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徽商在江西鄱阳县石门镇的活动
2021-12-29王振忠
王振忠
明清时代,来自皖南的徽州人纷纷外出务工经商,开行设铺,以至于长江中下游各地素有“无徽不成镇”的说法。以往,有关徽商的研究成果已颇为丰硕,学术界对于各地繁华都会及市镇中徽商的活动,已有较多的揭示。不过,因明清时代徽商无远弗届,活动的范围极为广泛,故而他们在一些市镇中的活动,仍囿于史料不足征而难以窥其堂奥。
数年前,笔者在皖南收集到一册佚名无题抄本,共21页42面,内容分为两部分,前数页为药性、穴位等医学方面的相关论述,而后一部分则包括徽商在江西鄱阳县石门镇贸易活动的珍贵史料。本文暂名该抄本为“杂抄”,并将相关内容稍加整理,且以此为基本史料,希望对徽商在江西各地的活动,提供进一步研究的线索。
一
石门镇(今名石门街镇)位于鄱阳县北部,北邻安徽省东至县铁炉乡,石门港(亦称西河)西南流过漳田渡注入鄱阳湖。此处三国时吴置广昌县,晋改名广晋。早在宋代,商业就有所发展。南宋《淳熙新安志》就记载:“婺源阻五岭,其趋鄱阳径易。”著名文人洪迈在其著述中曾多次提及石门一地,《夷坚三志》更讲述过一个胡人前来中国寻宝的故事:
鄱阳石门镇外二十里,一山阜高峻深杳,名曰珠岩。土人七八十岁者,能言承平时曾有波斯客经过,徘徊凝望,留连再宿,语逆旅主人云:“兹气象奇秀,当孕珍宝,其兆已露见,特里俗不能别识耳,我须复来营之。”遂去。后二年复至,以所携破山刀,剖岭骨成蹊,得大珠数十颗,藉以毯蓐,置之笥中。其圆多径寸,小者犹如樱桃。野山无主,但略犒傍近居民而行。今取珠之穴尚存,当剖开处,两下各有迹,至或四五十栲栳者。天产至宝于是,果何为哉?
这个故事显然是中古以后常见的“胡人识宝”之传说,虽然未必真实,但似乎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石门镇一带所具有的商业开发价值。
及至明代,此处设有巡检司。到了清代,鄱阳县“地杂湖山,襟连吴楚,百货归墟,帆樯安泊。洎明时,鹾引、质库皆土著者主之,故势不相轧,而情不相耀。今胥分属徽、西,服饰器用,务极鲜华,渐染薰蒸,日雕其朴”。可见,在当时,包括石门镇在内的鄱阳县商业,有不少都被徽商所控制。光绪《婺源县志》就曾记载:
詹世铃,庐源人,事节母汪,承欢无间。服贾石门,赀渐裕,遵慈训,与弟锟财产维均。时遇善举,辄多佽助,修祠赈饥,尤为竭力。子兴沂、孙树屏俱遵庭训,为乡里典型。
当时,石门镇亦称为石门街。例如:
(清婺源清源人)曹崧……初负贩治生……年艾后家计稍裕。鄱阳石门街创建徽州会馆,崧捐费约千余金,买桑枣园以为义冢。
类似于此在石门镇务工经商者应当颇不乏人,只是方志中的相关记载仍然相当有限。
二
有关江西的市镇,此前学界对四大名镇(景德镇、河口镇、樟树镇和吴城镇)之研究颇多,而对于其他市镇的探讨则相对少见。本文聚焦的这册抄本,则主要反映了徽商在石门镇活动三个方面的内容。
1.石门镇的土布贸易及相关纠纷
在清代,鄱阳和余干为饶州一带的主要产棉区。虽然鄱阳的土布生产并不有名,但在鄱阳、乐平一带,却有不少徽商从事土布贸易。该抄本中就有数份文书,反映了徽商在石门镇上的布业贸易。如:
