村上春树更旨在通过处所的丧失表现内心的失落与迷茫。

四、结语

海岸凝结着“我”少年时期的美好记忆,是关乎何为自我的重要处所。海岸被控制自然的欲望、施加于自然之上的技术暴力以及对经济发展的过度追求摧毁,“我”也陷入与记忆断裂的无根状态,但“我”并没有试图通过处所想象重新构建处所,而是充满挥之不去的丧失感。随着个人阅历的丰富,尤其是在经历1995年阪神大地震和地铁沙林事件之后,村上春树更深刻意识到身为日本作家的社会责任,在文学创作中呈现出对现实的积极介入姿态,这也集中体现在对自然生态更为强烈的关注方面。他在随笔中曾提到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神奈川海边小镇的海岸和山林;在2011年加泰罗尼亚国际奖颁奖典礼上,直接抨击政府为了追求经济效率忽视核污染的危害;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中,则凭借想象构筑了与东京都市截然不同、类似于瓦尔登湖畔的芬兰小镇等。可以说,对于村上春树而言,自然是与其相伴相生的重要存在,在其作品中也愈来愈重视对自然生态的书写。目前对于村上春树的自然生态书写仍有较大研究空间,深入挖掘村上文学中生态意识以及背后的内涵,这也将成为之后的研究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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