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跑、并跑、领跑：语境结构与内在创新机理

周松兰， 冷希宇

(广州大学 经济与统计学院， 广州 510006)

近年来，科技创新“跟跑、并跑、领跑” (或称“三跑”)提法在中国约定俗成广为流行，其语境结构与社会技术创新系统交互相生日益概念化。而在此“潮流”的深层，“三跑”科学范畴是什么及其语境结构为什么会形成，其内在创新机理与传统理论诸如后发优势论、技术赶超论等有何异同；尤其“三跑”在科技创新战略策略上，其内在本质必然联系和相互影响何解，有无时限条件与正负效应要怎样选择。即赶超周期各阶段创新路线优化对于有效实施非对称赶超战略非常重要，但国内文献大都偏好吸收溢出技术和传统赶超领域研究，而深入“三跑”机理系统研究者甚少。故厘清“三跑”语境结构、科学范畴及与后发赶超等传统理论异同，建立“三跑”周期理论及其内在机理分析框架，透视企业、产业、国家创新能级跃迁和领跑地位更迭周期性，用以优化周期各阶段战略策略和路线选择。

1 “三跑”语境缘起与结构概念化

“三跑”语境原本出于体育术语。据空气动力学和径赛战术，运动员跟跑、并跑和领跑关乎体力及战术效果。基于中国创新驱动科技走强背景，“三跑”说法在民间、媒体和官方的汉语表述中逐渐约定俗成。百度搜索相关结果上亿条，其他语言尚无完全对应的词汇或短语。 中国“三跑”语境结构逐步概念化并与新技术创新跃迁动力系统相生相长。

用“三跑”表述技术战略策略较早见于1999年7期《世界汽车》李军的论文：《美国通用开发了EVI全新概念级电动车》，但大多数企业还是采取了和马拉松比赛中‘跟跑’类似的跟随战略”。2014年以来，万钢连续做出了中国科技发展基本形成了“三跑”并存格局的基本判断和系列表述[1-2]。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科技强国系列论述形成了科技创新由跟跑向并跑、领跑转型跃迁的战略指导思想[3-4]。其中强调，要在关键领域、卡脖子的地方下大功夫，集合精锐力量，做出战略性安排，尽早取得突破，力争实现中国整体科技水平从跟跑向并行、领跑的战略性转变，在重要科技领域成为领跑者[5]。

《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纲要》提出，到2030年，总体上扭转科技创新以跟踪为主的局面；在若干战略领域由并行走向领跑；创新能力从“跟踪、并行、领跑”并存、“跟踪”为主向“并行”“领跑”为主转变。标志着中国创新跃迁领跑战略，已经提上日程。

涉及新科技革命先导技术 “三跑”论述多为科技领军专家和学者定性观点[6-17]。综其共识：差距层次，“三跑”共存；创新阶段，所关注已从跟跑进入并跑和领跑转型时期；创新路线，主张研究领跑及其创新规律，调整“三跑”的战略策略。现有文献多以倡议为主，但罕见关于“三跑”机理系统的研究。

2 “三跑”内在机理

由于创新能级的差异，地区、经济体、国家、产业、企业等层次的技术总体水平或同类技术空间截面存在跟跑、并跑、领跑的层次差距和不同阵营，同一主体的技术总体或其一种技术在纵向维度上会处于与其他主体或群体比较的跟跑、并跑、领跑的不同阶段。无论区域空间还是时间阶段上总是存在的技术差距，其中蕴涵着推动创新能级涨落的势能，在天时地利人和创新生态诸多因素系统作用下，间或呈现为创新能级跃迁或催生创新涌现，综而形成技术主体“三跑”地位的聚变或领跑者更迭的周期。技术创新跟跑、并跑、领跑的范畴、特性、阶段、战略、策略和路线选择，其相互影响及与机会窗口、情境关联的综合作用，阻碍抑或促进乃至加速“三跑”结构尤其是领跑周期形成与更迭，暨在技术差距演变系统内在机制驱动下，形成“三跑”相对均衡、打破均衡和再均衡往复的螺旋升级运动。

2.1 “三跑”语境结构概念化与社会技术创新交互相生

科技进步创新扩散的动态性受一定语境结构影响，而前者的演进跃迁也会催生新的语境结构，其结构概念化科学表征的社会技术系统广泛认知，可形成组织等领域制度和响应连贯性，映射战略远见并且成就时代引领动力。

