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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影响下的苏轼密州文学创作

2021-12-29白银银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密州新旧苏轼

白银银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科学系,山东 淄博 255100)

熙宁七年(1074),苏轼知密州[1]320,这是熙宁“新旧党争”中苏轼被迫离京判杭后的继任。知密两年间,苏轼文学创作颇丰,诗、词、文共209篇,包括“密州三曲”和《超然台记》这样的名篇。苏轼这个时期的作品,思想上呈现出矛盾复杂的一面:对王权既依傍又疏离,对功业时自信时消沉,对情感执着但不乏超脱。这种特殊现象,是当时激烈的“新旧党争”影响在苏轼文学创作中的一种投射,反映出党争背景下,苏轼政治取向、个人功业、心性修养等方面的种种困惑和挣扎,以及其“外在事功”和“内在生命”的冲突与和解。正如王兆鹏所言:“苏轼因其豪迈旷达、乐观天真而倍受世人景仰。他也的确能够在生活中积极调适心态,努力摆脱困境,但是,有些他做到了,有些他永远未能成功。永远没有成功的那部分绝非他一人的困境,而是那一代人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困境。”[2]49

一、苏轼密州文学创作中政治取向的“仕”与“隐”

起源于熙丰年间的北宋“新旧党争”,表面上是新旧两党的政见分歧,实际上是北宋士大夫群体学术、地域、文化等方面的全方位对立。“所谓新旧思想冲突,亦可以说是两种文化态度之冲突。此两种态度,隐约表现在南北地域的区分上”[3]581,“加之北宋士大夫具有集学者、文人、官僚于一身的复杂性,致使他们思想、学术的分歧成为导致政争的重要原因之一”[4]2。“新党”,学术上以王安石的“荆公新学”为代表,代表人物有王安石、吕惠卿、章惇等,地域上属于南方文化。“新党”对于传统儒学没有强烈的精神皈依,学术上求新求变,表现出强烈的惑传疑经精神,“先王之道德,出于性命之理,而性命之理出于人心”[5]401。因此,王安石积极倡导变法,希望通过变法改变北宋一直以来的贫弱状态、实现富国强兵。王安石认为求利合乎大道,“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5]97,认为理财终极目的是世人向善,“所谓治人者,教化以善之也;所谓富之然后善,政以善之也。徒教化不能使人善”[5]280。“旧党”,是以韩琦、司马光、欧阳修等人为首,地域上属于北方文化。“旧党”强调对于儒家伦理道德秩序的恪守,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太祖、太宗拨乱返正,……百有余年,四海治安,风尘无警,自生民以来,罕有其比,其法可谓善矣。”[6]因此,旧党治国理念上信奉德治,赞同孔子观点,“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而新党变法求利,在旧党眼中无疑就是小人,而小人不能担当治国大任。由于上述学术观点和眼光的不同,造成新旧两党在治国理念上的巨大差异,导致北宋士大夫群体分化,双方政见之争无法化解,最终形成了北宋著名的“新旧党争”。

苏轼走上科举道路后,得到旧党中坚力量欧阳修的极度赏识,“学问通博,资识明敏,文采灿然,议论蜂出,其行业修饬,名声甚远”[7]1706。苏轼深受欧阳修影响的同时,和旧党中张方平、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来往密切。根据苏轼的师承交游、为政理念,他自然被划入“旧党”。熙宁二年(1069),宋神宗拜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力图革新。[8]10544随着王安石变法逐渐展开,苏轼不断上书议论新法,逐渐陷入到“新旧党争”之中。熙宁二年(1069)五月,苏轼上《议学校贡举状》认为,“臣以谓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9]726,明确表示反对变法。同年十二月,苏轼上《上神宗皇帝书》,对新法的农田水利法、雇役法、青苗法、均输法等诸多方面进行系统批判。熙宁三年(1070)二月,苏轼再次上《再上皇帝书》,措辞更加尖锐:“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同道……四海骚动,行路怨咨。自宰相一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9]749苏轼这种“不慎言语,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腑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10]373的性格,必然被新法者所不容。为了顺利推行新法,王安石在朝不断排挤苏轼,“上数欲用轼,安石必沮毁之……安石曰:‘轼材亦高,但所学非正,……为世患甚大,陛下不可不察也。’”[6]342在此背景下,熙宁四年(1071)八月,苏轼自求外放,开始了为期近九年杭、密、徐、湖的地方官宦生涯。

