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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论》的时间哲学体系

2021-12-27刘少明

关键词:本体论资本论工人

刘少明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433)

《资本论》的时间哲学蕴含着丰富的层次,它们构成系统的时间哲学体系。那么,《资本论》描述了几个层面的时间,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对此问题的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第一,阐述实践和劳动时间对主观与客观内容的综合(1)黄其洪:《时间与实践——一种生存论的元实践学导论》,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25页。。第二,论证马克思时间概念包含生存的三个维度(2)熊进:《论马克思的时间概念》, 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79-191页。。第三,对《资本论》时间哲学体系进行生存状态的区分(3)张雄、速继明:《时间维度与资本逻辑的勾连》,《学术月刊》2006年第10期;刘新刚、盛卫国:《关于马克思自由时间范畴的思考——兼与余静教授商榷》,《马克思主义研究》2008年第12期。。第四,对具体时间与抽象时间进行区分。但这些论述仍不全面,第一,没有将《资本论》中各层次的时间纳入统一的体系之中,尤其是抽象—具体时间未被充分说明,《资本论》时间哲学的三层次结构也就没有得到系统阐述;第二,未能准确把握《资本论》对彻底形式化时间的阐述。

本文认为,《资本论》时间哲学体系包含三个层次:本体论时间、价值尺度的时间、物的尺度的时间。价值尺度的时间和物的尺度的时间是从本体论时间中抽象出来的。本体论时间与价值尺度的时间、物的尺度时间的关系,展示了《资本论》如何阐释人的本体论时间被抽象为资本主义应用时间的衍生逻辑,形成从具体到抽象—具体,从具体到抽象的双重衍生过程,从而构成了逻辑严密的时间哲学体系。下面从这三个层次出发,具体阐述三重时间及其双重衍生逻辑的内涵,分析这三重时间构成的时间哲学体系在《资本论》中的意义。

一、本体论时间:包含三重时间综合的具体劳动过程

本体论时间承担着本体论功能,《资本论》的本体论时间具有本体论含义:真实存在的时间。那么《资本论》所讨论的真实存在是什么?正如邓晓芒所说,“我们把马克思的‘存在’理解为人的感性活动”(4)邓晓芒:《实践唯物主义新解:开出现象学之维》,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05页。,感性活动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存在物背后的存在结构,是人与世界之间的原初关系。在《资本论》中,人的感性活动就是人的劳动和生存实践,因此这里我们对这两个词不做区分。作为揭示感性实践活动的时间,就是劳动和生存实践的过程本身,实践过程作为真实存在的时间(或原初的时间)揭示了感性活动及其产物。感性实践活动在《资本论》中表现为生产商品使用价值的“具体劳动”,因此具体劳动的过程就是《资本论》中的本体论时间。具体时间之所以具体,是因为它不是脱离内容的时间形式,而是由劳动内容与过程构成的“内容性时间”。具体来说,具体劳动过程包含三个层面的内容:主观与客观的综合、人的生存过程的综合、劳动事实与生命状况的综合。

(一)主观与客观的综合

《资本论》认为劳动作为劳动者作用于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包含劳动对象与劳动资料的相互作用。因此,具体劳动时间表达了劳动内容的结构:主客观的综合。这种综合以两种方式展现。第一,劳动过程代表时间本身,它体现了劳动包含的主客观综合的内容。第二,人的劳动时间最终融入劳动产品之中,展现主客观的融合。

第一,劳动时间本身内在包含了主客观的统一。在《资本论》中,劳动具有二重性: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具体劳动就是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5)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6页。。这种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本身就是劳动时间流动,在这个意义上劳动过程与劳动时间是对等的,这种对等表现为两个方面。

一方面,劳动可以用来表达时间,时间也可以用来衡量劳动:“生产实质就是起对象化作用的劳动时间。换言之,劳动成为时间本身或时间即劳动的天然尺度,‘因为劳动是运动,所以时间是它的自然尺度’。”(6)熊进:《论马克思的时间概念》,第150页。能够互相衡量就说明二者本身是对等的。当我们用时间来衡量劳动时,展现的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的具体过程性,不是用一些分割的概念将这个过程切割和抽象开来进行讨论。《资本论》中原初劳动时间类似于一种现象学的原初时间:“每个时间显现都根据现象学的还原而消融在这样一条河流中”(7)埃德蒙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148页。,因为从这个统一时间中抽象出的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都被融化于劳动时间这一河流中。从客观时间上说,“人在生产过程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样发挥作用,就是说,只能改变物质的形式”(8)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6页。。这种物质形式改变的时间就是通过人的肢体对物施加作用完成的,从而表现为一种自然般的因果关系。从主观时间上讲,“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08页。。人自身被改变的时间是对于人生命的消耗,而人劳动消耗的时间也是在劳动过程中的一个结果,因此它也从属于一个具体的因果过程。所以,主观与客观的变化都从属于这个大的因果过程,从属于尚未被具体的概念进行分割讨论的带有方向性、流动性和内容性的时间过程。主观和客观时间在劳动时间中是统一的,劳动过程与劳动时间是对等的。