中国用几十年时间走过发达国家几百年的工业化进程，奠定了经济社会、现代工业和科技创新的坚实基础。改革开放后通过吸收外来技术并走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逐步积累自主创新能量。另一方面可学的溢出技术空间趋向极限，中国紧抓新科技革命窗口机会，近期在先导技术领域取得举世瞩目的进展。但同时不断遭遇霸主技术制裁，在此背景下中国建设科技强国，实施非对称赶超战略，从鼓励学习外来技术为主向自主创新跃迁领跑转型。对转折点之前的技术能级、发展阶段、战略取向，概括总结性民族语言简短表述并约定俗成为以跟跑为主，非对称赶超战略映射为向并跑和领跑为主转变。遂“三跑”语境结构在民间、媒体、官方，广泛流传、认知和概念化。尤其近年在党和国家领导人重要论述、权威专家相关判断、国家创新战略文件中，系统形成创新跃迁领跑战略思想和系列部署。事实上，经过在社会技术系统与和谐发展全球化理念时空间融合，以实现和平崛起并在世界科技领跑为远见的“三跑”语境结构，正影响中国抓紧新科技革命技术窗口、“双循环”需求窗口和新基建政策窗口期加速提升自主创新能量。而“三跑”内在创新机理的研究揭示，可以加速“三跑”语境结构的创新动力学概念化，加强“三跑”语境本体非霸权和谐普惠领跑模式认知表征科学化，有利于中国科技创新跃迁领跑战略稳步有效实施，同时有利于消除或减轻中国“三跑”语境结构外部“恐惧政治”(politics of apprehension)和认知偏见[18-19]。

2.2 跟跑机理

作为科技相关表述的跟跑语义范畴宽泛，在国家和地区发展中是一种科技战略和策略，在产业经济演进中是一种技术范式和阶段，在企业生存中是一种模式和技术路线。在时间维度上，跟跑属于技术进步和技术赶超的初级阶段，在空间维度上，跟跑属于技术差距的较低层次。上述诸层面各系统相互影响而随其方向步调有多种组合，综合构成技术创新系统能级初阶基态。对于创新的能级、技术、层次、阶段、目标、策略和战略而言，跟跑动因可能是等待外部技术溢出照搬、模仿、学习、以市场换技术、利用后发优势节约研发成本、积累创新能力、“二次创新”[20]、寻找时机赶超等，基于其特性与选择的不同而形成创新生态网络关系。需要澄清跟跑可以是模仿与学习，但模仿与学习不仅限于跟跑而可以普遍存在于“三跑”全过程。总之，跟跑本质上体现了知识扩散与差距收敛趋向均衡规律。

跟跑的创新能级特性，衡量和要求主体内生技术创新能力起点和成长水平足够高度。以能够模仿和学习溢出技术即技术吸收能力门槛为前提[21]，从潜在广阔市场且长期封闭的区域对外开放初期到走出去融入全球化网络，从技术反求、进口、FDI、合资合作、“三来一补”加工贸易至 OFDI和国际并购等策略，诸时段各路径优质跟跑均应以提高创新能力为主旨，以利用后发优势为过渡条件，以最终能够支持跃迁领跑为战略目标。

跟跑以落后主体处于已有领跑者可提供溢出技术为起点背景，在时间维度上包括起跑准备、跨越能级门槛、到达溢出技术临界。之后有3种可能，一条路线可能延伸到跟跑陷阱，一条路线可能延伸到原生态主体消亡，一条路线可能延伸到并跑。

在一定限度内跟跑有节约研发成本等利益和优势。但跟跑的国际溢出技术，肯定不是尖端技术或先导技术，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买不来、讨不来的[5]，能够模仿和学习到的通常是来自主体外部的一般成熟产品生产加工技术等。掌握溢出技术的领跑霸权者，会采取技术限制条件和长期配件或开源软件控制、知识产权战略和标准化战略、贸易和技术壁垒、经济和政治打压或其系列组合手段，欲将跟跑者牢牢锁定于全球价值链低端。

当有绩效的跟跑者技术水平与前沿领跑技术的差距缩小至“最后最小差距”[22]，抑或领跑霸权者对跟跑者断供或封锁零部件、商品、软件和技术，亦即出现技术跟跑的临界，可模仿的溢出技术殆尽，跟跑优势不再。对此跟跑者有3个选择：一是战略性前瞻选择从市场拾零补缺起逐步由“农村包围城市”，由“二次创新”到原始创新替代技术引进超越临界，此为最优技术路线；二是到达临界才寻求自主创新技术；三是等待再有技术溢出再次跟跑。

跟跑形成模仿技术轨道依赖，极易长期囚于产业链低端 “技术模仿陷阱”[23]。这种依赖具有很强的惯性，尤其在要素驱动和后发优势主导阶段。长期跟跑形成的思维惯性、政策惯性和组织惯性阻碍着一些企业自主创新崛起为领跑者。从选择跟跑开始依赖惯性沉淀思维底层漫浸于技术政体。消费习惯“原装进口”。论政绩言必称“招商引资”。政策鼓励企业进新产业但无自主技术供给，短视企业习惯“一拥而上”盲目引进低端加工技术及设备，很快产能过剩又“一哄而散”，技术路线过于偏重“短期”功利导向，风气膨胀阻碍跃迁领跑。此类企业因跟跑成本和资源沉没、组织板结和制度惯性而导致僵尸化甚至消亡。