为承挑自盗,报叩讯追事。生店寄银至鄱邑石门镇布行买建布,向系朱朝寿等包揽,承挑鄱行,收银买布挑回,非只一次。前月廿六早,寿等承挑生店银一千二百两,计十二封,又用本店布袋六只,分作四百两一包,作为三包,上盖本店图记,重重封固,交放笼内。寿又承挑恒顺、源生两布店买布银四百四十两,另计一大包,配成两担,寿等旋挑而去。外又有各布铺银信三挑,与寿同行,至廿八日到石门镇布行,开笼取银,内有生店一包不见,惟见新白土布九尺,包黄土石块大小六只。生弟思恭时坐鄱行帮买布匹,见此惊异,比诘寿等同行五人,俱各支吾莫辨,急即信与生知,来信粘电。切寿包挑买布银信,银有疏失,应向寿问,向捏失银,形迹尽属荒唐,叩验自昭,显系自盗重金,捏此掩饰,心毒难问,风不可长。为此,齐送寿等到案,报叩宪廉严加讯吐,究追维风,激切上禀。
被:朱胡寿,汪观旺,占尊,余社保,张印。送案叩讯。
证:粘呈生弟信一纸,笼内形迹叩验。盗去生店买布银一包,计四百两。
批:候提朱胡寿等查讯跟究,粘信附。
在这册抄本中,还有因建造会馆发生的纠纷案卷(见后),其中提及“生等投治石门镇贸易,议盖公祠……原置祠基,坐落对河,地属建邑”,可见,此石门镇当位于皖、赣交界处,其北面即为安徽省建德县。故此,这里所谓的“建布”,应当是指建德一带出产的布匹。店主是在鄱阳县城开店,到石门镇布行购买布匹。
在此一抄本中,其后的“镇主报”,“为承挑自盗,报叩移办事”,基本上是重复前述的叙事,只是增加了一个新的情节:“……寿等供至镇头歇店住宿,离店上街吃酒等供,似[拟]将寿押候,提歇店质讯在案。”其后所抄的“签票”,提及报案者是捷坑监生曹进辉。捷坑是婺源十二都的一个村落,这一带以曹姓为大姓,一些曹姓徽商活跃于饶州府鄱阳县等地。据此签票,官府当时下令差役“协同约保,立提镇头开歇店之许周保刻即赴县,以凭案讯详办”。正月初四,县府派出差役陈凤和张苗二人前往调查。正月二十三日,徽商又以“赃重供狡,叩提严追,按究甦命事”为题进词,催促官府办案。及至二月初五日,案情终于有了重要进展:
盗已亲认,赃供尚浮,叩赐讯追事。旧冬汪广兴与余社保各挑银担,合伴同行。保起不良,窃兴担银四百两,昨蒙宪讯,供认不讳,是此案正贼委系保窃无疑,惟寄赃处,所供情闪饰。切社保胆敢盗此重赃,定必携带回家隐匿,否则串嘀匪党寄顿。如藏在家,刻可搜查,通同匪党许周保现押在案,即系他人提质刑求,不难水落石出。至该犯供称在洗马桥地方埋寄土中等语,冀图狡展,似未可信。即果寄在该地,犯供确凿,正可专差关获。为此急叩宪天,迅提严鞠,追起重赃,无任花消,按拟定案,穷商戴德激禀。
文末以“穷商”自称,故应是徽商所提交。当时官府批曰:“此案现在备文,将余社保等解赴浮邑勘办,其赃艮[银]据供埋藏洗马桥附近土洞内,亦移明浮邑查起。至许周保已讯明无干,毋得任意牵控。”从该段批文来看,洗马桥应在浮梁,故官府要求与鄱阳毗邻的浮梁县协助处理。
可能是因事涉二县,此事后来还闹到了饶州府。关于这一点,抄本中抄录有“府词”:
为监盗鲸吞,恳提究追事。缘生店向在鄱邑石门镇收买建布,每年雇夫运送银两至石,不下数万。挑夫必择殷实之家为包,所以防不测,可以赔偿。其挑银工钱,较挑货必重倍,以其原有监临典守之责。祸因旧十一月廿六日,包头朱胡寿挑生店银一千二百两,交伊雇工汪广兴及伊甥汪干旺转挑至石。外又有各布铺银信三挑,一伙仝行。讵广等见财起意,胆将石块调换生银四百两。廿八至石门镇始觉,生弟思恭信报生知,当以承挑自盗等情,禀报县主,叠沐研讯,殊寿等狡不供认。泣思受人雇托,挑送银两,监守之责匪轻,如果系挖壁穿墙,黑夜被窃,抑或被邪术迷闷,情有可原。似此银两被换,又不能指明何地、何店、何时,显系自盗,若不赔偿,万难甘服,为此抄粘县词,急叩宪台,迅赏亲提,究盗追赃,奕世衔恩,上告。
