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抗美援朝前线
2021-12-28张崇岫
我叫张崇岫,生于1929年10月,今年91岁了。1942年,抗日战争时期就参加新四军,加入了革命队伍。
在部队里,我随着大军转战四方,到1948年全国解放前夜,我自觉已经是一名坚定的、政治上较为成熟、战斗技能较为丰富的解放军战士了。
为什么要单独把1948年列出来呢?我个人觉得,1948年,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从1942年到1948年,我在革命队伍里,迎来了日本侵略者的投降,品尝了胜利的喜悦,又经历了解放战争:1945年,我随部队进山东军区,后部队经中央军委统一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九兵团,也就是宋时轮兵团。
1948年冬,组织上把我从连队抽出来到准备参加渡江战役的东线兵团政治部学习摄影。学习结束我即被分配到新华社驻九兵团分社从事摄影工作。
我这一辈子,就跟摄影结缘了。
我没受过特别多的高等教育。14岁参军时,我只在农村读过私塾,“人口手”都认识,但正经的系统学习是到了部队后接受的。部队是大熔炉,教我文化,教我做人。我去搞摄影,也是组织看中的。虽然一搞很多年,但要说摄影理论我也没有,只有几点认识。
第一个认识是:搞摄影,胆子要大。我的胆子就很大,从不知道怕。在部队当文化教员,参加了不少战斗。哪里响枪,我就往哪凑。当时我们国家还没有“战地记者”这样的称呼,但我鼓捣上相机后,就随着连队,一直冲在最前线。这种情况一直到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我随军入朝,让我拍下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惨烈战斗场面。
《战士们在通往汉城的公路上》《当敌人炸弹突然爆炸时》《战士们突然遇敌反击》《战士们冲上公路追赶逃敌》四张照片,我拍的时候,一边摁动快门,一边躲子弹。
拍《新兵怕机枪,老兵怕大炮》的时候,敌我队伍很近,纠在一起,只要注意点,子弹是能躲得开的,但还是运气要好。
你能听到枪响声、爆炸声,听到战士们冲锋时的喘息声和急促的“缴枪不杀”的喊声,闻到浓重的硝烟味。
“只有贴上去,才能拍出好照片。”
罗伯特·卡帕说:“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道理都是相通的。
第二个认识:我的摄影真正成熟,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
因为我以前不是搞摄影的,1948年,我临时被抽到摄影组。年轻人嘛,在部队总想着摸枪打仗,谁想着整天摆弄相机,直到进入朝鲜,我的观念才一下子转变过来。
抗美援朝二次战役期间的长津湖战斗,是九兵团主打的。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尤其是我这样的摄影记者,不好好拍照片,不好好战斗,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战友?
1952年9月,第九兵团从朝鲜回国,车行鸭绿江边,司令员宋时轮要司机停车,下车后向长津湖方向默立良久,然后脱帽弯腰,深深鞠躬。当他抬起头来时,警卫员发现,这位满头花白的将军泪流满面,不能自持。
我亲历了这场恶战,也用自己的相机,记录了这场恶战。
战争太惨烈了,牺牲的人太多了。
我不停地摁动快门,摁动快门,一定要把这些英勇、这些牺牲记录下来。
我在《张崇岫摄影作品集》的扉页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死亡者和他们没有姓名的墓碑。”
我把所有对胜利的渴望,对所有我方参加这场战争战士的尊重、骄傲和自豪,都用相机记录下来了。在朝鲜,我的摄影理念、摄影技术渐渐成熟。
在那个特殊阶段,我拍摄了一些我个人觉得还算成功的作品。
比如,《中朝两国军队会师在东海岸边》,表现的是1950年寒冬把美军赶出朝鲜咸兴港、两国军队会师的情形。这张照片后来制作成志愿军入朝作战纪念邮票。
《不得不举起手来》是1951年夏季我在三八线南一次战斗中拍的,一名美军士兵从坦克里爬出来投降,志愿军战士端着枪,站在坦克车下。
现在摄影界流行的观念摄影、主题摄影,我觉得半个多世纪前,在部队里,或者起码说在我的个人认识里,就已经在践行了。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我随军回国,先在济南军区政治部摄影组,1958年春转业到安徽,从此扎根安徽摄影界。我在部队养成的作风和习惯,一如既往。
在那一时期,我担当着摄影骨干的重任,平均一个月只有三四天在家,其他时间都在外地奔波采访。我坚持用镜头去捕捉社会建设的真实图景。
1958年,淮海战役胜利10周年,我又重回战场故地,拍下了《美国钢盔小传》,展现一位青年将从田野上拾得的旧钢盔串在一起、高高举起的情景。他的举止,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自1948年从事摄影以来,我已经记不清摁下了多少次快门,用了多少胶卷,拍下了多少场景。粗略算算,仅发表过的摄影作品就有1300多幅,图文并茂的有80多组,分别在《解放军画报》《安徽画报》和《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
1980年,我调任安徽省文联办公室副主任,从事文艺创作。退休后,我回顾自己的摄影生涯,又下大工夫将图片整理成《张崇岫摄影作品集》。
作品集分上下两册,上册为抗美援朝的记录,画册中的人物,志愿军、朝鲜人民军、朝鲜民众、美军都有,战场、环境、人物、事件都是随时抓拍的。看了画册,就会知道什么叫抗美援朝。下册则全是新中国成立后发展变化的场景。
照片中的一个个人、一个个场景,都是现场抓拍,人们的衣着装束、音容笑貌、山川风光、风俗人情,真实地记录了那段远去的历史。
七十多年过去了,烟尘穿越岁月催,少年子弟摄影老。
我老了,但是图片不老,图片里的故事不老。
1949年,随军解放上海。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保家卫国,我又随军冲锋在一线。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我先后在济南军区政治部、《安徽画报》社、安徽日报社工作,也一直从事摄影工作。在漫长的革命和职业生涯中,我拍摄了一些别人可能看不到也没法见证的场面。行外人评价,这些图片历史意义重大,为我们国家留下了图片记录。
我个人认为是过誉了。
为什么说过誉呢?时隔六七十年,我已进入人生暮年,常常回想那一幕一幕,在想,记录这些场景,为历史留下见证,撷取光影片段,这是当时社会、时代、组织、上级和摄影这个行当交给我的任务。
但是,如果我不拍,换个别的谁来拍,我想,只要责任尽到了,它可能视角不一样,但该拍的一定能拍下来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对很多事就释怀了。后来,我渐渐把我的人生予以重新定义,我就是一个简单的摄影人,一个为人民、为社会、为国家服务的摄影人。
张崇岫,1929年10月出生在安徽巢县。1942年秋参加新西军七师巢南游击队当战士。1946年10月入党,1948年调东线兵团政治部新闻训练班学习并被分配到新华社九兵团分社从事摄影工作。1950年10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任九兵团政治部宣传部摄影组长。1950年秋回国,分配到济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当摄影记者。1958年转业到安徽画报社。1963年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1980年夏調安徽省文联办公室副主任。1984年加入中国电影家协会,同年加入安徽省作家协会。1986年被评为一级摄影师。1988年离休。其作品《中朝人民军队会师东海岸边》曾荣获志愿军政治部颁发的二等甲级奖,抗美援朝二周年之际,被邮电部镌刻为一套四张邮票,全国发行;《不得不举起手来》荣获志愿军政治部颁发二等甲级奖;《攀登悬崖》荣获解放军政治部文化部1953年度颁发的全军一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