同时，又有大量的企业新生，更有一大批企业积极选择“二次创新”的路径，进入全球开放系统，逐步积累“原始创新”技术能力，同时经济积累成就传统产业超高速增长。走最优技术路线创新卓有绩效的企业有望进入并跑竞争和领跑地位，时逢数字化时代大潮其创新群体转型壮大为世界数字革命领跑主力军，可以有力地支持建设科技强国实现全球领跑。

2.3 并跑机理

并跑表现为相比较的主体主要指标的逐步接近、保持平行和超越。其常态是主体、行业或整体力量领导地位的反复轮回，创新水平、市场份额排位的反复“拉锯”，突出特征是水平相近的竞争对手间相互模仿，有的维权诉讼时举证难辨纠缠不清究竟是谁模仿谁，当某区域、主体、行业或整体实现超越并保持稳定，标志其从并跑进入领跑。并跑实质是社会经济技术创新生态系当中领跑生态位竞争力由量变向质变跃迁的综合较量，主体创新能级达到临界质量[24]进而跃迁为领跑者。并跑的时间维度，在技术模仿临界以后，实施领跑战略之前，大体上相当于传统赶超理论所谓后赶超阶段。而并跑的不同在于：①强调承接跟跑积累的创新能量同时要克服跟跑惯性的阻力成为重要前提；②相对于传统赶超，当今的并跑要求跨过数字化经济技术的基础门槛为先决条件，无论宏观、产业和企业各层面乃至个人，都要求跨越数字化鸿沟才能参与科技竞争；③道并行而不相悖，重视以竞合多赢、网络协作、开放创新等复合路径是过渡必要条件；④坚持以创新能级和经济社会技术系统转型升级建设全球科技创新强中心为核心任务；⑤要能够有效应对并跑竞争者尤其是霸权领跑者的政治打压、经济制裁和技术遏制；⑥加强原始和集成创新，同时重视选择技术窗口、需求窗口、政策窗口等机会，聚合相关力量爆发冲刺突破临界质量实现赶超，并为跃迁全面领跑提供决定性持续能量。

并跑机理在宏观战略和调控层面提出以下要求：①主旨在于加速经济社会技术生态系统能级的创新跃迁；②以技术差距变化为 “速率表”观察比较创新实力和适时激发创新潜力；③抓住新技术机会窗口制定并调整战略策略，同时引导催生需求机会窗口，激励形成政策机会窗口；④战略重点从鼓励引进模仿技术向大力支持基础研究和原始创新转移，把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25]；⑤注重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数字经济转型，形成实体与数字孪生互动的并跑冲刺宏观调控机制；⑥政策引导从期待FDI技术溢出向OFDI和国际收购并购转变；⑦促进由加工出口大国遭遇“修昔底德恐惧”[26]贸易战格局向主导智能普惠世界命运共同体新格局转换；⑧适应跟跑旧技术政体向适应新技术范式的新技术政体转型，支持高质量的并跑和能级跃迁。

并跑机理在产业技术创新层面要求：①基础工具系统及技术自主可控。跟跑中的产业技术轨道依赖，影响的是某时段某些企业某些产业。并跑中的数字工具系统依赖，影响是基础性的、普遍性的和长期性的，诸如很久以来中国从政府到所有机关、企事业单位和个人的工作与生活都在应用微软操作系统，步步受制于人，而其服务一旦断供，造成自主创新生态系统障碍和危害更大。数字工作系统、PC及处理器等芯片、EDA与IP以及半导体设备与材料、制造高端关键件精加工生产线、制造及检测设备等不能依赖进口。②要根本改变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局面[27]，加强基础创新、原始创新、颠覆性创新，首当其冲突破信息及其基础工具系统技术，成为并跑决胜的重中之重。③加速冲刺集中突破机理。关键核心技术的突破，须发扬“两弹一星”和“载人航天”精神，坚持“集中优势资源办大事”的科技创新独特传统，集中力量突破被卡脖子的关键核心技术，实现弯道、换道和直道超车。

并跑机理在企业技术创新层面要求：①企业必须数字化升级才能参与全球竞争；②企业并跑竞争的技术能级是与国际并跑者乃至领跑者比拼的，自身技术能力达到国际可比高度是基础前提，发展拥有赶超全球一流技术创新能力是跃迁领跑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③并跑企业跃迁为领跑者还需要更多无形的全球化能力开拓进取胜出并跑，诸如，全球化知识产权战略布局能力，全球化信息数字基础设施战略布局能力，全球化智慧网络能力，全球化协作研发能力，全球化品牌能力，全球化市场能力。