另一方面,不同具体劳动有着质的不同,而不仅仅是量的差别。“缝和织是不同质的生产活动”(10)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7页。。不同的人采取的动作有所差别,在不同的工种中有所差别,其作用对象也不一样。所以这个质不仅指主观的差别,也指客观的差别,二者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劳动的“质”。因此,主客观要素的差别也决定了劳动时间只能针对具体人的具体劳动过程。包含着质的差别的劳动时间则表达了这种具体性内容,让劳动与时间之间划上等号。而加入不考虑劳动过程的质的内容差别,质的差别就会变成质的相同:“由于它们的特殊的质被抽去,由于它们具有相同的质。”(1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8-59页。“质的相同”不足以反映劳动本身,某件商品及其所代表的劳动过程就成为抽象的、可以用量来表示的时间和价值,所以量的差别不足以反映劳动的内容,不能在劳动与时间之间画等号。因此,劳动时间实际上就表达了本体论意义上的实际劳动过程本身。劳动过程就是劳动时间,劳动时间展示了劳动自身包含的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的内在结构。

第二,从劳动产品的角度可以看出劳动过程所包含的(主客观融合的)结构。其一,劳动产品不仅仅是一个物,不是一个仅仅从其单纯的形态、属性就可以把握的物理性物体,而是一个在劳动时间中被展现出来的产品。劳动过程已经消失了,但它展现了劳动对象在劳动前后的差别,从而说明它本身所包含的主观劳动和客观物质形态的改变。这个劳动成果所包含的差别,也只能通过劳动过程展现出来,因而劳动产品本身说明了劳动时间对主客观综合内容的包含。其二,劳动产品了展示生命如何在客观中消耗自身:“劳动力的发挥即劳动,耗费人的一定量的肌肉、神经、脑等等”(12)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199页。,让主观对象化,从而体现主观内容如何印刻或被包含在劳动对象的结构之中,实现主客观的融合。因此,作为劳动过程的劳动时间实际上就是主观和客观的综合,最后从一个具体的物里面被展现了出来。

(二)人的生存过程的综合

《资本论》中讨论的人包括两种:工人和资本家。第一,工人的生存过程包含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维度的综合。马克思认为自由市场上的工人有两个特点:“一方面,工人是自由人,能够把自己的劳动力当做自己的商品来支配,另一方面,他没有别的商品可以出卖,自由得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实现自己的劳动力所必需的东西。”(13)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197页。这两点实际上阐述的是工人已有的处境,即除了自身的身体和自由,没有任何的生产资料来进行生产,也不能单独获得自己的生活资料。自由市场上工人的两个特点代表着工人的过去维度,过去造就了工人,也是工人已经拥有的全部。但是,工人之所以成为工人,还因为他为了生存,不得不受资本家的剥削,从而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工人的未来维度显现为:“劳动能力不卖出去,对工人就毫无用处,不仅如此,工人就会感受到一种残酷的自然必然性:他的劳动能力的生产曾需要一定量的生存资料,它的再生产又不断地需要一定量的生存资料。”(1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01-202页。工人虽然知道他的劳动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生存资料,且获得这点微薄的生存资料也足够耗费以前获得的可怜的生存资料,他还是要服从这种“自然必然性”,不断去生产,不断被剥削。所以马克思说工人“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15)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05页。。这种前途,正是来自未来的必然性。所谓未来维度对工人的显现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由于工人自身未来生存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形成的资本家对工人剥削的必然性。于是,在过去已有地位和未来可能性的双重夹击下,工人无法逃离这种地位,只能成为当下那个出卖自己、不断劳作的工人。因此,工人也是在三重时间维度中被决定和显现的。

第二,资本家的生存过程也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时间维度的综合内容。与工人相反,资本家是拥有生产资料,并且能够购买工人劳动力的人。“他已经在商品市场上购买了劳动过程所需要的一切因素:物的因素和人的因素,即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他用行内的狡黠的眼光物色到了适合于他的特殊行业(如纺纱、制靴等等)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16)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15-216页。这展现出资本家在资本主义经济体制中已经拥有的地位,展现了他过去所拥有的一切。因此,资本家也是过去的产物。当然,对马克思来说,资本家的产生有多重方式:原始积累、体制内积累和资本的进一步集聚等。这些方式都让某些人成为拥有资本的人。但同时,未来维度也是资本家被显现出来的关键维度之一。拥有资本的人还不能说是资本家,他们必须让劳动力为其效劳、加工产品,从中获取价值。“我们的资本家所关心的是下述两点。第一,他要生产具有交换价值的使用价值,要生产用来出售的物品。第二,他要使生产出来的商品的价值,大于生产该商品所需要的各种商品即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为了购买它们,他已在商品市场上预付了宝贵的货币——的价值总和。”(17)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17页。也即是说,资本家成为资本家,还需要不断从已经占有的资本中获取更大的价值,实现资本增殖。资本增殖就是资本家所显现的未来维度。当然,资本增殖所借以实现的对工人剩余价值的盘剥,对商品出售的要求都是资本家显现出来的未来条件。

