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历史现场”:朝鲜文人李鼎受《游燕录》中的“洪景来之乱”
2021-12-27巴扬
巴 扬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3)
1812年1月,朝鲜平安道龙冈县人洪景来带领关西地区的中下层民众,在清川江以北发动了一场长达5个月的反抗运动,史书称之为“洪景来之乱”。无论从持续的时间还是运动的规模来看,“洪景来之乱”都无法与后期的“东学农民运动”相比,但这场反抗运动暴露了掩盖在安定政局下的阶级矛盾,对绵延四百余年的朝鲜李朝来说是一次不小的冲击。如果说“东学农民运动”是19世纪朝鲜农民运动的顶峰,那么“洪景来之乱”则吹响了19世纪朝鲜中下层民众反抗运动的号角(1)参与“洪景来之乱”的大部分是农民、矿工、手工业者等下层民众,也有少部分属于没落贵族、地主、商人等。,自此朝鲜积重难返,一步步走向衰落。
1637年,清朝与朝鲜建立“册封—朝贡”关系。清朝定都北京后,朝鲜便每年都向北京派遣使臣,尤其是到了雍正朝之后,随着相互关系的稳定,“贡路、使行次数、驻京朝鲜馆舍等相关事务已成为定例”(2)孙成旭:《19世纪朝鲜赴京使行考》,《东北史地》2014年第4期。。朝鲜方面,每年除有贺冬至、贺正朔、贺圣节、纳岁币等固定的朝贡使臣赴京外,还有多种不定期使臣来中国。1811年12月,朝鲜冬至兼谢恩使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汉阳,前往清朝。此次使行的正使是曹允大,副使是李文会,书状官是韩佑仪,韩佑仪的远亲李鼎受作为一般士人随韩佑仪参加了此次使行。使行队伍自1812年11月出发,次年3月由中国返回,其间正值“洪景来之乱”爆发。身在异国的使臣们听到消息后万分震惊,不断通过朝鲜传来的邸报关注着国内局势。李鼎受则在其使行记录中详细记录了事件的经过,以及自己对运动首领和作为镇压者的朝鲜官员的评价。他的使行记录经整理后被命名为《游燕录》,其中关于“洪景来之乱”的记载主要集中在第6—11卷。“洪景来之乱”被平息后,朝鲜于1812年8月和11月又先后两次向清朝派遣了使行,不过这两次使行人员撰写的记录中均未言及“洪景来之乱”,而与李鼎受一起出使清朝的其他使臣也未曾留下关于“洪景来之乱”的具体记述,因此,《游燕录》就成了第一时间记叙“洪景来之乱”的出使记录,对于弥补史书记载无疑具有重要价值。有鉴于此,本文以李鼎受的《游燕录》为对象,通过分析其中对“洪景来之乱”的记录与所作的相关评价,探析作者的叙事方式及其对这一历史事件的感知,以及李鼎受之后“洪景来之乱”究竟是如何被叙述、被改写的(3)目前学界关于“洪景来之乱”的研究成果,最早的应是柳树人所撰《朝鲜李朝的农民起义——首次举起烽火的“洪景来之乱”》(《历史教学》1952年第5期),该文对“洪景来之乱”的政治背景、发生原因、事前计划、大致经过等作了阐述,通过中国知网检索可知,这也是国内期刊发表的唯一一篇专门探讨“洪景来之乱”的学术论文。之后,1967年,韩国学者李丙焘在《洪景来之乱与定州城图》(《白山学报》1967年第3期)一文中,围绕新发现的一幅定州城图,详细叙述了“洪景来之乱”中最后一场战役的全过程。该文可看作是韩国学者研究“洪景来之乱”的发轫之作。在李丙焘之后,韩国学者朴贤谋、李在凤、金善敏等从不同视角,围绕“洪景来之乱”爆发的原因、经过、影响、朝廷的应对方式,以及后人的评价等,作出了各自的解读和分析。除此之外,郑焕国在《观察洪景来之乱的视角》(《韩国语文学研究》2010年总第55期)一文中,把以“洪景来之乱”为背景创作的作品作为研究对象,从文学角度揭示了视域变化所带来的叙事方式的变化;宋河俊则在《洪景来之乱的记忆与文学形象化》(《西江人文论丛》2017年总第50期)一文中,通过回顾“洪景来之乱”亲历者留下的记录,揭示了文学作品与历史记忆的关系。不过,上述成果均未将使行记录纳入研究的视野。直到2019年,朴贤美第一个注意到了《游燕录》的重要价值,在《19世纪燕行录中的洪景来之乱和‘西北’地域》(《韩国汉文学研究》2019年第4期)一文中指出“《游燕录》是首次记录洪景来之乱的使行记录”,并以《游燕录》为文本,着重分析了李鼎受所采用的“目击者陈述”的叙述方式及其对洪景来等人活动区域的空间诠释。。