此处提及,婺源布商雇佣挑夫挑送银两到石门镇,每年都有数万两,可见具有相当的贸易规模。由于此案涉及的场所地跨两县,故抄本中还收录了二月十五日徽商向浮梁县的提告:
盗确赃呈,奔案认领,叩拟详办事。生隶婺源,揭借微资,向寄银至鄱邑石门镇买布,挑回婺城发卖,银交包头转付挑夫,历无差失。旧冬廿六,生店寄买布银担内,被掉窃去银四百两,当接鄱信,即扭挑夫汪广兴等,并送本邑县主,蒙讯分别保押。本月初一日,差带挑夫余社保庭讯,该犯供认到洗马桥饭铺内,将土布石块掉换,窃广兴担上银四百两,藏入附近土洞内,今正十四潜往扒取,银已不见,闻是锄麦人捡得,等供。经县主移解,宪恩勘办。生昨奔投案下,闻宪差督同地保,已起出原赃贮库,政迅风行,神明普颂。为此,伏乞宪太父师赏准认领,按拟详办,俾奸宄敛迹,远近沾恩,邻商戴德上禀。
被证俱列,婺主移父,伏乞查核。
此处明确提出,事主出自徽州婺源,所买之布也是运往婺源县城发卖。至此,原赃已被起获。关于此案的结局,抄本录有徽商出具的“领状”,其中提及:“实领得生于余社保窃去银两一案,今蒙饬差追缴赃银四封,共一百卅两,曹平,系身一并领回,不敢冒领,所具领状是实。二月十五。”可见,当时有部分赃款已被追回。
2.石门一带的低潮银
由于石门一带商业的发展,银两之使用颇为频繁。抄本中就提到低潮银的问题:
为严行示禁,以除民害事。奉特简江西分巡广饶九南道、布政使司参政加二级李宪牌内开,卷查石门地方各村镇牙行、银匠,倾造低潮银行使,哄骗乡愚,久经出示严禁,并饬鄱阳县勒石永禁查取,遵依互结。嗣又特饬该司,就近不时查察,各在案。兹据刘茂章、陈礼义等禀称,出备赀财,买有碑石一套,请发碑文,等情。为此,仰该司可即将碑文发下,碑文上紧督刊印刷,碑摹呈验,仍即晓谕各村市镇,务使永远实力遵奉,该巡司不时留心密察,遇有违犯,随时究报,等因。奉此,除差押刘茂章、陈礼义等星即刊就碑记,合遵出示晓谕,本司屡行示禁。为此,示仰各村镇牙行、银匠、居民人等知悉,嗣后倘有不遵示禁,仍行使低潮银,诡骗乡民,许受害之人即持银首禀,以凭严究,言出法随,各宜凛遵,毋贻后悔,特示。
这一告示颁布于乾隆七年(1742)十一月廿五日。在此之前,当地就有人立有服约:
立服约人曹公亮,今奉巡宪大老爷赏示勒碑,严禁行内行使,银色以九六、九七为准,日后行内行七八九呈银买布,听从送官究治,自愿立约,恳爷订印存证。七年十一月廿三立约人押。
这位曹公亮,显然是被人告发在棉布买卖过程中使用低潮银两,故立有服约,保证今后不以七八九呈银买布。从“行内行七八九呈银买布”一语来看,此人应是布商,而从前述的婺源监生曹进辉来看,此位曹公亮极有可能也是出自婺源的徽州布商。
当然,由于石门一带地处二省交界,官府监管力度有限,再加上行使低潮银有利可图,故而这一带的低潮银问题并未彻底解决。此后,外地的低潮银仍然不断流入:
嘉庆十二年十月,因府宪示禁银色,接又司主传知行客囗古牌文,《周官》严办六齐,司市饬伪有禁。我等石门棉布一行,向来银色,久经酌定章程,递经申禁,商贾均便无异。近因外路新倾各色低潮流行入境,以及不投行之短庄土贩,间有搀和行使,积渐日久,本镇须向无倾炉,而银色迥非其旧,不惟地方受害,即我等亦遭鱼目混珠。现奉府宪示禁,又蒙司主传谕谆谆,仰见便民通商至意,爰集同人佥议,暂行停止买布,各将银色酌看,所有九呈以下,信知本号,概行寄回,以后发来银两,务如议定银色,准以行元为率,其余各色低银,永远禁止不用。今议本月廿三日出庄买布,择期置酒,申明地方,演戏申禁,以期垂诸永久。