因此,作为一个正坐拥当下财富和资本,并面向未来资本增殖而要求工人为其工作的那个资本家的生存时间,仍然包含过去、未来和现在三重时间的内容。时间三个维度的内容类似于海德格尔所说的:“每一个实际的在—此,一个可能的存在,都是在未来的视域中被筹划的,都是在过去的视域中被揭示的‘已经存在’。通过以上两者,一个人对自身的操劳就在当下的视域中被揭示出来。”(18)Martin Heidegger,Being and Time,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62, p.416.工人和资本家都已经有着过去不可改变的自身处境,并有他们自身对未来的安排,并展现为现在的工人和资本家。

(三)劳动事实与生命状况的综合

劳动过程的时间中的主客观的综合和时间三维度的综合内容,是《资本论》时间现象学的两个基础层次。在这两个层次的基础上,马克思提出了另外一重时间综合:劳动事实与生命状况的综合。主观与客观的综合、时间三个维度的综合作为时间内容都是事实层面的内容。但是,马克思认为本体论的时间不完全是事实,还天然地将生存状况包含于其中。因此在《资本论》中,生存状况不同于主观与客观的内容,也不同于时间的三个维度的内容。生命状况表现是在同样的劳动时间中包含的生命意义。马克思阐述了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区分。每一种时间揭示了劳动着的个体生命的状况,展现了新的时间内容。

在《资本论》中,被时间揭示的生命状况包含自由状况与不自由状况。在此标准基础上形成了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区分。自由状况在《资本论》中展现了马克思通过时间对人的自由自觉劳动的理想状态的追求。包含自由状况的时间是自由时间,包含不自由状况的时间是不自由时间,下面分别论述。

其一,劳动时间与人的不自由状况。马克思认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之和,工人生产他的劳动力的补偿价值的时间和生产剩余价值的时间之和,构成他的劳动时间的绝对量——工作日(working day)”(1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66页。。可见,劳动时间就是剩余劳动时间加上必要劳动时间。必要劳动时间是不自由的,因为必要劳动时间仅仅是为了生命耗费的补偿,为了家人与后代生命的延续。在马克思看来,为了生命延续而进行的劳动不能算是自由意志进行的创造性活动,而是被一种自然的身体需要所捆绑和驱使的劳动。而剩余劳动时间的劳动最终不过是为别人劳动,不是为自己劳动,所以更称不上自由的劳动。劳动时间的长短直接揭示工人的这种不自由状况的程度。从整体上来说,“工人劳动的时间就是资本家消费他所购买的劳动力的时间”(20)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69-270页。。因此,劳动时间揭示的是工人作为一个商品而存在的时间,工人此时的生存状况就是:作为一个商品而被消费。

其二,自由的时间。不是所有的自由支配的时间都是自由自觉的劳动时间。因为自由时间的一部分是用来恢复体力的,或是用来为进一步的工作而进行培训的。除此之外,我们可以说工人有一种自由的时间。马克思对这种时间的内涵进行了描述:“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时间。”(2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306页。这样的时间是一种自觉进行个人想要的生活的时间,是个人真正能够控制的时间。这类似于海德格尔的“此在”经过向死而在的虚无还原后获得的自由。此在的“自由仅仅在一个可能性的选择中”(22)Martin Heidegger,Being and Time,p.331.。而马克思自由时间中的人也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当然二者还原的层次仍然有差别,海德格尔主张彻底地虚无化被抛的过去而开启一种本真的时间,而马克思则着重强调承接历史和面向未来的自由自觉的劳动。

马克思的自由时间理论说明了自由时间“绝不是以随意消遣、无所事事为主要特征的”(23)余静:《马克思的自由时间范畴及其当代意义》,《马克思主义研究》2008年第3期。,而是人在其中自觉劳动和发展的时间。具体劳动过程与生存状态的紧密结合,是马克思《资本论》本体论时间的最终样态。