一、“洪景来之乱”始末与《游燕录》所记见闻
19世纪前期,朝鲜李朝王权衰微,辅佐纯祖的外戚金祖淳把持朝政,势道政治(4)“势道政治”系指当时朝鲜由权臣当道把持朝政、特别是外戚专权的局面。盛行。经济方面,朝鲜施行三政(即“田政”“军政”“还政”)政策,劳动人民的各种赋税负担不断加重。1809年,朝鲜发生严重旱灾,境内全面饥荒;1810年,义州又发生水灾,1700余户百姓流离失所,下层民众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万般无奈之下,走向破产边缘的人们或成为流民到处讨饭,或拿起武器聚集起来,成为威胁统治阶级的一股力量。“洪景来之乱”就是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爆发的。
洪景来是高丽时期南阳洪氏的后裔,正祖四年(1780)出生于平安道龙冈县。1798年,年满18岁的他参加了司马试并顺利通过,但是由于出身问题而未能踏入仕途。后来他到了嘉山郡多福洞,组织禹君则、李禧著、金士用等人,以挖掘金矿的名义召集壮丁,偷偷制造武器,筹谋举兵起事。洪景来原定于1812年2月2日起事,不料1月30日晚他们在多福洞集结的事情被宣川副使金益淳发现,为避免节外生枝,起事遂被提前到了1月31日。
1812年1月31日深夜,洪景来将全部人马分成南进军和北进军两路,南进军攻打嘉山,由洪景来、禹君则、李禧著、洪总角指挥;北进军攻打郭山,由金士用、李其初、金昌始指挥。以此为标志,“洪景来之乱”正式爆发(5)朴贤谋在所撰《通过洪景来之乱看19世纪朝鲜的政治》(《韩国东洋政治思想史研究》2005年第4期)一文中认为,“洪景来之乱”之所以爆发,原因很多,其中包括受到《郑鉴录》宣扬末世降临、真人郑氏将取代李氏成为国王等内容的影响,以及包括平安道在内的西北地区向来不受朝廷待见、人们普遍心怀不满等因素。。之后,洪景来的队伍继续兵分两路,南路以嘉山、博川为中心,北路以郭山、宣川为中心。在洪景来、金士用等人的指挥下,两路人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在很短时间内,除去龟城、宁边、义州之外,清川江以北8个郡邑依次被攻克。
洪景来起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2月4日,嘉山陷落的消息才传到汉阳(6)1812年2月2日,平安道兵使曾上奏朝廷,但奏报的内容并未涉及洪景来攻陷嘉山等具体事宜,直到2月4日,平安道兵使才将嘉山沦陷、郡守殒命的确切消息奏告了朝廷。《纯祖实录》(纯祖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记载:“平安兵使李海愚密启,今十八日四更后,营下民人忽然波动,填街出城,日出后稍安。继有博川郡守任圣皐私书送校,言捉得邑民康麟,查问则招,言嘉山出身李禧著以清北富民,数年前移居于大定江边多福洞深僻处,以采金之利招募人丁。故至其处,则数多军兵衣黑戴青,而有枪刃旗帜之属,又有马匹屯聚云。”又称:“土贼犯嘉山郡,郡守郑蓍死之。平安兵使启,言嘉山郡守郑蓍已被贼锋所害,而贼徒因向南路至博川境津头屯聚,距臣营不过三十里云。”。朝廷极为震惊,立即在汉阳设立两西巡抚营作为大本营,任命李尧宪为两西巡抚,坐镇汉阳;任命朴基丰为巡抚中军兼先锋,率官兵出征平叛。1812年2月11日,洪景来率众攻打安州,安州牧使和兵使一面严加防守,一面请求官兵支援。朝廷官兵与洪景来的队伍展开了第一次正面交战,结果洪景来的队伍不敌官兵,不得不撤回到定州。官兵乘胜追击,接连收复博川、嘉山,并于次年2月15日屯兵于定州城外。很快,李海生任大中军,率领李儒秀、尹郁烈等与赶来支援的巡抚中军李鼎会对洪景来的队伍形成合围之势。17日,官兵发动进攻,尹郁烈、吴致寿、李永植等带领一部分官兵绕过定州,来到位于定州西北方的郭山,合力击破了盘踞在郭山的洪景来的队伍,切断了洪景来的北方后援。此后,不少地方也纷纷建立起各自的武装力量,与官兵形成合力,其中义州的金见臣、许沆和定州的玄仁福最为踊跃。金见臣、许沆率领各自的武装力量次第收复了龙川、西林城、东林城、铁山等地,尹郁烈、吴致寿则率官兵收复了宣川,加上之前收复的博川、嘉山、郭山,可以说,除了定州而外,清川江以北郡邑悉数被重新纳入朝廷的管辖范围。至此,“洪景来之乱”败局已定,朝廷消灭洪景来的队伍只是个时间问题。