由上揭可见,在石门镇内有“棉布一行”,而且还有相关的“酌定章程”,规定在固定日期出庄买布,届时还有一定的相关仪式。当时已是嘉庆十二年(1807),距离乾隆七年(1742)已过了六十多年,此时酌定的章程仍规定:
一、银色概以九三已[以]上行使。
一、行使银两,逐日互相查点,如有低潮,即行检出。如违,故私自行用者,公罚。
一、行等前经较正,以曹平为率,如有遵乡大等及私用小等者,公罚。
一、本地土贩,银色亦照此例行用,如违,查出公罚。倘有恃强不遵,鸣官究惩。
这些,对银两之成色以及城乡戥秤度量,皆做了细致的规定。为此,还通过演戏申禁,以昭信用。抄本中收录的“戏台正扁[匾]”为:“改弦合调。”正联:“曹等尚公平莫逐蝇头微利,朱提严饬伪庶无鱼目混珠。”外柱联:“五权起自黄钟数不尽四钧一龠五都上三尺无欺(好藉清歌歌五夜),三品首推紫胆说甚么七青八黄三等中三色莫紊(偏宜妙舞舞三更)。”所谓“改弦合调”,显然是希望大家皆改掉使用低潮银的旧习。
由于不少低潮银是由外地涌入,所以并不完全是鄱阳一县的问题。嘉庆十三年(1808),由鄱阳县和九江府之彭泽县以及南昌府之新建县三县合呈,“请禁用低潮”。可见,在当时,江西东北部和北部,低潮银之使用应当相当普遍。九月二十三日,奉鄱阳县令冯批,“行用低银,最为闾阎商贾之害,叠来各宪给示严禁,并经本县查拿究办在案。今按照议乾隆七年各宪批旧规,概以九五呈色行用,自相稽查,尚属可堪,准给示晓谕,便尔等务当实力奉行,以保身家。倘敢阳居公禁之名,阴逞搀和之术,一经访闻,或被告发,定当置之以法,断不曲为宽贷也”。当时还订有公约,可惜抄本中未见载录。
3.文公祠和文公书院
此一抄本中的第三个案例是有关徽州会馆兴建而引发的纠纷。书中首先抄录了“嘉庆元年蔡姓藉坟讹索,未遂贪心,以致兴讼(此系伊词)”,也就是由徽商抄录的当地土著蔡姓之告状:
为势塞祖冢,人鬼两惨事。缘蚁祖遗蔡家港风水地一片,自明迄今,排葬祖二十余冢,谱载确据。坟前一派军地,历来耕种无侵。祸富徽贾吴启茂、汪裕发、曹蓝玉,纠集数十群凶,积金巨万,谋坟面地,大建会馆。本月初十日,周围挖砌墙脚,扣祖阳门。比闻哭阻,投保邻验,哀求或前或左或右,听从竖造。茂恃一府六县人财两炽,欺蚁目瞽四茕,烟丁仅二,抗公莫制。泣思坟与军地,一望平坦,耕种则祖无塞,若坟居高位造,焉敢饶舌?况会馆阔大高昂,稍隔丈余,坟前犹堪容膝,紧靠高砌,墓水未出,良心安在?似此理不容阻,势莫能敌,人虽孤懦,祖骨难忘,势挖拼阻,定成大患。幸宪荣临,泽及枯骨,为此哭叩台前,恳赏差遏,止挖保祖,人鬼两安,泣切上告。
蔡姓指责的被告,包括吴启茂、曹蓝玉、陈秀川、汪裕发、胡启丰、项世珍、程烈万、曹礼仪和江昉南,这些人应当都是徽商。而站在蔡氏一方的,则有“族尊,公亲,一、二、三图地保共十三人”。根据文后的说明,该词系嘉庆元年(1796)四月十五递进,次日出批。当时,鄱阳县官府的批文如下:
吴启茂等建造会馆处所,有无碍及蔡姓祖茔?应否饬止?听候便道勘明,饬遵可也。
四月十九日,鄱阳县令发布:
鄱阳县正堂李为势塞祖冢等事。据蔡兴宦具控吴启茂等势塞祖冢等情,到县。据此,县词批示外,合行差传,为此仰役前去协仝地保,立传后开有名人证,定限三日内赴县,以凭讯勘,去役倘违硃限,定行究处不贷,火速!火速!四月十九日差查、汪、严、徐。
过了四天(即四月二十三日),诉讼的另一方徽商提出辩解:
为奉票投陈乞恩鉴察事。缘徽俗敬奉朱文公,在家在邦,皆尽忱意。生等投治石门镇贸易,议盖公祠,虔祀香灯,遵崇道义,以迓吉祥。原置祠基坐落对河,地属建邑,嗣因曹景仪等闻盖公祠,乐为凑便,将伊万寿宫傍基址并地,凭中曹囗亨等,议价立契,便与生等盖祠,择吉本月初十日定基起工。讵蔡兴宦等藉坟声说,比经保邻Δ等踩明取基,量隔蔡坟三丈以外,且坟朝东,石基向南,吴舜臣、陈廷耀等公论阻造非理,孰知蔡兴宦等原图讹索,经保邻理驳,无从遂欲,旋刁架词妄控,致奉票传。切生等盖造公祠,满望遵道迓祥,今始兴工,即遭妄造,斯地似非福基,妥议公祠不盖此处,随向原中与曹姓契价两退,兹奉差传,为此投陈,伏乞宪台恩赏鉴察,谨此上诉。
这一段话是说,徽商在鄱阳县石门镇经商贸易,在万寿宫旁盖造奉祀朱熹的“文公祠”,被土著蔡兴宦等“讹索”,徽商认为,他们刚刚开始建造会馆就吃了官司,故感觉该地并不吉利,遂打了退堂鼓,将所买的基地退回。五月初四日徽商一方再度进词:
为恳恩批示德惠安业事。缘生等遭蔡兴宦等于前月十五日,以势塞祖冢控案,十六日奉批,吴启茂等建造会馆处所,有无碍及蔡姓祖茔,应否饬止,听候便道勘明,饬遵可也。荷蒙票传,切生等伏读朱文公格训,戒勿争讼,理宜遵守,随于廿三日具以奉票投陈等事,陈明徽俗敬奉朱文公,生等盖祠虔祀,满望遵道迓祥,今始起工,即遭妄告,斯地似非福基,妥议公祠不盖此处,确情具诉,遵式盖戳挂号,当堂俯案投呈,蒙恩鉴受,恭候批示。及今仰诵宪榜各词批示,榜内并无生名,谨合再叩宪恩,迅赏差批示,叨安生业,戴德无涯,焚祝上禀。
五月十三日,徽商一方又进一词:
为再恳批示,以免守候事。缘生等遭蔡兴宦等妄控塞冢一案,奉宪批勘,生等前月廿三日备情具诉,迨廿九日奉发榜状,并无生词批示。本月初四日又进呈乞恩,初九日奉发状榜,又无批示。伏思商、民同属赤子,蔡词于前月十五日具呈,十六日即奉批发,生前后两词,延今未蒙赏批,向隅抱泣。切思生等不过小本生涯,因无托足,思建文公祠,藉资栖止,况建造处距蔡坟三丈余,无论基属曹卖生买,蔡姓不得藉口风水阻挠,即伊己地,就例载禁步而论,亦逾远甚,但生等因建文公祠,而辙[辄]违文公争讼之戒,于心不安,是以停止不造,似可邀恩销票,惟词未批发,生等若即远离,恐受差扰,而久候公庭,又未免旷时失业,为此再行冒渎宪恩,赏销差票,异民戴泣不朽,上禀。
因久拖不决,故此次纠纷并未停止于鄱阳县的层面。五月十七日,徽商方面又进“府词”,也就是上告至饶州府:
为守训不争,三词未批,恳赏檄饬销差安业事。缘生徽籍,投治石门镇贸易,因买曹姓基地,盖造朱文公祠,藉资栖息,与该处蔡坟隔远,不碍禁步,且生等地内留出余基亦多。讵蔡兴宦等藉口风水阻挠,本年四月十五日,妄以塞冢控县,次日即批勘差传。生等客民,不敢结怨,且有违文公争讼之戒,是以情愿不造,于廿三日赴诉,廿九日状榜并批,五月初四日又禀,初九日又无批,急于十三日复再呈恳,今仍未批。伏思一切呈词,随期批发,独生之词三进三捺,询问经承,答云未发。生等虽不敢遽云书差弊朦,然客民徒守,未免向隅。具禀未吊销,生等若回,恐受差扰;若久候公庭,旷时失业,受累无穷。为此抄粘蔡兴宦等词批,并生等前后三词,伏叩宪天,俯鉴异民止造,例得销案,赏檄吊销差票,顶祝上禀。