二、抽象—具体时间:抽象劳动的价值尺度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构建的时间哲学体系不仅仅包括本体论的时间,还包括非本体论的时间。本体论时间展示的是:包含劳动内容的过程性时间是什么。非本体论的时间则是在本体论时间的基础上,对后者进行一定程度的抽象,从而变成一种衍生性时间。在《资本论》中,第一种承担衍生时间地位的是价值尺度的时间。作为价值尺度的时间是抽象—具体相结合的时间。所以“‘时间尺度’正是在质—量分析的方法论框架中切入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初始语境的”(24)王林平、高云勇:《质—量分析方法与资本逻辑的时间尺度——基于〈资本论〉及其手稿文本的考察》,《南京社会科学》2016年第11期。。一方面,价值尺度的时间保留了本体论时间中许多普遍化的内容。另一方面又抽象掉了本体论时间中诸多个性化内容,实现了从本体论时间到抽象时间的过渡。它将个人时间与他人时间综合到数字化计算之中,纳入到统一的衡量尺度中,实现了不同人时间的统一化。这种时间可以用来衡量抽象劳动,所以抽象化是劳动者时间的抽象社会化,也是具体劳动变为抽象劳动的抽象化。在《资本论》中,价值尺度的时间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展现了两种本体论时间之间的综合与平均。第一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为价值的尺度,是个人时间与他人时间的平均化;第二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揭示了某一部门劳动者的必要劳动时间的组合。

(一)具体劳动时间的抽象平均

在《资本论》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价值的尺度。在资本主义体系中,产品是用来交换的,确定产品的交换价值就需要将不同个人劳动时间进行统一化处理,变成了一种能衡量所有人劳动成果的尺度与标准。“每一个这种单个劳动力,同别一个劳动力一样,都是同一的人类劳动力,只要它具有社会平均劳动力的性质,起着这种社会平均劳动力的作用,从而在商品的生产上只使用平均必要劳动时间或社会必要劳动时间。”(25)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2页。当然,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交换价值的理想状态,是其在理论上的应有评价标准。这样,人与人的劳动时间就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中得到了统一。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劳动能力、效率差别如此之大,如何实现这个平均呢?马克思认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26)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2页。。这个平均实际上实现了三个层次。首先,现有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这是对外部条件的一种平均,对劳动者所使用的工具、环境进行的一种平均化。它仍然影响着单位劳动时间中劳动者劳动产品的产出。其次,对劳动熟练程度的平均。劳动熟练程度表达的是在单位时间内生产产品的多少。这种平均实际上就是将工人的劳动时间加上了内容性因素,让劳动时间不再是单纯的时间,而与其结果绑定在一起。正是因为劳动时间与劳动产品捆绑在一起,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才更加接近实际的劳动过程,而不是简单的形式统一(这也是它承接本体论时间的原因)。最后,劳动强度的社会平均。劳动强度也可以用单位时间所承担的工作任务以及体力、智力的耗费来衡量。对劳动强度的平均,实际上是将所有人在单位劳动时间内的身体耗费进行了平均。这三重平均,最终说明的是在平均的外部条件、平均的个人消耗、平均的个人产出的情况下,劳动产品的多少就代表了其劳动时间与价值,而不是其劳动时间的多少代表其产品,因为我们不能说“一个人越懒,越不熟练,他的商品就越具有价值”(27)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2页。。

所以,劳动时间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劳动过程,而是将不同人的劳动时间及其内容放在一起比较,从而形成的一个平均化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因此,作为价值尺度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再是本体论的时间,因为它已经将不同劳动时间的个性化内容抽象掉,只考虑“人的脑、肌肉、神经、手等等的生产消耗”(28)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7页。,从而失去了其“真实性”。而在同样的劳动时间内,人的耗费能够进行比较:“比较复杂的劳动只是自乘的或不如说多倍的简单劳动,因此,少量的复杂劳动等于多量的简单劳动。”(2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8页。考虑的是“人类”的劳动,是人与人的劳动时间如何被量化与衡量。所以,被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衡量的商品价值,最终展现的是劳动者的劳动时间与其他人的劳动时间在数学上的平均,因而是一种抽象。但是又因为它保留了人在劳动过程中的身体和能量消耗等具体内容,因此并没有彻底脱离劳动过程的内容,所以是一种抽象—具体时间。

(二)具体劳动时间的抽象相加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在《资本论》中有着两层含义。上面所讨论的必要劳动时间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提到的,被称为第一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而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中提到了另外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也被称为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谓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指社会按比例分配劳动时,分配给某一生产部门的社会劳动时间量。”它是在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基础上,考虑各部门和生产各环节对价值的影响而对价值的重新确定。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之所以能够将各部门和生产各环节对价值的影响考虑进来,因为它“是按照社会对某种产品的正常需求量进行生产而‘需要’耗费的必要劳动时间”(30)杨继国:《马克思的需求理论: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当代经济研究》2003年第11期。。即是通过社会的需求,不同部门和生产环节所生产的产品产量会受到影响,“为了满足社会需要,只有如此多的劳动时间才是必要的”(31)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17页。。这里的必要劳动时间是为了生产某种商品的量所必须耗费的时间。耗费的时间多,不是因为单位商品的价值量变大,而是社会的需求量变大,生产这种产品的总的必要劳动时间就变大了。它并不会最终决定单位商品价值,因为价值已经被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决定。它所展现的是社会某一个部门的产品、某一个环节的产品价值总量的提升,从而带来生产时间总量的提升。