洪景来的队伍自安州失利后,一直坚守定州。定州城易守难攻。方禹鼎在《西征日记》中记载,该城“城基则以北柱高峻,有险阻之势,东西两门皆山背辇確之地,莫有便宜之方。惟南门一道,在乎平地,而外有瓮城,亦非用武之地,……而东西北三面,皆仰攻之地,外无着足之处,贼之所据最得地利也”。虽然众官兵及地方武装以三倍的兵力包围了定州城,但洪景来凭借天然的地理优势,屡屡将官兵击退。朝廷盛怒之下罢免了朴基丰,任命柳孝源为巡抚中军。柳孝源到任后,决定改用挖地道、埋火药的方式炸毁城池。5月29日凌晨,官兵点燃了提前埋在地道中的火药,北将台一带城墙应声坍塌,官军趁势涌入城内,其他官兵及地方武装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积极配合,最终攻下了定州城。在这场定州之战中,洪景来、金士用战死,洪总角、金履大被生擒(7)参见李丙焘:《洪景来乱和定州城图》,《白山学报》1967年第3期。。“洪景来之乱”结束十天之后,纯祖颁布教文,称洪景来为“逆贼”,从而为“洪景来之乱”划了句号(8)《纯祖实录》(纯祖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记载:“逆贼景来,本以虫豸之微,久稔枭獍之恶,奸乡猾校之无不缔结。起自营下小胥,强盗流氓之为其胁从。至称平西元帅,不视天则划地,先倡谶纬之妖言,乃戕倅而劫符”。。
李鼎受一行获知“洪景来之乱”爆发的消息,已是两个月过后,此时他们早已启程回国。1812年4月4日这一天,使臣一行自孤家子出发抵达沈阳。刚到住处,他们便接到国内发来的书信,内称:“上年十二月十八日,嘉山土贼李禧著等啸聚无赖,杀害本倅,连陷定州、龙川等邑,仍据定州城。官军剿捕,次第收复,而定州一城,今方围攻,期日歼灭。”(9)李鼎受:《游燕录》卷6上(日记六,回程,壬申二月二十三日)。信中提及的李禧著原本是个商人,其人颇有些经商头脑,后参加了武举,想借以提升身份,可惜只获得了一个小小的“驿属”职位。心怀不满的他于是参加了洪景来的队伍,并为洪景来提供了大量资金。李鼎受将书信内容抄录下来,并随后如实记录下使臣们的反应:“千里殊域,猝闻此报,心惊胆颤,相视不语者久之。”而使行中的马头等下人,家乡多在定州、龙川等地,他们听闻消息后,“无不啼号恸哭,禁之不得,景色亦极愁惨矣”。大家焦急万分,书状官韩佑仪甚至几次想不在驿站停留而加快返程,李鼎受也不禁感慨系之地写道:“回望东云,故国渐近,近乡情怯,人情固然。而闻此以来,心神万倍飞跃,恨不生两翼,又不无路梗之虑,奈何奈何。”
朝鲜承平已久,“自夫英庙戊申以来,上不闻鼓鼙,下不知兵革者,殆将百年,可谓盛矣”。“洪景来之乱”无疑打破了朝鲜百年来无战事的宁静,即如李鼎受所言:“(洪景来之乱)一朝窃发,清川以北,靡然从之。遂使圣上忧劳于宵旰,赤子横罹于锋镝,王师暴露于原野”(10)李鼎受:《游燕录》卷6上(日记六,回程,壬申二月二十九日)。。显而易见,李鼎受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抒发着对所谓“贼变”的控诉。他并未意识到朝鲜内部的阶级矛盾,也未注意到自然灾害带给百姓的苦难,他甚至将“洪景来之乱”的爆发与天象异常联系起来,其云:“昨年彗星拖至腊月十六日始灭,而贼变出于数日之内,其应的然,天象大可畏哉!”(11)李鼎受:《游燕录》卷6上(日记六,回程,壬申二月二十六日)。
李鼎受一行于1812年4月12日到达栅门,此时义州、铁山、定州、嘉山等地仍然是遍地硝烟,而这一带恰好与朝鲜使臣往来清朝的贡道重合。使行队伍由此分成两路,正使与副使先行前往汉阳复命,李鼎受等人则与书状官一道留在栅门,直到5月5日才越过栅门前往汉阳。
李鼎受在《游燕录》中记述了途经西林和东林两城时的亲眼所见:
过西林,城中人户太半毁撤或灰烬,余者十室九空,无鸡犬声。去时多大松树,今存者无几,满目荒凉,惨不忍言。
东林城虽不至如西林之濯濯,而比去时亦愁惨极矣。自朝站以后,所过村落大抵多烧毁,无居人,行旅亦绝。十里或逢一人,而仅似鬼形。(12)李鼎受:《游燕录》卷11上(日记七,留栅,壬申三月二十八日)。