2.4 领跑机理

领跑在社会技术系统语境最基本的含义是以超众速度保持运行在前头并起到引导作用。对其下领跑者在国内外相近表述有领导者、领先者、先行者和在位者等说法，日本有“领跑者计划”但只讲“鞭打慢牛”促进企业节能。在社会技术生态系统国际竞争中通过跟跑、并跑胜出获得领先地位，仅仅是领跑的一个可能性前提，同时也会附身有在位劣势[28]。领跑者通常有更优越的资源和能力，因此也更容易产生现有技术路径依赖，进而囚入“领跑陷阱”失去领跑地位。

持续领跑是技术扩散伴随社会技术创新生态系统不断优化与螺旋上升的运动过程，也是领跑者与非领跑者和谐相生伴随技术创新促进福祉增长与共享的进化过程。在上述进程中，领跑者自身创新能量要不断跃升足以普惠和带动全局发展，同时要营造最适于创新发展暨最适于领跑者与非领跑者共享创新成果的经济社会技术创新环境。

智慧新时代催生和谐领跑普惠共生机理。18世纪，蒸汽机和机械技术革命，英国跃迁领跑，印度沦为英国殖民地；19世纪，电力和运输技术革命，德国跃迁领跑，而中国沦为半殖民地；20世纪，相对论和量子论科学革命，电子和信息技术革命，美国跃迁为世界霸主，苏联解体。传统的领跑能量汲取模式离不开炮舰、战争和军火，其领跑“经济垄断主义、技术保护主义、贸易霸凌主义”的强权模式尽显衰敝。21世纪，以新一代信息技术为先导的科技革命迫近，再次开启后发国家技术赶超的机会窗口，同时世界期待着领跑与非领跑主体以和谐相生的普惠机制来决定人类的共同命运。正如诺奖得主斯蒂格利茨的世纪之问，什么样的社会经济制度最有利于创新，最有利于领跑者与跟跑者利益的纳什均衡，答案是创新利益得到广泛分享的制度[29]。新时代要求新领跑者能够开启和谐普惠的新型领跑模式。创新能量居首要地位是领跑必要条件，形成公认的和谐普惠模式是新型领跑的充分条件。

和谐普惠领跑要能够培育和集聚创新能量，形成世界科技创新强中心，在引领与协同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实现非霸权新型和谐普惠领跑，进而随着人类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作用在人、机、物、网高度智能融合的创新范式下，领跑的内涵与外延向主导未来型社会5.0及更高智能[30]+社会技术系统(SCPPS)[31]创新生态网络核心结点集中演化，即能够主导创新生态网络核心结点者才能够持续领跑。

2.5 跟跑、并跑、领跑——阶段演进周期机理

领跑机理高度而集中体现着“三跑”周期内在本质必然联系，即领跑作为创新能级周期性演进的高级阶段不是单独存在孤立运行的，跟跑是基础，并跑是关键，领跑是跃迁，相互影响紧密关联。 “三跑”内外部正效应取决于提高自主创新能力的因果性。跟跑旨在积累创新能力，临界前选择自主创新，抓住机会窗口突破跟跑依赖是转型的基础；并跑克服跟跑惯性，技术系统生态转型是量变到质变跃迁的关键；领跑阶段不断涌现颠覆性创新是克服在位劣势保持领跑加力的必要条件，新的和谐领跑路线和模式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协同发展中以普惠世界来实现是充分条件，各阶段相生关联梯度转型能级跃迁螺旋演进，整体构成“三跑”创新生态系统周期演化进程。作为新思维澄清误解的重中之重，国家新型领跑的螺旋演进周期论崇尚追求普惠众生，强调此领跑周期到新高度周期领跑的周期更迭是自身比较、螺旋上升的自身周期跃迁，而不是传统的打压群雄、丛林争王或轮流坐庄。中国的目标从来不是超越美国，而是不断超越自我，成为更好的中国[32]。

3 结语

科技创新跟跑、并跑、领跑，各系统相对异质的时空演绎及相互间内在必然联系，各阶段的战略选择、路线优化和相生机制建设，推动或阻碍着知识扩散、科技进步、技术差距收敛，决定和更迭企业、产业和国家在创新竞争中的地位和国际战略格局，影响着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福祉。对于如此宏大又细致的创新生态系统内在机理，而此行文只是在流行的语境现实基础上提出了理论分析框架以及“愿景”式优化设想，缺乏细致深层分系统和定量实证研究，有待在后续研究中完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