具体说来,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最终显现的是劳动者之间的劳动时间在市场需求的影响下,被纳入到某一部门进行生产,或被驱逐出某一部门进行生产。某一部门或某一生产环节是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必要劳动时间的一个理论范围。人们的具体劳动时间在这里不是被平均,而是被组合在一起。这种组合当然要建立在单位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之上,且是它的倍数。它随着社会需求量的增大而增大、减小而减小。所以它也不是本体论的时间,因为它本质上还是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且对其进行了抽象化的组合相加。但是它又不是纯粹抽象的时间,因为它仍然是与生产条件、劳动消耗、生产效率和时长需求联系在一起的时间形式。因此,第二含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就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一样,作为具有抽象—具体的性质。只不过这种综合展现的是劳动者时间是如何根据市场的需求在某一个部门进行组合。

(三)具体劳动时间的抽象社会化

需要注意的是,价值的时间尺度带有集体化的特征。价值尺度的时间是《资本论》为了阐述价值如何来源于人的劳动和劳动时间所进行的抽象化描述,它试图表达不同劳动者之间的劳动过程是可以被平均的,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抽象集体时间的构建。但这种构建倾向于量化处理,而非在本体论上的集体时间。本体论的集体时间比这里考虑的集体时间更为根本。当马克思讨论“阶级对工人具体的和日常的生存的规定,甚至对他思考方式的规定”(32)Michel Henry,Marx—A Philosophy of Human Reality,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3, p.99.时,涉及工人阶级的整体日常筹划与生存时间,就是一种在劳动和生存基础上整体性的本体论时间。这也是为什么作为价值尺度的时间是一种衍生的时间,因为一方面它奠基于整个资本主义制度框架下从属于某个阶级的人的本体论劳动时间之上,包含具体的劳动内容,另一方面它又对本体论劳动时间中主观与客观的内容、生存的三个维度、劳动事实与生存状况的具体内容的进行了抽象,从而衍生出一套从集体角度去衡量个人劳动价值的时间尺度,“劳动时间的耗费被转化为一种时间规范,它不仅抽象于而且超越并规定了个体的行动”(33)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48-249页。。但是,这种个人时间的抽象社会化仍然要从属于整体的本体论社会历史。而资本主义的社会历史时间作为身处其中的人的劳动形成的合力共同推动的历史,仍然建基于包含三重综合的劳动之中(尽管这种合力形成的生产力与社会的发展有其独立的外观),因此价值尺度的时间一方面从本体论时间中衍生出来,另一方面又从属于本体论时间。

价值尺度的时间作为抽象—具体时间,在《资本论》中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其一,它批判了资本主义对本体论时间的扭曲,在时间层面上说明了资本主义的非人性和超越资本主义的必要性。价值尺度的时间实际上衡量的是商品的交换价值,在其中人的劳动力被作为商品进行交换,用这种时间来衡量人的劳动过程及其成果,导致了商品拜物教和货币拜物教,让真正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及其时间在资本主义中变为获取价值的商品生产时间。马克思揭示了这种时间的基础:一是商品经济高度发达,二是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与评价体系。为了回到本体论时间,将时间奠基在人的具体劳动之中,就必须超越用价值尺度的时间来衡量人的社会关系,超越资本主义生产体系、评价体系和商品经济模式。其二,从抽象—具体的价值尺度的时间中,可以推导出剩余价值如何被产生,因此它本身具有正面的意义。价值尺度的时间虽然是发达商品经济的产物,但是它揭示了在具体交换过程中,工人劳动创造的价值应该是其劳动过程包含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价值,而不是劳动力的价值。所以,在商品经济的前提下仍然可以从价值尺度时间的角度对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秘密进行揭示,从而获得其积极的意义。