到了郭山,李鼎受看到的是如下景象:
胜利油田定向井公司1991年从美国Sperry-Sun公司引进正脉冲定向MWD随钻测量仪器(简称DWD),1999年又从该公司引进了随钻地质评价仪器FEWD成套设备,测量参数包括定向参数、自然伽马、电磁波电阻率、中子孔隙度、地层密度及井下钻具振动量。目前,定向井公司的DWD共有Super slim、350、650和1200四类,其中350、650及1200系统又各有新、旧两种。
路左田间鸟鸢大集,狼藉取食,视之则皆死人肝脑之涂地者也。往往有血痕,土坟起如蚁垤者累十处,亦时有枯骨宛转沟塍间。黑衣毡笠、网巾草鞋之属,批裂粉碎者遍满于地。(13)李鼎受:《游燕录》卷11上(日记七,留栅,壬申三月二十九日)。
据此可知,李鼎受一行年前出使清朝,途经西林、东林和郭山时,看到的还尽是星罗棋布的村落、鳞次栉比的屋舍、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郁郁葱葱的松林,并且鸡鸣狗吠之声时有所闻。可是几个月过后,归途中路过西林、东林时,映入眼帘的却已是满目疮痍——城镇和乡村的屋舍大都在战火中焚毁,不仅十室九空,就连松树也所存无几;郭山的景象更令人骇目——死人肝脑涂地,枯骨横陈沟塍,衣服、网巾散落各处,黑压压的鹰鸟不时从天而降,啄食死人尸体。李鼎受用简单的白描展现出了一副生灵涂炭图,与曹操《蒿里行》诗中“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描写何其相似乃尔!
几日后来到嘉山,看到空荡荡的郡衙,联想到第一次得到嘉山郡守殒命消息时的场景,李鼎受不禁提笔写下《宿嘉山志感》这首诗,抒发感慨:“乱离此何地,远客到空衙。夜雨疑青血,春风泣素花。那将河北郡,总愧岭南家。一宿空怀恨,荒城严晓笳。”(14)李鼎受:《游燕录》卷2上(诗二)。这首诗大意是说:一行人跋山涉水来到嘉山,城内百姓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座空空荡荡的衙门。夜雨淅淅沥沥,仿佛血水一般,吹起的风似乎也在哭泣。作者夜宿嘉山,怀恨而眠,相伴的只有回荡在荒城中的胡笳声。整首诗气氛低沉,表达了作者对战争残酷的谴责和对战后悲惨景象的哀怜。
二、忠勇义三种人物的浮现
关于“洪景来之乱”,李鼎受除了记录事件的经过,还集中描写了几个人物,分别是嘉山郡守郑蓍、妓女莲红,以及义州贤良金见臣和许沆。这几个人因在“洪景来之乱”中的突出表现而为李鼎受所赞赏。在李鼎受的笔下,他们忠诚、勇猛、义烈,而赞美忠诚、崇尚勇猛、褒扬义烈一向是英雄主义叙事必不可少的元素。通过李鼎受的诠释,他们几人的正面形象得以树立,成为后世人们敬仰的英雄。
嘉山郡守郑蓍是李鼎受着墨最多的一个人物。起初,洪景来举事时,听到消息的郡吏纷纷望风而逃,但是嘉山郡守郑蓍毫不畏惧,坚持守城抵抗,最后与父亲郑鲁一起被洪景来的部众杀害,成为忠君报国的典型。
郑蓍英勇就义的具体经过是由一个叫莲红的妓女讲述的。李鼎受一行于归途之中,在尚未到达嘉山时便听到了朝廷表彰莲红的消息。到了嘉山,他便连忙招来莲红,询问当天的细节。是时莲红年约20岁,相貌端庄。她穿着一身素服出来拜见李鼎受,并详细叙述了郑蓍英勇就义的整个过程。原来,“洪景来之乱”发生后,郑蓍与父亲商议对策,郑蓍父亲说:“吾今老且死矣,虽非食禄之人,业已在此,受汝官享,其义可以死矣。汝亦守土之人,有死而已,更何多言?”于是郑蓍父子拿定主意,坚守嘉山,以身赴死。没过多久,“忽数人咳一声于厅下,使道徐问为谁,寂然无答。已又咳一声,使道推影窗而视之,有蓬头两汉于阶上。使道厉声曰:‘尔等何许汉?敢夜里入官府。’贼直升厅入房,大呼而前曰:‘尔尚敢晏然自在耶?’使道奋骂逆贼,声愈厉,……但闻外房六七人,一齐冲突驱打之声狼藉。众贼捽使道于庭,令其屈膝跪服,使道大骂之曰:‘吾岂降贼者也!’相难之际,使道脱身直上东轩而坐,众贼遂并起捽下。使道骂不绝口,遂被贼乱斫。众贼即又奔入册房,并害大监父子两命。”亲眼目睹了郑蓍被杀之后,起初躲在夹房的莲红“即奔出来,抚使道尸大恸。……一贼坐东轩厉声曰:‘何物女子,敢在此哭!’……一贼请杀之,其东轩坐者曰:‘儿女子何足责也?释之。’盖东轩坐者即景来也,厅上者禹君则也。”待洪景来一众走后,莲红急忙跑到册房察看,此时郑蓍父子均已身亡,而郑蓍的弟弟一息尚存。莲红于是与下吏一起把他送回家中。郑蓍的弟弟伤情严重,“晚后始有微息在喉间,遍身七八创,仓猝无药可试,多以土酱附创处。经宿始开眼,渐有精神。创处连试土酱,颇收效”(15)李鼎受:《游燕录》卷11上(日记七,留栅,壬申三月二十九日)。。郑蓍的弟弟终于得救。