“新旧党争”之初,苏轼及旧党纷纷离京是对新党的对抗,表明自己坚持己见和对新党变法绝不认同的政治态度。与此同时,履职地方使苏轼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社会现实,深刻体会到新法不当之处带给百姓的种种痛苦,进一步触发了他原本由儒家文化培养起来的忧患意识。因此,尽管在党争中处于不利局面,苏轼对王权还是抱有热望,存有依傍。到达密州后,苏轼立刻在《密州谢上表》中表达了为国效力的赤诚愿望:“臣敢不仰仞至恩,益坚素守。推广中和之政,抚绥疲瘵之民。要使民之安臣,则为臣之报国。”[10]266不仅如此,苏轼也积极对新法进行评价、指责,显示出对王权政治积极参与的意识。在《论河北京东盗贼状》一文中,他指出新法带来的不便是促成“盗贼渐炽”原因,“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10]269。在《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一文中,苏轼指出新法推行给百姓带来了沉重灾难:“民非独病旱蝗也。方田均税之患,行道之人举知之。”[10]284在《上文侍中论榷盐书》一文中,他坚决反对新党成员章惇提出在“河北京东”实行“榷盐”的主张,认为“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者乎?”[10]290上述治理密州的政治建言充分表明,苏轼对于北宋王朝政策走向、前途命运的关切之情。不仅如此,苏轼知密时期诗歌创作也流露出明显的王权眷恋之情,如《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其一》:“只因未报君恩重,清梦时时到玉堂。”[10]154

但面对最高统治者不信任,个人横遭贬谪罢黜的命运,苏轼对王权也存在一定疏离情绪。《密州谢上表》说:“论不适时,皆老生常谈陈腐之说。”[10]266《密州到任谢执政启》更为直接:“如轼者,天与愚忠,家传朴学。议论止于污俗,交游谓之陈人……虽无望于功名,庶少逃于罪戾。”[10]281《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中的“老守仍多病,壮怀先已灰”[10]117,《西斋》中的“万物各得时,我生日皇皇”[10]127,更是流露出明显失意落寞之感。因此,苏轼密州时期部分作品,把远离王权的隐逸情怀藏在入世情怀背后,从外在事功转向个人微观领域的寄情山水。“若说渊明是通过身闲而获取自由人格的话,苏轼则通过心闲获得无入而不自得的自由境界”[11]47。在这种价值取向驱动下,苏轼创作了一些具有园林意向的“堂”(《醉白堂记》《盖公堂记》)以及“台”“记”(《超然台记》),用以抒发自己远离政治、退隐泉林的想法。《醉白堂记》中苏轼借为“醉白堂”写记,抒发自己渴望摆脱一切外在束缚、寄情天地自然的情怀,“同乎万物,与造物者游”。《盖公堂记》中,苏轼通过对盖公清静无为黄老之术的赞赏,婉转表达了对官场政治的厌倦之情。词作《满江红·正月十三日雪中送文安国还朝》,更是明确表达了归老林泉的想法,“君遇时来纡组绶,我应老去寻泉石”[10]348。还有些作品,苏轼直接引用陶渊明名句表达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如:《减字木兰花·送东武令赵昶失官归海州》,“不如归去,二顷良田无觅处。归去来兮,待有良田是几时”[10]347;《除夜病中赠段屯田》“归田计已决,此邦聊假馆”[10]88。虽然李泽厚评论说“陶潜最合苏轼的标准”,“是苏轼顶礼膜拜的偶像”[12]163,但公允地说,此时的苏轼未必真要超尘出世,归隐园林的想法只是他消解痛苦、安放心灵的一种手段。“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归田’,但是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13]]261