三、物的尺度的时间:纯粹抽象的形式化数字时间

物的尺度的时间是一种普遍化、形式化的时间刻度,在《资本论》中被视作彻底抽象的时间。它从具体的人的劳动时间中抽象出来,因而也是本体论的衍生时间。它是对物的衡量,不是对直接的劳动的衡量。它与具体劳动的时间和价值尺度的时间有密切联系。一方面,资本主义条件下衡量物的尺度的时间与劳动时间的关系联系紧密,它是在抽象了劳动时间的主观与客观综合、人的生存过程综合、劳动事实与生命状况综合的内容之后成为衍生时间。另一方面,作为物的衡量尺度的形式化时间与价值尺度的时间联系紧密,因为价值尺度的时间的长短需要用物的运动的数字化时间来表达。但是,作为物的衡量尺度的时间比作为价值尺度的时间更为抽象。首先,物的尺度的时间在抽象掉人的生存状态的同时也抽象掉了人的三个层面的生存内容。其次,它在应用的过程中仅仅从物的角度来衡量物,也忽略了主客观的原初综合内容,因此也相应地抽象掉了具体劳动时间内涵的事实与生存状态的内容。最后,作为物的衡量尺度的时间也抽象掉了物的内容。《资本论》认为,普遍性的数字化时间在资本主义中是用来衡量物的过程最为抽象和普遍的时间:因为抽离了一切内容,所以可以衡量一切内容。这种普遍性似乎只是表达了纯粹的时间刻度,不会受任何内容的干扰,因此仿佛是纯粹“客观”的时间。马克思对抽象化数字时间进行了三重批判。

(一)形式化的数字时间对具体劳动时间的符号化

马克思认为数字化的时间与其衡量的物、商品或劳动对象已经分离。《资本论》用年、日和小时等作为表达数字时间的单位,这些单位都不是绝对的物体自身运动的平均化,而是最终指向标准化钟表刻度或者物体运动。比如,在分析工作日时,马克思就说到“瓦拉几亚的每个农民除交纳详细规定的大量实物贡赋之外,还必须为所谓土地所有者完成:1.12个一般工作日;2.一个田间工作日;3.一个搬运木材的工作日。一年共14日”(3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75页。。这里所使用的12个工作日,指12次地球的自转,它可以被用来衡量12天的工人的劳动,也可以被用来衡量任何“物”的12天的运动。因此,这里对于12的理解不需要回到瓦拉几亚对于工作日的时间长度、强度的规定,因为“天”已经摆脱了这些内容的限定。尽管不同的工人经历了不同的劳动过程,但是用数字化衡量的时间忽略了这一切。

一方面,形式化的数字时间消除了本体论时间的内容性。资本家认为这种“数学和客观的理念会是永远正确的,但这个尺度却什么也没衡量”(35)Michel Henry,Barbarism,London and New York:Continuum,2012,p.89.,因为资本主义将背后的劳动过程消除,导致劳动者的个性、创造力、自由、体验等具体内容,不能揭示劳动者背后的生命、生存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正是因为它抽离了所有被衡量对象的内容,不考虑任何被衡量对象的客观性,所以物的尺度的时间将自身当作一种普遍化的时间。另一方面,被形式化数字时间消除了时间应有的流动性与非空间性。这种时间往往是通过机械表的空间运动或者电子表的数字跳动完成的,因此时间的形式化被卢卡奇认为是“把空间和时间看成是共同的东西,把时间降到空间的水平”(36)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56页。,它不再是《资本论》中所提出的“过程性”时间,而是“计算性”时间,计算性时间不用考虑时间的连续性问题、时间的方向问题,所以毫无压力地将瓦拉几亚农民具体劳动的时间分解成各种单位并且分解计算。这种将时间空间化进而逻辑化的方式彻底将时间变成了符号,导致了时间的符号化。

不过,《资本论》认为不管资本主义用来衡量物的数字化的时间如何伪装,都不可能完全脱离人的生命与劳动而独立存在成为一种彻底客观的时间。这类似于海德格尔所说的:“现成事物运动或停止‘在其中’的时间不是‘客观的’。”(37)Martin Heidegger,Being and Time,p.471.马克思所使用的人的尺度时间和价值尺度时间都是包含内容的。衡量物的时间尺度也不例外,因为所有的物都是人的世界中的物。因此,即使是被数字化表达出来的时间,它也仍然有一个单位。这个表达时间的数字单位,恰恰就是其内容或者“质”。资本主义用单纯数字化的符号时间的计量方式来衡量人的劳动及其价值方式将导致异化。

(二)形式化的数字时间掩盖了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

抽象掉具体劳动内容的数字化时间,忽略了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的区分。这一重时间的区分揭示了劳动背后所蕴含的是工人获得了其应得的劳动产品还是被掠夺了其应得的产品,展现了劳动者为了个人与家庭生存不得不为资本家劳动的生存境遇。其一,必要劳动时间包含丰富的内容。对于马克思来说,必要劳动时间包含着丰富含义。首先,“生产劳动力所必要的劳动时间,可以归结为生产这些生活资料所必要的劳动时间,或者说,劳动力的价值,就是维持劳动力占有者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价值”(38)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199页。。也就是说,必要劳动时间对于生命的状况就是维持劳动者能够继续劳动,让他获得这样的劳动资料。其次,“生产劳动力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总和,包括工人的补充者即工人子女的生活资料,只有这样,这种独特的商品占有者的种族才能在商品市场上永远延续下去”(3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199-200页。。这说明,必要劳动时间不仅仅要让劳动者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还要让自己的家人和后代的生命得以延续,从而继续成为在这个资本主义体系中出卖自己劳动力的商品。最后,劳动者要参加技能培训和教育,《资本论》将这种“教育费用——对于普通劳动力来说是微乎其微的——包括在生产劳动力所耗费的价值总和中”(40)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00页。。但是教育费用最终仍然是为了适应劳动岗位,为了更好地做一个工人。所以,必要劳动时间内含劳动者如何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后代在这个资本主义体系中存活的意义。