嘉山郡守郑蓍为了保护印符而舍身成仁,朝廷隆重褒奖了他,封其为“亚卿”,同时惩处了同为朝廷官员却严重失职的定州牧使李近冑、郭山郡守李永植、宣川府使金益淳等人(16)《备边司誊录》(纯祖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记载:“司启曰:‘命将出师之初,固当先明赏罚,以立纪律。嘉山郡守郑蓍抗贼不屈,阖室并命,危忠卓节,有足以破贼胆、风四方,无愧于戊申淸州之三忠,特赠亚卿之职。收录其孤,别致恩侑,厚给棺椁衣衾之资,沿路护丧,优助葬具,仍为厚恤妻孥。定州牧使李近胄,失符失印,弃城逃走,公法师律俱合当律。而逃还之初,既未即伸军法,待拿来严讯用律。郭山郡守李永植,乱出之前已为擅离,贼入之后仍为逃去,与李近胄无异,而密启辞意,姑未详细。宣川府使金益淳,博川郡守任圣皋,所犯俱是贼关所出,尚无本道所査得者。更令道臣详核以闻,以为各用当律之地。节度使李海愚,以阃外专制之将,贼窟隔在一江,而不能为诇探之计,凶锋连陷五邑,而不得为备御之策。顾其罪,自有当律,而第今未平贼之前,有难易将,姑令戴罪行公,俾开其立功自效之路。何如?’答曰:‘允。’”。郑蓍忠贞不渝的精神令李鼎受大为敬佩,他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写了一首题为《哀嘉山前守郑公蓍衍前篇而长之》的长诗称颂郑蓍的功绩,其云:“我来自燕抵沈京,始接去冬腊月事。鸭江飞牒入凤城,嘉山土贼戕命更。命吏谁与身姓郑,骂贼不屈成大义。凤城报沈沈报燕,海东有臣天下识。留栅更凭邸纸真,还渡窃采与人议。我仍叹息别有感,果然人固知未易。两西牧守吾见多,大抵名门席势位。肥马轻裘逐冠益,入门磬折相轩轾。公惟冷武起岭表,仪已龃龉貌况瘁。一路傧馆木偶人,五日公事龙湾使。堂堂意气膏粱子,座上如公不一视。绿林一檄最能品,妍媸不待藻鉴试。弃符草降为何人,缩颈丧胆皆此类。公于是时婴毒首,半夜张髯一死字。咄哉西民何苦反,似若为公成就地。一朝独先熊掌取,向来吾亦肉眼愧。身后功名大司马,羞尽河郡二十四。忠义于人何厚薄,诚不以富亦秖异。岁寒后凋疾风劲,譬诸草木见真伪。许沆景彧亦何状,公实倡之如彼懿。后叙昔读中丞传,我笔非韩与屡喟。虚馆张烛神耿耿,夜雨碧血红妓泪。”(17)李鼎受:《游燕录》卷2上。在这首诗里,李鼎受痛斥了投降的宣川郡守,热情礼赞了郑蓍忠于国家和民族的气节与操守,并由称赞郑蓍上升到将郑蓍一家定为忠门。作者奉儒家文化为圭臬,将郑蓍塑造成为践行忠君报国理念的完美化身,充分肯定了这位封建士大夫坚贞不屈、舍身成仁的高尚品质。
金见臣和许沆是“洪景来之乱”中涌现出来的以勇猛著称的人物。二人同为义州人,洪景来大兵压城时,二人一道组织地方武装保卫义州,后又相继收复龙川、西林城、铁山等地,战功卓著。金见臣的勇猛形象在白马山城一战中既已塑造完成。关于白马山城事件的始末,李鼎受是从军官洪丽那里听来的。原来,洪景来麾下有一员猛将,名叫李齐初,李齐初率军占领定州后,“定州以北沿路诸郡邑奉贼檄望风投降,或逃去”,李齐初于是想趁势一举攻下义州。5月7日这天,李齐初率军直奔白马山城。白马山城位于义州和龙川之间,距离义州30里。攻下了白马山城,那么拿下义州也就不在话下了。孰料,李齐初的部队在白马山城遇到了金见臣的武装,双方发生激烈交战。李鼎受写道:
义州闲良金见臣募若干人,请见于府尹,告以举义,添官兵又若干人。先据白马山城,贼之此来亦欲先据此城,以图本府。及至见城守,则贼徒大惊,回报其阵曰:有一铁衣将军立城上,勇不可当。贼探知为金见臣,莫不丧气。欲搜访其家属而拘之,则先已引避矣。贼遂不敢进而退,义州一境赖以晏然。(22)李鼎受:《游燕录》卷6上(日记七,留栅,壬申三月二十七日)。
金见臣在白马山城之战中一战成名,成为保卫百姓勇猛无双的“铁衣将军”。在李鼎受的记述中,金见臣身穿铁甲立于城上,敌人远远望见莫不垂头丧气。一幅震慑敌人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给人物笼罩了一层传奇色彩。