新旧党争中,苏轼被迫离开政治中心,但“奋厉当世志”的政治理想,使其密州时期文学创作中不乏对朝廷政治的积极意识。但党争的失败使苏轼感受到抱负难以实现,因此文学创作中又难以掩饰对王权的失望。“出仕与归隐,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两者尖锐对立却又无法分割,造成了苏轼这一阶段思想的矛盾复杂性。”[14]113

二、苏轼密州文学创作中个人功业的进取与退让

整体上讲,熙宁“新旧党争”还没有达到后来“乌台诗案”时期的险恶——欲致苏轼于死地。“总的来看,新党对旧党的打击与排斥一般表现为将其从最高统治集团的要害位置上排挤出去,防止其以‘异论相搅’,阻挠新法的实施,并没有像‘元祐更化’时旧党对新党那样,采用许多无情倾轧的手段,而是采取了相对宽大和较为宽容的种种措施。”[15]57结合史料考察熙宁时期外放官员,大部分官员是由京官外放为地方官,官员基本上保有尊严和荣誉,只有极少数人被处罚。[16]35比如苏轼,他虽外放地方,但保有官阶,甚至可以选择外放地点,“请郡东方,实欲昆弟之相近”[10]266。苏轼知密较原之判杭,官职还有所提升,第一次担任了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因此,苏轼对个人功业有着比较强烈的自信,思想中延续着宋代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早在赴密州任上所作《沁园春·孤馆青灯》中,苏轼就表达了“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10]340的愿望。到任密州后,苏轼更是“勤于吏职”,积极践行经世治民的功业理想。面对密州严重的蝗灾,“自入境,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余里,捕杀之数,闻于官者几三万斛”[10]284,苏轼亲自率领官民灭蝗,不辞劳苦,“我仆既胼胝,我马亦款矻。飞腾渐云少,筋力亦已竭”[10]197。面对密州大旱,“东武滨海多风,而沟渎不留,率常苦旱”[9]373。苏轼与百姓多次前往常山祈雨,甚至为了祈雨灵验,“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开,遂不获一赏”[10]344。为进一步缓解密州的旱灾,苏轼也积极兴修水利,改造雩泉,“乃琢石为井,其深七尺,广三之二。作亭于其上,而名之曰雩泉”[10]257,筑堤引水,“东武南城,新堤就,邞淇初溢”[10]350。因为历史遗留原因“风俗武悍,特好强劫”、天灾“加以比岁荐饥”和新法带来的不便,密州的盗贼也非常猖獗,“椎剽之奸,殆无虚日”[10]290。苏轼积极治理,不仅“磨刀入谷追穷寇”[10]148,而且“明立购赏,随获随给”,最终“人用竞劝,盗亦敛迹”[10]290。由于蝗灾、旱灾、盗贼等种种原因,使密州百姓的生活异常困苦,“民多弃子”。苏轼到任后,目睹百姓惨状,“洒涕循城拾弃孩”[10]148。同时,苏轼积极采取救济措施,“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所活亦数千人”[10]380。除上述政绩以外,苏轼知密时期的诗词创作中,时常抒发渴望建功立业的人生理想。《祭常山回小猎》中说“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10]150;《和梅户曹会猎铁沟》中更是直言“山西自古说三名,谁信儒冠也捍城”[10]151;《江城子·密州出猎》更是充满昂扬的报国热忱,“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对最高统治者发问,“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结尾直接抒发自己渴望驰骋疆场、为国效力的愿望,“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10]345。