其二,剩余劳动时间揭示了工人在维持自己生命,在生产工人自身的同时,还得承受被剥削的这一事实内容。“劳动过程的第二段时间,工人超出必要劳动的界限做工的时间,虽然耗费工人的劳动,耗费劳动力,但是并不为工人形成任何价值……我把工作日的这部分称为剩余劳动时间,把这段时间内耗费的劳动称为剩余劳动(surplus labour)。”(4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51页。这段话说明剩余劳动时间作为一个劳动过程,并不是简单的主观与客观的结合。主观与客观的结合是一种生命的中性状态,但剩余劳动时间打破了时间的中性,给其添加了生命的意义成分。剩余劳动时间揭示了工人这段时间内的劳动和劳动成果如何完全被占有,而工人自身只能听任安排的状态。这种生命的状态就是被剥削状态:“维持一个工人24小时的生活只需要半个工作日,这种情况并不妨碍工人劳动一整天。”(42)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25页。于是,劳动与被剥削的生存状况的综合就在剩余时间中被揭示。两种时间的区分,展示了在同样的劳动状况下,即使个人的状态差别不大,但个人的生存状况却有着非剥削和被剥削之间的差别。纯粹数字化的形式时间不能揭示剩余劳动时间和必要劳动时间的区分,也不能揭示人的生存状况与劳动事实在两种时间中如何显现,这说明了《资本论》对物的尺度时间在劳动衡量、价值衡量和价值分配上的无能与虚伪的批判。

(三)形式化的数字时间导致了人被物化

人在数学单位中被当作物,所以作为衡量物的尺度的时间也可以用来衡量人及其劳动过程,因为劳动者都只是经历了秒、分、小时和天等单位而已。实际上,在同样的劳动时间内,工人经历了不同的劳动过程,而且参与劳动的工具、材料和产品都经历不同的劳动过程,因此其具体劳动的时间也不是一样的,甚至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指的平均消耗在每个时期也是不一样的。但是在这种时间的衡量中,劳动者的这些主体性内容都被抹杀,人被等同于没有生命、生存、生产关系的物,导致了人的物化。在此情况下工人不被当作人,“时间的耗费也从行动的结果被转化为一种对行动的规范性尺度”(43)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249页。。“在一昼夜24小时内都占有劳动,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要求”(4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297页。,因此资本家在此状况下肆意增加工人工作时间,延长剩余劳动时间,并且创新各种夜班、轮班制度以吸吮工人的劳动鲜血。

当然,对纯粹抽象化数字时间的批判并不意味着马克思违背了物理学原理,相反,马克思之后的物理学家也证明时间总是与物自身的运动相关,而不是一种脱离物的纯粹流动形式。物理学的时间—空间统一体对待时间的方式“用统一的四维时空坐标来描述一个事件”(45)都有为:《物理学大辞典》,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15页。,认为时间和空间互相影响,因此马克思与其后的物理学家一样都批判了脱离物的内容的数字化时间。但是二者仍然有区别,一方面,马克思的时间形式与内容的结合,是时间的维度形式、数字形式与具体的物的性质、人的生存状态的结合,与物理学中物的运动速度的内容与时间快慢、方向的结合是不一样的。另一方面,马克思的时间形式与内容的结合建立在人的劳动的本体论时间的基础之上,物理学的时间仍然是“见物不见人的‘在时间中’的客观主义时间观”(46)杨虎涛:《马克思经济学时间观与演化经济学时间观之比较》,《学习与实践》2008年第2期。。但马克思并没有试图挑战相关物理学的时间理论,进而论证在物理上时间必须与人的劳动时间是绝对联系在一起的。相反,马克思只是试图证明衡量物的尺度的形式化时间如何从本体论的劳动时间中被抽象和衍生出来,获得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有效性和普遍性,并被用来衡量看似“脱离了”人的劳动的时间(因为形式时间似乎失去了“它的质的、可变的、流动的性质”(47)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第157页。),形成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时间的暴政”(48)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248页。。二者虽不一样也并不冲突。一方面,马克思的本体论时间是展现了物理学的客观时间,说明了物理学时间如何在实践时间上被显现出来。另一方面,《资本论》中构建的衡量物的数字化时间作为日常的机械时间尺度,本身又需要建立在更为精确地衡量物的运动的基础之上,因而资本主义的普遍化数字时间只有在其物理学的时间构造基础上才得以可能。