有关许沆的描写,主要集中在定州保卫战中。李鼎受写道:“闻二十日之战,贼兵奔北入城也。许沆率手下轻军可八十名,直入木栅内追贼。贼急回身死斗,沆奋勇力敌,而彼众我寡,且已入木栅,知急不可回,遂慷慨决死,有进无退。手下军看看且尽,而以一身当众镝,死不旋踵。呜呼,烈哉!”许沆与金见臣自义州始便一同作战,手足情深,不料在定州一役中许沆“竟以殉国于定州城下”。李鼎受一面赞赏许沆慷慨赴死的决心,一面又为他的牺牲而感到惋惜,认为城南官兵未及时营救,才导致许沆陷于敌众我寡的境地,他说:“若使此时一边急救一边挥诸阵,并力乘之,则不但救得一许沆,贼亦可剿,而城亦可拔,功将谁归哉?惜乎!此辈之于义阵也,怀按剑之心,幸假手于贼而他不复顾,可胜叹哉!可胜痛哉!”(23)李鼎受:《游燕录》卷11上(日记七,留栅,壬申三月二十九日)。李鼎受将许沆牺牲的原因归结为官兵故意按兵不动、欲假借敌人之手除之而后快的狭隘心理。李鼎受虽未出仕做官,但儒家修齐治平的理念促使受儒家文化熏陶的文人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情境,他对战局的种种分析,投射着传统士大夫“不为身忧为国忧”(24)李安讷:《奉次柳安山韵》,《东岳集》卷16,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年版。的影子。李鼎受抒发了自己的感受:“盖闻金见臣及许沆与洪景来,素称关西三杰。及景来作贼,两人次第举义。方贼之退去也,两人蹑其后,尽复龙川以南诸郡邑。贼所据,惟定州一城而已。两人之功,于是为大。”(25)李鼎受:《游燕录》卷11上(日记七,留栅,壬申三月二十七日)。昔日的关西三杰如今兵戎相见,面对天灾人祸的不同选择使他们最终分道扬镳。洪景来被李鼎受扣上了乱贼的帽子,金见臣和许沆则成了镇压叛乱的英雄。
进入19世纪之后,朝鲜爆发的所谓“民乱”呈现出有组织和具备一定规模的特点,“洪景来之乱”与稍前的“黄海道民乱”以及1813年的“济州民乱”,都是威胁纯祖政权的典型事件。频繁的“民乱”预示着朝鲜李朝陷入矛盾重重、西山日迫的困境,《游燕录》真切地记述了这一时代的社会动荡和变化。史书大都把“洪景来之乱”称为“辛壬贼变”或“嘉山土贼之变”,史书中的寥寥几句话在李鼎受笔下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成为了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从而为“洪景来之乱”提供了史书之外的珍贵记录。《游燕录》既不属于典型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亦非正史一类的“实录”,而是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寄寓和传达了作者较为浓重的感情色彩,其中在描述事件和人物时势必会反映和体现出作者的价值关怀,而作者在这一事件中的价值取向,事实上被后人在他们的记述中加以继承和弘扬。
三、《游燕录》之后的“洪景来之乱”叙事
“洪景来之乱”过后,郑蓍、莲红、金见臣、许沆等人物不断被叙说、被铭记,他们的名字一次次出现在后人的记述中,接受着朝鲜后期文人的崇敬。
在李鼎受之后,较早关注“洪景来之乱”的文人是洪奭周和洪直弼,他们二人分别为嘉山郡守郑蓍作了《嘉山郡守赠兵曹判书忠烈郑公神道碑铭》和《嘉山郡守赠兵曹判书忠烈郑公墓志铭》。此外,洪奭周还专门去西北地区探访当年的战场遗迹,留下了《登定州北城记》和《龙湾访义记》两文。其后,南宫辙作了《定州忠义坛碑铭》,成海应作了《关西殉节诸臣传》和《定原诗序》,宋穉圭作了《忠烈郑公墓表》,而1828年和1832年参加使行的朴思浩和金景善亦在使行途中访问了嘉山、定州、博川等地,并分别在《燕薊纪程》和《燕辕直指》中论及郑蓍和莲红。以上所列各篇碑铭、墓志铭、记、表、传、札记等文章,延续了一贯的叙事口吻,将“洪景来之乱”爆发的原因归结于天灾导致粮食歉收、跳梁小丑趁机蛊惑人心(26)如洪奭周在《登定州北城记》(《渊泉集》卷19,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版)一文中写道:“辛壬之际,亦承平煕洽之时也。