与此同时,“新旧党争”中备受排挤、外放的仕途现实,让苏轼对个人功业偶尔持有忧惧、怀疑的态度。如《七月五日二首·其二》中说“念当急行乐,白发不汝放”[10]208;《薄薄酒二首·其二》“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10]202;《登常山绝顶广丽亭》“弃置当何言,万劫终飞灰”[10]198;《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中,更是流露出明显因言犯事的顾虑,“轼愚蠢无状,孤危之迹,日以岌岌。夙蒙明公奖与过分,窃怀忧国之心,聊复一发于左右,犹幸明公密之,无重其罪戾也”[10]291。为了排解这种苦闷,苏轼走进寺庙、交往僧侣,佛禅思想成为其消解功业无成痛苦、安顿心灵的手段之一。苏轼密州时期作品中涉及佛寺僧舍、禅宗意象的作品数量,总体统计起来数量不容小觑。如《惜花》中“吉祥寺中锦千堆”[10]118,《寄吕穆仲寺丞》中“孤山寺下水侵门”[10]138,《玉盘盂·并引》中“东武旧俗,每年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而今岁最盛”[10]189,等等,诗歌中明确点出寺名和无具体寺名的共计12首。涉及佛禅典故的如《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望云楼》中“阴晴朝暮几回新,已向虚空付此身”,“虚空”语出《楞严经》“譬如虚空,体非实相”[10]174;《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二首》中的“曷不相将来问病,已叫呼取散花天”,“散花天”即散花天女,语出《维摩诘所说经》[10]163;《张安道乐全堂》中“乐全居士全于天,维摩丈室空翛然”[10]318,“丈室”语出《法苑珠林》[10]142,诗歌中有佛禅典故的共9首。[17]58苏轼在与僧、道书信往来中,也流露着自己的落寞与失意之情。《与通长老九首》中谈到“郡僻事少”[10]318,《与宝觉寺禅老三首·二》中抱怨“东州僧无可与言者”[10]319。我们要特别注意到的是禅宗自唐繁盛以后,主要在江南和湖广地区流行,密州所在北方地区并非传播的主要区域。苏轼密州时期文学创作涉及如此规模的禅宗意象,与新旧党争中的精神苦闷有着密切关系,是“自身自心的需要”[18]337,显示了其对儒家入世精神的怀疑。

“苏轼经世思想的特点是心性之学与经世之理相通,内圣与外王相通,自然之理与事功精神相通。”[19]126知密期间,正值不惑之年的苏轼渴望有所为,但囿于党争不利局面处处受限,使其不断在积极进取和回避退让两者之间取舍徘徊。这种心灵的困境反映在文学创作上,使其作品既有对个人功业的不懈追求,又夹杂对于佛、道的参悟、感研。

三、苏轼密州文学创作中情感心性的执着与超越

熙宁后期“新旧党争”愈来愈激烈,双方由原来政见、学术上的争论渐渐演化为朝臣之间的人事倾轧。熙宁七年(1074)四月,王安石第一次罢相,韩绛为相,吕惠卿参知政事。韩绛、吕惠卿与王安石在能力、品行无法相提并论,尤其吕惠卿对苏轼及旧党非常敌视,不断加大对“旧党”的打击。随着旧党被贬之人越来越多,政治漩涡带来的忧惧对苏轼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因此,这个时期的苏轼对生命有更为深刻的解悟,人生短暂、生离死别所带来的情感冲击更为强烈,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寻找心性上的超越途径。王水照在谈及苏轼心性修养时候曾经评论说,“苏轼是现世性与超越性水乳交融在一起的一位智者”[20]。