《资本论》对纯粹形式化的数字时间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批判了形式化的数字时间的缺陷。价值尺度的时间虽然将人当作可以交换的物品来对待,但是价值尺度的时间毕竟承认了它内在包含人的脑力和体力的消耗。纯粹数字化时间不仅自身成为符号化的时间,而且彻底将人当作为物。因而形式化的数字时间也掩盖了资本家对工人的剩余时间和价值的剥削,掩盖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本质。另一方面,要看到抽象时间的基础,即用形式化的数字时间来衡量劳动,又“用劳动时间计算的劳动量表现为劳动产品的价值量”(4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98页。的做法,“它们是属于生产过程支配人而人还没有支配生产过程的那种社会形态的”(50)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99页。,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决定了形式化的数字时间对人及其劳动的符号化和抽象化。马克思在此证明了超越抽象的物的尺度的时间的出路在于:从具体劳动的本体论时间基础上承认本体论的时间包含具体劳动过程的内容,从而依据具体与抽象的对比和联系看到超越资本主义形式化时间对人的统治的可能。这种可能性让内容重新回归具体劳动的时间,让人的时间尺度属于人自身的劳动创造过程,让“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5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306页。不再被符号化的时间所去除,不再被纳入永不停歇的资本主义机器之中,从而实现人的解放。

四、结 语

综上所述,《资本论》的时间哲学体系阐述了三重时间:人的劳动尺度的时间、价值尺度的时间、物的尺度的时间。衡量人的劳动尺度的时间是从人的劳动出发得出的本体论时间,它揭示了劳动过程内在包含主观与客观的综合、人的生存过程的综合、劳动事实与生命状况的综合三重内容。三重内容说明了本体论时间是内容性的时间,是具体劳动过程本身。作为价值尺度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揭示了人与人的劳动时间如何进行平均性综合和组合式综合。它抽象了具体劳动过程的个性化内容物,保留了劳动的普遍化消耗,因而是具体—抽象时间。衡量物的尺度的时间是绝对抽象的时间,它消除了时间的内容而成为普遍化、形式化、空间化的“客观时间”。价值尺度的抽象—具体时间和物的尺度的抽象时间都是从本体论的具体劳动时间中被衍生出来的。它们虽然都具有抽象性,但是难以脱离与本体论时间的关系。对《资本论》包含三重时间结构的时间哲学体系的分析,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第一,深入理解和研究《资本论》的时间观。其一,将以卢卡奇和普殊同为代表的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的时间哲学的二分法(具体时间与抽象时间的区分),推进到三分法(具体时间、具体—抽象时间和抽象时间的区分)。《资本论》中的抽象劳动时间不仅仅被放在抽象时间的层面上讨论,而是被当作批判抽象时间的重要切入点和返回具体劳动时间的桥梁,因此既不是具体时间也不是抽象时间,而是一个单独层面即抽象—具体时间。其二,对马克思的具体劳动时间的内容性本质进行了揭示,并且阐述了其包含的三重综合性内容,加深了对《资本论》具体劳动时间的理解。其三,将马克思对抽象时间的批判放在哲学层面来看待,既强调抽象时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罪恶,也批判了那些以为《资本论》对抽象时间的批判与自然科学时间不相容的错误看法。这也为我们进一步研究马克思的时间理论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可能性。

第二,揭示了时间概念在《资本论》中的重要作用。从否定的方面来讲,《资本论》时间哲学体系的构建,阐述了真实的本体论时间是什么,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评价体系如何导致人的物化,更揭示了资本家如何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并且通过抽象时间掩盖这种剥削,从而为超越资本主义抽象—具体时间和抽象时间统治提供了必要性。从肯定的方面来说,马克思阐述了共产主义自由劳动的个人的时间应该具有的内容性,为超越资本主义不合理时间的统治提供了可能性。因此,《资本论》系统性的时间哲学体系让时间成为马克思批判和超越资本主义的关键概念。

第三,进一步展示出《资本论》的时间哲学在时间哲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和意义。《资本论》的时间体系不同于亚里士多德和康德对时间的形式化理解,迥异于奥古斯丁和康德对时间的内在化理解,更颠倒了黑格尔式的对时间进行贬低的概念化理解。《资本论》以一种类似现象学的超越论还原态度,对本体论的实践性和内容性时间的定位,让时间作为本体论的显现条件和基础,实现了在更为基础的层面对时间本身及其衍生形式的理解,超越了过往诸种时间哲学的片面性。同时,马克思对三重时间之间关系的阐述在更宽广的意义上解释了时间与社会、时间与价值、时间与人的解放的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现象学时间在这三个层面论述的薄弱性。对《资本论》时间哲学体系的研究,为我们进一步加强对时间的理论研究和时间的社会化运用提供重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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