岁一失稔,小丑跳梁,而数日之间,八郡瓦解。”宋穉圭所撰《忠烈郑公墓表》(《刚斋集》卷10,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0年版)则称:“国家升平日久,上下恬嬉,一朝小丑猝发于潢池,守土者奉头鼠窜,民势土崩瓦解。”。与《游燕录》相比,这些记述文字更加注重细节描写,多用戏剧化的手法表现人物牺牲时的豪迈,以营造一种紧张而悲壮的气氛,从而将郑蓍、莲红、金见臣等人物塑造成为不畏强敌、大义凛然的英雄(27)洪奭周在《嘉山郡守赠兵曹判书忠烈郑公神道碑铭》(《渊泉集》卷26,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版)中写道:“贼以白刃胁公跪,且索符印。公植立,不为动。贼以剑麾其脚,即仆地,犹握符左手中。贼又刃其手,公亟以右手取符曰:‘吾头可与汝,符不可与也!’”洪直弼在《嘉山郡守赠兵曹判书忠烈郑公墓志铭》(《梅山集》卷38,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版)中写道:“公父子同声大骂曰:‘印符受之于君,吾命未尽之前岂可与贼乎?速杀我!速杀我!’贼向刃以胁之,公骂益厉。贼曳公出房闼,参判公疾呼曰:‘毋苟活!’贼大喝:‘跪膝!’公厉声曰:‘吾膝岂为贼屈!可断而不可屈!’贼劫迫不得,以剑击膝。公立只脚而终不跪,又击只脚即颠地,骂不绝口。贼又喝纳兵符,公藏印于壁,握符于手。贼以剑击手,符落,公以右手急取兵符曰:‘吾头可斫,符不可与!’遂被害。”宋穉圭在《忠烈郑公墓表》(《刚斋集》卷10,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1年版)中写道:“公父子同声大骂,贼突入曳出,使屈膝。公曰:‘膝可断,不可屈!’贼以剑击膝,只脚立,终不跪。又击只脚,喝纳符印。公已藏印于壁间,符则在手。贼剑击握符手落地,以右手收兵符,又击右臂而夺之。”。不仅如此,有关“洪景来之乱”的内容范围也进一步扩大,郑蓍的父亲郑鲁以及参与平定“洪景来之乱”的韩浩运、白庆翰、诸景彧、林之焕等人时常出现在朝鲜文人笔下(28)详见洪直弼:《赠吏曹参判苍坡郑公墓志铭并序》,《梅山集》卷38,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版;宋穉圭:《苍坡郑公墓表》,《刚斋集》卷10,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版;南宫辙:《定州忠义坛碑铭》,《金陵集》卷16,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1年版;成海应:《关西殉节诸臣传》,《研经斋全集》卷12,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1年版;徐有榘:《赠三道统制使诸公墓碑铭并序》,《枫石全集》,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版;等等。。至于双方鏖战良久的定州、郑蓍牺牲的嘉山等地,则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地理空间而成为象征忠诚、节义、奋勇不屈的历史场域。
与郑蓍等正面人物相反,朝鲜文人笔下的洪景来则是致使百姓深陷战乱、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丁若镛称洪景来为“嘉山贼”(29)丁若镛:《牧民心书》,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第210页。,成海应称其为“关西贼”(30)成海应:《关西殉节诸臣传》,《研经斋全集》卷12,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2001年版。,金景善亦称洪景来为“射天之凶谋”(31)金景善:《燕辕直指》卷1,《国译燕行录选集》第11册,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82年版。。