苏轼知密时期文学作品显示出情感执着的一面,体现在对故乡、对爱情、对亲情的极度眷恋。苏轼与友人书信往来中,不止一次表达对归乡的渴望,《与程彝仲六首·二》中说:“此任满日,舍弟亦解罢,当求乡里一任,与之西还。近制既得连任蜀中,遂可归老守死坟墓矣。心貌衰老,不复往日,惟念斗酒只鸡与亲旧相从耳。”[10]311《与文与可十一首·二》也谈道:“今年冬官满,子由亦得替,当与之偕入京,力求乡郡谋归耳。”[10]322密州任上,苏轼创作许多心系故园的作品,《与王庆源十三首·二》中说:“但时登高,西南引领,即怅然终日。”[10]314《寄黎眉州》中也说:“胶西高处望西川,应在孤云落照边。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10]195《莫笑银杯小答乔太博》里面更是直接说“会当拂衣归故丘”[10]105。《望江南·超然台作》中寒食扫墓勾起词人无限乡愁,“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10]350,表面说不要想念,其实正是因为思乡故而作此反语。与同僚游玩唱和过程中,苏轼也往往触景生情,唤起对故乡的记忆。《次韵周邠寄<雁荡山图>二首》中说:“所恨蜀山君未见,他年携手醉郫筒。”[10]222游览卢山时候,看见秀美的卢山障日峰,直接说“莫教名障日,唤作小峨眉”。前途叵测的激烈党争,也进一步触发苏轼对爱情、亲情的眷恋。熙宁八年(1075)正月,苏轼写下了著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表达了对亡妻王弗深切的怀念。“不思量,自难忘”的是苏轼与王弗令人沉醉的婚姻生活,也是人生中没有狰狞党争、意气风发的美好岁月。“新旧党争”让苏轼对同样置身于党争波涛的苏辙更加关切,熙宁九年(1076)秋,他在《画堂春·寄子由》中表达对弟弟的深切思念,“济南何在暮云多,归去奈愁何!”[10]358

叶嘉莹曾经评价苏轼说:“苏东坡呢,他本来是一个人,却带有几分仙气,因此他能够凭借他的仙气来解脱人生的痛苦。”[21]240苏轼所以千百年来被无数人喜爱和景仰,在于苏轼身处逆境而旷达超然。尽管“密真陋邦也”[10]322,苏轼“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但是苏轼仍然“扪腹而笑”,并说“人生一世, 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10]232《薄薄酒》二首中,苏轼诙谐而达观地说:“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10]201此外,苏轼的旷达还表现在对地理环境积极改造上,因为密州“顾居处隐陋,无以自放”,苏轼“乃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10]250,并附和苏辙引用《老子》文意命名为“超然台”。苏轼由此引发并形成超然精神,成为其思想史上的里程碑,“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瑰丽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10]251熙宁九年(1076)中秋节,被贬谪于“寂寞山城”[10]341,和胞弟七年未能团聚的苏轼,写下了著名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词中,面对千古以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遗憾,苏轼不仅指出“此事古难全”,是人类的共同窘境,而且在结尾超然旷达的道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0]354。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知密期间苏轼也对读书、学术、修养等诸多方面进行探讨,《凫绎先生文集叙》《李氏山房藏书记》《盐官大悲阁记》等作品格调高雅,思想开阔。

“苏轼的确就是这样一个有关自然的审美者和实践者,一方面表现在他对自然世俗生活的深切关怀,另一方面又表现为他对自然和社会的超越性审美趣味的追求。”[22]428这段话准确地道出了“新旧党争”的诡谲风云中,苏轼知密州时期文学作品中的情感姿态:深沉热烈,又不乏超然旷达。

四、结语

北宋的“新旧党争”作为一种政治现象,对集“学者、文人、官僚”于一身的新旧两党成员的心理状态、价值取向和文学创作都产生了深远影响。[23]27苏轼知密本身就是因“新旧党争”失败被迫离京,判杭后的再次外任。在激烈的“新旧党争”中,苏轼知密时期的文学作品不可避免带有党争的深刻烙印,文学创作呈现出矛盾复杂的状态:党争进一步引发苏轼的忧患意识,使他渴望奋发有为,积极为民请命,大胆指摘新法;但面对旧党在党争中的不断挫败,苏轼又有远离政治漩涡、退隐山林的想法,渴望在寻禅问道中得到心灵的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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