对此,五月二十二日府批:“既据退还契价,不复再造,已可毋庸履勘候饬,县吊销差票,毋任藉扰。”至此,这一因兴建徽国文公祠而引发的诉讼结案。
不过,石门镇上还是有徽州人的会馆组织。除了一府六县统一的徽州会馆外,鄱阳一地因与婺源较近,故亦建有单独的星江会馆(亦即婺源会馆)。曹德谦“自少贾鄱阳之石门,生业充裕,独力建星江会馆。又买山创置义冢,施棺瘗暴,凡徽婺之旅于斯土者均赖焉”。这位曹德谦,即来自婺源捷坑坞头,与前揭从事布业经营的“捷坑监生曹进辉”应是同族。
至于石门镇徽州会馆的始建年代,抄本中有嘉庆十三年(1808)的两份文书,其中提及:
此处的“书院”,即为文公书院,也就是徽州会馆。关于这一点,另一份文书写道:
为人赃两获,恳恩讯究事。生籍安徽,在治建造文公书院,被贼窃去大小不等杉树十余株,上盖双字印记,旋即四处找寻,幸叨文公默佑,于本月廿一日被在书院帮工之许福、曹锦方,在书院隔壁徐洋海之家,查获生等被窃杉树,印记相符,并见魏富宗等将该树造作棺材,比将木匠扭送,沐恩讯传何耀一同研审,录供在案。切父台自荣任以来,志切除匪安良,通庆安宁,悉荷帡幪之泽,今生树被窃,是否系魏富宗等肆盗,抑或另有窝伙,伏乞严行研讯,究伙追窝,将来道不拾遗,家颂而户祝矣,上报。十三年十一月 日。
由此可知,石门镇文公书院(徽州会馆)至迟在嘉庆十三年(1808)以前便已存在。至于从嘉庆元年到十三年之间发展的具体情况,因书阙有间而难得其详。
三
“徽学”研究,除了关注徽州府本身以外,对于毗邻徽州的周遭区域,理应予以特别关注。从徽州的对外交通来看,“商之通于徽者取道有二,一从饶州鄱、浮,一从浙省杭、严,皆壤地相邻,溪流一线,小舟如叶,鱼贯尾衔,昼夜不息”。在东面,金、衢、严乃至杭、嘉、湖的研究,已受到较多的关注。而在西面,对饶州府的研究,亦有特别聚焦之必要。而近年来徽州文书的发现,使得此一研究得以展开。
徽商所到之处,纷纷建立会馆,即以鄱阳县为例,清代方志中就有不少徽商活动的资料以及建造会馆的讯息。如民国《婺源县志》卷8有“鄱阳船埠”条:
鄱阳彭家埠,本婺邑公买彭姓地,为婺舟泊岸之所。康熙二十六年,饶埠陈宗彝等勒索婺船,每只银二钱五分。又私用小票,勾通营汛查验。婺邑乡绅查魁、王大成,商人金鸣虞等呈控当道,立碑永禁。
此处提及三个关键性的人物,一是婺源凤山人查魁,这在其人的传记中亦有提及:
婺有饶地彭家埠,为饶民所踞,婺船苦无停泊,魁目击其害,亲赴江右控理,道、府直魁议,遂立石永禁,今婺舟楫得通,食货无滞者,皆魁力也。
第二位是王大成:
王大成,字惟祥。……鄱阳彭家埠有公地,为婺舣舟所,奸猾勾营汛,为商艇害,大成率绅士鸣当道,勒碑永禁。又输千金,买彭姓大厦,为婺商往来即次。
所谓“买彭姓大厦,为婺商往来即次”,似乎即是徽州会馆建设之滥觞。
而第三位是金鸣虞,亦即城西人金一凰。传载:“饶州彭家埠,邑绅买地造馆,为婺舟泊岸所,凰亦输金。后饶埠勒索舟人银,凰又偕婺绅控当道,立碑严禁焉。”
当时,参与会馆兴建的,还有婺源龙溪人俞大樟“捐金三百余,赞造彭家埠会馆”。由彭家埠一地的情况来看,因地处要冲,且徽人聚集较多,无论是码头停泊权的争夺,还是徽州会馆的建造,往往都会发生徽商与当地土著的诉讼纠纷,上述围绕文公祠和文公书院的纠纷,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