这些称谓,与《纯祖实录》《备边司誊录》中指称洪景来的所谓“贼魁”“西丑”(32)详见《纯祖实录》(纯祖十二年一月三日)、《纯祖实录》(附录),以及《备边司誊录》(纯祖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五月六日)。,以及《哲宗实录》中的所谓“景贼”“西寇”(33)详见《哲宗实录》(哲宗二年九月十四日、哲宗八年三月十四日)。等,表现出一致的立场。总的来说,直到19世纪末,朝鲜的官方史书和文人著作大都对洪景来持否定态度(34)一些亲自参与镇压“洪景来之乱”的官员及他们的家人为了记录历史或自证清白,留下了《辛未录》《壬申平乱录》《西行日录》《定州歌》《定州战胜曲》等作品,不过这些作品对于“洪景来之乱”所持的立场,与其他文人并无二致。。
与官方叙事不同,在民间,“洪景来之乱”被赋予了颇为积极的意义——民间叙事中的洪景来已然从一个对抗朝廷的“逆贼”幻化为了反封建的斗士,成为底层民众暴力反抗统治阶级压迫的象征。“洪景来之乱”被镇压后不久,民间便开始出现“真正的洪景来并未死”的传言(35)文学作品中也有关于洪景来本人未死的记载,如汉文版的《洪景来乱》就记述说:“定州野谈,以为景来于城壁崩坏时,飞身越城,逃远方,当日被杀者假景来云。”作者以一个开放的结尾,将洪景来未死的传言记录下来。,在分别于1813年和1817年爆发的所谓“济州民乱”和“全州民乱”中,这一传言屡屡被提起,并在人群中不断扩散。大家并不关心传言的可信度,也无意去考证传言的源头所在,对于他们来说,“洪景来”这三个字本身便寄寓了顽强的斗争精神,包含了足够的政治认同,而围绕“洪景来”建构历史叙事,使其参与到民众运动之中,目的就在于发挥其激发民众反抗精神的社会政治功能。
19世纪末20世纪初,伴随着朝鲜内外部环境的变化,重新认识历史、重新评价历史人物的呼声逐渐高涨和强烈。在此背景下,有关“洪景来之乱”、尤其是有关洪景来个人的历史叙事开始发生变化,呈现出由历史、政治领域向文学领域延伸的新动向,由此进入韩国近现代文学的知识谱系。特别是进入20世纪以后,以“洪景来之乱”为背景创作的历史小说逐渐流行,其中以1931年玄相允在《东亚日报》连载的长篇小说《洪景来传》,以及1933年文一平发表于《朝鲜日报》的《平西大元帅洪景来》最具代表性。伴随着民主化运动的兴起,人们逐渐摆脱统治阶级建构的宏大叙事以及在特定背景下形成的集体记忆,转向追溯下层人物暴力反抗的内在价值。在韩国知识界发起的“寻找英雄”活动中,洪景来亦被视为英雄行列中的一员,尤其是《别乾坤》等先锋杂志,更是打破了19世纪以来将洪景来视为“贼魁”“关西贼”的官方定义,而赋予其以“反逆儿”和“革命家”的身份标签。在官撰史书之外挖掘人物价值,重新解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成为这一时期的文化新潮。1970年,汉文小说《洪景来传》被收录到《李朝汉文短篇集》中,进一步拓展了“洪景来之乱”文学意义的生成空间。这些作品中出现的“平等、民众、革命”等新词汇,传递出了一种新的价值追求,成为20世纪有关“洪景来之乱”叙事的新主流。
四、结语
对于“洪景来之乱”,李鼎受既是密切注视的观察者,也是乱后景象的目击者,还是整个事件的记录者。他通过个人的使行记录,生动再现了这段历史。李鼎受在记录“洪景来之乱”时着墨较多的几个人物,既有代表统治阶级的郡吏也有普通百姓,既有男性也有徘徊在宏大叙事边缘的女性。透过他的叙述,忠勇义的特质在这些人物身上得以充分展现。“洪景来之乱”的领导者和参与者只是一群为生活所逼不得不反抗的中下层民众,他们既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也没有系统的思想理论作为行动指南,因而以失败告终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洪景来之乱”毕竟将朝鲜李朝深重的阶级矛盾暴露在了世人面前,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封建朝廷的政治统治,亦对传统知识分子的认知造成冲击。“洪景来之乱”虽然规模不大、时间不长,但是“洪景来”并未消失在历史中,他作为一个历史符号,不断以各种方式参与到韩国的近代化过程中。